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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各位来到魔眼搜集列车引以为傲的群魔眼球库。」
车掌的问候就像庄严的乐器般在列车内响起。
那是个令人窒息的奇特地点。
群魔眼球库名符其实,内部墙壁上摆满了封有许多眼球的玻璃筒。整然排列的眼球散发的异样感,连一路遇见不少魔术师的我都受到震撼。假使这些全都是魔眼,那每一对眼球不是都暗藏超乎想像的神秘与故事吗?
同时,我也不注意到另一个异常之处。
(……大小不对劲。)
再怎么看,这片空间都不是一节列车的大小。
姑且不论长度,宽度将近有车厢的两倍。虽然感觉上只有必要的最低限度,这里似乎使用过扭曲空间之类的魔术。车掌与拍卖师站在空间深处较高之处待命。现在驾驶这辆列车的人是其他工作人员吗?或者说,列车本身正在自动行驶?
「让各位久候多时。」
车掌再度开口。
他的身影与声音,彷佛与黑暗同化伫立了数千年之久。我觉得只要魔眼搜集列车尚在,其存在就不会破灭,万一魔眼搜集列车消失,他也会一起消逝。
包括我与老师在内,几乎所有受邀宾客人齐聚一堂。
其他人分别是梅尔文。
奥嘉玛丽。
伊薇特。
约翰马里奥。
化野菱理。
不在场的只有老师交代过什么事的卡雷斯,与遭到监禁的卡拉博。
在逃离腑海林之子后上车的乌鸦等使魔也分成两组,安排在天花板附近。
「这次展出的魔眼总共有五件。关于各魔眼的功能与条款、得标估价Estimate以及关于拍卖会的各种注意事项,都记载于各位手边的目录上,请加以确认。」
总共有五件。
其中两件我第一次听说,不过是多半在我们没出席的晚餐上介绍过。由于是我们擅自决定不出席,也没有理由生气。
「另外,如同先前介绍过的,拍卖会上采用的货币为美元。这次的旅程在大英帝国境内,我想有些乘客会对此感到不悦,不过运行于欧洲全土的魔眼搜集列车有这么做的理由,恳请见谅。我们提供各国货币兑换美元服务,并确保与外界通讯的通畅,以供各位确认融资状况等等。请自由利用。」
说明完毕,车掌退后一步。
一袭毛皮大衣钻进他留下的缝隙。
「那么,魔眼拍卖会开始。」
拍卖师雷安德拉肃穆地宣言。
小小的木槌在她穿著毛皮大衣的胸口处晃动。那么小的木片,为何在我眼中显得如此可怕?
「……老师。」
「……很遗憾,物证尚未送达。」
老师低声回答我。
梅尔文的延迟工作将以白费力气告终吗?
奥嘉玛丽和伊薇特都已经看也不看我们一眼。虽然对于案件的关系各有不同,她们同时也是无从改变的魔术师。在魔眼拍卖会上,足以抛下其他一切的关注。
同时,异样的热切并非只来自于受邀宾客。
我还感受到,刚才那些使魔大量的视线投注在拍卖台上。
「公开第一件魔眼。」
当拍卖师低下头,旁边出现了另一名工作人员。
那人抱著一个与墙上陈列的不同,样式优美的玻璃筒。当然,筒内装著一对眼球。见玻璃筒在身旁放妥,拍卖师满意地点点头,以沙哑的嗓音低语。
「首先是一件高贵之色,『炎烧』魔眼。由于是基本的高贵之色,起标价为一百万美元。那么,拍卖开始。」
她落下木槌。
槌声还没消失,众人已开始出价。
「一百一十万美元。」
「一百二十万。」
「一百三十万。」
使魔们接连喊道。
在大型拍卖会上,出价金额好像是由拍卖师提出,但魔眼搜集列车拍卖会的参加者包含使魔在内也不满二十名,因此采用由参加者宣布数字的方式。
话虽如此,由于那些使魔大多是猫头鹰或乌鸦等鸟类,这一幕令人非常毛骨悚然。尽管鹦鹉会模仿说话声,但那终究是模仿。说话声中没有意志,也不可能蕴含智慧。可是,现在使魔们叫唤的声音不只有智慧,更充满了对魔眼及金钱的异样执妄。
「一百五十万。」
「一百七十万。」
「一百九十万。」
出价声继续响起。宛如连续好几小节的咒文。
与潜藏于声音内的执迷相结合,这场拍卖本身在我眼中看来宛如某种大仪式。我觉得每次喊出新价格,椅子便发出声响、呻吟,将扭曲的空间变得更加扭曲。不,那说不定实际上是魔术。我回忆起老师说过,金钱是人类创造的共同幻想,亦是一种魔术。那么,拍卖就是最好的例子吧。更何况是魔眼的拍卖会。
使魔们都出过价之后,第一次有人举起号码板。
「五百万美元。」
是伊薇特。
她一口气将竞标金额拉高近三倍。我想起她曾说过,志在必得的客人可不会派使魔代理。她的行动就像在宣言之前的竞标只是暖场,重头戏现在才开始。列车里的气氛变得越发热烈。
另一个人举起号码板。
这次是约翰马里奥出价「五百三十万」。我不由得瞪大双眼。他说自己在媒体上赚了不少,不过真的拿得出那么大一笔钱吗?或者说,这是他以其他方法赚的钱?
「五百五十万。」
「六百万。」
伊薇特和约翰马里奥再度继续出价。
讨厌的感觉窜过脊背。看来连人命都能轻易买下的金额,十分轻易地在这辆列车内流过。十分轻易地消失而去。那几乎像魔术般,逐渐侵蚀我的神经。
「六百一十万。」
「六百二十万。」
「六百三十万。」
伊薇特、约翰马里奥、伊薇特轮流喊道。
加价的额度渐渐变小。每次增加十万的出价声,听起来好像伴随著某种节奏。中间不时穿插拍卖师的倒数,越发搧动车厢内的热切。
想法与热情化为浑然一体,促使拍卖会这个地方变得成熟。
在这种情况中,作为拍卖对象的魔眼是受到众人注视?还是在注视众人?
「六百三十万。还有人出价吗?」
拍卖师确认出价并环顾车厢。
约翰马里奥不甘心地咬牙切齿,但没有再加价,正当拍卖师举起木槌之际,新的声音响起。
「一千万。」
发色雪白的青年举起号码板。
(梅尔文……)
我屏住呼吸。
梅尔文说出相差悬殊的数字,表情一如往常地平静。
伊薇特与约翰马里奥也无法对抗这个数字,这次在所有声音消失之际,拍卖师敲下木槌。落槌价。明确指出得标者是谁的清脆声响。
伴随那个声响,成群的使魔也出现难以形容的气息。
(谁得到了什么魔眼,涉及钟塔以后的利权……)
伊薇特之前说过这些话。高阶的魔眼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梅尔文·韦恩斯在魔眼搜集列车上得到了什么高贵之色……光是这项讯息,就会导致某些人丧命吧。
工作人员撤下第一件魔眼,在拍卖台上摆放新的魔眼。
「接著是抢夺魔眼。再度敬告各位,请阅读目录确认责任限制条款等等。由于这件魔眼为『黄金』位阶,起标价为五百万美元。」
我想起责任限制条款的内容。
根据拍卖师先前的说法,那种魔眼曾攻击过宿主。据说只靠注视就会夺取他人生命力的「黄金」位阶。
当拍卖师说出「黄金」之名时,使魔之间传来一阵响亮的呻吟。虽然从目录等地方确认过拍卖品,实际展出时仍会引发感叹吗?正因为身为与神秘共度生活的魔术师,他们很了解神秘的价值。黄金魔眼带来的冲击不知有多么强烈?
