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卡拉柏就这样被监禁在了房间里。
由法政科出面,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协助下,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了。不对,或许除卡拉柏以外的时钟塔魔术师其实都巴不得这些麻烦事能够早早了结也说不定。
他的眼部被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所提供的绷带包扎了起来。双脚由镣铐束缚着。而那枷锁也通过魔术加以强化,仿佛在向他宣告着不要妄想能够逃脱。
我和师父现在就站在囚禁他的房间中等他醒来。
因为还有一些话想问他。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接受了师父的要求,这能说明他们姑且还信任着我们不会擅自放走卡拉柏吗,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总之,他们的工作人员现在暂且在房间的外面监视着这里。
师父凝视着自从魔眼被夺走后就一直处于昏迷中卡拉柏,轻轻叹了口气。
“我说,为什么你也跟来了?”
“我当然要跟来啊!咱们可是挚友!你如果对我太冷淡的话我会哭的,会吐血的,到时候血泪和鲜血把这节车厢淹掉也可以吗!”
梅尔文烦人地假哭了起来,而师父则爽快地无视了他。
顺便说一下,因为师父的要求,考列斯现在正和奥尔加玛丽在一起。他应该是觉得在昨天特莉夏刚过世时陪在她身边的少年更容易接近她吧。
“……师父,您的身体真的没问题了吗?”
“至少像这样说话是没问题了。”
师父扬起嘴角,露出淡淡的苦笑。
他的脸色一点都不好。根本不可能会好。就算准备了防御术式而没有遭到直击,他也是硬生生地接下了那个从者的宝具。我现在还能闻到肉被闪电烤焦的气味。
即便如此,师父也没有诉苦。看着他的侧颜,我感到很难受。
“……在卡拉柏先生醒来以前,咱们先整理一下情况吧。”
师父推了推眼镜,说道。
整理情况。将从登上这趟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前就开始的诸多事件进行整理汇编。顺序排列。
比如说,被偷走的圣遗物。
比如说,留在现场的邀请函。
比如说,特莉夏小姐的死。
比如说,从者的来袭。
比如说,腑海林(Einnashe)之子的出现与探索。
比如说,法政科的女魔术师所进行的,应该称为蹂躏的推理剧。
不过,想到最应该确认的问题,我一字一句地问道。
“师父,您真的认为,是卡拉柏先生杀死了特莉夏小姐吗。就像菱理小姐她们说的那样——利用泡影之魔眼。”
“……只有后半部分是可以确定的。”
师父摇了摇头。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方面将其命名为泡影之魔眼,并断言可以以此来实行这次的犯案,只有这部分能确定是真相。但是,可以实行和真的去实行了那是两回事。Miss菱理不过是强行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她自己应该也清楚。
只是在她看来,这样应该就足够了,毕竟法政科不需要真的去搜查凶手。”
“毕竟法政科的目的就只是正确地经营时钟塔而已嘛。”
似乎是接受了他的说法,梅尔文也附和道。
虽然我也这样想过,但看来对于长年身处时钟塔的魔术师来说,法政科的这种手段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不同于权力的腐败的,一种贯彻自身职责的存在。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似乎在双方眼中,对方都不过是单纯的齿轮而已,这样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话说回来,我刚才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什么代理经理。……格蕾,你之前见过她?”
“……是的。不过只是偶尔。”
“既然你能看见,那也就是说问题在于作为灵媒的感受性吗。”
师父的话语中,透出了一丝类似羡慕的感情。
“可能、是吧。因为其他的魔术师好像也都看不见。”
说完,我咬住嘴唇。
因为烦恼着另一件事到底该不该问出口。虽然很烦恼,但实在无法继续将这个问题藏在心里,我忍不住问道。
“师父,对于那个从者您是怎么想的。”
说着,我瞟了一眼梅尔文。
顺带一提,将青年胸前的手帕染红的,是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吐血。说实话我觉得以他吐血的量,再不输血就要失血而死了,到底是怎样的身体构造才让他现在还能精神地站在这里的呢。
“从者?嗯嗯嗯?怎么回事?”
不出所料,梅尔文有了反应。
“难道是说韦伯以前参加的圣杯战争中出现的那种,英灵的假身——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吗?我是很在意是谁打伤了韦伯的,但难不成会是从者?!等等,为什么英国会出现从者?还是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
“我还想知道呢。”
面对连珠炮一样的提问,师父简短地回答道,然后疲惫地靠在轮椅背上。
“师父,您果然还是再休息一下……”
“我没事。这不都借了轮椅来了吗。”
虽然他这样说,可呼吸看上去却很痛苦。
但他还是抬起头,对梅尔文发问道。
“姑且还是问一下吧,该不会你就是凶手吧?”
“唉哟韦伯君,我好受伤啊。从以前开始就是,什么婚姻骗子啦,禁药贩子啦,你不觉得怀疑到我头上的罪名有点太多了吗!”
