第四卷 第一章

◇ ◇ ◇ ◇

痛苦的悲鸣声从各个方向迸发而来。由于浓雾在瞬间内笼罩了整个托利法斯城,街道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看到齐格不顾自己的制止径直奔了出去,换上铠甲的Ruler尽管慌忙想要从后追上,但还是因为遮挡视野的浓雾儿无法看见他的身影。

耳边响起了一个击打般的刺耳声音,虽然听起来很像过去的大炮声音,但却比那个要轻一点。

“是枪声……!”

“黑”Assassin正潜伏在这团浓雾中的某处——这已经是可以确信的事实了。但是,现在更应该关注的是齐格的安危。

对Ruler来说,“黑”Assassin所释放的雾霾除了遮挡视野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效果。之所以连敏捷度的级别也没有下降,大概是因为她拥有远超常识的对魔力技能的缘故吧。

“齐格君!?”

“救……救、我……”

对她的呼唤声做出回应的并不是齐格,而是一个年幼的小孩子。瞬间,Ruler毫不犹豫地决定先赶往小孩子的身边。

但是——Ruler却凭自身的知觉感应到“黑”Assassin就在附近的位置。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怀着这个念头,她紧握着圣旗寻找着那个声音的所在地。

在朦胧的视野中探索,Ruler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小孩子——将头抵在墙壁上,正痛苦地用手捂着胸口。至于脸部——却无法看见。

Ruler稍微犹豫了一会儿。Assassin的真名是“开膛手杰克”,是过去曾经在英国恶名远播的杀人魔——

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年纪尚幼的少女吧。但是,开膛手杰克的容貌和真正身份并没有任何人知道。

难道——在无法否定仅存的一点可能性的同时,Ruler慎重地碰了碰她的肩膀。

……瞬间,内心同时涌出了安心和紧张着急的感情。在触碰到对方之后,她马上就发现少女并不是灵体,而是拥有肉身的人类。

“妈……妈……”

“你不用担心,我会马上把你带到妈妈那里去的。”

Ruler一边这么说,一边把召唤的圣骸布裹在她的身上。只要盖上这块能够守护被包裹对象的布,暂时来说就应该是安全的。

幸运的是少女似乎并没有受伤的样子……

“咦————?”

没有受伤的样子。

那不是一种完全不合理的状态吗?虽说本来就有点先天性虚弱,但是人造人在这样的浓雾中只要逗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会死去或者昏倒。明明如此,为什么这个普通的柔弱小孩子却还能活着呢?

本来不走运的话就会即死,就算是走运也应该至少会陷入濒死的状态吧。

“那个,你没事……吗?”

“……嗯。我已经……不觉得痛了。”

听了Ruler的提问,少女这么回答道。总觉得好像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你觉得什么地方痛吗?”

少女无言地把脚伸了出来。只见在她的膝盖部分有一道粗暴的裂伤。是摔伤了吗……不对。而且,这当然也不会是毒雾造成的伤口吧。

这个——应该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开的伤口。所以她才会大声喊痛的。

一阵恶寒顿时贯穿了全身。强烈的“杀意”正投射在自己的身上。

而且,这种杀意——

决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东西。粘稠无比的煤焦油,烤灼到发出耀眼白光的五寸钉,突然变异的杀人病毒……是相当于这一类诅咒物的存在。

而且更让人感到恶劣的是,那股杀意并不仅仅是投向自己一个人——

“你要是躲开的话,我就杀了这个小孩子。”

同时也落在Ruler以单手抱着的小孩子的身上。看来“黑”Assassin对自己的下一击抱有压倒性的自信。

“那好吧。”

Ruler发誓要保护好自己单手抱着的少女。不管对方的下一击是什么样的招数,只要有这面圣旗在,Ruler就绝对不会倒下。

要问Ruler在哪方面有所失算的话——

那就是在这一瞬间,把全副神经都集中在“黑”Assassin的身上——同时把自己单手抱着的少女认识为必须保护的对象了。

少女张开嘴巴——把手伸进去里面,掏出了事先暗藏在胃袋里的手术刀。

◇ ◇ ◇ ◇

为了杀死这个不明身份的Servant,“黑”Assassin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那个看似Master的少年,已经由自己的Master六导玲霞下手解决了。

然而即使如此,眼前的这个Servant却依然毫不慌乱地准备迎击Assassin。恐怕是拥有“单独行动”技能的Servant,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她的Master?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问题。“黑”Assassin毫不踌躇、毫不留情地解放了自己的宝具。

“从此地开始是地狱。我们是火焰、雨水、力量——”

次元发生扭曲,杀人事件开始执行。受害者是女性。在“雾中”彷徨的“女性”将遭到“黑夜”的斩杀。

以上这三个条件都已经得到满足,少女的一击是“解体圣母”——这是几乎能够杀死世上所有“雌性”的绝对宝具。

然后——现在,杀人事件就在这里成立了。

开膛手杰克至少杀死了五名娼妇——也许是吧。

开膛手杰克应该具备高度的医疗知识——也许是吧。

开膛手杰克有可能是男人,也有可能是女人。

过去的历史明明不会发生改变,开膛手杰克的存在却依然模糊不清。

没有人知道杰克的真面目,也没有人理解杰克的真面目。无论是刑警、侦探、诗人、教师、医生、杀人魔、灵能力者、科学家,甚至——恐怕就连神也同样不知道。

关于开膛手杰克的事情,现在人们知道的就只有一点。

开膛手杰克会杀死“雌性”。

牺牲者的腹部将被轰飞。在宝具发动的瞬间,所有的状况都已经完结。

这是连圣剑的一击或者是神枪的连击都无法做到的——杀人现场的再现。

牺牲者将会死亡——四肢被解体、脏器遭到强夺、丧失大量的血液,造成的最终结果就是死亡。

首先到达的是“杀人”,紧接着的就是“死亡”,最后才是隔了好久才姗姗来迟的“道理”,简直可以说是秒杀一切。无论是迎击、回避还是抵抗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黑”Assassin有着绝对的确信。

干掉了。毫无疑问,自己已经杀死了这个Servant。与此同时,她还打算将Servant的心脏挖出来。

Servant的魔力是庞大无比的,而灵核所在的心脏和脑部就更是如此了。啃食少女的灵魂后,“黑”Assassin将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要问“黑”Assassin在哪方面有所失算的话——

那就是把少女认识为单纯的Servant这一点了。“解体圣母”的确是一击必杀的强力无比的宝具,发动的条件也完全得到了满足——“黑夜”、“雾中”、“女性”。

但是,无论要如何扭曲因果让事项得以成立,也还是必须有能使之成立的基础——也就是所谓的原料才可以实现。

在这种情况下,“解体圣母”的本质就是“诅咒”————成千上万的胎儿的怨念,那就是这个可怕宝具的真面目。

因此,要对抗这个宝具所必须的要素并不是幸运或者耐久力,而是纯粹的针对诅咒的耐性。

然而,作为对象的少女——身为Ruler的贞德,却毫无疑问是集世间的信仰与一身的圣女,同时也是现世中拥有最强的对诅咒耐性的Servant。而且对“黑”Assassin来说更致命的是——

她的手上还持有圣旗。

忘我的状态,虚脱的状态,断绝的状态。

视野中映像被分成无数的片段,场面在转眼间就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胸口传来强烈的痛楚,全身都感觉到某种难以抗拒的脱力感。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遭到了什么样的对待?在思考这些事情之前必须更优先处理的——就是维持自己的生存。

为了生存必须要做的事情,是治疗行为——必须尽快把伤口堵住。但是剧烈的痛楚每秒钟都在不停地向自己发起袭击,头脑中根本无法浮现出治疗魔术的术式。

在发出苦闷呻吟声的同时,用手抚摸了一下胸口。

子弹已经陷入了心脏————每次输送血液的时候,陷在其中的子弹都给自己带来极其强烈的痛楚。首先必须把搅拌着自己体内的子弹排出来。

治愈魔术是无法实行的,总之必须先通过生产魔力的强行手段使新陈代谢活性化,把自己的状态提升到足以行使正常术式的水平。

有害的毒雾也

是一个不安要素。这大概会导致自己本来就已经在慢慢降低的体力进一步加速减少吧。

明明没有丝毫犹豫的时间,心情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魔力,总之必须有魔力。通过呼吸来摄取魔力吧。虽然肺部可能会发生溃烂,但是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现在无论如何也必须尽量搜集魔力。没事的,完全没有问题。这个心脏流淌着龙的血液。吃了三发子弹?放心吧,光是这点程度的伤害怎么可能会死——!

“呜……!!”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心肌开始排除侵入内部的异物。魔术回路开始活性化,在体内加速的魔力逐渐开始对身体进行修复。

在内心的某处传出了“难道这不是太奇怪了吗?”的疑问。

齐格弗里德的心脏很顽强就先不说吧。

在承受着剧痛的同时,自己还能勉强维系着几乎远去旳意识,这个也暂且不提吧。

然而——即使如此,这种快去恢复的能力也实在过于异常了。虽说在破坏力上无法相提并论,但这种状况可以说跟差点被“红”Saber斩杀的时候极其相似。

在那个时候,自己尽管拥有这个心脏也还是死了一次。

明明如此,为什么这次却可以幸免于难呢?

“——现在不要去想了。”

反复进行深呼吸,开始积聚魔力。好,只能站起来了。敌人既不是像变魔术般消失了影踪,也没有因为杀死自己而放松警惕。

因为,对方正在以蛇蝎般冰冷的视线——眺望着不断反复吐血和深呼吸的自己。

◇ ◇ ◇ ◇

六导玲霞正在仔细地打量着自己扣下扳机的那把左轮手 枪——这是一款枪身极短的名叫Rhino(犀牛)的意大利制的手 枪。罗马尼亚的暴力团持有着多得数不清的枪械,而她选中了这把枪的理由,就是因为它在那些枪械中是最轻巧的一把。

真的很不可思议——她心想。只有自己手掌般大小的这个东西,光用一根手指就可以夺走人的性命。

生命难道不是一种更重要、更顽强的存在吗?至少从道理上说也应该是这样吧?明明如此,即使经历了百年的岁月,人类也依然会只因为被一颗小小的子弹贯穿了脑髓或者心脏就马上死去。

这一点对魔术师来说当然也不例外。

她俯视脚下的尸体——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要年轻。但如果是魔术师的话,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返老还童的手段。但是,他想要救助自己这一点的确是事实。

“好可怜,真的是太可怜了。”

玲霞已经不止一次地袭击过魔术师用作宅邸的地方,也基本掌握了他们大致上的生活状况。家这个东西,总是会明确地反映出居住者的内心世界。比如说有洁癖的人,其居住的房间却是出乎意料的肮脏。这就是他能容忍自己肮脏却无法容忍别人肮脏的性格的具体反映。

大多数魔术师的家都显得极其简朴无味,这恐怕是他们并不重视自己作为人类的日常生活的缘故吧。

玲霞也知道跟这种情况相当类似的某个存在。工作中毒者……家就是睡觉的地方、洗澡的地方,光是这样就已经心满意足的那一类人。是没有其他爱好、把自己的整个人生都献给了工作的人单纯用于休息身体的地方。