这次约翰马里奥并未参加。看到方才的金钱竞赛,他或许觉得自己不是对手。
竞标同样在使魔们的小规模竞争后,转变成伊薇特和梅尔文的对决,这次由伊薇特以四千万美元得标。
「真不愧是魔眼的名门。碰到关键的魔眼不会让步。」
老师摸摸下巴评论。
在伊薇特眼中,那是绝不能放过的场面吧。
后续的两件魔眼果然不是高贵之色,结果由使魔们竞标取得。遇到这种情况,据说魔眼搜集列车与得标者双方会协议日期及地点后再进行移植手术。
*
于是,那一刻来临了。
存放第五件魔眼的圆筒终于送到台上。
「那么,最后是──今天的主要拍卖品。『宝石』位阶,泡影魔眼。」
拍卖师行了一礼。
她彷佛是朝著那对魔眼,而非宾客们致敬。
谁也没有对她的态度提出异议,这反倒让本来已经沸腾的车厢内翻滚著高达数十倍的狂热。由欲望与执妄与更多的狂热混合而成,难以言喻的漩涡席卷了群魔眼
球库。
「即便是本列车,也未曾经手过『宝石』魔眼。包含我在内,各位光是在场躬逢其盛就不得不说是种至高的幸运。」
拍卖师的声音听起来也微微变调。
充满群魔眼球库的狂热,绝非只属于竞标者Bidder。虽然有人说列车绝大多数的工作人员应该仅是维持著昔日经理举办的活动,不过涉及「宝石」魔眼,他们似乎展现了新的面貌。
「起标价为三千万美元。」
从起标开始就相差悬殊。
到了这个等级,派使魔参加的魔术师们好像也无意冒失地参与。他们谁也没有开口的气息,这场的竞赛只属于亲自参加的受邀宾客。
「──七千万。」
梅尔文率先起跑。
即使来到这个金额,纯白的青年表情也毫无变化。他淡淡地开出超过起标价一倍的金额,仅仅点了个头。
「八千万。」
接著,奥嘉玛丽也举起号码板。
她到现在首度参加竞标,我忍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
「……奥嘉玛丽小姐。」
「要说当然也是当然。尽管碰到随从丧生这种不幸,她本来就盯上了这次的魔眼。虽然并非『彩虹』位阶,『宝石』位阶的魔眼也足以达成目的。她没有理由客气。」
老师低语。
这代表她虽然与我们做过交易,但那件事与拍卖会无关吧。
的确没错。就算奥嘉玛丽参加竞标,我也不认为这会妨碍老师追查凶手。只是曾交谈过寥寥数语的对象加入这种严酷的竞争,本身就足以撼动我胆小的心灵。
「八千五百万。」
「九千万。」
两人之间彷佛火花四散。
他们刀锋相接的武器既非实物也非魔术,但连我都清晰地感受到确实有血花飞溅,双方承受著强烈的痛楚。金钱这个人类的共同幻想,拥有那么深切的意义。
「九千五百万。」
「一亿。」
使金额达到一亿大关的宣言,来自第三个人。
伊薇特也堂堂下场。
可是,出价声彷佛在吶喊那又怎样般继续著。
「一亿一千万。」
「一亿两千万。」
梅尔文与奥嘉玛丽的号码板没有放下。
心脏狂跳到发痛。只是在旁边关注的我,意识渐渐被卷入数字的漩涡中。
「嗯,连毕卡索的画作也就值那种程度的价码。至于宝石魔眼,竞标还不会停下来吧。」
老师低语,新的价格在这几秒之间出现。
「一亿三千万。」
我差点啊地一声叫出来。
旁观到现在的化野菱理举起号码板。第四个人的参加。她优美地按住振袖的身影,看得工作人员与魔术师们吞了口口水。
「……不不不,法政科的女士,你在开玩笑吧?」
也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动摇,甚至连伊薇特都眨眨眼睛开起玩笑。这么做在一般拍卖会上或许不符规矩,不过在这辆列车上,工作人员并未特别提出告诫。
「我当然很认真。这不是能开玩笑地参加的场合吧。」
菱理的话语始终沉著冷静。
她的微笑,使得梅尔文和奥嘉玛丽都哑口无言。
「好了,各位请别介意,继续进行拍卖会。」
拍卖师缓缓地催促,轻轻敲下木槌。
只是一个动作,竞标就再度展开。
「一亿四千万。」
「一亿五千万。」
「一亿六千万。」
梅尔文、奥嘉玛丽、菱理依序开口。
由于参加竞标的受邀宾客增为四人,拍卖会不由分说地加速著。那让我想到盘旋的螺旋。在参加拍卖会的众魔术师之间,以名为金钱的「力量」为媒介进行的螺旋大魔术仪式。在令人刺痛的漩涡中,四人仍然没放下号码板。
「两亿。」
伊薇特的声音将金额推向新一道大关。
周遭涌现一阵嘈杂声。明显的动摇气息传遍关注局势的众使魔之间。他们会将这个消息流传到外部吧。激起的涟漪将在多大程度上撼动魔术的世界呢?
「局面很复杂啊。」
老师呢喃。
「如果这是在钟塔举行,不挑选受邀宾客的拍卖会,拍卖特丽莎死前提过的『彩虹』位阶──直死魔眼,出现高数十倍的价格也不稀奇。如果有超越逻辑与因果给予死亡这个结果的魔眼,人人都会设法弄到手吧。不过,这次的泡影魔眼在那一点上并不是决定性的。『宝石』魔眼虽然罕见到是否有几位君主持有都难讲,不过让过去浮现于现在这种特性本身,评价会因魔术师而有所不同。所以,这场拍卖会就是看魔眼的罕见程度本身值多少钱。」
(……啊。)
我大致明白了。
所谓价格绝不是绝对的,神秘更是如此。因为知晓其价值与意义的魔术师本身不多,无论如何都会发生极端的摇摆。
「在魔眼搜集列车上的标价,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订得非常便宜。毕竟魔眼本来就并非能标价的东西。就算如此,既然只限受邀宾客参与,极限差不多该到了。」
实际上,场面也了变化。
奥嘉玛丽不甘心地咬住下唇,放下号码板。
不,不只是她,梅尔文也放下了板子。终于要结束了吗?任何祭典都会迎向的终点。魔眼将落入谁手中?谁将看见新世界?
