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反正春虎你没错,用不着在意她。”
“这哪可能……”
乱七八糟的自我介绍后,春虎带着尴尬的心情,在混乱中结束了早上的课。疲惫如岩石 重压他的双肩,让他累得趴倒在教室桌上。
午休时间。大多数塾生——刚才的京子也一样——都离开教室,跑去用餐。想当然,没有人敢上前来找一进教室就掀起轩然大波的春虎聊天。
只有一个男子例外。
“哎呀哎呀——”
身为半个局外人的冬儿露骨地咧嘴笑着。
“一入塾就表现得可圈可点,简直是太完美了,春虎。”
“你在胡扯什么完美,是完蛋吧。”
“才没那回事,先出个狠招观察大家的反应,也算是种威力搜索,这做法不错。”
“可恶,你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何况出狠招的人又不是我。”
若要论谁比较抢眼,通常毫无疑问地会指向冬儿,根本轮不到春虎,但冬儿这次却彻底隐身在“御门家的两人”背后,甚至表示:“这样行动起来方便多了,正合我意。”
“对了,夏目。那个叫做京子的同学平常都是那副德性吗?她看起来和土御门家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冬儿问,夏目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嗯……她从不放过可以攻击我的机会,不过很少有像今天这样明显针对我来的情形。拜她所赐,我也觉得全身有点热血沸腾了起来。”
“……我看不只是‘有点’吧。”
“你有什么不满吗?春虎,我可是为了你挺身而出哦。话说回来,保护自己的式神也是天经地义。”
夏目神气又自豪地说,春虎趴在桌上,垂下了嘴角。
另一方面,冬儿则是坐到了桌上深思。
“……难道你做了什么惹恼她的事情吗?”
“不知道,至少我完全没俚头绪。”
“你从刚才起就叫她仓桥京子,该不会是‘那个’仓桥吧?这么一来, 说不定和那方面有关。”
“她确实是那一家的人,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父亲还有和他们家打交道,但我和仓桥家几乎没有来往。”'
夏目答道,露出为难的表情。再次听到“仓桥”这姓氏,春虎猛地抬起了头。
“这么说来,刚才老师也有提到,所以说那个仓——等等,夏目,冬儿,你们也太熟了吧?昨天不是才第一次见面吗?”
春虎困惑地问道,夏目一听,身子明显一颤。
春虎与冬儿就读同一所高中,由于父亲为冬儿治疗的缘故,两人从以前交情就不错。不过昨天在和和春虎一起到东京时,冬儿才第一次见过夏目。那时,春虎连夏目其实是个女孩子的事也说了——毕竟在知道本家的“家规”前,他就常向冬儿提起这位小时候常玩在一起的少女;但两人除了简单打个招呼,之后也没再多聊。
可是,冬儿也就算了,为什么平常怕生的夏目,此时也和他聊得这么起劲?
“呃,这是,那个……”
夏目柔嫩的脸庞僵硬,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目光游移不定。
相较之下,冬儿可说是从容不迫。
“你不知道吗,春虎?我可是不管谁都会情不自禁地来找我聊天,充满魅力的男人哦。”
“……以前是暴力不良少年的人,居然好意思说这种话。”
春虎趴在桌上抬起头,怀疑地皱起眉头。冬儿笑着把手放在春虎头上,随手乱抓他的头发。
“好啦,别在意。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和这家伙不是第一次见面,一定是因为我们很合得来。对吧,夏目?”
“对,没错!就是这样,春虎。我们很合得来!而且我以前养的猫就叫东儿,所以特别有亲近感,完全不觉得冬儿是外人!”
冬儿露出假惺惺的微笑,夏目则是勉强自己哈哈大笑。春虎觉得眼前有场烂戏正在上演,眉间愈蹙眉愈深。
不过,夏目和冬儿确实不可能早就认识对方,此时也只能相信两人的说辞。何况他早在入塾前就暗自担心“这两人在性格上恐怕合不来”,反而乐见这样的情形……只是看着两人突然相处得如此融洽,他总觉得难以释怀。
“难道你吃醋了?”
“我说你啊——”
“你和夏目疏远了好一阵子嘛,我和她一下子变得这么亲密,你会吃醋也不是——”
“……好啦,我知道了。老实说,你们要是吵起来,我也很头痛。”
听到冬儿促狭地追问,春虎不得已,只好放弃追究。
两人一旦闹翻’春虎势必会更加劳心费神,他只希望接下来别再惹出什么风波.
接着,他转头面向夏目,晚了一拍地向她拍胸脯保证道:“所以啰,就是这么一回事。夏目,你尽管信任冬儿,不只是我,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他商量。”
“…………”可是,夏目一时没有回应。
本想继续低头趴下的春虎”嗯?”了一声,挺起身子仰望夏目。这一望,发现夏目愣站在原地睁圆了眼,脸颊微微泛红。
“……怎么啦,夏目?”
“呃,没什么……”
“嗯?难道你还是没办法信任冬儿吗?”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那个……你、你不用担心……哦?我跟冬儿也没那么熟……”
她的态度忸忸怩怩,话又说得不清不楚。春虎忍不住板起了脸。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的意思是,我相信冬儿,可是……我最……那个……亲、亲近的人还是春虎,我说真的……”
她嚅嗫说着,看也没看春虎一眼。春虎听不懂她话中含意,转头向冬儿求助,结果冬儿不知为何仰头望着天花板,神情愕然有如刚才的春虎,像是被逼看了一场闹剧。
“反、反正!”