“你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少前科。……不过如果是你的话,现在肯定得意洋洋地坦白了吧。格蕾,你不用在意他,直说吧。在我昏迷的这段期间,你和那个从者有过接触是吗?”
“……啊,是的。”
我点了点头。
虽然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信赖关系有点过于难以理解了,但既然师父无所谓,我也没理由反对。
“是在逃离腑海林(Einnashe)之子的时候,那个从者从雪崩中救了我。——她说我是战士,不应该死在战场之外的地方。”
“确实像是古代战士的理论。”
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师父笑了。
又过了一会儿,
“……啊啊,我果然不是战士吗。”
他喃喃自语道。
仅凭这句话,我便清楚地感受到与那名从者的邂逅,让师父受到了超出了负伤的冲击。这也是当然的吧。毕竟那名女战士的话,或许可以说是将他整个人格都否定了。
——“真是张让人不爽的脸。”
——“还想着是个怎样的魔术师呢,结果居然是这么个废物。”
——“啊啊,真是烦透了,这张脸再看都要吐了。”
我心底一冷。
心脏变得像是石头一样,我捂住胸口,慢慢进行深呼吸。我无法抑制住自己去想象师父的心情。被不断追随着的人——可以说是那个人最亲近的人当面否定,该有多么的心碎啊。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要问他。
“那个……”
我向他搭话。
我甩开仅存的犹豫,抬头问道。
“那名从者……是怎样的英灵呢。”
“……”
听到我的问题,师父一时间沉默了。
平时的话我或许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吧,但只有这次我追问了下去。
“她说她是……赫费斯提翁吧。奥尔加玛丽小姐说,作为伊斯坎达尔的友人来说,那是最出名的人物……”
“没错。赫费斯提翁毫无疑问是伊斯坎达尔的第一心腹。大量的传说都证明着这一点。伊斯坎达尔麾下的英雄、军神数不胜数,但第一心腹非赫费斯提翁莫属。”
师父肯定道。
“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咦?”
看到我不解的样子,师父详细解释道。
“我……在王之军势(Aionion Hetairoi)中没有见到她。”
“……王之军势(Aionion Hetairoi)。”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我却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师父似乎是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到了这一点,眯起了眼睛。
“哼。听莱妮丝说过了?”
“……啊,是的。是第四次圣杯战争时听命于师父的英灵——伊斯坎达尔所使用的宝具之一吧?”
“听命,啊。”
师父摸了摸脸,苦笑道。
“总之概要还是没错的。王之军势(Aionion Hetairoi)是将伊斯坎达尔那蹂躏了世界的至上之军队,连同固有结界一同召唤的超规格宝具。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可是吓得我腿都软了。纵横于遥远的马其顿与亚细亚之间的伟大军势,里面每个人都是货真价实的英灵。军神、王公、王朝的开祖,全都是将同样的羁绊与景色烙印于心底的勇者们
。”
师父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对谁说话,更像是在背诵已经读过成百上千遍的书籍。
我也能看到那片风景。
在荒野中发出咆哮的强壮军队。混杂着骑兵与枪兵,身着喜爱的装备,举起自豪的武器,然而双瞳中却闪烁着天真的憧憬与好奇心。
然后——是率领着全军的,独一无二的王的身影。
伊斯坎达尔就算在英灵之中也被特别看待的原因应该就是这件宝具吧。就算经历了死别,就算过去了二千多年的时间,就算他们的灵魂被世界收缴,只要有魔力与王的呼唤就会再次马不停蹄地赶来,强大无比的羁绊的所在。
“在那军势中有数万人,我也不可能和每一个将军都说过话。但是,在场的心腹中没有那样的女人,我绝对不会弄错。就像刚才说的,身为第一心腹的赫费斯提翁明明不可能不在。”
“……”
理应在场的英灵却不在。
我想正因为是超脱现实的英灵大军,才会让欠缺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在总数达到数万的军队中,各自统领着数千人的将军们想必也应该都散发着能够团结部下全员的存在感吧。自古以来被称为气场或者领袖气质的,立于人上之人所拥有的光辉,师父不可能看漏。
既然如此,那么那名女战士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虽如此,但也很难因此而否定她就是赫费斯提翁。毕竟她能使用伊斯坎达尔的宝具神威车轮(Gordias Wheel)。能够使用那件宝具的英灵,除了伊斯坎达尔本人之外也就只有被说过‘他也是伊斯坎达尔’的赫费斯提翁了吧。”
看来师父也知道那段逸闻。