剩下的人只有菱理与伊薇特。
菱理再度开口。
「两亿一千万。」
「两亿两千万。」
伊薇特当场回应。
但她卯足全力出的价,依然遭到面露微笑的菱理迎击。
「两亿三千万。」
菱理清澈的嗓音传遍列车。
伊薇特终于不再开口回应。直到刚才为止还在跟价的奥嘉玛丽和梅尔文,也没有再次举起号码板的迹象。
拍卖师重新观察群魔眼球库。
「两亿三千万,有人出价吗?」
现场果然依旧鸦雀无声。
「有人出价吗?」
她向所有人确认,同时举起木槌。落槌价。曾经位于卡拉博眼窝内──说不定看穿了案件全貌的魔眼,将落入法政科手中──
「──两亿四千万。」
有人举起号码板。
每个人都双眼圆睁地看著那个对象。伊薇特和奥嘉玛丽不用多说,甚至连开出至今最高价格的菱理都僵住不动。
「老师!」
举起板子的──是老师。
眼见超乎想像的魔术师参加,几只使魔发出哀鸣般的叫声。连菱理参加竞标时都不惊讶的拍卖师,这次似乎也非常错愕,手中举起的木槌无处可去。
「怎么了?我说两亿四千万。拍卖师,可以请你继续主持拍卖吗?」
老师以沉著至极的声调催促道。只是坐在他身旁的我,看见他放在膝头的左拳微微地颤抖著。
「那么──」
正当拍卖师放下木槌颔首之际……
「等等!」
梅尔文举起手。
「气氛实在太过激烈了。很抱歉,可以休息一会儿吗?」
也许是老师的参加太过意外,其他魔术师并未对他任性的提案发出任何抗议。
拍卖师带著一丝困惑开口。
「我接受这个提案。休息十五分钟。」
拍卖师的宣言,在群魔眼球库内摇荡良久。
2
「──这是怎么回事,韦佛?」
唯独这一次,梅尔文以严肃的语气开口。
此处是包厢。当我们暂时离开群魔眼球库一回到老师房间,青年就以前所未见的强硬口气质问老师。
「现在的艾梅洛不可能筹得出那么一大笔钱吧!不如说,韦佛你的债务应该也完全没还清才对!你以为魔眼搜集列车的拍卖会容许竞标者开空头支票吗?」
「当然筹不出了。」
老师点点头,微微眯起眼眸。
「不过,你打算在那里罢手吧。」
「算是……吧。虽然我过著颇为富裕的生活,毕竟喝的是本家剩下的几口汤。我没有预算再加码了,没办法继续撑下去。」
青年夸张地高举双手。
在只接触过打工薪资的我看来,这已经超出理解范围太远,什么预算够不够都听得一头雾水。岂止一亿美元,就连一万美元我都无法想像如何使用。
「说到这个,我认为小伊薇特相当可疑就是了。再怎么说,出价两亿美元也喊太高了。安谢洛特与巴露忒梅萝的本家说不定出得起,说归这么说,那也远远不是零用钱程度的小钱。虽说是代代专攻魔眼的家系,我实在不认为他们有这么多钱。」
「……你的意思,是指伊薇特与案件有关?」
「谁知道。我可不是侦探,纯粹是谈论资产的极限罢了。」
反过来说,估算有力家系的资产极限,对于被纳入钟塔权力结构者来说应该是基本技能。这是钟塔绝非仅仅是研究魔术的地方,被称作所有阴谋之坩埚的缘由。
方才的拍卖会象徵的,钟塔之战。
我感到冷汗直冒,也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么,法政科的菱理小姐大约出得起多少钱?」
「……在某种意义上,她那边出多少都无所谓。」
「咦?」
当我回过头,老师朝我小声地叹息。
「试著思考一下,在这场拍卖会上赚取的钱会落入谁的口袋。」
「呃,呃……」
梅尔文竖起修长的食指,为无法立刻领会话中含意的我继续说明。
「你瞧,与其他魔眼不同,泡影魔眼属于卡拉博先生对吧。唉,魔眼搜集列车虽然会强迫宿主提供他们看中的魔眼,但这是基于所有魔眼都应该由这辆列车掌控的信念,目的不是大捞一笔。扣掉手续费Commission之后,他们会支付正当的金额给卖方Seller。」
「咦?那么,那笔超过两亿美元的钱几乎都是卡拉博先生的……」
「嗯。然而卡拉博如果入狱,财产将被钟塔没收对吧。这次能炒多高就炒多高的魔眼价格,到头来会整笔还给钟塔。」
「啊……!」
我不禁喊出声。
我也总算发觉梅尔文所说的意思,老师接手继续道。
「必然的,在钟塔也掌握经营权的法政科将得到那些财产。在化野菱理可自行裁量的范围内,出多少钱都不成问题。毕竟交给拍卖会的钱,除了手续费以外会原封不动地归还。」
这个单纯却超乎想像的计策,听得我双眼圆睁。
当我被拍卖会的狂热气氛弄得发愣的期间,台面下布满了阴谋。或者说是其中一角。在她眼中,这只是从钱包里拿出钱,装进另一个钱包而已吗?
「那么一来,问题在于她的自行裁量范围有多大。就算说她是法政科的人,毕竟只是成员之一,我认为应该相当接近极限了。不如说,即使只收百分之几,手续费也不容轻忽。既然卡拉博是圣堂教会成员,处理不当的话可会引发战争。」
梅尔文转动手指把玩白发。
老师眉心皱得比平常更紧,同时询问。
「梅尔文。你可以支撑到什么价码?可以坚持到哪里?」
「唔。韦佛你并非想要那对魔眼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对方应该没料到价格会炒得那么高,在拍卖会举行期间,他应该不得不专心应付。我会趁机让我方的王牌送达现场。」
(……对方?)
老师指的到底是谁?
这与他托卡雷斯去办的事情有关吗?
「这个可趁之机还真贵。」
梅尔文快活地笑了。
然后──
「吶,韦佛。」
他可以反倒显得温柔的语气呼唤。
「我再问一次。你能够承诺,事情会变得有趣吗?你能够向我保证吗?你能够断言,这是值得赌上友人倾家荡产的一幕吗?」
青年的双眸直视老师。说不定在第四次圣杯战争前夕,当年轻的老师要求他赞助前往远东的旅费时,他也用同样的眼光注视过老师。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凝聚了我无从窥视的时光。
老师轻轻颔首。
「我承诺。一定符合你的喜好。」
「很好,那么……」
梅尔文马上拿出手机。如同在拍卖会开始前车掌说过已开放跟外界通讯一般,电话轻易地打通了,青年当场切入正题。
「喂,是我是我。关于先前你说过想要的调音器,不,不是要给你。虽然不给,用来当抵押品的话你可以出多少钱?三千万美元?不,那怎么可能,应该值七千万才对。嗯~我没有时间,取中间数字折衷算五千万吧。那就先这样。」
「嗨,是我。我想拿我家房子抵押贷款……不,希望你偷偷进行,别让妈妈听到消息。马上办可以借到多少?」
「嗯,是梅尔文。呕恶恶恶恶恶恶。不好意思,照老样子又吐血了。对了,我想拿你之前就很中意的那些礼装当抵押品,现在立刻要的话,你能融资多少钱……」
接连不断地谈妥三笔融资之后,青年动作流畅地转身点点头。
「好了。追加一亿三千万。姑且能打一场了吧?」
我愕然地张大嘴巴。因为连我也能理解,青年刚才处理的作业代表什么意思。我不由分说地被迫理解,他用简直像请人喝杯咖啡般轻松的态度转让了一切。
老师对于那句话颔首,然后转向我。
「对了,格蕾。莱涅丝有将信用卡交给你保管吗?」
「咦?啊……是……是的!」
当老师指出我遗忘的东西,我慌张地在怀中摸索。
「这个是莱涅丝小姐交给我保管的信用卡!」
搭乘魔眼搜集列车前,莱涅丝给了我这张卡。她说在拍卖会上应该需要实弹Cash,几乎将这个强塞给我,不过到现在真的派上用场了。
老师低头看了信用卡一眼,不愉快地闭起一边眼睛。
「可恶,多半能加个三千万左右吧。站在那家伙的立场,大概会想趁此机会增加我的债务,所以我想她有叫你携带信用卡。」
「那么,共计追加一亿六千万吗?可以出价到三亿六千万。」