然而在另一方面,魔术师们却都在地下室或者隐藏房间里保有着自己精心布置的工房。目睹了这样的状况,玲霞就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理解魔术师的本质了。那里有的是他们的热情,有的是他们的人生,有的是他们近乎于怨念的希望。与此同时,也有着他们的绝望。

玲霞在对魔术师们的讯问中认识了他们的存在方式。为了探究魔术的奥秘,他们一代接一代地继承着祖辈的血脉,不断积累,在明知道无法到达顶点的前提下——奉献出自己人生的一切。

但是,那对六导玲霞来说也还是一种障碍。她并没有为此怀抱着更甚于怜悯的感伤。那么,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这样大概就一口气把Master和Servant都收拾掉了吧。

根据杰克所说,在那个战场上死亡的Servant大概是两骑到三骑左右。

“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呢。”

玲霞叹了口气,正准备在雾霾中缓缓迈出步子的时候——

“哎呀。”

却马上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胸口滴着鲜血、嘴里也在吐着血的那个少年正在挣扎,看样子……似乎还活着。

他的心脏应该已经遭到了三发子弹的直击。要是这样也还能活着的话,那对人类来说是不可能的。

但是,那大概就是所谓的魔术师吧。看到对方依然活着的事实,六导玲霞尽管感到惊讶,却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啊啊,原来是这样吗——她仅仅是平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后,她以圆滑的动作弹出犀牛左轮手 枪的弹夹,在扔掉三发空弹壳后又装填上新的子弹。

她的举动看起来实在冷静地可怕,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混乱和踌躇……简直可以用异常二字来概括。

能冷酷地开枪杀人的人是有的。但是,在看到原本应该已经被杀掉的人还活着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的人,恐怕是极其少见的吧。

更何况玲霞并不是职业杀手,而且在来到罗马尼亚之前甚至连手 枪也没有碰过。即使如此,她还是若无其事地扣下了扳机。只要是为了女儿(杰克)——她就能面不改容地杀死任何人。

“只要打在脑袋上,就应该会死了吧?”

她慢慢走近挣扎中的少年,在相隔不足一米的位置上举起手 枪。这样应该是不会打偏的吧,玲霞心想。

少年依然低垂着脸,仿佛很痛苦似的使劲用手捂着胸口。呼吸相当急促,看样子似乎连自己正被玲霞用枪指着脑袋的事实也还没有理解过来。

但愿这次能把他打死吧。

怀抱着这样的愿望,玲霞再次开枪了。

手指的力量从扳机传递到击铁,击铁撞击雷管引爆火药,子弹瞬间携带着压倒性的能量射出枪膛。要破坏人的头盖骨,这已经是足够有余的能量了。在迸射而出的子弹面前,那个少年简直无力到了极点。

不……他是无力的——本来应该是这样。

“理导/开通。”

眼前掠过一道蓝白色的亮光,少年仿佛为了保护头部似的摆了摆手。“砰”的一声,耳边响起了什么东西被绽开的声音。

“……哎呀。”

原本应该刺进他脑门的子弹,却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准确来说并不是消失,而是破碎了。

玲霞毫不犹豫地再次扣动扳机——少年又再次念出刚才的那句话,在摆动手掌的同时将子弹击飞。

“这个……看来不行呢。”

少年的呼吸逐渐恢复正常。他本来是以跪地的姿势蹲在那里,现在却以左手撑起身体,以右脚稳稳地站在大地上。虽然似乎因为身在雾中而受到了一定的伤害——但是即使如此,看来也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障碍。

“你——就是‘黑’Assassin的Master吗?”

少年以低沉的声音问道: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玲霞边想边往后倒退了一步。

◇ ◇ ◇ ◇

Ruler的项脖流出了少量的鲜血。眼神空虚的少女已经把手术刀刺了进去。力量很弱,手术刀本身也并没有灌注着太大的魔力。但是,少女的手臂却已经凄惨地变色成淤黑的颜色。

恶灵附体——这是低级灵附身时经常会发生的现象。就算是要将恶灵驱散,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她的攻击,在通常的情况下,就算是突然袭击大概也是可以轻松抵御的吧。

面对完全出乎意料的攻击,思考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而这个思考的停顿正是“黑”Assassin想争取的东西——

“来了……!”

“去吧……!”

“黑”Assassin——发动宝具【解体圣母】。

Ruler——发动宝具【吾神在此】。

开膛手杰克事先做过的铺垫是非常完美的。创造出能最大限度活用自身宝具的状况,再通过使用诱饵让突袭得以完美实施。

因此,“黑”Assassin的出手更快了一步。

Ruler的宝具发动则稍微迟了一瞬间。

但是,即使如此,她的怨念也还是没能触及Ruler。

汹涌而来的黑色怨念凭依在Ruler身上,企图一下子将她的腹部击飞——然而,在此前的那一瞬间,Ruler的宝具发动了。

“呜……!!”

圣旗掠过了一阵强烈的冲击。由于还是无法完全吸收所有的诅咒。她的全身都顿时感到一阵麻痹。这是跟单纯的能量奔流的Berserker的一击有所不同的、依循着某种法则发动的咒术式宝具。

假如对手是普通Servant的话,这恐怕是可以轻易将其解体的吧。

Ruler在发出闷哼声的同时吐出了一口染成黑色的血。但是她连一边

膝盖也没有弯下,而是稳稳地站在原地。

“什么————!?”

感到惊叹的反而是着地后的“黑”Assassin。自己明明是在万全状态发动了绝对必杀的宝具,结果却甚至没有给对方造成致命伤。

“你……是恶灵使役者吗?‘黑’Assassin。”

Ruler边说边以单手压制住挣扎的少女,按在她的额头上让她昏睡过去。然后,她又把口袋里的圣水撒到少女身上,瞬间就把恶灵驱除了。变成淤黑色的手臂也马上回复了原状——原本凶恶的神态也恢复成温和的少女模样。

“为什么……你没有死?”

Assassin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奇妙。就好像许多人在同时说着同一句话似的,带有某些杂音和刺耳的沙沙声。

更令人感到惊讶的,应该是她看起来只是一个年幼的少女这一点吧。少女的Servant本来就已经很少见,而她却竟然是让整个英国陷入恐慌的连续杀人魔开膛手杰克,这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Ruler没有把内心的惊讶表露在外,回应道:

“很不巧,因为我对诅咒是有耐性的。”

“……是那面旗……吗。”

“黑”Assassin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就是那面旗像避雷针似的吸收了“黑”Assassin的一击。虽然自己的行动并没有完全白费功夫,之前对街上掳来的小孩子注入的恶灵发挥了效用,让Ruler的宝具稍微延迟了发动的时机。

其代价也确实在侵蚀着眼前的这个Servant——但是,她依然活着。

“……姐姐,你的职阶是Lancer?……不是吧。那样一来数字就对不上了。难道是Saber吗?”

“不,都不是。我是Ruler,是这场圣杯大战中的审判。”

“黑”Assassin顿时瞪大了双眼。

“哦~Ruler……原来还有这样的职阶吗。”

我都不知道呢——Assassin自言自语道。Ruler向昏倒的少女瞥了一眼。假如继续由得她被恶灵附身的话,她的灵魂也肯定会受到污染,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存在吧。

Ruler以圣旗笔直地指向Assassin。面对她的凛然姿态。Assassin仿佛被压倒似的倒退了一步。

“Assassin。圣杯战争本来应该是只由七名Master和Servant围绕圣杯展开争夺的战争,你这种把无辜儿童牵扯进来的做法是最恶劣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哦,是这样么。”

Ruler的话似乎牵动了“黑”Assassin的某根神经。她转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同时向其投掷出一把手术刀。

Ruler用旗杆随手将其弹开——完全搞不明白,她的这个行动简直没有任何的意义,就好像纯粹在泄愤似的。不,如果说这并不是泄愤的话——

“Assassin……你难道——”

“孩子什么的,我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哦。如果你还是想保护他们的话……那就加油啦。”

Assassin以双手的手指夹着八把手术刀——微笑了起来。

◇ ◇ ◇ ◇

“红”Archer正从托利法斯市政厅大楼的屋顶哑然地眺望着眼下的惨状。

“这个是——”

大片浓雾正笼罩着托利法斯城。虽说只是一个小城市,但要用雾霾笼罩整个城市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虽然一到深夜时分路上行人就会绝迹,但现在太阳才刚刚下山,恐怕有许多正在回家路上的人也受到了牵连吧。

实际上,街道的各处都在不断传出悲鸣声。最初是感到困惑,接着就是惨叫,在惨叫之后就开始以嘶哑的声音寻求救助。

……根本就无能为力。

……更关键的是,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要做些什么的打算。

“真不走运呢。”

“红”Archer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对于这个城市的异常,居民们也应该开始感觉到了。在这种情况下,决定要在夜间外出的正是他们自己。

虽然他们的死毫无疑问是跟“黑”Assassin有关,但死的责任却在他们自己身上,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弱者因为不走运而遭到强者的啃食,甚至即使是强者也会被“什么东西”捕捉起来。因此,“红”Archer并不打算出手相助。

虽然视觉被完全遮断,但只要有听觉和感应到Servant的气息,就能大致上把握到各Servant的所在地。虽然只有“黑”Assassin的气息过于模糊而难以把握,但Ruler的气息却很容易感觉到。不管是在什么样的黑夜里,也依然闪烁着清廉之光的漩涡。

虽然可以感觉到“黑”Rider和Archer都在搜索自己,但似乎并没有把握到自己的气息。恐怕能感应到自己的就只有Ruler了吧。

但是,Ruler现在却正在雾中奔走着。她似乎正在跟“黑”Assassin战斗。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把意识转向“红”Archer的余力。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她竟然连Assassin也没能解决掉。”

“红”Archer不禁为此感到不解。所谓的Assassin,顾名思义就是“暗杀”的职阶。正面对峙什么的,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愚蠢透顶的行为。

明明以这样的Assassin为对手,却没能马上将其解决掉——难道Ruler是一个极其弱小的Servant吗?还是说因为这团浓雾会给Assassin带来极其有利的条件呢——

不管如何,“红”Archer也已经迎来了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刻。

是应该投身于浓雾中,还是继续这样观望事态的发展。

虽然继续观望是最为妥当的战术,但却存在着一个问题……从刚才开始,“黑”Rider就已经在空中不停地侦察。虽然在脚力上有着不输给“红”Rider阿基里斯的自信,但她还是希望尽量避免遭到骏鹰的追踪。

那是诞生于狮鹫和马之间的飞翔幻兽。不管自己在地面上跑得有多块,对方在空中的话也还是可以轻易捕捉到的吧。

如果选择投身于这片浓雾中的话,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可能会得到将Ruler解决掉的机会。“红”Archer已经决定要把Shirou Kotomine视为Master了。虽然不知道他的“手段”是否正确,但是他说的话却带有相当强烈的真实性。

而且是真实到了令她想要相信他的意愿。“红”Archer怀抱着一个比所有事情都更优先的愿望

让世界上所有的婴孩都得到救济。没有任何的例外,能让他们所有人都能得到关爱——得到幸福的世界。恶意在嘲笑说,那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构造——即使是“红”Archer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