在大流士三世的母亲将赫费斯提翁误认为是那位征服王之时,伊斯坎达尔这样说着一笑置之的故事。
师父靠在轮椅上,一手揉着太阳穴。
“或者……如果说她是那位奥林匹亚丝的话,倒是挺有说服力的。”
“哦哦,你说的奥林匹亚丝是指亚历山大……伊斯坎达尔的母亲吧。那个马其顿同盟国中的强国的公主。”
梅尔文在一旁说道。
之后我才详细了解到,奥林匹亚丝不单只是伊斯坎达尔的母亲,更是一位惊人的角色。
据说,每当祭祀之时她都会被天启所凭依,操纵数条大蛇钻入人群。
据说,她在婚礼的前夜梦见一道闪电击中自己的腹部,因此坚称伊斯坎达尔是宙斯的儿子。
据说,她因为伊斯坎达尔的父亲腓力二世准备将其他的妻子选为正室,而被怀疑暗杀了腓力二世……等等。她所拥有的那骇人的刚烈,能让人联想到名为伊斯坎达尔的英雄的经历。
“我记得因为马其顿没有专门的神官阶级,所以国内的重要仪式好像也是由这个奥林匹亚丝一手承担的。以当时人们的信仰坚定程度——神秘的强度,无论对伊斯坎达尔还是马其顿来说,她都是极其重要的存在。可不能用新兴宗教的信徒这种说法来概括。”
梅尔文的话让我冷不丁地想起了女战士说过的话。
“……对了,她说过自己是母亲派去监督他的。”
“嗯。他们一开始是这种关系也不足为奇。”
师父附和道,然后闭上了眼睛。
就在我为了不打扰他的思考而准备安静下来的时候,梅尔文跑来我耳边说道。
“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总之就是说赫费斯提翁出现在这里了是吗。”
“至少她是这么自称的。”
“哦哦哦。”
青年缺乏色素的眼睛里闪出不怀好意的光芒。
“……安静。”
师父突然将食指竖在嘴前,看向一旁。
没一会儿,倒在床边的老人动了动。
“卡拉柏先生。”
看来神父似乎醒来了。
他似乎是在为突如其来的失明而惊讶,摸了摸自己的脸,接着扯了扯拴在脚上的锁链。
“十分抱歉。因为Miss菱理的发言,不得不将您囚禁起来。”
“……是吗。听声音,你是君主•埃尔梅罗吧。”
“我的徒弟格蕾和姑且算是友人的梅尔文•威因兹也在这里。另外,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加上Ⅱ世。”
师父平静地订正道。听到他的话,神父的嘴角浮现出些许笑意。
“是吗,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了。听说新任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君主(Lord)为了表示对先代的敬意,四处通知别人要加上Ⅱ世。”
“……这个,作为魔术师来说,那位阁下确实让我望尘莫及。”
师父不置可否,绕开了这个话题。
就算是对这些事了解不多的我也能理解,师父与先代的关系想必一定非常复杂吧。曾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对决,厮杀,然而最终却没能见证彼此结局的两人。虽然我不知道现在师父是怎么看待先代的,但他确实很执着于Ⅱ世一词。
“我能确认几件事吗。”
师父平静地提出请求。
“七年前的事件,真的与卡拉柏先生有关吗?”
“……我不知道。”
说着,老人抱住了头。
满是皱纹的手指,仿佛就要折断了一般颤抖着,看上去异常悲哀。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忘了自己曾经参与过那次事件。”
“……您不记得了?”
听到他的话,我瞪大了眼睛。因为在我看来,这种事与老人的形象太过不符。但同时,这也让我理解了他接下来所说的内容。
“不光是那起事件。这段时间里,我的过去一直都在被蚕食,已经到处都是漏洞了……”
我诧异地听他讲述。
师父也带着僵硬的表情倾听着老人的自白。
“看得见过去……就算不想看也看得到。哪怕闭上眼睛也会倾泻而来,就像是在嘲笑我在做无用功一样。而我本身的记忆,则以更加可怕的速度崩坏着。那双魔眼就是这种东西。”
这就是他想要放弃魔眼的理由吧。
走进危险重重的腑海林(Einnashe)之子,还有阻止魔眼拍卖会中止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吧。因为抗拒着继续崩坏,他才登上了这趟列车。
然而,这也暴露了另一个事实。
“……也就是说,您已经完全无法控制那双魔眼了。”
师父说出了这一事实。
某种意义上,这句话就像是在证实着化野菱理的推理一样。
“……好像确实是这样啊。”
卡拉柏像枯木一般垂着头。
他的手指抵在绷带上。那里并没有浮现出血迹。那位代理经理所实行的眼球摘除手术貌似并不会为患者留下痛楚。绷带应该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准备的东西。
“……啊啊。”
老人发出呻吟。
“但是……但是如果现在能使用那双魔眼的话,或许就能知道七年前的事件……”
卡拉柏的声音无比沉重。
明明现在正是需要那曾经打从心底里憎恨着的魔眼的时候。
这结果过于讽刺,让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和平时一样,我除了旁观以外什么都做不到。面对这凄惨的结果,哑口无言。面对这绞紧脖子的棉花般的无力感,只能呆呆地站着。
“如果……”
我还是开口道。
“如果有谁买下了那双魔眼的话,说不定就能查清七年前的事件了。不仅如此,连这次的事件也……!”