梅尔文计算著,突然转身望向背后。
个别房间的房门打开,戴眼镜的卷发少年自门后现身。
「老师。」
「卡雷斯先生。」
我也唤出他的名字。卡雷斯不知道被老师指派了什么事,拎著大皮包回到房间。
我直盯著从皮包内露出的物品。
「……啊。」
「看来成功了。」
老师如此低语,神情间仍未放下紧张感的卡雷斯也点点头。
「是的。因为依然摆在菱理小姐房间里,我就带回来了。正如老师所说的,房间既没上锁也没有设下任何措施。」
「特丽莎小姐的……头颅。」
我不禁目不转睛地盯著那个物品。
卡雷斯带来的皮包里,装著奥嘉玛丽发现的──据说被虚数术式藏匿的特丽莎头颅。在菱理参加拍卖会期间,少年似乎夺走并藏起了头颅。他在拍卖会中断后相隔一阵子才前来这个房间,是因为担心菱理回房后会不会引发骚动吧。
不过从结果而言,菱理留在群魔眼球库,并未发觉这件事。
「因为在她眼中,魔眼搜集列车的工作人员也不能信赖,觉得上锁没有意义吧。假使有人偷溜进去,也难以将头颅带往魔眼搜集列车外面。更何况特丽莎小姐的头顾事到如今也没有当作证据的功用。考虑到魔眼,上面好像施过魔术以避免腐败,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对我们来说有重大的意义。」
老师得意地笑了。
「对了,请问拍卖会的情况怎么样?我去群魔眼球库一看,发现大家不在,连忙回到这里来。」
「嗯,在出价到两亿四千万美元时暂停休息中。顺带一提,目前最高的出价金额是我喊的。」
「咦咦咦!」
卡雷斯惊愕得险些跳起来,老师从他手上悄悄拿起皮包。
他将皮包放在膝头,灵巧地调转轮椅。
「过去预做准备吧,卡雷斯。」
「……!好的!」
少年慌忙追上离开房间的老师。
我和梅尔文被留在原地。
这段密度过高的时间压倒了我,我缓缓地摇头,发出一声大大的叹息。才短短十几分钟,我现在却觉得其中好像浓缩了几个月之久。这段休息时间也一样,其他阵营或许也正为了寻求融资或其他助力而东奔西跑。
大概是这个缘故吧。
虽然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被抛下的我忍不住回头问梅尔文。
「为什么……你那么不惜一切?」
我试图问他为何那么支持老师,想法却不成言语。
尽管如此,青年察觉了我的言外之意。
「很简单啊。」
他轻佻地笑著点点头。
「听好了。我会对于他人的堕落与失败感到欣喜,意外地没有人性。唉,你在钟塔问任何一个认识我的人,他们应该都会当场点头同意。因为照我的生活方式,只会让人认证那个评价正确无比。」
梅尔文说完,以手帕擦拭嘴角。
他的嘴边再度微微渗血。
「远在得知我的身体无法成为普通魔术师之前,我就是这种人。所以,我不是因为家庭环境才变得性格扭曲。我一定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性,即使查出体质后遭到家中冷落,对我本身也并未造成任何影响。嗯,只不过是有两三次或几十次险些丧命而已,凡是魔术师人人都经历过那种事。」
他从话语字里行间中透露出的情况,非常遥远。即使是魔术师人人都经历过的事情,并非魔术师的我也只能想像。
就算这样,我唯独明白这名青年正极为真挚地诉说著。
我感受到,从初次见面起一直闹著玩的梅尔文,至少是认真地在谈这件事情。
「不过,无人性者有无人性者的自尊。只要觉得有趣,哪怕赌上双亲或
自身,都应该好好地赌到最后的最后。只有自己躲在安全范围的话,那家伙甚至连没有人性都不算,只会堕落成一个懦夫Chicken。」
纯白的青年静静地说完后,也跟著老师离去。
群魔眼球库──战场正在等著他。
3
「──那么,竞标从两亿四千万美元再度展开。」
拍卖师的声调已恢复冷静。
即使对于参加者感到意外,看来事到如今她不会为了金钱的多寡忘乎所以。确认包含我与卡雷斯在内,方才参与的所有人都回来了以后,拍卖师敲响小锤子宣布拍卖会继续。
「两亿五千万。」
「两亿六千万。」
惊人的数字立刻在列车内此起彼落。
首先是菱理,接著是梅尔文。一度放下号码板的梅尔文重返战线,让菱理轻轻眯起眼眸。虽然老师天文数字的债务暂时免于进一步增加,但我没办法感到安心。
不只如此,另一个人也回到拍卖会的战场。
「两亿八千万。」
是伊薇特。
她在休息时间和梅尔文一样取得了追加融资吗?也许是看到每次一千万的加价没什么进展,双马尾少女一口气加价两千万。她举著板子,楚楚可怜的樱唇浮现满意的笑容。可是──
「三亿。」
「三亿两千万。」
菱理与梅尔文两人也跟著喊道。
一次加价两千万。达到三亿大关的金额,已让在场的魔术师们的使魔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了。拍卖会进入甚至连他们这些常客也不曾目睹的世界。
「三亿三千万。」
「三亿四千万。」
「三亿五千万。」
接著,加价竞赛回到一次一千万。顺序为伊薇特、菱理、梅尔文。
每喊一次都像在削减生命。有句话说魔术的原则是等价交换,不过与这种金额等价的魔术到底有多少?理所当然地逐步增加的一千万美元这个数字,到底是多少人奉献一辈子才能达成的金额?
「三亿六千万。」
终于──才经过短短几分钟,就到了那个金额。
梅尔文新增融资的金额上限。
世界有一瞬间静止了。
可是在几秒钟后──
「三亿七千万。」
菱理举著号码板宣言。
我知道身旁的老师颤抖地握紧了拳头。虽然老师也很留意表情,避免流露出不安,可是现在的我已经知道,那是不成熟的扑克脸。老师本来的特质是无可救药地热情、冲动、不懂得忍耐。无论再怎么训练,也不可能改变性格的基础部分。
那个老师此刻正极力压抑著不安。
我感到梅尔文朝这边瞄了一眼。他在问够了吗?但老师没有反应。因为一旦回应,其他人将察觉我们已达到极限。
也许是这个缘故。
梅尔文抬起头出价。
「四亿。」
「四亿一千万。」
我几乎忍不住叫出声。
听到伊薇特接下来的出价,菱理放下号码板。原本由三个人抬高价码的拍卖会,其中一角终于崩塌,化为只有伊薇特和梅尔文两人的竞赛。
(跟伊薇特小姐……?)
坦白说,这是意想不到的情况。我隐约认为无论谁退出竞标,只有法政科的菱理一定会留著。
没想到会是这两个人争夺「宝石」魔眼。
场面停顿了半晌。
「四亿一千万,有人出价吗?」
拍卖师重新确认。
没让她问第二次,依然举著号码板的梅尔文宣言。明明早已超过极限,明明应该是这样,他却仍未停止出价。
「四亿两千万。」
「四亿三千万。」
伊薇特当场回应。
金额明明比她先前放下板子时高了将近一倍。
(雷曼家有那么多资产……?)
考虑到她是魔眼搜集列车的常客,我不认为她会不要命地开这种玩笑。话虽如此,我不曾听说雷曼家是足以和法政科及三大贵族分家竞争的资产家。当然,我完全不熟悉钟塔内部情形,实际上是这样也不稀奇,但周遭众人对她的反应也不太相符。这样的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贷款给伊薇特?)
──「对方应该没料到价格会炒得那么高。」
老师的话闪过脑海。
对方是指伊薇特吗?
亦或是,贷款给她的另一个──
「四亿四千万。」
「四亿五千万。」
「四亿六千万。」
梅尔文、伊薇特、再轮到梅尔文。
「五亿。」
这一次。
是那个数字成为决定性的一击吗?
伊薇特的出价登上新一道大关……让梅尔文放下了号码板。
就在此时。
(……咦?)