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得不这样祈愿着……阿塔兰忒在刚出生的时候就马上被遗弃到了深山里。

“我不要女孩。”

父亲就以这样的理由把她扔到了深山里。目睹了这一幕的月女神阿尔忒弥斯对她心生怜悯,于是派遣雌熊去抚育她长大。

在熊的保护下,她在山里长大成人了。

除了她之外,还有许多婴儿都被人们遗弃到了那座山上。要不就是被野兽吃掉,要不就是被饿死,这就是大多数婴儿的最终下场。即使偶然能幸存下来,其思考能力也还是跟野兽无异。那是完全与现世隔绝的、毫无意义的生和毫无意义的死。

多亏了雌雄的养育,阿塔兰忒保住了性命,最后得到了猎人的收养。

……她有一段记忆。

自己被遗弃时的场面,她依然记得非常清楚。拼命甩动着手脚寻找父母踪影的自己——但是她却找不到母亲,而父亲则丢弃了自己。

她还记得自己很渴望得到救助,渴望有人能握住自己的手。

结果她的愿望没有得到实现,只能无奈地沉溺在恐怖的海洋中——在不停地哭啼的同时伸出求助的双手。

遭到丢弃的心理阴影也没有得到治愈。

即使在成长为美丽的少女、当上名杨天下的弓手之后——她也还是一直保持着孤独的状态。

她曾经有朋友,还有乘着阿尔戈号展开了多次冒险之旅的伙伴们。但是在自己的整个人生中,她也没有找到值得自己去爱的人,同时也没有要去找的想法。

在卡吕冬野猪狩猎时因为自己引发了纷争之后,这个倾向就更为明显了。

但是——也许是因为冒险而获得的名声吧,阿塔兰忒的美貌开始为众多的人们所知,最后终于传进了父亲的耳中。

父亲跟阿塔兰忒实现了重逢,并向满怀喜悦的她说道:

“不管是谁都可以,快招个女婿生孩子吧。”

对父亲来说,跟阿塔兰

忒的重逢的确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那完全只是因为她已经成长为美丽的女性,可以作为婚姻的材料使用的缘故。

……结果,父亲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有爱过自己的女儿。

在那之后,她虽然想以设定条件的方式来逃避婚姻,但最终还是遭到策略的算计而被希波墨尼斯娶为妻子。

——自己只不过是渴望能得到爱而已。

只不过是想感受到并不是来自肉欲、名誉和权力欲的无偿的爱。

要是能干脆地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爱就好了。这个世界是地狱,是父母啃食孩子、孩子啃食父母的罗刹般的世界——如果可以这样想的话,那该有多轻松呢。

不对。

世界上还存在着爱孩子的父母。那是无偿的、伟大的爱情。有的父母会为了孩子而不惜抛弃生命,也有人带着笑容为孩子而把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奉献给苦役劳动。

但是在另一方面,也存在着虐待孩子的父母。对于分割自己的血肉生下的孩子,有些人却像废弃物似的对待他们。

阿塔兰忒认为这样做是错误的。

同时,阿塔兰忒也觉得这个错误必须得到纠正。

明明理解了自然的残酷性,阿塔兰忒还是如此祈求着。

她之所以参加圣杯战争,也是因为隐隐怀抱着“圣杯说不定能为自己实现这个愿望”的渺茫期待。

这是被“红”Assassin一口咬定为不可能的愿望。

即使是她自己也是如此理解的。她内心也觉得这恐怕会是一个超出圣杯能力范围的愿望。

但是ShirouKotomine却为她开辟了新的道路,正是那位少年让自己看到了希望。那就是利用圣杯救济世界、救济孩子们的方法。

既然如此,即使对手是Ruler,只要会对自己的愿望造成障碍,就必须极力加以排除。

投身于浓雾中的危险性她当然非常清楚。但是尽管如此——

“只要是为了孩子们。就一点也不可惜。”

“红”Archer就这样从市政厅的屋顶纵身而起,跳进了覆盖着整个城市的浓雾中。

◇ ◇ ◇ ◇

每呼吸一次,都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粘满鲜血的胸口呈现出一片丑陋的伤痕。那是子弹的痕迹,有三发子弹钻入了自己的胸肌,一直深入到了心脏。如果是被对准头部开枪的话,自己毫无疑问是会即死的吧。

但是,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脱离死地——即使是现在这一瞬间,齐格也依然被枪指着脑袋。

一旦被击中头部就完了。而且,眼前的母亲正在以无比圆滑的动作交换着子弹。她的动作显得非常冷静沉着,完全没有半点惊慌失措的迹象。已经习惯杀人了……齐格是这样想的。

大概不消几秒钟,这个女人就会对准自己的脑袋开枪吧。

绝对不能让她那样做。激发魔术回路——将魔力集中在手掌上——击中自己的子弹的情报已经成功获取——至于自己究竟能不能以和子弹同等的速度挥动手臂、在触碰的瞬间将其粉碎这个问题,就留到以后再考虑——首先要咏唱咒文——!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将子弹拨开。

第二次被开枪,又第二次拨开子弹。

右臂正在发出悲鸣……骨骼毫无疑问发生了异常情况。强忍痛楚,咬紧牙关盯着对方。

寻求救助的母亲,跟女儿一起开心欢笑的母亲,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Master吗?还是完全无关的其他人?不管如何,这样的人是决不能放着不管的。然而跟齐格的决心相反,女人并没有再继续扣扳机,而是突然转身开始逃跑了。

“等……等一下!”

齐格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逃亡,于是慌忙想要追上去。但就在这时候,耳边却传来了激烈无比的破碎音。瞬间,眼前就窜出了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是Ruler,另一人则是身穿皮革紧身衣的纤瘦少女。Ruler以几乎要踏穿脚下石板的猛烈速度向前飞奔,其中一只手还抱着一名人类少女。而另一名少女则以明显超越人类的速度紧贴着建筑物的墙壁。

“齐格君!?”

“啊……!”

少女一看到齐格的脸,顿时瞪大双眼表现出相当惊讶的样子。

Ruler则迅速挥动圣旗——耳边瞬间响起了钢铁碰撞的尖锐声响。一把因碰撞而变形的手术刀被击落在地。

看样子似乎是少女朝着齐格射出手术刀,然后Ruler则以圣旗将其击落了。

“……你没有死呀,真让人吃惊。”

“Assassin,虽然你似乎跟他有什么恩怨,但是你现在的对手是我。”

看样子那个少女就是“黑”Assassin——也就是开膛手杰克了。

“真是个恶劣的玩笑。”

听了齐格的自言自语,Ruler也像是在表示同意似的叹了口气。她的手上现在还在抱着那名失去意识的小孩子。

“那个——好像就是那个母亲的女儿吧。”

“嗯,先别说这个,齐格君,你找到母亲了吗?”

Ruler一边举起圣旗,一边慎重地警惕着Assassin的动静一边问道。Assassin还是紧贴着壁面,举起两把手术刀一动不动。就好像蜘蛛一样——齐格心想。

“……看来,那个母亲就是Master了。”

“咦?为什么你会知道?”

齐格无言地用手按着胸口,让Ruler看到沾在上面的血迹。

“她对我开枪了。”

“原来如此,她开枪了吗。你、你、你、你没事吧,齐格君!?”

实际上,毕竟是被子弹射中了心脏,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没事——不过就现在来说,也确实没感觉到太明显的痛楚和障碍。

“没有问题。比起这个,Ruler。为了在这里把‘黑’Assassin彻底收拾掉,我也要去追赶那个Master。”

“……不,你最好还是不要那么做。”

Ruler才刚这么说完,就马上挥动了圣旗——还没等齐格追问,周围就响起了刺耳的金属碰撞音。然后,被击碎的手术刀残骸已经散落在齐格的周围。

“我不会让你对妈妈(Master)下手的。”

在Assassin那无感情的脸上,开始散发出强烈的杀意。原来如此——齐格立刻明白过来了。自己一旦离开Ruler的身边,Assassin毫无疑问就会向齐格发起袭击。

当然,Ruler肯定也会为了阻止她而采取相应的行动,但毕竟Assassin在敏捷度方面即使跟身为真正英雄的三骑士和Rider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万一Ruler稍有大意而被对方有机可乘,那么Assassin就会轻而易举地把齐格杀掉。

“抱歉,看来我变成你的累赘了。”

“没有关系……没事的啦,齐格君。你没有必要变身。只要再等一会儿,援军就会到达。”

援军。

……原来如此。于是,齐格就决定继续留在这里观察情况。本来他之前决心在跟Assassin对峙的时候要变身为Saber,但现在还是决定放弃那个念头了。自己一旦变身,就会白白浪费Ruler她们的一番好意。那对齐格来说才是更值得在意的事情。

齐格从挂在腰间的剑鞘里拔出了以魔力编织而成的细身长剑。这是过去“黑”Rider交给他的东西。身为灵体的Servant所持有的武器,本来应该是只有Rider本人才能以魔力构造出来的东西。

但是,因为这是Rider以自身的意志借给他的东西,而且齐格本身也变成了无限接近于Servant的存在,所以他也能按照激活魔术回路的要领将其在现世中实体化。

“那个,最好还是放弃好一点哦?”

面露浅笑的Assassin说完就吹了一声口哨。哒哒哒……周围传来了无数的脚步声——Ruler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苍白。

“Assassin,你难道……!”

听到她如此紧迫的声音,齐格也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只见从浓雾中朦朦胧胧浮现出来的,竟然是手持手术刀的无数个小孩子。其中甚至还包括有点面熟的脸孔——也就是白天在一起玩耍的那些孩子们。

他们都露出空虚的表情张大嘴巴,全身都在不停得颤抖痉挛着,持有手术刀的那只手已经变成淤黑色,“黑”Assassin本身就是怨灵的集合体,她似乎是让那些怨灵都凭依在孩子们身上了。分离状态下的怨灵,虽然对身为圣女的Ruler来说是只要咏唱圣句就能轻易将其升华的微不足道的存在,但Assassin却没有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兵力,而是当成能自己行动的人质来使用。正因为Ruler是圣女,她就不得不保护这些孩子们的安全……Assassin已经看穿了这一点。

“嗯,那么Ruler,还有那个……Maste

r?你们就一个不漏地好好保护给我看看吧。”

“齐格君!”

还没等她说完,齐格就已经动了起来。在挡开射出来的手术刀的同时,把向自己袭来的孩子们绊倒在地上。孩子们并不是以自己的意志发动袭击,只不过是受到了附身怨灵的操纵而已。因为他们本来就丧失了意识,就算让他们昏倒也没有意义,所以就只能把他们绊倒来拖延时间。

但是,就在自己拼命阻挡孩子们的行动的时候,Assassin却投出了手术刀。而且还是毫不留情地冲着孩子们投来的。

“呜……!”