“或许吧。但以我的预算应该是不可能的。”
师父摇了摇头。
确实如此。虽然也可以去拜托买下来的魔术师,但对方会协助我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是法政科的菱理,也不会再特意去追查真相,这是显而易见的。无论那双魔眼落入谁的手中,我们也都无法看到卡拉柏的过去和七年前的事件了。
“——哈哈,只要买回来就可以了吗?”
一个悠闲的声音应声响起。
“梅尔文。”
“哎呀哎呀,从刚才开始就净是一些让人在意的单词。从者啦无头尸体啦。虽然不敢保证能刷新拍价的记录,但挑战一下也蛮有趣的。毕竟难得参加一次魔眼拍卖会嘛。”
那仿佛在得意地笑着的双眼注视着师父。
“当然啦,前提是要足够有趣。你说呢,韦伯?”
“我不打算把灵魂卖给恶魔。”
师父冷淡地撇开了目光。
对此,梅尔文只是耸了耸肩,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
“说起来Miss•格蕾。我很遗憾没能和被害人——特莉夏•菲洛兹见上一面啊,你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
“对特莉夏小姐……是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陷入沉思。
遗憾的是,我和她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对话时也基本上都是和师父在一起的,实在想不出什么只有我注意到的情况。
“对了,说起来初次见面的时候……”
突然闪过脑海
的记忆让我面红耳赤。
我想起了初次见面时她携带的那样东西。
“你怎么了?”
“啊,没有……就是和特莉夏小姐初次见面的时候,我看到……她大衣下面……这个、那个……有一些……下流……的东西……”
“你说什么?”
因为师父的追问,我感到脸上都要冒出火来了。
而且皱着眉头的师父还丝毫不在意我泛起红潮的脸,又问了一遍。
“你再说一遍。你看到了什么?”
“咦,咦咦咦!您怎么这样!”
师父就像没有听到我的抗议一样,探过头来。
“你,那时看见了什么?”
“这、这个……那个……”
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再说第二遍。
然而,我的意志并没有坚强到让我能坚决反抗到底,我投降了。我垂下头,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我是说……特莉夏小姐的衣服上……有下流的东西……”
我羞耻得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从右肩上传来亚德正愉快地憋着笑的气息更是让人火大。如果上帝您真的存在的话,请立刻将这个臭脾气毒舌型封印礼装干掉。
但是,师父的反应却和我不同。
他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然后他将手指抵在太阳穴上,像得到了启示的预言者一样喃喃自语道。
“她带那种东西来本身很正常。我也准备了几种防御手段。可是在案发现场却没有那样的东西。假设那是防御手段的话,安定性终究也无法与魔眼杀相比。……既然如此,那答案就是、”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
“【有别的用途】了。”
“师父。”
就算我叫他,师父也没有反应。
他盯着虚空,继续镇定地说道。
“这不是推理。终究不能算是推理。但如果我的想象就是真相的话那很可能是这样。可以肯定了。这次的凶手,是【我的敌人】。”
我吃了一惊。
至今为止,我已经在师父的身边经历过数次复杂奇怪的事件了。
然而,无论哪起事件,师父都只是站在接受委托的——解决事件的立场上而已。这就是推理小说中的侦探本来应该在位置吧。但是,现在他却断言说凶手是自己的敌人,这是经过怎样的心境变化呢。
“那么,就还有一件事需要调查。为了完成这个仪式,应该还有必要触媒。”
“师父。”
他调转了轮椅的方向,一边向门口前进,一边回过头来。
“之后,无论如何希望您能再给我一次时间,拜托了。Mr.卡拉柏。”
“对、对不起。先告辞了!”
说完,我慌忙追赶那已经渐渐远离房间的轮椅而去。
2
几分钟之后,
“——啊,老师!”
站在走廊中的考列斯转过头来。
他的卷发也随之在眼镜上方晃动着。师父之前吩咐他来看看奥尔加玛丽的情况……然而现在他正在走廊里傻站着,可见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师父,以及推着轮椅的我两个人。梅尔文似乎是听师父说了些什么,现在正和我们分头行动中。
“十分抱歉。我被她赶出来了。”
“没事,你不用道歉。”
师父说着摆了摆手。
然后,他吩咐少年。
“考列斯,有件事要拜托你,可以帮我看守这里,别让任何人进入这个房间吗。”
“看守是吗?当然可以。”
“如果碰到实在没法拦下来的情况,比如工作人员来了之类的,就先提前通知我是谁来了。虽然我接下来准备要张开结界,但说实话我的技术还是不太可靠。”
听到师父苦涩的发言,考列斯直率地低下了头。
“我明白了。不过,老师也不要勉强自己。毕竟以您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为好。”
“谢谢。”
师父道过谢后,径直来到门前。
“门没锁吗。那就容我打搅一下了。”
我拉开门,看向里面。
奥尔加玛丽正坐在这个房间中央的椅子上。
“……什么呀,又是你啊。”
银发少女斜眼瞪着我们。
在化野菱理的推理剧结束后,她将考列斯赶出房间,然后似乎就一直都在这个房间里闭门不出。她的表情既僵硬,又冰冷,仿佛在宣言着自己已经一步都不想动了。
“赶紧出去。你的徒弟我也已经赶出去了。”
面对她的拒绝,师父轻轻碰了碰门框。
似乎是使用了某种术式,应该就是刚才他说的结界吧。看来只是让外部无法听到多余的内容这种程度的话,就算对师父来说也并非难事。
“格蕾。”
“……啊,是。”
我将师父的轮椅推到冷漠的奥尔加玛丽身前。
在连对方的呼吸都几乎能感觉的位置上,师父缓缓地对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奥尔加玛丽似乎也觉得他不可能轻易地知难而退,于是不甘不愿地开口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问什么?事件不是已经被法政科那人彻底蹂躏过了?”