也许是错觉。我感到列车一瞬间晃了晃。
剎那间,就像正中下怀一般,我身旁老师的表情活了过来。
他堂堂地举起手。
「稍等一下。」
老师对全体拍卖会参与者如此宣言。
*
「我不同意休息第二次。」
拍卖师摇摇头。
她严肃的态度,告诉我们第一次的休息也是例外。
不过──
「我并非要提议休息。这是涉及魔眼搜集列车本身的建议。」
面对老师的话,拍卖师的气息略有动摇。
在她的动摇尚未化为某些答覆前,一名女子自参加者座位上站起身。
「哎呀,怎么了,艾梅洛阁下Ⅱ世。难道你不满意我的推理?」
为什么呢?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歪歪头,看起来有点高兴。宛如迟到许久的舞伴终于现身一般。
「嗯,若是那样就好了。」
老师摇摇头。
「即使逻辑上充满漏洞,你的推理本身并没有错。至少作为在这辆魔眼搜集列车上发生过的事实,大体上都正确吧。正因为如此,希望各位能首先从那个东西看起。」
老师拋出话题。
一部分使魔窃窃私语,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对他们而言,这是第一次听说案件本身。不仅拍卖会突然中断,法政科的人与老师又说起什么推理,无法理解也该有个限度。
「卡雷斯,拿出来。」
「……!是!」
卡雷斯吞了一口口水,拎著那个皮包踏入车厢中央。
在群魔眼球库堂堂地显露出来的,当然是特丽莎的头颅。不由分说地被迫理解列车上发生的状况,使魔们一起发出骚动,奥嘉玛丽则茫然地站了起来。
菱理眼镜下的双眸目光冰冷。
「你……」
「因为解决状况需要用到,我擅自拿出来了。这又不是你的所有物,没有问题吧?对了,非法入侵房间一事还请原谅。」
老师若无其事地说完,仰望天花板上的众使魔。
「不知道此一案件的各位,也请给我一些时间。我以现代魔术科君主的身分请求。」
当他这么宣布,使魔们的气息一瞬间一阵起伏。
不过,没有人抗议。他们认为老师虽是个暴发户,但君主与法政科之间的争论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值得一听吧。魔眼搜集列车的工作人员好像也失去了坚决反对的意志。
「太感谢了。谢谢各位给予我宝贵的时间。」
老师额首。
「那么,我想从七年前的案件开始整理。那是与发生在魔眼搜集列车上的特丽莎·费罗兹凶杀案酷似──经法政科封锁消息的连环凶杀案。」
他简要地回顾案情,似乎是顺带向用使魔观察这里的外部魔术师们做说明。
「当时的案件有一些部分疑点重重……不过共通之处,是所有被害者都遭到斩首,失去头部。那么,从这个情况可以想到什么?」
「咦……」
集车厢内的目光于一身,老师缓缓地说出结论。
「他们死了。」
愕然的气氛流过列车内。
会被形容成有天使路过的片刻沉默。
「喂喂,君主,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怎么,你在展现幽默?还是在念鹅妈妈童谣?」
原本旁观的约翰马里奥以一如往常夸张的动作耸耸肩。
不过,菱理反应不同。
她以带著某种香气的──我后来问过老师,远东好像有在衣物上薰香的习惯──振袖遮住嘴角,简短地回应。
「那是现代社会的问题呢。」
「正是如此。在现代只要有人失踪,社会无论如何都会有所反应。无法无动于衷到放置欠缺不顾的地步。在从前,一个人失踪这种程度的事情,当成被妖精诱拐就行了。但是现代没有那种结尾。即使以没找到人这个答案告终,也会彻底地进行搜索。毕竟社会已彻底资讯化,在未来也会继续大幅提升资讯化程度。现在是任何人都能发送资讯的时代。虽然也有失踪者周边碰巧无人在意此事的情况,但那只是单纯的
巧合……不过,如此明确地发现尸体的话,姑且不论凶手,为何谁也没想到要搜索被害者?」
「啊……」
我终于理解老师所说的内容。
但我还是疑惑,那有什么意义?
当我歪著头思考时,老师又往下说。
「我在特丽莎·费罗兹被遇害前与她交谈过,我认为她太过熟悉某个远东的仪式了。」
他刻意隐瞒圣杯战争这个名称。
有几头使魔流露出怀疑的气息,不过发生在远东似乎就让他们不太感兴趣。老师以前也说过,圣杯战争应该是非常冷门的仪式。
「如今试著想想,这是她为了自己死亡之际预先留下的暗示。如果没发生任何事,当成普通的闲聊就行了。如果出了事,她所说的话即使当不了线索,也将成为寻找线索的契机。她的未来视是预测。虽然与测定不同,有可能避免悲剧的未来,但她应该看见了发展至悲剧的可能性。」
老师观察现场的反应──
「同时,她藏起自己的头颅有两个目的。」
竖起两根手指。
首先,他折下中指。
「第一个目的是留下自己的死与七年前案件有关的死前留言。由虚数魔术制造的次元空隙中,时间的流动失去意义。她应该是盘算,这样说不定至少能留下一句话。」
这个理由很容易理解。毕竟正因为那段死前留言点名了卡拉博,卡拉博才被认定为凶手。
正当我勉强领会这一点,老师折下食指。
「至于另一个目的,是避免自己的魔眼被利用。」
「避免魔眼被利用?」
奥嘉玛丽好像赫然察觉了什么,重复一遍。
「……意思是说,你认为七年前的被害者……」
「没错,七年前案件中的被害者──我不知道是否全体都是,但应该是魔眼的持有者。」
老师的结论,让列车内再度掀起与拍卖会时相同的狂热。他揭晓魔眼持有者连环凶杀案这种可怕的过去,强行激起了全体魔术师的关注。
相对的,奥嘉玛丽从不同的方向切入。
「不过,只有这辆魔眼搜集列车才能摘除魔眼移植给他人吧。尽管在其他地方并非不可能实行,但成功率太低了。你说利用魔眼,是想表达这辆列车从七年前起便是帮凶吗?」
「怎么可能。」
老师摇摇头。
「所以,凶手才夺走整个头部而非只夺取魔眼吧。」
众人并未立刻理解他的意思。
困惑与疑问在车厢内掺杂在一块,一阵子以后,终于化为奥嘉玛丽低沉的呻吟。
「难道……你是指……那些头部……」
「没错。从被害者身上拿走的头部还活著。」
还活著。
老师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
「这并不难懂。只要能确保大脑与眼球与连接的路径,即可发动魔眼。毕竟魔眼有独立的魔术回路。不需要四肢、内脏和神经吧。当然,这么做需要术具与魔术来保障血液等条件,不过切下狗或猿猴的头部,靠人工心肺使其生存这种程度,几十年前的科学技术都做得到。若是优秀的魔术师,要达成应该会更轻松吧。」
所有人都满脸难以置信地听著老师淡淡地继续说明。
存放在群魔眼球库──墙壁上的无数魔眼突然全都发笑的错觉袭击了我。刚才的推理便是如此骇人。我好想立即瘫坐在地上呕吐。
「总之,仅让被害者的头部存活就可以使用魔眼。这样魔眼持有者无法逃脱,也不会反抗。不必使用魔眼搜集列车,又能随心所欲地利用复数魔眼。虽然就连以魔术师的标准来看,这种方法也很不人道。啊,既然收集了这么多魔眼,调查远东的仪式也是小事一桩吧。」
「…………」
人人都沉默不语。
即使是魔术师,谁会想出那样的主意?谁会想到,斩首是为了让人误以为被害者已经死亡,只利用被害者的头部呢?
而且,这是为了调查圣杯战争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
奥嘉玛丽制止道。
「依照你刚才的主张,特丽莎……」
「没错。特丽莎·费罗兹与七年前的案件有关。而且是凶手那一方。」
奥嘉玛丽愕然得说不出话。
连在旁边聆听的我都免不了大受冲击。原先以为单纯是案件被害者的对象,却在更惨烈的过往案件中与凶手方有关,这叫人怎么相信?
奥嘉玛丽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那么……特丽莎她……为什么……」
少女并未否认。她父亲谈论过的圣杯战争知识在阻碍她这么做。若非如此,她父亲是怎么收集到大圣杯没有用处等讯息的?