齐格的左臂被Assassin投出的手术刀刺中。要在阻挡袭击而来的孩子们的同时抵御不知什么时候会飞过来的手术刀,对齐格来说还是有点太勉强了。

Ruler虽然能将手术刀挡开,但却始终无法接近只要自己踏出一步就会跟着倒退一步的Assassin。要是强行接近她的话,Assassin恐怕就会毫不留情地向孩子们射出大量手术刀了吧。

虽然也有想过是不是应该使用令咒,但问题就在于那个已经逃掉的Master。从Assassin的态度来判断,她和Master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主仆,而是极其近似于母女的关系,从状况上说也应该不会有吝惜令咒的想法吧。就算以令咒命令其自杀或者加以妨碍,也很可能会马上被对方以令咒抵消。

虽然是处于完全的胶着状态,但齐格的消耗却开始逐渐加快,现在就等于是在跟时间赛跑。究竟是Rider先一步穿破浓雾发现他们并加入战斗,还是Assassin在那之前将齐格杀死呢?

就算无法打败Ruler,要收拾齐格也是很简单的事情——Assassin是这样判断的。虽然现状下已经无法发动偷袭,但还是可以轻易找到他的破绽。

通过怨灵操纵孩子们,逐渐把Ruler和齐格分开。Assassin在投掷手术刀的同时,也在慢慢地令齐格移动到能以一击将他毙命的地点。

Ruler正在逐一净化着凭依在孩子们身上的那些怨灵。

但是孩子的数量非常多,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就算怨灵被升华,他们也没有失去作为人质的价值。虽说驱散怨灵后要保护起来会容易一点,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在这个过程中,Ruler醒悟了过来。

“齐格君!快回到这边来!”

听到她的声音,齐格也终于警觉了。因为袭击而来的孩子们的阻隔,自己和Ruler已经被完全分开。

就算想要保护齐格抵御Assassin的攻击,要是被十几个小孩子组成人墙挡在前面的话,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内保护齐格的安全。

“太迟了——!”

Assassin使劲一蹬墙壁,朝着齐格猛冲而来。双手所持的是切肉尖刀,似乎打算以此割下齐格的头颅。

绝对胜利的自信。

绝望败北的音色。

但是,在齐格做出变身的决定之前,还有在Assassin割下齐格的头颅之前——却出现了比他们都更快一步的存在。

神域的弓兵——“黑”Archer喀戎所释放出的箭矢,就像一条凶猛鲨鱼似的割裂了笼罩着整座城市的浓雾。

在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灌注着强大魔力的箭矢,就像榴弹般发生了爆炸。其威力之大,甚至连齐格也遭到余波的冲击而被吹飞到了远处。至于遭到直击的Assassin,则是身躯被硬生生地挖走了一部分。

“呜、咕啊啊啊啊啊啊……!!”

在发生苦闷呻吟声的同时,Assassin还是跳了起来。从一座建筑物跳跃到另一座建筑物,拼命想要逃生。

这时候——

“——别想逃!”

Ruler却以流星般的速度紧追在后。

大概是因为把精神都集中在逃跑方面了吧,孩子们的动作都开始变得单调起来。看穿了这一点的Ruler,马上朝着在壁面上疾驰的“黑”Assassin挥出圣旗。

尽管“黑”Assassin以双手的切肉尖刀来勉强抵挡,但圣旗并不是有刀刃的东西,而是以其钢制的旗杆来拨开攻击,并顺势将对手打垮的武器。

更何况贞德的圣旗在战场上始终与她同在,是至今也依然被视为她的象征的圣宝。

虽然开膛手杰克的利刃也是一种恐怖的象征——但即使如此,也不可能胜过在战场上闻名天下的圣旗。

“黑”Assassin坠落了。遭到了在石板上撞出火山口般的大洞的强烈一击,她顿时陷入了几乎无法战斗的状态。

作为暗杀者这个职阶的可悲之处,她并不具备足以跟三骑士和Ruler这些职阶展开正面交锋的耐久力。

“咕……呜、呜呜呜呜……!”

即使如此,“黑”Assassin还是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跑。Ruler向齐格那边瞥了一眼只见那些被怨灵附身的孩子们都马上像灵魂出窍似的依次瘫倒在地上。

原因大概就来自于“黑”Assassin的损伤吧——Ruler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她的见解并没有错。“黑”Assassin的虚弱程度,已经到了连凭依在孩子们身上的那些怨灵也要召集回去自己身上的地步。

作为她宝具的浓雾,也开始逐渐散去。

“妈……妈……妈妈,妈妈……!”

“黑”Assassin趴在地上,想要单靠双手爬着逃离现场,同时还大声呼喊着母亲。目睹了这样的一幕,Ruler不禁对她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怜悯之情。

要问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的话,她毫无疑问应该是属于加害者的一方。但是归根到底,她成为加害者的开端,恐怕也是从变成受害者开始的吧。只要看到她的姿态,听到她的声音,这种程度的事情还是可以推测到的。

然后——即使如此,她终究也是邪恶的存在。要是放着不管的话,她这个现象恐怕就会变得无法再容纳于Servant这个概念之中了。

这是一个极其特异、异常和超出领域的怪物。

为了以洗礼咏唱让她升华消失,Ruler绕到拼命往前爬的Assassin面前,以手盖在她的脸上。

“主会饶恕所有的不义,饶恕所有的灾厄,同时从墓穴中挽救其性命,施予慈悲和怜悯——”

大概是察觉到什么了吧,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顿时惊恐地瞪圆了起来。

“不、要……”

Ruler没有对她的话做出回应,而是继续开始咏唱。

“讨厌、不要啊……不要、不要、不要……!住手,快住手、住手、住手!妈妈……!救救我,妈妈……!”

紧咬着牙关想要继续咏唱的Ruler,忽然间却感到了一股庞大的魔力。

“这个——是令咒!?”

“妈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黑”Assassin就消失不见了。难道是Master察觉到了Servant的危机而行使了令咒吗?看来她果然是在什么地方监视着Assassin的状况。虽然毫不隐藏凶行的做法有违魔术师的立场,但是对圣杯战争的系统却似乎有着明确的理解。

Ruler依然能隐约感觉到“黑”Assassin的气息。恐怕现在还逗留在这个城市中的某处。现在浓雾已经消散,搜索应该也会变得很容易吧。绝对不能在这个关头让她溜掉。

“我们快去追吧,齐格君!”

齐格点点头,也跟着Ruler跑了起来。

◇ ◇ ◇ ◇

六导玲霞之所以行使令咒,是因为看到了浓雾正在逐渐消散的情景。浓雾散开,就意味着她的力量出现了急剧的弱化,由此自然可以想象出她已经陷入了危机性的状况。

“妈……妈妈……”

看到痛苦地蹲在地上的“黑”Assassin,玲霞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虽说是Servant,少女也只是有着跟她外表相符的重量。Assassin的身体实在非常轻,以至于让玲霞觉得里面好像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似的。

“对不起……”

“你不要说话了。来,快休息吧。”

玲霞边说边快步走了起来。现在就只能先从这里撤退了,幸好这里离两人的隐居处非常近。

“妈妈……接下来怎么办才好呢……”

“一切都等治好伤再考虑吧。现在,你还是应该先好好休息。”

玲霞边说边思索了起来。自己很想得到圣杯,而如果要实现这个目的,他们毫无疑问就会成为自己的障碍。但是这样一来,要排除他们就变得更加困难了。说不定还是应该怀着长期战的打算,暂时离开这座托利法斯城比较明智。

幸好只要有魔术师在就不愁得不到情报。不管圣杯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也应该是可以追踪到的。

“……那个那个,妈妈。我又想、听你弹琴了……”

忽然间听到这样一个充满孩子气的要求,玲霞不由得呵呵一笑。明明应该很痛,她还是带着微笑撒起娇来了。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比起考虑战略,现在的玲霞反而觉得优先满足她的心愿更加重要。

看到杰克尽管身受重伤也还是露出了笑容,玲霞也稍微放心了。浓雾的确是名副其实地烟消云散了,如果不尽快离开,说不定又会被对方找到——

玲霞在只有一辆车宽度的狭窄小巷中快步疾行。虽然随处都能看见昏倒在路上的人们,但是她都一概无视了。她并不因此而感到痛心,只是觉得他们不走运罢了。更重要的是,现在必须优先让背上的女儿安静养伤。

恢复照明的街灯光亮,忽然照亮了面向马路的那家店的窗玻璃。

光的反射,让玲霞偶然间看到了“那个”。人影——身上穿着明显并非生存在现代的奇妙服装的那个不明人物,正挽弓搭箭对准了自己——毫无疑问是敌人,而且目标就是背上的杰克和自己。

现在必须做出抉择。这样下去的话,那支箭毫无疑问是会贯穿自己和杰克的吧。虽然不知道杰克会如何,但自己是肯定会即死的,根本无法指望有什么奇迹的出现。

既不能逃跑,也没有办法战斗,对方也决不可能手下留情。

换句话说,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对抗的手段。所以,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嗯,也没有办法啦。”

虽然实际上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但六导玲霞却觉得自己还是非这样做不可。

以上的思考都是在刹那间完成的。

玲霞猛然转过身,放下了抱着杰克的双手。当然,杰克就一下子被摔在石地板上了。突然间被抛开的少女只是以一脸呆愣的表情看着玲霞——顿时僵住了。

“妈、妈……?”

尖锐的痛苦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她还是能凭直觉把握到一个事实。

自己已经没救了。

——本来这就是一场没有多大胜算的战争。由于暗杀者的性质,只有在生存战中才能发挥出真正力量的她,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跟对手堂堂正正地展开正面较量的。

就算是要暗杀Master,要是对方固守在城塞里的话也很难做到。更致命的是,身为Master的六导玲霞根本就不是魔术师,无法为自己的Servant补给作为力量来源的魔力。

所以从一开始,她们在起跑线上就已经跟对手拉开了一大段差距。如果能明确知道运营者是谁的话,这样的不公平条件是绝对要提出抗议的。

但是,玲霞却完全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对于自己杀了人的事实,她也同样毫不在意。虽然既杀死过罪孽深重的人,也杀死过清白无辜的人,她也没有因此而感到愧疚——虽然觉得他们可怜,但也仅此而已。

最关键的要点就只有两个。

开膛手杰克救了六导玲霞的性命,满足了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然后,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是跟她共同度过的日子真的是无比的快乐。

即使那是多么血腥、多么残酷的事情——

六导玲霞也还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快乐。

——妈妈。

有一个以充满稚气的声音这么呼唤着自己的少女。不管她的真正身份是什么,玲霞也毫不在乎。仅仅是这样,自己就觉得很开心。仅仅是这样,每天的生活都充满了乐趣。

快乐的美梦终于要结束了。

遗憾自然是多得数不胜数——但是,就算为这种事感到悔恨,也是毫无意义的。

这是一个愉快的美梦。

趁着自己的思考还没有变得模糊,玲霞迅速在头脑中编织起要说的语句。

看到自己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杰克慌忙凑近过来。

“妈妈……!!”