她说的不是解决。看来对于法政科不过是利用事件作为政治剧的舞台一事,她也是心知肚明。
“那帮家伙就是擅自闯进来,擅自抢走了特莉夏的头。不过这些事对于你们来说无关紧要吧。”
听她的语气,可能对于菱理来说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就只是为了解决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发生的事件,才将奥尔加玛丽和特莉夏的头颅作为证据而利用而已。之后的事菱理一概不问。
(……真的是这样吗?)
我感到有些违和。既没有原因也没有道理,但就像是紧抱住的羽绒枕中混入了几根人工羽毛一样的感觉。
就在我组织语言的时候,师父开口了。
“女士。”
他对她说道。
“我现在很不甘心。”
“不甘心?”
“没错。这次的凶手显然是我的敌人。”
师父又一次称其为敌人。他认为这个现在连轮廓都还看不到的凶手,与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势不两立。
“所以我想问你。特莉夏•菲洛兹没有留下其他的东西吗?从虚数术式的口袋中发现的,就只有她的头颅吗?”
对于师父的问题,少女没有立刻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
“……我说。”
她低声说道。
“回答你的问题对我有什么好处。”
“奥尔加玛丽小姐?”
我忍不住向她搭话,但少女并没有将视线移到我身上。
“我讨厌你们。”
她揪住裙子,抬头瞪向我们。
她的双唇在颤抖,嘴角向下耷拉着,眼角含着泪光,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客气地说道。
“我讨厌那些脸上写着只要加油努力就会被认同这种蠢话的家伙!讨厌那些一脸不需要别人认同我行我素的家伙!占齐了两样的你,简直超级讨厌!”
“师父才没有……”
“那只是没用嘴说出来罢了!你们不正试着重振旗鼓呢吗!在看了法政科的推理之后,还没有放弃想要做些什么,难道不是吗!这样一来,不就显得我就像条丧家犬一样吗!”
少女使劲摇着头,呐喊道。
完全是感性的,毫无道理的话语,但也因此而让人难以否定。幼小的双手用尽全力地握成拳头,鼻子抽动着,她将屈辱吞进肚子里,怒视着我们。
“现在这个没法完全拒绝你们这种人的我自己……最讨厌了。”
颤抖的声音与地毯交织在一起。
“……”
师父暂时沉默了,然后他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咔嚓。
是雪茄盒被打开的声音。师父取出雪茄,用火柴点燃后叼在嘴里。那香气让我感到非常怀念。虽然考虑到师父的身体状况应该阻止他才对,但我还是希望现在能与这个气味多待一会儿。
为了不呛到奥尔加玛丽,师父将头转到一边,慢慢吐出香烟,
“女士,那时我没能获胜。”
师父向她倾诉道。
“……你指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既然对第四次圣杯战争进行了调查,那你应该清楚在那次战争中我落得了什么样的下场。没错,我确实活了下来,但也仅此而已。我没能取得胜利。不光是我,那次战争中没有赢家。”
(……啊。)
我眨了眨眼。
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第四次圣杯战争并没有赢家。虽然知道在与多名魔术师和英灵的对决中,师父活了下来这个结果,但整个事件的结局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样的话,)
第五次圣杯战争之所以马上就要举行,就是因为没有出现赢家
吗。
在魔术师与英灵的厮杀的终点,可以利用圣杯实现愿望的这个仪式中没有人获胜的话,那剩下的不就只有凄惨的死者们吗。
而幸存下来的师父——
“我并没有重振旗鼓。——只是垂头丧气让我更加痛苦而已。
也并不是没有放弃。——只是无法停止思考而已。
在那场战争中我没有后悔的事。但每个晚上我也都在思考着。如果我的做法稍有不同的话,是不是就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呢,这样的想象已经不知道在我脑海中模拟过多少遍了。是的,我想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的理由很简单。女士,我只是想去证明一件事而已。证明那时拙劣的只是御主(我)而已,从者是绝对有可能夺得胜利的这件事。”
(啊……)
听到师父的话,我咬紧牙关。
虽然早已有所预感,但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让我难以平静。我感觉如鲠在喉。这就是师父想要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的原因。在这趟奔驰于既非现实亦非异界的空间中的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师父终于坦白了他真实的想法。
向着和自己一样败北的,君主(Lord)的女儿。
“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
他又一次慢慢地呼唤了她的名字。
他取下雪茄,对她说道。
“这一次,我想要取胜。既然知道了这起案件的凶手是我的敌人,我就绝对不能输。”
他的话语彷如祈祷一般。
并不是优美的那种。不同于跪拜于静谧的教会中的尼僧那般的圣洁,而是不休不眠地紧咬牙关,紧握的双手中已经渗出鲜血般的热情在燃烧着。或许这才是信仰本来的含义吧。并非是将人与人联系在一起的神圣的羁绊,而是让任何人都能勇往直前的压倒性的火焰。
奥尔加玛丽身下的椅子发出了声响。
被师父的气魄所压倒的少女,稍稍改变了姿势。
“你……”
她小声说道。
“你是觉得这次事件的凶手,不是圣堂教会那人吗?真凶另有其人,而且只有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是这个意思?”