可是──
「你好像误会了。」
老师温柔地说。
「虽然与凶手方有关,但我没有说特丽莎或令尊是凶手。倒不如说,她应该是想知道七年前的凶手是谁。」
「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开导抬起头发问的奥嘉玛丽。
「天体科多半为了调查仪式委托了外部的合作者,不过对方应没有透露调查的手段。身为君主的令尊可能隐约察觉到了,不过如果已被详细告知内情,我不认为特丽莎小姐事到如今还会试图接触卡拉博先生。」
「和卡拉博。」
菱理复述那个名字。
「方才,你说我的推理大体上是正确答案吧。总之,你想说七年前案件的凶手也是卡拉博·佛蓝普顿吗?圣堂教会方的调查员若是凶手,案情当然会进入迷宫了。」
「在某种意义上没错。多半是凭藉与这个种类近似的礼装吧。」
老师碰触自己的眼镜。
「魔眼封印……?」
「将魔眼纯粹作为魔术讨论时,那本来是极为原始之物。毕竟魔眼对人类而言是最古老的魔术。因此作为神秘力量强大,不过世界各地也设想出几种对策。举例来说,这个也是其中之一。」
他从怀中取出一样小物品。
那是在奥嘉玛丽那边发现的眼球状饰品。青色玻璃中心描绘著形似眼球的纹样。
「这是称作恶魔之眼的土耳其护身符。是特丽莎连同自己的头颅一起用虚数术式藏匿的东西。」
老师回望著菱理。
就像在强硬地告诉她,这是你推理时并未公开的东西。
「回望魔眼的魔眼。这是最简单易懂的对策吧。基于类似思维,印度与东方一带也诞生了某种魔术研究──根据研究内容,据说万物都具有可视力。」
「可视力……吗?」
因为没什么头绪,我也忍不住插口。
「没错,这种思想认为,正因为有可视力,人才得以看见事物。以科学来比喻,可以说是反射光的能力。天使与佛像背后有光环Halo,即出于这种概念。正因为拥有更强大的可视力,他们才能成为引导人类的存在。更单纯的说法,还有气势或领袖魅力等等吧。一种强行吸引目光的能力。」
观看与可观看。
注视力与可视力。
从前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以魔术之名反转。扭曲。
「在这个情况,可视力与像魔眼封印的镜片这种直接阻挡魔眼效用的礼装相比,单纯的防御效果较为逊色。纵然如此,对魔眼而言依然等于天敌。毕竟这种能力能在对方没意识到时,将意料之外的讯息灌输进脑海。这些讯息有各种应用方式。」
老师拿起刚才的恶魔之眼,以一定的节奏转动给我们看。
我感到头晕目眩。
当我按住额头,老师朝我点个头补充说明。
「……比方说催眠术。什么阈下效应也包含在内吧。虽然这是在现代科学经常遭到否定的题材,在魔术的领域,早期的梅斯梅尔催眠术【注:十八世纪提倡动物磁力说的维也纳医师梅斯梅尔Franz Anton Mesmer开发的治疗程序,为现代催眠术的滥觞】是有效的。在眼前晃动摆锤,也可以说是可视力的应用。」
我记得梅斯梅尔催眠术,应该是作为现代催眠术起源的体系。
我也曾在现代魔术科的课堂上听过。那好像是一种论点可疑的超自然研究,认为从天体中散发出的「流体」为百病之源,因此要运用动物磁力来治疗患者云云,不过实质上是影响对方潜意识的催眠术。
「注视力越强,越会在潜意识中受到可视力诱导。暗示在魔术中是初级技术,不过将这些组合起来,将具备无法断言为初级的效果。正因为身为强大魔眼的宿主,才难以反抗这种可视力。更何况是对自己的注视力缺乏足够自觉者,很可能令人惊讶地轻易中招。」
「你想说卡拉博受到催眠的操纵?」
菱理疑惑地问。
「这不也符合你的推理吗?先前谈到没有动机的时候,你说过该不会是魔眼失控导致的。关于卡拉博先生由于某种因素被剥夺意识的可能性,你反倒是持肯定态度才对。」
菱理当时的话绝非肯定的意思,只是针对老师指出
的症结让事情前后说得通而已,到了此时却显示出奇特的一致。
老师环顾周遭。
他一边确认自己的论述渗透到众人之间的状况,一边谨慎地往下说。
「特丽莎·费罗兹多半知道她会在魔眼搜集列车上遇见卡拉博。用她的未来视预测到和他的相遇,应该不怎么困难。
只是,她没看到自己直接遇见计划七年前案件之人的未来。正因为如此,她才打算利用卡拉博寻找对方吧。特丽莎也考虑到他被暗示操纵的可能性,于是备妥方才的恶魔之眼等礼装,准备潜入他的潜意识。」
老师十分徐缓地说明。
一声郁郁不乐的叹息从轮椅传来。
「这正是她的失败。」
他这么断定。
「真凶多半想到了特丽莎会这么做。不过,他也推测要直接处理她很困难。毕竟对方有未来视能力,可以预测到绝大多数的袭击……不过,超越时间轴来自过去的利刃是未来视的死角。」
扭曲时间轴出现的斩击路径。
老师说,纵使靠未来视也无法避开来自过去的攻击。我总觉得明白那个理论。未来视注视著现在的前方。宛如泡沫般从过去浮现的死亡之影,无疑在观测范围外吧。
「所以,那个人在特丽莎盘问卡拉博之前先行操纵了他。啊,实际上特丽莎·费罗兹好像还携带了其他因应魔眼持有者Holder的礼装,不过我们只找到由虚数术式藏匿的恶魔之眼,大概是因为其余礼装都被真凶俐落地报废了。尽管是较为少见的用法,但具备这方面知识的魔术师,要与可视力的概念连结起来并不困难。」
(啊……)
和特丽莎初次相见时,我看到的猥亵物品便是这类礼装吗?
比方说,我听说向魔眼展示丑陋之物,好像是应对魔眼的方法之一。那也是对注视力灌输不快的讯息,以防止诅咒的一类做法吧。
「就算如此,特丽莎小姐还是在死前的一瞬间发觉了。即使看不见来自过去的利刃,她应该单独看到了自己会死的事实。哪怕只剩下发动一小节虚数术式的时间。纵然无法免于丧命,她也给后继者留下提示。那想必是因为她不愿让七年前未解决的案件搁置下去。
奥嘉玛丽小姐,她将次元口袋调整成你可以开锁,一定是希望唯独你要得知真相。就算是仅仅知情都有可能面临危险的真相,她相信你一定能够好好处理吧。」
老师感慨地说。
片刻之间,沉重的寂静低垂笼罩群魔眼球库。奥嘉玛丽双手放在胸前握紧拳头,肩膀颤抖著。先前并未察觉的随从的想法与选择,如今传达给身为主人的少女。
「……小傻瓜玛丽,挺直背脊。」
少女悄然呢喃。
我不知道她为何在此刻说出那样的话。不过,我想那是对特丽莎和奥嘉玛丽而言很重要的一句话吧。
然后──
「真希望能快点讲完耶。拍卖会都到尾声了。」
伊薇特噘嘴抱怨。
她感到不满,是因为有自信自己会拿下「宝石」魔眼吧。实际上从刚才拍卖会的状况来看,她的确即将得标。
(难道说……)
怀疑从我的脑中闪过。
(那么……难道说,伊薇特小姐她……)
想像让我的心脏扑通狂速。
冷汗冒个不停。就算坐著,三半规管好像被搅拌得不断打转。我甚至有种这辆列车正在扭动旋转的错觉。
与我的情况无关,伊薇特越说越激动。
「基本上,老师到头来想说谁是那个真凶?你带来特丽莎小姐的头颅展示给大家看,不过这跟刚刚的推理有什么关系啊?」
「……嗯,关于那个,是这么一回事。」
「咦?」
当伊薇特愣愣地皱眉之际。
一道白光掠过车厢。
卡雷斯手中的头颅突然发出光芒的漩涡,像锁链般拘束少年的四肢,将光芒外界与内侧阻断开来。
「老……师……?」
「尽管是咒缚用的魔术,真了不起啊,菱理小姐。换成我怎样也做不到。」
那句话令我双眼圆睁。
不只如此──
「谢谢。」
菱理也像是认同地道谢。
直到刚才为止应该都透过推理对立的两人,十分相配地四目交会。
「你连使魔的五感都封住了?我没委托你这么做。」
「我不喜欢出现在群众的流言蜚语中。」
菱理回答。
原本在天花板附近关注情势的使魔们,被刚才的白光照射后僵住不动。那多半是附属发动的术式,但使魔与魔术师不同,魔术回路不算发达,看来那种程度的术式便足以限制它们。
被白光锁键捆绑的卡雷斯喘著气开口: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与菱理小姐共谋构陷了你。」
老师轻易地承认了。
接著,他向自己的弟子──卡雷斯·佛尔韦奇宣告。
「──你就是操纵卡拉博·佛蓝普顿,杀害特丽莎·费罗兹的真凶。」
插图012
4
老师的告发,清楚地在群魔眼球库内响起。
突然告发弟子的君主,让参加拍卖会的魔术师们失去冷静,列车工作人员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仅仅关注著情势发展。被剥夺五感的使魔们,依然像石像般僵硬不动。
「怎么……会……老师……」
我也实在难以接受,正想站起身。
此时,有人偷偷走过来从背后拉住我的手臂。
「不行,别靠近他,格蕾小姐。」
(咦?)