用手摸着她的脸颊——这点程度的余力还是有的。露出微笑——只是这样的话,还勉强可以做到。说出道别的话语——这个,就不行了。比起那个,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临别赠言是两句话。

“我以两划令咒下令,‘就算没有我在’,‘你也能活下去’……杰克。”

就算继续留着这种东西,也只会白白浪费。

消费最后剩下的两划令咒,至少也应该能稍微提高她生存的概率。魔术什么的,果然还是完全搞不明白。

正因为不明白,就姑且当做是一种祝福吧。就像母亲在安抚受到惊吓的孩子似的,玲霞使用了令咒。

“不要,不行,不行的啦,妈妈!不行、不行、不行……!”

真是个聪明的女儿,玲霞心想。

最后,就再没有任何的感觉,也无法再思考了。

六导玲霞,只是在脸上浮现出最适合现在这种状况的表情……那就是微笑。

◇ ◇ ◇ ◇

“红”Archer将“黑”Assassin的Master杀死了。本来就算放着她们不管也没有问题,反而是由Assassin她们搅乱对方阵脚会更有利于己方。她们是杀人魔,就算做出脱离圣杯大战范畴的事情,感到困扰的也只是魔术师而已。对“红”Archer来说,这本来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但是——“黑”Assassin却把孩子们牵连了进来。

单单针对这一点,Assassin及其Master就已经变成了“红”Archer的敌人。尤其是Master的行为更不可原谅。虽然Assassin是小孩子,但Master却是大人——也就是说她认可了Servant要把孩子们卷进来的做法。

她挽弓搭箭,本来是打算把Master连同Assassin一起收拾掉的。但是令人惊讶的是,Assassin的Master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护Servant,竟然转身面对着自己。

也许是出于偶然,两人对上了视线。

那并不是阴险毒辣的魔术师般的外貌,而是身穿以现代服装的——随处可见的普通女人。

女人露出虚无的忧郁表情,毫无抵抗地等待着自己射出箭矢。不,并不是这样。她看起来想要保护Assassin。

——那明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行为啊。

“红”Archer没有丝毫的犹豫。既然对方大方地站出来让自己解决,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她只是怀着中立的态度,不带有任何感情地射出了那一箭。

要杀死一个人的话,这一箭实在是足够有余了。箭矢贯穿了对方的胸膛,“红”Archer瞬间感觉到已经杀死了Assassin的Master的实感。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面对拼命叫喊的少女,Assassin的Master只是用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说了句什么话,就这样气绝身亡了。

虽然感觉到某种近似于罪恶感的感伤,但她的心依然是毫不动摇。虽说是小孩子,但Assassin毕竟是Servant。Servant是为了在圣杯战争中取胜而被召唤到现世的存在。

就算是以小孩子的外表出现,那也只不过是其全盛期的姿态。

……虽然非常特异,但应该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吧。

“黑”Assassin只是茫然地注视着Master的尸体。虽然就算放着不管也应该会自然消失,但也很难说会不会出现新的Master。

还是把她解决掉吧——Archer边想边搭弓射出了一箭。Assassin依然蹲在尸体的旁边一动不动。说不定就连对方射出了一箭的事实也没有理解过来。

那样就最好了,Archer心想。最好是就这样抛开一切离开现世。不管是遗憾、希望还是绝望,只要消失了就没有关系。

对于贯穿了自己心脏的箭矢,Assassin只是痉挛了一瞬间,甚至连悲鸣也没有发出。

“红”Archer讶异地向她走近。箭矢应该准确无误地破坏了“黑”Assassin的灵核,但是她对此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没有感到痛楚,也没有消失。那是一幕极其异常的光景。Assassin只是在默默地仰望着天空。那虚无的表情,已经明确反映出她已经不再是可以战斗的存在了。

明明如此,“红”Archer的脊背却掠过一阵恶寒,同时产生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所谓的英灵,本来应该是克服了所有恐惧的勇者般的存在。阿塔兰忒作为英灵的其中一员,当然也非常明白这一点。

暗夜中的森林她也毫不畏惧,由神释放出来的巨大野猪她也没有害怕过。

即使是在一瞬间的大意就会招致死亡的战场上,她也能面带笑容地闯过去。在圣杯大战中,这一点也应该是不会改变的。

这种状况并没有感觉到恐惧的余地。敌人已经被讨伐,就算是没有彻底解决也已经是濒死的状态。虽然这里是敌方的阵地,但是凭自己的脚力,她也有自信能

逃脱敌人的追踪。就算因为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而不得不死在战场上,虽然心有不甘,但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那就是参加战争的宿命。作为英灵,任何人都会具备这种程度的觉悟。

但是……

“红”Archer向后倒退了一步。不对,现在跟自己对峙的“东西”跟那样的恐怖感存在着某个决定性的差异。

光是逗留在这个地方,好像就会有什么东西彻底终结般的感觉。

有什么值得害怕的。“黑”Assassin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反击的手段了。

Master已经死去,连宝具也无法使用的Servant,到底还存在着什么样的威胁性呢。

没有威胁。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黑”Assassin就像玩具人偶般骨碌碌地把脖子转向了“红”Archer。那空虚的眼眸,就好像蓝水晶似的美丽——Archer如此想道。

“黑”Assassin开口了。

“为什么?”

从只丢出这么一句话的Assassin的口中,喷吐出了一团浊流般的黑色物体。

尽管“红”Archer见状慌忙向后跳开了一步,但是对她来说,这样的反应速度也实在太慢了。

“这是……!?”

作为Assassin被召唤到现世的开膛手杰克,实际上就是一个怨灵的集合体。也就是说,这只是由被舍弃到白教堂的胎儿们构成的集合体以少女的形式临时地显现在现世而已。

现在,“红”Archer的一箭已经把她从“开膛手杰克”这个枷锁中解放了出来。

如同浓雾般的怨灵们瞬间涌向近处的生存者(Archer)——或者是不由自主地被卷入其中。

——瞬间,“红”Archer就目睹了这样的场面。

问:何为地狱?

答:永远持续的拷问。

答:不断单独反复进行的杀戮。

答:永无止境的绝望。

原来如此,每一种情况都完全符合地狱的定义。

但是,这个世界上却真的存在着多种多样的地狱。

雾都伦敦、白教堂——对特定的人来说,那里毫无疑问就是一个地狱。光是想生存下来就已经很困难,更别指望能过上有尊严的人生了。

在一个连年仅九岁的少女也要卖身求活的世界里,究竟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呢。常时弥漫着来自皮革工厂和肉食加工场的恶臭,老鼠和蟑螂都在街上大摇大摆地昂首阔步。根本不存在什么强者,在那里的所有人都是凄惨无比的弱者,都是可悲的受害者,同时也是残忍的加害者。

没错。这是地狱。

当然是地狱了,这真的就是地狱。孩子,有小孩子,有许许多多的小孩子。眼睛像死鱼一样,他们都理解了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爱。不,不是的,爱是存在的,是确实存在的。明明是这样,却无法开口说话。很像伸出援手,很想向你们伸出援手,但是身体却无法动弹。

孩子们都同时把视线转向她。

——我会救你们!我会救你们的!我过去也是像你们一样堕落到地狱。但还是获得了拯救!那份喜悦,那份欢喜,我希望你们也能——

尽管丧失了语言,“红”Archer还是拼命想要用心声来向他们倾诉。这时候,孩子们都开始向那样的她走近。

他们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和憎恶。那无机质的眼眸就跟鲨鱼一样。

面对这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氛,“红”Archer不由得想要向后倒退,但是其中一个孩子却抓住了她的手臂。

孩子们同时开口说道:

“和我们一起吧。”

伴随着“滋滋”的声响,侵入到了她皮肤的内侧。另一人抓住她的脚——以同样的方式侵入了她的血管。接着。一人侵入了她的神经,一人侵入了骨骼,一人侵入了内脏,一人侵入了肌肉,一人侵入了脑髓……

“红”Archer发出了惨叫声。

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自己的心被孩子们的绝望折腾地苦不堪言——

◇ ◇ ◇ ◇

追踪着“黑”Assassin的齐格和Ruler也同样被卷入了“那个”之中。

正当两人在马路上飞奔的时候,突然间有一团黑色的雾霾状物体迎面扑来,他们连逃跑的时间也没有就被卷了进去,遭到了仿佛快要进去睡眠般的感觉遮断。

不知不觉间,齐格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奇妙的地方。

“这里是……”

那是一个感觉特别阴冷的、被厚厚的雾霾所笼罩的城市。周围不断传来强烈的恶臭。那是肉的臭味,脏器的臭味,还有呕吐物的臭味……

这里并不是托利法斯——齐格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因为建筑物的构造完全不一样,而且路上还有行人来往。虽然雾霾中蕴含着刺鼻的味道,但也不至于因此而感到痛楚。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全身的感觉都很迟钝,而且来往的行人都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存在。

他开始往前走,但却没有双足踏在地上的实感,就像踩在纤薄的尼龙胶袋上般的危殆和不踏实。

这是幻觉,而且还是处于恶梦的中心——齐格在心里作出如此判断。

问题就在于这究竟是谁的恶梦。当然不是齐格,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光景。而且应该也不是Ruler吧,她的真名自己也早已知道,不管怎么想也跟她所处的时代毫不吻合。

一阵刺骨的寒风从身边吹过,一张皱巴巴的报纸轻飘飘地飘落在齐格的脚下。

齐格读出了其中的文字——原来如此,他总算明白了。

“来自地狱”——“开膛手杰克”。

这里似乎是开膛手杰克……也就是“黑”Assassin的恶梦。但是,作为关键的核心人物的Assassin到底在哪里呢?她……不,应该说是他吗?究竟是男还是女?太奇怪了,自己怎么可能会忘记这种事……

“可恶,又被抹消了情报吗。”

这种一次又一次被逼进绝路结果还是成功逃脱的本领,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艺术了。但是,这次是绝对不会让其逃掉的。

齐格为了寻找开膛手杰克而向前走了起来——忽然间,视野发生扭曲,场景在瞬间内发生了切换。

——直到这个时候为止,齐格都无法否定自己对人类怀抱着幻想。

——自我意识的觉醒仅仅是几天之前的事情,即使有知识也没有经验的他,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对人类所犯下的深重罪孽有着真正的理解。

——更让人觉得幸运的是,在他身边的人类都是英灵和英雄,这一点是非常关键的。

——世界很美丽,为了实现这句话,人们究竟付出了多大的牺牲,齐格至今也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理解。

嗤笑吧,嗤笑吧,尽管嗤笑吧。

这里是世界的最下层,是奈落的尽头。当然我不知道什么是地狱,就连有没有那样的东西我也不知道。

对参观者来说能理解的就只有一点,那就是“这里毫无疑问是地狱”这个事实了。雾都伦敦白教堂,伟大的人体废弃场。只要一旦堕入其中,就永远无法爬出去的人面蜘蛛的巢穴。

这个地方聚集了除希望之外的潘多拉盒子中的一切。所有的灾难、所有的绝望都会流入这里,并且进一步收束,如同污泥一般洒落下来。

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都跟怪物无异的娼妇们出卖自己的性,然后以出卖得来的金钱摧毁由此产生的生命。

唰啦唰啦唰啦。

不断反复不断反复。

唰啦唰啦唰啦。

废弃废弃废弃废弃。

血肉都被放流到了河川里。反正工厂整天都在排放着各种废液污水,现在就算多加上一点蛋白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的确是没什么大不了,完全没有问题。只要考虑到所谓的世界洪流,这种东西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污泥罢了。