“以我现在搜集到的线索还没法逼那个人现形。但是,只要能再找到些线索的话,我想、”
师父话语的深处,有刺眼的光芒在闪耀着。
“你不想试着去夺取胜利吗,奥尔加玛丽。”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直呼少女的名字,向她提问道。
如同纯真的恶魔。如同狡猾的天使。非常矛盾的概念共存于师父之中,并且正试图传染到少女身上。
“或许我会损害到特莉夏小姐的名誉。或许我的结论最终只是在加固Miss菱理构筑的理论。或许连你都会脸上无光,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列车。——但是,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师父吼道。
“不想证明看看吗。不想向这个世界证明一下吗,自己绝不是那种只能对着死去的随从哭泣的丧家犬。”
他说完了。
在激动的发言之后,师父靠到轮椅的椅背上。看来是刚才无视伤痛滔滔不绝的反作用让他终于支撑不住了。
我急忙跑到他身边,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少女长出一口气,开口道。
“你叫我奥尔加玛丽了。不是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也不是君主(Lord)的女儿。”
“……没错。我需要的是你。没有你的回答,我无法取胜。”
奥尔加玛丽的目光迎向虚弱地作出肯定的师父。
“你别忘了,这是交易,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那是当然。”
“那好吧。”
看到师父点了点头,奥尔加玛丽站了起来。
她转过身,从身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某样的东西。
“……这是和特莉夏的头一起掉出来的。”
“……果然。”
师父接过那东西,闷声说道。
他把它摊在手掌上,非常确信地说道。
“身为法政科的魔术师不可能漏掉这东西。她肯定知道这件礼装的意义。只是因为在自己的拼图中没有它合适的位置,所以故意在推理时去掉了。哼,【观测者变成被观测的那一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看来这东西对于师父的推理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我看见的……不是这个东西。)
那不是我在初次见到特莉夏时看到的那个让人面红耳赤的东西。
而是一个奇怪的装饰品。在蓝色玻璃的正中画着眼球一样的花纹,仿佛是在盯着我们看一样的造型。
他又把那个装饰品放回到书桌上,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师父说道。
“虽然你们说是因为阿尼姆斯菲亚稍微调查过一下,但对于圣杯战争,你们知道的还是太详细了。可以的话,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管多琐碎的细节都可以。”
“你问这个和事件没关系吧,不就还是对那次圣杯战争纠缠不清吗?真不像个男人。”
少女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她明显是在挑衅。不过师父还是面不改色。
“可能是这样。我确实不敢说自己现在很冷静。但我不想停下收集碎片的脚步。如果在此停下的话,我觉得自己就会在真正的意义上止步不前了。虽然可能只是无聊的纠结,但我能做到的终究就只有这种微不足道的事。”
“……”
“对圣杯战争那么了解的你,曾说过那个圣杯很可疑,不可能存在那种非凡之物之类的话吧。你明明很清楚能召唤出英灵,也知道连封印指定局都出手了的事,为什么会对圣杯作出这样的评价?”
奥尔加玛丽陷入了思考。
仿佛是在眺望着远方一样,良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道。
“……是以前爸爸他,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说的。”
姣好的双唇这样说着。奥尔加玛丽的父亲正是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现任君主(Lord)。是继师父和那位豁达的老妇君主•巴鲁叶雷塔之后,我所知道的第三位君主(Lord)。统领时钟塔的十二名王者之一。
“他说,冬木的大圣杯是残次品。”
“大圣杯是残次品?”
师父皱起眉头,重复了一遍。
(……大圣杯?)
我也咀嚼着这个单词。
所谓圣杯战争,应该是被选中的七名御主和像伊斯坎达尔这样的七骑英灵共同战斗,最后幸存的一组人可以得到能够许愿的圣杯……就是有这样流程的魔术仪式。可是,那个大圣杯是残次品是什么意思呢?