我一阵茫然。因为连我也没发觉对方是何时进入群魔眼球库的。我顶多只在刚才术式发动的瞬间分心过,他多半是趁此时机溜进来……想到此处,一件截然不同的事抢走我的注意力。
因为,抓住我手臂的人物是──
*
「老师,你说什么──」
被白光锁链捆绑的卡雷斯淡淡地笑了。
他的表情彷佛在说这是个玩笑,可是确认过老师的宣言与结界都文风不动之后,他困惑地摇摇头。
「呃,你是认真的?」
「当然了。」
「看来你无论如何都认定我是凶手,不过光靠推测在这里是行不通的。你也明白吧?」
「正是如此。在只有魔术师的地方,单靠法政科的强权也能通用,然而魔眼搜集列车是死徒的领域。因此不只推测,还需要足以说服列车人员的物证。举例来说,就像菱理小姐在等到取得头颅的死前留言与代理经理的发言后,才识破卡拉博的魔眼能力一样。」
老师承认这一点,转向背后。
「所以,我也等著他。」
在我的正后方,刚才拉住手臂拦下我的人。
「你赶上了。」
「赶这趟路实在很费力啊,老师。」
一头卷发摇曳,少年将歪掉的眼镜推回原位露出苦笑。
连那抹笑容的形状,都跟被限制住的对象一模一样。为何会发生这种事?靠我的脑子怎么也无法充分理解。
「既然我站在此地,至少决定性地证明了你的伪证。」
他向被锁炼捆绑的对象宣言。
那也是当然。原本瘫坐在椅子上的奥嘉玛丽终于忍不住呼唤那个名字。
「……卡雷斯·佛尔韦奇。」
没错,新出现的少年同样是卡雷斯本人。
现场掀起一阵掌声。
即使在这种情况中,仍然宏亮愉悦。
「真有你的,韦佛!」
梅尔文还在鼓掌,放声大喊。
纯白的青年开朗地笑著,向老师送出发自肺腑的赞辞。在拍卖会上奋斗到极限的调律师摆脱所有咒缚,为自由大呼痛快。
「原来如此,这可真愉快!真痛快!我一点也不明白情况是怎么样!虽然这一幕的价值确实足以让我冒差点倾家荡产的风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用了什么魔法!」
「你好歹身为魔术师,别轻易说出魔法两字。」
面对谜团招来更多谜团的奇异场面,老师苦涩地撇撇嘴角。
「实际上非常危险。虽然我认为在举行拍卖会途中不会有人察觉莱涅丝的接近,同时却被迫与时间赛跑。魔眼搜集列车的拍卖会是绝对的。一旦确定得标,无论之后曝露多少违规行为,交易依然成立。如果事情变成那样,实在对不起卡拉博先生与特丽莎小姐。最重要的是,我的自尊无法容许。」
他从怀中取出雪茄盒,将雪茄叼在嘴边。
平常老师会拿火柴缓缓地炙烤,唯独这一次却是打响指点燃雪茄。据说对老师而言,这样做比起以魔术起火更接近于使用打火石,但这或许是他心境失去从容,没有余力像平常一样用火柴的缘故。
老师深深坐进轮椅,呼出烟雾。
「贷款给伊薇特的人也是你吧。」
他指出这一点。
「我承认。」
相对
的,卡雷斯──不,假扮卡雷斯的少年承认道。
「取而代之的,我也想问几个问题。你是怎么把真正的卡雷斯弄来这里的?老实说,我原以为即使在最后关头形迹败露,若是电话或通讯魔术还有办法蒙混过去。」
「那当然是因为我的努力。」
群魔眼球库的门扉嘎吱一声再度开启。
一名熟悉的少女自门后现身,炯炯有神的双眸在金发的缝隙间燃烧著。她大概觉得现在不需要点眼药水以掩饰眼眸的颜色吧。
「因为关爱兄长的义妹,用飞行魔术千里迢迢一路飞了过来,希望你务必告诉大家这个美丽的事实喔,我的兄长。」
莱涅丝手持陈旧的扫帚,耸耸肩说道。
但是,她的眼睛底下浮现明显的黑眼圈。对于无从掩饰的疲劳,她用力擦拭脸颊一带,以尖锐的声调逞强地说。
「我也是女魔术师的一分子。只要准备扫帚与魔女的软膏,就能稳稳地飞过来。」
「飞行魔术?可是,我记得那个……不是非常困难吗?」
我想起老师说过的话。
就算用魔术,人类要单体飞行也难如登天。虽然女魔术师在几个条件齐全的情况下会变得相对简单,但相反地处于飞行的迷幻状态中,几乎不可能飞抵魔眼搜集列车。
不过,听到那番话的假卡雷斯说出某个字眼。
「我看是橙子旅行吧。」
「成紫……履行?」
这个有些耳熟的字眼让我愣住,老师闭上一只眼睛。
「那是一种相当作弊的方法。事先设定飞行目的地,然后像拉开超长距离的橡皮筋一样使术式成立。毕竟有术式从目的地持续牵引,不管进入迷幻状态还是怎样,只要让魔力保持稳定就会确实成功。不过,这种方法和在空中飞翔的幻想会想像到的憧憬及自由相距甚远。啊,很像那个冠位魔术师苍崎橙子会想出的诈术。」
「…………」
没想到会在这种场面,再度听见那位女魔术师的名字。
这代表我在拍卖会尾声时感受到的一丝摇晃,是他们重重撞上魔眼搜集列车的冲击吗?