然而,怪物却从那微不足道的污泥中伸出手来,诞生于世上。

所以这里是地狱,是炼狱,是非人的野兽们所居住的恶德之都。

齐格亲眼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个年纪尚幼的少女为了获取当天的粮食而被体毛浓密的壮实男人侵犯的场面,还看到少年为了夺走那个少女的面包而用棒子把她揍倒在地的场面,更看到少年被凶神恶煞的大人抢走了拼命抢来的面包,最后面包落入了莫名其妙的某个人手中的场面。

他看到了胎儿,看到了由于无节操的性 交而产下的那些东西,一个接一个地被世界废弃的情景。在这个地狱里,孩子们并不是被杀死,而是被消费。

然后,孩子们的眼神就开始逐渐失去了光亮。世界仿如丝棉一般缠绕着他们的全身,他们只能一动不动地被蛇吞没。

太丑陋了。

实在是太丑陋了。

如果说是有某个罪大恶极的存在还可以理解。比如说有一个超级大恶人——这一切如果全都是因为受到他的

支配,齐格还可以暂时性的让自己继续逗留在幻想的世界中。但是,这却是一个“系统”,是人类在创造城市和发展城市的过程中附带衍生的不良债权——或者说是脓疮。

无法指责任何一个人,也无法拯救任何一个人。不,要拯救这种状况是不可能的。因为拯救这种行为本身就不被系统却认识。

“不要啊。”

齐格浑身颤抖地蹲了下来。尽管至今他已经不止一次地陷入过濒死的状况,但那全都是肉体上的死。但是,这样的光景却在逐渐杀死齐格的心。

“不要啊……拜托了,拜托了,不要让我看到!”

幻想遭到污染,原本美丽多彩的光景正在慢慢褪色。

“——没错,就是这样啦。”

不知不觉间,风景又发生了切换。雾霾浓密,连月光也照不到的……阴森寒冷的夜晚。刚才听到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在环视周围后,齐格终于发现了。

如今,自己正孤身一人站在某条街道的中央。

“……到底是什么‘就是这样’啊?”

齐格不由得直接这么开口问道。这时候,巷子里似乎有一个人影动了起来。齐格毫不犹豫地紧跟了上去。

在走到小巷尽头的时候,只见站在那里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

不知为什么,齐格马上就理解到——她就是开膛手杰克。

“我再问一次,到底什么叫‘就是这样’啊?”

少女以奇妙的扭曲声音回答道:

“世界是很丑陋的哦。”

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齐格马上转眼看去——只见站在那里的同样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那个少女开口说道:

“所以,我很想回去。”

“……你究竟……想回到哪里去?”

又传来了别的声音,这一次是来自头顶——若无其事地行走在壁面上的,又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

“想回到妈妈的肚子里。”

“我很想回去。”

“真的好像回去啊。”

“我明明只想回到妈妈的肚子里耶。”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欺负我?”

“明明很想得到拯救,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救我呢?”

“是我们错了吗?”

“是因为讨厌我们吗?”

齐格根本无法对这些问题做出确切的回答。因为她们本来就不具备想要活下去的前提。

少女们抓住齐格的手臂。少女们在露出半哭半笑的表情的同时溶成一团,渗透到齐格的内部。

“世界——非常的丑陋。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即使这样,你还是想要活下去吗?”

这句话,在依然不知道世界为何物的少年的心中,造成了无与伦比的巨大伤害。

◇ ◇ ◇ ◇

Ruler也同样被卷入了少女们的恶梦中。如今,Ruler正走在一条弥漫着生物腐化般的臭味的大街上。

“这里……是英国吗。”

刚才的托利法斯,虽然建筑样式是中世纪的风格,但街道本身还是保持着整洁的卫生状况。但是,这里却完全相反。虽然建筑物在蕾迪希亚的记忆中是比较熟悉的近现代的样式,但却充满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危险气氛和不卫生的感觉。

这就是开膛手杰克所诞生的城市。几乎让人为之冻僵的冰冷雾霾,黯淡阴沉的黑夜。Ruler就是走在这样的一条街道上。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脱下了甲胄,而且手上也没有平时一直随身携带的圣旗。但是,她却完全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安,而是光明正大地继续往前直走。

对于这些幻影,她已经大致上有了头绪。至于要怎么做才能从这里脱身——不,要怎么做才能把对方打倒,她也同样有所把握。

……那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即使结果是幸福的,在到达那个状态之前的痛苦也还是必须有人去承受。

无辜的人,无辜的孩子,无垢的结晶般的存在。

“——即使如此,也还是只有将其打倒才能继续往前走。”

独自沉吟着的Ruler所露出的眼神,让人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意志。那是有如刀刃般锐利,同时也像钢铁般强固的意志。

巷子里有一个小孩子。她正以蕴含着绝望的眼瞳注视着身为圣女的Ruler。那是来自弱者的杀意——但是,Ruler却毫不畏怯地回望着她。那是一名英雄本来不可能向身为绝望受害者的孩子投出的充满杀意的眼光。

孩子惊讶地倒退了一步。Ruler以冷然的口吻问道:

“怎么了吗?‘黑’Assassin。……不,应该说是曾经是‘黑’Assassin的少女,获得了开膛手杰克这个名字的、不是任何人的你。难道还要逃跑吗?”

“……为什么,你不害怕?”

“害怕?为什么要把你们看成是可怕的存在?你们都只不过是一些可悲的牺牲者而已啊。”

听了这句话,无数的孩子们都纷纷涌现出来。她们的容貌似乎各不相同,但彼此之间却存在着某种统一感。所有的孩子看起来都肮肮脏脏,从眼眸中透露出阴暗的色彩。

这毫无疑问是人世间的地狱。她们都正在各自体现着这个事实。

不管是多么冷酷无情的人,一旦被推进这个地狱,恐怕都会感到困惑、恐惧和战栗吧。这正是作为开膛手杰克的原点的内部世界。是濒死的她向世间所展现的、凝聚着人性的各种丑恶的黑暗箱庭。

“圣女大人。”

“天使大人。”

“请救救我们这些可怜的、非常可怜的孩子吧。救救我们,帮帮我们,向我们伸出援手。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向Ruler涌过来的孩子们,都纷纷露出迫切的表情向她央求道。

如果是圣女就一定会出手相救,如果是圣女就一定会给予救济。不,就算不是圣女,只要是一个有良知的普通人都应该会产生某些感悟的吧,

明明如此,站在中央的她却依然不为所动——非但如此,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动摇、同情和怜悯的神色。

圣女庄严地宣告道:

“——那个我无法做到。我可以拯救迷途的孩子们,也可以通过祈祷来净化对世间抱有留恋的灵魂。但是,我却偏偏无法挽救开膛手杰克。”

孩子们都顿时僵住了。

“你们都已经被纳入到‘他’的传说之中,开膛手杰克这个杀人魔,已经可以说既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了。你们还能准确地分辨出自己杀死的人就是开膛手杰克的牺牲者吗?你们连名字容貌也一无所知,只不过是为了追寻母亲而杀死了她们的吧?”

开膛手杰克至少杀死了五名娼妇——

开膛手杰克把内脏都挖了出来——

开膛手杰克向新闻社寄送了信件——

开膛手杰克是医生。

开膛手杰克是皇室的人。

开膛手杰克是个画家。

开膛手杰克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人。

这一切都是谎言,但同时也全是事实。在所有的传闻和推测都交织在一起的现在,要把握他或者她的真面目简直是超乎想象的无理难题。

可能是任何人,也可能不是任何人。既不是任何人,也可以是任何人。

问题就在于——其中的可能性是无限存在的。发展到这个地步,身为反英灵的开膛手杰克就会把所有的可能性组合到现世之中。

圣杯当时肯定是尝试要把以各种形式存在的“开膛手杰克”都召唤出来吧。

“没错,你们已经被‘开膛手杰克’吸纳了,虽然也有可能是你们吸纳了他……所以,我只能打倒你们,而无法拯救你们。”

“——怎么会这样。”

“不要啊——”

孩子们都开始动摇了起来。在寻求救赎的同时把来到这里的人类尽数污染的他们,果然还是一群恶灵。隐约之间,他们已经理解了自己即将迎来的下场。

圣女的祈祷并不是什么救赎——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接下来,我将要消灭你们。”

那是为了让自己的存在完全消灭而进行的洗礼咏唱。

“主的恩惠无比深沉,慈悲永恒不绝。”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自然的规律。……你们其实也已经知道了吧。由于不断膨胀的憎恶和杀死的人的绝望,你们已经发生了变质。现在,你们恐怕已经没有人能脱离‘开膛手杰克’这个概念了吧。”

“你居住在无人的荒野,根本不知道通往生存之路的方向。”

他们以群体的方式形成了‘开膛手杰克’的存在。

其中的每一个人就连名字也没有,并不是以个体的形式被世界所认识。

“饥饿,干渴,灵魂正在逐渐衰弱。”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们、我们是——!”

“那么,你们各自都有名字吗?”

孩子们的呼吸停顿了。那是一个禁忌性的话题。在胎

儿的阶段就被打掉的他们根本就没有名字。尽管人类拥有名字,但是细胞却不可能被赋予名字。

“说出他的名字,获得救赎吧。说出引导到生存之路的人的名字。”

“那么——”

Ruler缓缓伸出了右手,但这时候却从某处传来了一声尖叫——

“住手……住手啊,Ruler……!!”

“‘红’Archer……?”

面对满脸惊愕的Ruler,‘红’Archer以挽弓搭箭的姿势瞄准了她。她的右手被染上了一团浑浊的淤黑,很明显已经被恶灵附身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Archer!你的右手——”

就像要打断Ruler的话似的,她马上射出了一箭。

“闭嘴!这应该是由我来问你才对!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可是孩子啊!他们都只是孩子,都只是一些无害的灵体。甚至没有恶的要素!他们是牺牲者,是被世界的机构所摧毁的可悲灵魂!明明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恶灵们对“红”Archer的话语做出反应,都同时躲到了她的背后。他们大概是感觉到了庇护自己的强烈意志吧。

Ruler的身上并没有武器。而且这里本来就是幻影的世界,就算展开再激烈的厮杀也不可能决出胜负,射出的箭也是毫无效果的。

……那弓箭所体现的是“红”Archer的意志,也就是“如果你杀死这些孩子,我就要杀了你”这种单纯的报复意志。

你是在同情他们吗——Ruler盯视着“红”Archer,而对方也在反过来盯视着自己。

“Archer,既然你是英灵就应该很清楚,那些孩子们都是绝对无法挽救的他们要生存,就只是意味着增加同伴而已。而且,对那些孩子们本身来说——让他们的灵魂回归到安乐的净土才是慈爱的做法。”

“红”Archer毫不犹豫地射出了那支箭。钢制的箭尖贯穿了石造地板。率直到了可悲的地步,也犯了致命的错误。

“什么叫慈爱!!拯救世人就是圣女的职责!奥尔良的圣女,你在战场上没有拔剑而只是挥舞圣旗,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不杀死对方吧!为了不让你的手沾上血污——”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红’Archer。”

Ruler以冰冷的声音宣告道。那是连闯越了无数战乱的猎人也不禁一时间被压倒的、有如刀刃般的锐利声音。

“因为没有用剑,我的手上就没有沾上血污?怎么可能——我参与了那场战争,也做出了战斗的决定。从那一瞬间开始,可以说我的手上就已经沾上血污了。请你不要小看我,我对消灭她们是没有任何犹豫的!”