师父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爸爸有一段时间拼了命地调查那个先代君主•埃尔梅罗阵亡的圣杯战争,但在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就作罢了。……所以我才觉得那个圣杯战争应该是骗人的。虽然耍了些手段召唤出了英灵,但并不是能用来许愿的非凡之物。我一直都以为就是这个意思。”
奥尔加玛丽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呢,知道别的意思吗?作为经历了第四次圣杯战争的人?”
“……不,我也不知道。”
师父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亲眼见到大圣杯。虽然在事后进行了一些推论,但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我还在想,说不定只要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就能解开这些谜团。”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与他简短的话语成反比的漫长时间。
从第四次圣杯战争开始的十年。考虑到师父的性格,他究竟被圣杯战争困扰了多久呢。说不定,那是能与我为自己的容貌而苦恼的浓度相匹敌的时间。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明明不聪明的我和师父之间应该完全没有共通之处,但偶然我却能擅自从他身上感到一种亲近之情。唯独忍耐不住痛苦想要发声大叫的刹那,我感觉自己在与这个人共享着。
银发少女的目光游移着,她冷不丁这样说道。
“好像残像一样。”
“你是说圣杯战争吗?”
“我是说全部。在这趟列车之旅中接触的一切,都像是残像一样。”
奥尔加玛丽回答道。
她眯起眼睛,将目光投向窗外疾驰而去的午后风景。
在冬日里微弱的阳光下,逝去的影子也是那么淡薄。在脱离了腑海林(Einnashe)之子之后,经过的基本都是开阔的原野,列车就像是在分开绿色的海洋前进着一般。
“你经历的圣杯战争也是,腑海林(Einnashe)之子也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也是,都像
是被丢下的残像一样。明明主人早就已经走远,影子却被留在了现在。明明知道剩下的只有影子,为什么每个人都还是那么恋恋不舍。真是蠢到家了。”
少女的话语让我的眼前也浮现出了这样的幻觉。
腑海林(Einnashe)的本体。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原本的经理。
双方都出现在谈话之中,在这次的事件中留下的只有影子。不光是它们,连让过去的影子浮现出来的泡影之魔眼也是这样。每个人都被过去所束缚,即便本体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却依旧被影子玩弄着。
“……残像?”
师父又一次重复道。
瘦削的后背颤抖了。难道是被从者的宝具所伤的身体终于到达极限了吗,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师父?”
“……没错,就是这个。这就是第二个零件。决定性的齿轮。”
然而,师父仰望着天花板,如同呻吟一般地说道。
他把手搭在额头上。然后慢慢抚过自己的脸,发出低沉的笑声。
“不愧是……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继承人啊。就算不是出于理性,你的视点也还是俯瞰着这个世界吗。”
“唔,干、干嘛呀。不要突然夸别人!”
“不过要验证这个答案的话……啊啊,可恶,至少要是能弄到时钟塔的地图的话、”
他抓住轮椅的扶手,轻轻咬住嘴唇。
似乎是对他的话有些在意,满面通红的奥尔加玛丽问道。
“你需要地图?”
“没错。我需要包含灵地状况在内的地图。虽然光靠最新的卫星照片应该也能想想办法,但考虑到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情况,对应的星幽界的数据……”
“我可以准备。”
少女干脆地说道。
“什么?”
“我说我可以准备。总之,只要有这个星球的现实(Texture),以及与现实(Texture)重叠的內界的坐标情报就可以了吧?”
说完,奥尔加玛丽从手边的行李中取出了一个由镜片和齿轮等等组成的机器,大概有手掌大小。
那似乎是个类似于放映机的魔术礼装。
“照耀(Bright)。”
伴随着她的咏唱,镜片中放出光芒。
礼装响起低沉的声音,在房间的中央映照出如同地球仪一般的幻象。
在幻象的表面有几束光在流窜着,奥尔加玛丽抬手将其扩大,就浮现出了我们所在的英国周边地区。
“……这是、”
“是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制造的虚拟环境模型的诸多试作品之一。虽然是幻象,只能用来确认灵脉(Ley Line)和灵地,但对你来说应该够用了吧。怎么了,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吧。法政科应该也有差不多的东西。不然他们就没法确认获得专利的魔术的使用频率了。”
看着低声惊叹的师父,奥尔加玛丽挺起胸膛,嘴角带着得意。
师父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幻象,然后点了点头。
“……啊啊,道理我都懂。不过是真没想到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居然也会对地球有兴趣。”
“地球不也是一颗行星吗?而且归根到底我们的目的其实并不在于天体本身。只是如果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个地球(行星)的话,先解决周围的问题可以说是一条捷径,既然如此,那么只要进行重现——”
话说到一半,少女突然捂住了嘴。
“……奥尔加玛丽小姐?”