「啊,我带著设定用的标记!」
梅尔文以滑稽的声调说著举起手。
「不,我心想小莱涅丝搞不好会追上来~邀请函上也写了最多允许带两人同行,没关系吧?」
青年戏谑地东张西望看著工作人员,但包含撞上魔眼搜集列车一事在内,似乎暂且没有人表达不满。
确认这件事以后,老师开口。
「车掌说过魔眼搜集列车将用四天三夜绕行雾之国一周后返回伦敦吧。虽然碰到意外,第三天举行拍卖会时到伦敦的距离理应剩下半天左右的路程。再加上拍卖时刻会被延迟到极限,更是如此。」
「哎呀,我听到消息时很惊讶喔。」
莱涅丝照老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突然打手机联络我,告诉我真正的卡雷斯应该在伦敦这边,快去找人。我请史宾回来慌忙展开搜索。那家伙的鼻子果然优秀,不用一小时便找到了在废墟昏睡的卡雷斯。」
「从我的角度来看,本来在家中睡觉却不知不觉间躺在废弃大楼里,我还以为有人让我产生幻觉了。不只如此,居然在睡梦中足足跳过了好几天。」
卡雷斯咬牙切齿地瞪视冒牌货。
听到这些话,我总算模糊地理解了情况。卡雷斯在搭乘列车前已经被冒牌货掉包。老师发觉之后,紧急透过莱涅丝找来真正的卡雷斯。
可是,事态实在太令人眼花缭乱。
理解接连灌输过来的讯息,让我耗尽全力。
「……原来如此,史宾找到了他?」
结界内的冒牌货搔搔脸颊。
「他是我唯一提防的对象。卡雷斯·佛尔韦奇与艾梅洛阁下Ⅱ世的师徒关系才建立短短几周,我判断多半能够蒙混过去,不过唯有他的鼻子很难骗过。因为他前往第一科密斯堤尔上特别课程暂时不出席,我认为这是个良机。」
冒牌货十分沉著地自白。
「那么,你和菱理小姐决定联手,是在发现我是冒牌货的时候?」
「没错。即使与莱涅丝联络后明白你是冒牌货,我也没有能力安全地除去你。如果告诉格蕾与梅尔文,他们在态度上会露出端倪。可以顺利骗过你的人选只有菱理小姐。若要暗中设置咒缚用的魔术,特丽莎小姐的头颅是第一选择。不过,她告诉我在拍卖会上无意合作,过程可是让我心惊胆战。」
那一定是在老师与卡拉博谈话,发现了某些事情的时候。
当老师喃喃说著「另有其他用途」,先行离开房间之际,他告诉跟在后面的我留下等候,独自去了别处。后来他不到几分钟便归来,我们再前往奥嘉玛丽的房间,没想到他竟然完成了那样的交涉。
唉~冒牌货朝天花板吐出一口气,问起另一个问题。
「对了,你从哪里发现的?我自认大体上完美地模仿Trace了真正的卡雷斯·佛尔韦奇。」
「你的模仿很精彩。多半是降灵术的应用?附身经验之精湛叫我惊叹不已。在我所知范围内,你几乎一字一句都没有出入,真正的卡雷斯·佛尔韦奇应该也会说出同样的话、采取同样的行动……仅仅除了一点之外。」
坐在轮椅上的老师抬起食指,轻轻按在胸前。
「我的治疗。」
「唔。我明明很有自信配合了卡雷斯·佛尔韦奇目前的技术。」
当少年不满地噘嘴,老师像平常授课时一样颔首。
「关于原始电池方面很完美。治疗时连我的指导习惯都查得一清二楚。不过,卡雷斯对药草术经验尚浅。万灵药原本也是植物,接触到电力会变质。然而,治疗却灵活运用了万灵药与原始电池两者,以他的技术来说太过出色了点。」
「……糟糕。」
少年夸张地向后仰头。
「哎呀~那时候我很焦虑。我并未计划让老师死在此处,没料到那名使役者下手会那么狠。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派的君主,就这么死了未来会造成很大的麻烦。不,即使靠卡雷斯的技术你也有八成机率得救,但两成的失败风险高到无法忽视对吧?」
我感到当他说出使役者一词时,老师的呼吸微微颤抖著。老师似乎吞下动摇的心情,以坚定不移的口吻继续说道。
「你是在向我提出想搭乘列车之时,与真正的卡雷斯掉包的吗?」
「啊,不,因为他本人在场,你也可以找他确认,卡雷斯是真的想搭乘魔眼搜集列车。如果没有我阻挠,我想他大概会提出同样的请求。不然也骗不过你吧?不,如果假扮与你相处已久的弟子难免会露出破绽,卡雷斯正好适合当调包对象。唉,虽然我也准备了那种情况的因应方法。」
假卡雷斯害臊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明明与真面目败露前完全没变,看起来却截然不同。我无法忍受那个笑容,终于也忍不住插嘴。
「那你谈到关于姊姊的往事……是怎么回事?」
「啊,那些事也统统是真的。人类在想像他人的性格时,会将表情、过去、对话等随意取得的讯息片段拼凑起来,擅自想像『原来如此,所以这个人是像这样』对吧?正因为收集齐全那么多讯息,我是卡雷斯这件事才难以被人怀疑。」
他说得很对。正因为那段关于姊姊的往事很逼真,卡雷斯搭乘魔眼搜集列车的动机齐全,我才会毫不起疑。
此刻,冒牌货的告白让真正的卡雷斯·佛尔韦奇浑身一颤。
好像是「关于姊姊的往事」这句话让他有所反应。我满心歉疚。我没有先确认过,就践踏了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隐私、他前来钟塔的理由的开端。可能的话,我很想马上道歉,然后堵住耳朵闭上眼睛躲起来。
接著,老师的视线转向另一名学生。
「你泄漏了我们的情报吧,伊薇特。」
「东窗事发了?」
这边的少女也为难地皱起眉头。
「我在担任梅尔阿斯提亚派的间谍以前另有别的工作,受到这边的雇主不少帮助。这次他允许我在移植前调查得标的魔眼。」
像这种情况,该不该称作双重间谍?
试著想想,伊薇特的魔眼应该能进行感情视。如果她并非共犯,那人假冒卡雷斯的事情想必会轻易败露。
无论如何,贷款给伊薇特的人弄清楚了。
老师称作敌人的对象,一定也是──
只是,我很恐惧。
我害怕这个在冒牌货身分曝光后依旧微笑,笑中带著寒意的人。
老师再次问冒牌的卡雷斯。
「你是谁?」
「你不是已经料到了?」
当冒牌货歪歪头,老师既未同意也未否认。
「那根本不是什么推理,仅仅是直觉。不该说出来。」
「不过,你有种直觉。那对我们而言就够了吧?你又不是侦探。别害怕,试著说说看。乾脆这样,作为回礼,我答应在你猜错时揭露真实身分。」
冒牌货语出惊人。
他太过
露骨地拿自己的真实身份当成交易材料。虽说已经被咒缚结界擒获,那种提议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
老师闭口沉默半晌。
他也闭上双眼,唯有雪茄烟雾冉冉升起,当他没多久之后张口时──
「提示很充足。」
呢喃声响起。
「七年前,关系足以接到天体科君主的调查委托,即使君主隐约察觉他涉及凶杀案也没有干预的人物。笼络伊薇特,为了让她标下魔眼提供庞大资金的人物。持有现代魔术科所有的资料,足以冒充只不过是学生之一的卡雷斯……而且,打得开存放圣遗物的保险柜魔术锁Mystic Lock的人物。」
听到他逐一举出的因素,冒牌货颔首。
老师拿起叼在嘴边的雪茄,简直像拿著一把钥匙。用来解开错综复杂的谜团,唯一的一把钥匙。
随著雪茄前端的火光摇曳,老师说出答案。
「你打得开保险柜是当然的。因为那个保险柜从一开始就是你制作的物品。现代魔术科的前任学部长。」
我的感觉就像后脑杓遭到重击。
没错。我应该察觉的。不只保险柜,这次的对手太过熟悉现代魔术科了。再加上暗示魔术虽说是初级魔术,梅斯梅尔催眠术不是近代的技术──即现代魔术的范畴吗?
「这是正确的称谓。因为我并非君主。」
冒牌货回答。
「在你到来以前,现代魔术科便已存在。只是现代魔术科虽然被列入作为钟塔主轴的十二科,却没有负责的君主。仅仅是钟塔因应时代需求而设置的摆设。十二家之中的任何人,都没把那种玩意儿当一回事。顶多认为能因此多增加一点新世代New Age,当成方便的劳动力就行了。嗯,所以听说在我离开以后,那个重振艾梅洛教室的君主接下现代魔术科,我不由得满心雀跃,心想这搞不好会改变些什么。」
少年笑得灿烂如花。
卡雷斯绝不会露出那种笑容。
「因此,我不由得想近距离瞧瞧新任学部长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