听了这句话,“红”Archer顿时打从心底里感到气愤,就像撕咬般大喊道:

“既然这样,既然如此,那你根本就不是圣女……!”

“你说的确实没错,‘红’Archer。所有人都把我称呼为圣女,但唯独是我自己却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红”Archer露出了愕然的表情。如果是圣女的话,她们就存在着得到拯救的可能性。也许她是这么想的吧。

“这里就是她们的记忆世界,只不过是残留思念所生成的幻影而已。你难道想让她们永远留在这个暧昧的世界里受折磨吗!?好了,请快点让开吧。”

尽管发出苦闷的呻吟声,“红”Archer还是坚决地挡在Ruler的面前。

“……呜……我……拒绝……!要是——要是我对这些孩子见死不救,又有谁来关爱这些孩子们!?你刚才说是让他们的灵魂回归乐土吧,Ruler。但那只不过是升华,是单纯的杀害罢了!我绝对——”

Archer和Ruler的对话突然停止了。躲藏在Archer背后的一个少女,走到了Ruler的面前。那是一副茫然不知所以的表情——简直就像被丢弃到荒野中的一只小狗呢,Ruler心想。

“那个。”

听到她的呼唤,Ruler马上蹲下膝盖迎合对方的视线。不管怎么说,她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也毫无疑问是一种“罪”。所以,最低限度她也不应该逃避这个现实。

“嗯,有什么事吗?”

“你……即使杀死我们……也没事吗?”

这句话就像利剑一般刺进了Ruler的心胸。她拼命咬紧牙关——强忍了下来。

如果可以挽救的话,她早就那么做了。如果能帮到她们,她早就伸出援手了。但是,那是不可能的。Ruler非常清楚地理解到——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们还是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从咬紧的嘴唇中渗出了血液。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开膛手杰克”的动摇和恐惧都消失了。

“不要……不要,快停下来……停下来啊……!”

躲藏在“红”Archer背后的孩子们都纷纷走到了Ruler的面前。“红”Archer还想拼命把他们拉回来——但孩子们就像在拒绝她的意志似的穿透了她的手臂。

“——那就没有办法了呢。”

就像意识到自己的最后瞬间似的,他们没有逃跑,只是默默地接受了Ruler的处置。“红”Archer也终于理解了——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定局。她们的死是必然的结果,是无法推翻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孩子们都拒绝了她——所以她根本无法行动。在这个幻影的世界中,她就只能作为第三者目睹事态的发展。

“让干渴的灵魂得到满足,以佳品填饱饥渴的灵魂。”

以严肃的态度进行咏唱,同时迅速地消灭他们的存在。这并不是不断循环的死,而是名副其实的消灭。他们将超出轮回的基轴,不管在什么圣杯战争中也不会再作为“开膛手杰克”被召唤而来。

那看起来像是一种救赎,却又并非如此。虽然成为Servant就意味着得到自己的第二人生,但对他们来说却等于是第一人生。

他们不约而同的互相手拉着手,默默地注视着Ruler。

“在深沉的黑暗中,让痛苦的被钢铁所束缚的人得到救赎吧。”

孩子们正在消失。并不是升天,也不是融入黑暗,只是像雾霾一般溶化在世间。

“啊啊——”

在这段期间,Ruler的严肃表情完全没有改变。一旦哭出来,孩子们就会知道自己正在为她们的死感到悲伤,从而对世间产生留恋。所以,Ruler就像钢铁般毅然伫立在那里。

“现在马上破除枷锁,从深沉的黑暗中得到拯救。”

“真不想死呀——”

听到孩子们的自言自语,Ruler差点就动摇了——但现在的体势绝不允许有丝毫的改变。她没有表露出丝毫动摇的神色,只是默默地对他们进行处置。

“让为被罪恶玷污的行为而忧愁,为不义之举而苦恼的人们得到救赎吧。”

随着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恶梦般的雾都伦敦也在逐渐消失。这是根据他们的记忆再现出来的场所,他们一旦消失的话,就必然无法再残留在世间。

于是,在黑暗之中,就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少女。她以无垢的眼瞳注视着圣女。

“我们……都要消失吗?”

“是的,因为那就是自然的规律。”

“是吗,我想也是啦。我们既不能回去任何地方,也去不了任何地方。只是在不停地团团转,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也还是无法到达任何地方呢。”

说完,少女就笑着问道:

“——这很可悲吗?”

“……不。你们现在只是前往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并不是值得悲伤的事情。”

圣女以坚定的声音回应道。

“所以,你才不会为我们哭泣吗。”

圣女并没有哭。她只是以厚厚的外壳把心封存,以冷漠的态度践踏着孩子们。她根本没有悲伤的权力,并不是裁决罪孽,只是单纯不允许对方存在的自己——是绝对没有权利去哀悼他们的。

“向正确的人奉献喜悦之歌,让不义之人沉默不语。”

Ruler继续咏唱着圣言。

少女既没有笑,也没有悲伤,只是以虚无的眼神接受了这一切。

“——让逝去的灵魂得到安息吧。”

“……真的很可怜呢。”

只留下一句怜悯圣女的话语,最后的少女消灭了——雾霾也已经完全消散。膝盖没有弯曲。也绝对不能折弯。不哭泣,不发出任何呜咽的声音。对于那些不被允许出生的孩子们,她也决不能抱有怜悯之情。

同情只会招来更多的牺牲者。一旦被卷入其中,那么一切都会化作徒劳。

对于哭诉着“我们明明只是想回去呀”的牺牲者们,自己却亲手把他们杀死了。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追究,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只是默默地铭刻着罪孽的杀人行为。

从紧咬的嘴唇中流出了血液。

Ruler

现在正亲身体味着人类的罪过。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会有所气馁。Ruler毫不大意地注视着“红”Archer,同时也为应该和自己一起被卷了进来的齐格感到担忧——但是,只要自己稍微挪开视线,她深信自己绝对会陷入某种致命的状况。

即使在回归到现实的现在,她也依然蹲着身体不停颤抖着。就好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呢,Ruler心想。不管怎么说,“红”Archer毫无疑问是陷入了失去自控的状态。

……现在还不能确定是敌人。在自己离开之后,“红”Archer、Lancer和Rider究竟选择站在哪一方,现在应该还是没有确定的。

但是,根据刚才的情况来判断——

“Ruler……是你杀死了她们对吧。”

空虚的声音在夜幕的街道中回响。听了她的声音,Ruler也理解了过来。

“是的,的确是我杀死了她们。”

她是敌人,是绝对无法跟自己相容的存在——

缓缓地站起身子的Archer,在全身灌注着杀意,以颤抖的声音叫喊道:

“是吗,你也是属于抛弃的一方吗。那些孩子们只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你就是属于要践踏她们的一方对吧!?”

她的眼瞳中渗出泪水和杀意,情绪激动地连嘴唇也被咬出血来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Ruler也曾经在战场上跟她说过话——然而现在却完全看不出当时那种轻松自若的态度。

这并不是因为敌我的关系,而是因为Ruler伤害了相当于她的灵魂的东西。

英雄都有着决不允许别人触碰的伤疤。对“红”Archer来说,那就是孩子们了。既然Ruler没有拯救孩子们,那么她对“红”Archer来说就完全变成敌人了。

尽管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得到救赎的存在,“红”Archer大概也还是想尽了一切办法要救他们吧。不管经历了何种程度的苦闷和绝望,她也还是不愿意放弃。

“……无论我现在说什么,你大概也是不会接受的吧,‘红’Archer。”

“——那些孩子们,本来是可以得救的。”

“不可能得救,不管怎么说,那些孩子们都是恶灵。那些孩子们本身根本就没有得救的概念,所以无论她们再怎么寻求温暖——也一定会让将这种温暖赋予她们的人白费力气。”

“红”Archer使劲用拳头击在旁边的石造建筑物上。伴随着震耳的破碎音,墙壁就这样轰然崩倒了。

“闭嘴!本来是可以得救……可以得救的!就算凭我的力量无法做到,也应该可以借助圣杯的力量挽救她们!”

借助圣杯的力量——她这么说道。那也就是说,她是打算向圣杯许愿来实现这个愿望。

但是圣杯现在应该是在ShirouKotomine的支配之下。

正当Ruler刚想要提出质疑,“红”Archer却不由分说地挽弓搭箭瞄准了她。但是,在她动手的前一瞬间,目视到浓雾散去后的两人身影的“黑”Archer喀戎,却从建筑物的屋顶上瞄准了“红”Archer阿塔兰忒。

“——刚猛无比的神之铁槌。”

他射出来的是三连发的箭矢,其中每一发都灌注了庞大无比的魔力。如果是Rider和Saber还好说,“红”Archer根本就没有足以抵御这种强大破坏力的防御力。只要被击中,她毫无疑问是会即死的吧。

当然,前提是——要是被击中的话。

石铺地板发生爆裂,瞬间形成了巨大的火山口般的凹陷。但是发出野兽般咆哮的“红”Archer却以无比惊人的俊敏速度完全躲开了三发箭矢的攻击。那有如四足步行的野兽般的动作,果然不愧是野生长大的猎人——“黑”Archer也不得不以苦涩的表情承认了这个事实。

但是,“红”Archer却对刚才的这一番攻击毫不在意。她甚至连看也没看“黑”Archer一眼,只是像野兽般吐出锐利的气息——怀着吐血般的怨念向Ruler怒吼道:

“我决不会原谅你!!Ruler,我绝对不会原谅你那充满欺瞒的人生!作为虚伪的圣女,并不是挽救孩子们而是杀死了孩子们的你——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要拿圣杯的话。就尽管来拿吧!我阿塔兰忒会一个不留地把你们全部射杀!”

“红”Archer阿塔兰忒发出苦闷的呻吟声,在狠狠盯着敌对者Ruler的同时迅速向后撤退。

生前,被阿塔兰忒的美貌所吸引的男人们曾经接受了一个考验,那就是必须在赛跑上赢过她,而落败者就要被杀死。即使是这样,不肯死心的男人们也还是相继向这个考验发起挑战——然后一个个都落得败北的下场。

在速度上能跟她抗衡的,恐怕就只是“红”Rider阿基里斯了。即使是身为希腊大贤者的喀戎,也无法单纯以脚力来追上她。

“——要逃跑吗,‘红’Archer。”

考虑到刺激她的自尊心可能会让她回头再战,喀戎这么喊道。但是,“红”Archer却连看也没看“黑”Archer一眼,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进了暗夜之中。

“……看样子已经无法追上了呢。”

Ruler也能感觉到——她在短短的一瞬间内就脱离了战斗领域,在接下来的不足一分钟的时间里,她恐怕就已经离开这个城市的范围了吧。她应该只是前来侦察的要员,虽说是好机会,但由她对“黑”Assassin下杀手这件事本身却反而是违背常规的做法。

她恐怕是为了挽救孩子们才这样做的吧。但是她的箭矢却解放了“黑”Assassin所具备的某个特性。本来的话,在灵核遭到破坏——或者是在Master死亡的时候,Servant就会切断跟现世的联系而彻底消失。

但是“黑”Assassin却不是这样的情况。从结果上来说,她反而是再现出了那样的地狱情景。

Ruler让自己发出悲鸣的心振作起来,开始在周围寻找齐格的身影。齐格刚才应该也和自己一起被卷入了那团雾霾中。尽管自己是承受住了,但是那个纯洁无垢的少年是否能承受住这样的现实呢——?