“……当我什么都没说!言归正传,如果这东西可以的话,那你赶紧调查。”
“好。”
说完,师父也将目光转向经过放大的表面上。
修长的手指拂过在球体表面流动的白光,停在了大概是我们所在地点的位置上。师父一边在记事本上做着笔记一边不断地点头,像是在验算一样记下数字。
“没错,这就对了。至少理由是搞清楚了。凶手的目的这下非常明确了。那么……”
师父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
无论多么想要帮助他,我都没有办法解答他的疑问。只能紧咬住嘴唇撇开视线,看着窗外逝去的景色来逃避。冰雪林已不见踪影,只有一幕幕恬静的田园风光从眼前掠过,而师父的思考也在向着遥不可及地深处沉淀着。
最后,他发出了空洞的笑声。
“……哈哈。”
“师父?”
“原来如此。是顺序的问题吗。”
浮现在他脸上的笑容,与往日里相去甚远。
洁白的牙齿如同猛兽的獠牙般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就要袭向我的脖子,几乎让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啊啊,终于捉住了……哈哈哈,为什么之前没有发觉呢?这根本算不上是谜题。从一开始就明显得像是在挑衅一样。我的头壳也是不知什么时候塞满了木屑啊。
因为自己的问题受到的刺激太大,结果完全认错了。啊啊,没错。会去思考被召唤的赫菲斯特翁为什么会是女性的理由也无可奈何。但其实这件事并不重要。赫费斯提翁为什么没有出现在王之军势(Aionion Hetairoi)中也不重要。经过了两千多年,在传承的过程中出现什么隐情或错误都不奇怪。所以,应该思考的问题是更加基本的。”
他顿了一顿,然后像是在咀嚼自己的答案一般轻语道。
“……为什么,那人要报上赫费斯提翁这个名字。”
Whydunit。
为什么要那样做。
迄今为止重复过多次的,师父思考的源泉。但是,这次究竟是有着怎样的Whydunit呢。
“不对,全都是这样。这也根本不是什么事件,只是过去事件的残像而已。不,是更加无可救药的残骸。”
“你在嘀咕什么呢?”
奥尔加玛丽诧异地皱起眉头,但师父只是摇了摇头。
“之后我在一起解释。很遗憾,如果不出示物证的话,这个推测多半不会被人相信。……不过,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师父叼着雪茄,露出苦笑,然后突然看向房门的方向。
屋外似乎有人在骚动。虽然师父之前设下了某种措施,但可能并不具备隔绝来自外部的声音的功能,两个人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
“请、请等一下,梅尔文先生。老师说过谁都不让进的。”
“呜呜!我都说了,我可是帮那个韦伯完成了他求我的事了!”
听到这个对话,师父的表情有些缓和了。
“原来是那个家伙啊。格蕾,帮我给他开门。”
“啊,好。”
门一打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倒了进来。
一边是考列斯,另一边是梅尔文。白发青年啪啪地掸了掸白西服,然后自豪地挺起胸膛。
“哼哼。就照你苦苦拜托我的那样,我去让他们延迟拍卖会了!”
“结果呢?”
“哈哈,这种需要投诉的工作就放心交给我把。目录上的漏洞、列车延迟、在中途上车方面安排不妥,反正有什么说什么,抗议他们一脸以后接机以需要进一步筹集资金为由要求他们延迟拍卖会的开始时间。别说黄昏,他们已经同意在深夜开始了。”
X闹这个词闪过我的脑海,但我强忍住没说出口。要说的话这个青年的身上确实散发着很擅长这种事的气息。我可以轻松地想象出他在伦敦的奢侈品店中像现在这样滔滔不绝发牢骚的样子。然而从结果来看,他又属于那种应该能归为贵客的种类,这就更恶劣了。
“正好。”
师父也点了点头。
他取出拴着银色链条的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
“到十二点还有十个小时吗……。还是挺让人提心吊胆的,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老师,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
考列斯有些不安地问道。
对于他的问题,师父只是略显苦恼的笑了笑。
“现在急也没用。还是先养精蓄锐吧。——对了,考列斯,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
之后,情况并没有出现变化。
师父乖乖地躺回去休息了,而我则寸步不离他身边。
考列斯替师父更换了背后的绷带,又上了一次奥尔加玛丽给我们的秘药(万应灵药),然后也一直待在房间里。虽然中途响起了通知晚餐的广播,但因为师父说不需要,所以就无视了。
梅尔文是唯一一个兴致勃勃地四处闲逛的人,但至少在我知道的范围内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纠纷。
不过,我们所有人都有一种预感。
这趟短暂而又惊险的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之旅将要迎来终局的预感。
终于,在夜深人静之时,车内响起了某段广播。
“诸位。”
那是车掌罗丹的声音。
已经听惯了的男中音庄重地击打着我们的
耳膜。
“诸位——魔眼拍卖会就此召开。请移驾至第二车厢•万魔眼球库(Pandaemoni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