很快,Ruler就发现了像胎儿一样蜷缩着身子的齐格。她马上抱起齐格,叫唤道:

“振作一点……请振作起来呀,齐格君!”

在身体虚弱地颤抖着的同时,齐格醒了过来。太好了——正当Ruler为他的平安无事放下心头大石的时候,他却突然抓住Ruler的手问道:

“Ruler,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格君……请你先冷静下来。”

但是齐格却显得相当紧张,他以混乱无比的表情向Ruler追问道:

“那就是普通的人类吗?那些不起魔术师的普通人类,真的会那么轻易就制造出地狱来吗?”

齐格所受到的冲击相当大。Servant,他们是因为拥有超规格的力量而属于脱离人类世界之外的存在。魔术师,他们是尽管身为人类却超出人类规律之外的群体。

而除了人造人之外,齐格遇到过的人类就只有少数的几个人——也就是在逃跑出去的村子里遇到的老人,以及今天在城里遇到的那些人了。

当然,齐格也不至于要求人类达到完全的善性吧。

但是——他至少也应该相信着人类并不是属于邪恶的存在,他认为他们并不是会亲手制造出人间地狱的存在。

应该怎样向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的他传达呢?是应该告诉他人类也不是希望制造出这样的地狱吗?还是告诉他人类的生存本能总是会容许邪恶的存在?不对,他最想相信的是“人类是善良的存在。”

但是,Ruler却非常清楚——那种想法是错误的。

“……恐怕你看到的情景,我也一样看到了,”

齐格以惊讶的表情看向Ruler。

“你知道吗?齐格君。你想问的事情,其实就连我也回答不上来。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做出不可饶恕的恶行残酷性,这样的一面的确是存在于人类的内侧。”

因为就连贞德本人也亲身体验到了这一点。她遭到了背叛,也被各种各样的手段蹂躏了生命和尊严。那绝对不可能不是邪恶。与此同时,执行了这些邪恶行为的却不是天生的恶党,也不是自幼就受到邪恶熏陶的存在,只不过是站在跟贞德相反的敌方立场上的平凡人而已。

而且贞德自己也同样如此。为了挽救故乡,为了不让主再继续叹息——怀着信仰做出了恶行。所以,圣女对人在不堕落的前提于邪恶的前提下染指恶行的情形是非常理解的。

她知道即使每一个个体是善性的,在作为总体来看待的时候却会变成邪恶。

但是即使如此——

Ruler紧紧地握住了齐格的双手。因为不忍看到他的表情,Ruler低下了头。

“即使如此,还是请你先不要放弃。请不要……”

请不要这样就对人类丧失信心。

请你不要认为这就是现实而轻易放弃他们。因为对人类死心是很简单的事情,要憎恨人类就更简单了,但是要坚持热爱人类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你——”

齐格开口说道。Ruler没有抬起脸,只是默默地听着他的话。

“你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放弃吗?”

既不承认人类是邪恶的存在,

也不承认人类是丑陋的存在吗?

尽管怀抱着在“即使如此——”的后面无法接上任何话语的失望。

圣女也依然热爱着人类吗?

Ruler抬起头——在少女的笑容中,充满了高贵的气质。

“嗯,我还没有放弃。”

这句满怀自豪的话语,在最后关头挡住了齐格的混乱和厌恶感。即使是齐格,也对贞德的过去有所了解。

就叫那样死于非命的少女,也坚定地说还没有放弃人类。既然如此。像自己这种不成熟的存在,就更不应该放弃了。

自己还没有看清楚世界的本质,要下结论也还是为时过早了。

当然,光是想起那一幕情景,自己就会产生想作呕的厌恶感。虽然Ruler说还没有放弃……但那也就是说,连这样的Ruler也被逼到了不得不怀抱着“不放弃”的想法——

世界上充满了不定形的邪恶。

压抑着阴郁的感情,齐格勉强站起身来。

“看来已经结束了呢。”

齐格回头一看,只见“黑”Archer正从空中优雅地落下。就像羽毛一般轻盈,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嗯,被卷入其中的人们需要治疗吗?那个我也可以稍微——”

“昏倒的人们虽然受了重伤,但也还没到致死的程度。Master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应对了。”

“那么孩子们——”

看到Ruler的不安表情,“黑”Archer则露出了让她安心的微笑。

“好像已经有意地把他们排除在那团‘雾’之外了。应该就只是在你们两位战斗的时候受了点皮外伤吧。”

“是、这样吗。太好了……”

少女拍拍胸口安下心来。“黑”Archer在报告完成后就立刻灵体化,赶往Master的身边。

“这样,就结束了吗。”

“是的。至少在‘黑’Assassin这方面……是一切都结束了。”

齐格朦胧地回想起在雾中看见的那一幕情景——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回想起了那一个声音。

“红”Archer不止一次地指责过——你杀死了孩子们。倒在地上的齐格本来还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和Ruler在跟“黑”Assassin的战斗中拼命保护的那些孩子们,但是现在想来,“红”Archer说的却似乎是幻影世界中出现的那些孩子。

先不说一般常识,齐格也很清楚那些孩子们是怎样的存在。

那是让Servant——“黑”Assassin得以成立的孩子们……也就是相当于“开膛手杰克”根源般的存在。当然,她们早就已经死了。

但是话虽如此,要是放着不管的话,她们说不定会凭依在无力的人类身上。在那种情况下,她们就获得了人类的肉体,“开膛手杰克”出现的可能性就会变得非常高。

当然,那都只是低级的恶灵,最多只会让人的兴趣变得倾向于杀人的方面,根本就不具备任何魔术层面的力量吧。

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会出现牺牲者。所以,Ruler才杀死了孩子们——通过洗礼咏唱等术式来将她们净化。那是正确的,毫无疑问是可以评价为正义的行动——齐格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明明如此,为什么“红”Archer要那样责骂Ruler呢?而Ruler又为什么要亲口承认?

太不合理了,简直不合理到了极点。明明是生前建立了丰功伟绩的英灵,这难道不是太没有道理了吗?

齐格向Ruler提出疑问,她马上就在眉宇间透露出忧愁的神色轻声说道:

“——恐怕‘红’Archer是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的‘邪恶’吧。”

“从来没有……看到过?”

“地狱是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形态的。阿塔兰忒虽然可能看到过遭到魔性的存在杀戮的村子,也可能目睹了昏庸无道的国王的暴政。”

但是,那个地狱却跟她看到过的状况完全不同,有着致命性的区别。在那个白教堂里,根本不存在正义。无论再怎么寻找,也无法找到正义的踪迹。

但是——也不存在邪恶。无论是女王、医生、警官、犯罪者、娼妇、还是孤儿,他们都不是邪恶的化身,同时也不是正义的代表。只是空气太沉重了。那过于沉重的灰色天空,就好像要把他们都全部压垮似的。

当然,“开膛手杰克”应该是邪恶的存在吧。但是其契机却是遭到无情抛弃的孩子们——他们所怀抱的“想回到安息之地”的小小愿望而已。

“……所以,你才道歉了吗?”

“是的,请你一定要记住,齐格君。”

Ruler回过头来——朦胧的街灯映照出她的虚幻笑容。

“正义和邪恶的立场是非常复杂的,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都有可能发生交换。至少我对‘红’Archer来说,是一个明确的‘邪恶’存在吧。”

“你、是邪恶的……?”

“是的。正如‘红’Archer所说的那样,我自己也同样是这么认为的。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圣女。”

我不是圣女——Ruler这么说道。

那是对自身的否定,是对倾慕她的人们的一种伪装。齐格不禁惊讶地注视着少女——Ruler移开了视线。

“那么,我们先回去吧,齐格君。要是再磨磨蹭蹭的话,你的Servant说不定又要暴跳如雷了。”

Ruler像是掩饰似的这么说完,就转身走了起来。齐格也老实地跟随在她的背后。注视着她的背影,齐格又想起了由平凡的人类们所制造的那个邪恶地狱的情景。

他深信自己以后也会不止一次地回想起那个情景,在每次回想起来的时候,自己的心都应该会发生动摇,甚至会变得不愿意再相信人类这种存在吧。

对于单一的人类个体,说不定也会有让他喜欢的一面。但是,那或许是只能被压倒的强大恶性冲散的、微不足道的善性而已——

齐格思考这人类和由人类构成的世界。

自己在将来的某一天,是不是可以对此做出结论呢。

人是善性的存在/人是恶性的存在。

又或者不是这两种情况中的任何一种,而必须以新的未知概念来认定人类呢?齐格并不知道。对刚出生没多久的人造生命来说,这个课题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由诞生的感情引起的混乱,因为状况异常而导致的混乱,至今依然无法看清的自己的前路。

头脑中已经乱成一团,能够相信的就只有自己的Servant和Ruler的笑容——

“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圣女。”

她刚才的表白,是非常重要的事项,是绝对不能忘记的事情——齐格在心里这么想道。但是,他却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明明是得到了所有人承认的圣女,却自嘲地说自己是邪恶的存在,甚至还说自己不是什么圣女,齐格实在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是不是继续追问她就会告诉自己呢?

“……不,那是不行的。”

齐格马上就放弃了这个这个念头。要是什么事都去问别人,就这样轻易得到所以答案的话,那恐怕是不行的。自己必须要靠自己去思考,主动去理解才行,

即使那可能是永远都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即使是会消失在黑暗中的答案——自己也决不能放弃去寻找那个答案的这个行动。

◇ ◇ ◇ ◇

“红”Archer在到达收纳大圣杯的神殿宝具“虚荣的空中庭院”之后,就以平淡的态度向身为Master的Shirou报告关于自己讨伐了“黑”Assassin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来是想让‘黑’Assassin继续在后方扰乱一下他们的呢。”

悠然自在地坐在王座上的“红”Assassin,仿佛很没趣似的哼了一声说道:

“怎么都无所谓吧。不管如何,他们毫无疑问是会紧追我们而来的。既然早晚都要展开全力决战,让那样的小角色在暗地里搞小动作也很麻烦。”

“那么说也确实没错啦……啊啊,Archer。关于‘黑’Assassin是什么人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吗?”

“红”Archer以无精打采的态度随意回答道:

“那是已经被讨伐的对象,根本就无关紧要吧。”

“……嗯,原来如此,你说的也没错呢。”

那是一种稍微有点讶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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