夏目慌慌张张地连忙转移话题。
“不管是我、冬儿,还是春虎,我们在这里一切都会很顾利!所以——你们不用在意其它塾生,不管那个女同学也没关系。只要你们认真努力,相信她也不会再多嘴。要是她敢再来找你们麻烦,我可不会坐视不管。”
满脸通红地叫了一声后,夏目突然恢复严肃,接着说道:
“首先——要能尽早独当一面,我们来阴阳塾不为别的,就只有这个目的。”
“夏目……”
这句话正透露出夏目在塾里的生存方式,春虎听着不由自主端正起坐姿。
这么说来,夏目以前也提过,在阴阳塾里只要展现出实力,就不用怕被人瞧不起。
这说法等于直接表明——除了实力,她与其它塾生并无交流,也承认自己在班上被孤立、没有朋友。这证实了春虎的猜测与担忧。
——可是啊,夏目。
这绝非好事。夏目扯入的事情尽管复杂难解,他也不认为封闭自己会是正确做法。
就在春虎犹豫该不该把这忧虑说出口时……”土御门同学——啊,我要找的是夏目同学。”有个塾生上前搭话。
那是个戴着眼镜的男同学。春虎他们同时回头,惹得他一时僵直了身子。
“呃——那个人来啰。”
说着,他指向教室门口。
教室外头的走廊上,站着一个身穿西装的年轻男子。他的体型修长,容貌相当俊俏。一发现春虎他们正注视着自己,他随即微微一笑,朝他们轻轻点头致意。
春虎正觉纳闷时——”惨了!我忘记了。抱歉,春虎,我得先走了。”夏目惊呼出声。
“怎么了?怎么回事?”
“呃……我、我现在在上一堂有点特别的课,午休时间也要上课……你们知道学生餐厅在哪里吗?”
“嗯,应该吧。”
“那你们去吃午饭吧,我大概在下午的课开始前才会回来。”
说完,她急忙步下阶梯,往教室门口冲去。
不过,跑到一半她又突然停步,快步回到他们身边,隔着桌子,向前探出了头。
然后——
“春虎,冬儿,一起努力吧。”
“——噢,好。”
“嗯。”
面对澄澈的眼瞳和笔直凝视的目光,春虎与冬儿分别做出回应。
夏目像个小孩子开心地呵呵笑着,几乎是跳着转过身,终于离开了教室。她和在走廊上等候的男子说没两句话,随即在走廊上消失踪影。
夏目突然离开后,春虎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了,冬儿则是苦笑说:“她还真兴奋。”
“兴奋……吗?”
春虎凝视夏目离去的走廊,神情复杂。
“……可能因为她穿着男生制服吧,总觉得变了个人似的,和打扮成女孩子的时候比起 来,该怎么说呢……感觉孩子气多了。”
“哦。”
“可是,奇怪的是我完全不觉得突兀,反而好像早就习惯了……”
“噢,这也难怪。”
冬儿听见春虎嘀咕,苦笑着低声应了一句,神情明显指出“原来这两人是半斤
八两”。
“不过……来接夏目的那个帅哥也是这里的老师吗?”
“你想知道吗?”
“也还好……”
“说不定是在这里交到的男朋友哦。”
“你、你在说什么傻话,夏目在这里可是装成了男生耶。”
“那又怎样?”
“什么意思啊,喂!”
春虎毕竟是从乡下来的,经在东京长大的冬儿这么一说,差点相信“这种事情”在这地方根本算不上稀奇。见到春虎那副慌张模样,这个损友不怀好意地笑了。
“总之夏目离开正好,难得有这个机会,在威力搜索之后开始进行秘密侦察吧——在这里等我。”
春虎发问时,冬儿早已双手插进口袋,轻快地跨出脚步离去。
然后——“哟,刚才多谢啦。”他友善地向留在教室里的其中一位塾生搭话,那人正是刚才前来告知夏目有人来访的男同学。
他似乎是自带便当来校的那一派,冬儿过去时,他坐在位子上正好要打开便当盒盖。转学生毫无预警地——而且还是话题中心的转学上前来打招呼,吓得他双目圆睁。
“你记得我的名字吗?我是阿刀冬儿,你好。你呢?”
“啊,是,我叫百枝,百枝天马——”
“天马,这名字真好记,你叫我冬儿就行了。”
“噢,好,那么请问……”
从远处遥望,也能看出天马这位塾生相当慌张。尽管冬儿有些莽撞,他在应对上依然不失礼节。
他的身材略为矮小,体格偏瘦,发型保守俗气,戴着眼镜的脸庞流露出国中生般的稚嫩, 乍看之下是个怯懦的少年,却也因此显得和蔼可亲。
——原来他说的侦察是这么回事啊……
冬儿似乎打算趁夏目不在,向塾生打听消息,然而这一幕看在远处的春虎眼里,简直宛如不良少年在物色下一个跑腿小弟。
至于为何选择天马做为收集情报对象,冬儿在后来举出三个原因。
第一,天马愿意前来告知夏目有人找他,表示他对夏目并未特别抱持敌意,也可证明对于他人拜托的事情,他是属于会老实照办的类型。
第二,那时他正要打开便当,也就是说他没有合理的理由离席,难以逃离现场。
第三,他长得一副“很好骗”的样子。
春虎听了虽然错愕,但早在他们自我介绍时,夏目与京子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冬儿就已经在观察教室里所有塾生的反应,锁定了探听消息的人选。
“你正要吃午餐吗?我打扰到你了吗?”
冬儿事先料想天马的回答——其实根本是以诱导的方式提问。他嘴上怕打扰到对方,又理所当然地笑着坐在天马隔壁的位子上。
不出冬儿所料,天马果然露出善意的笑容,回了句:“没这回事。”
“太好了,我刚到这里,对这地方完全不熟,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这、这样啊,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请问。”
“真不好意思。啊,不用在意我,继续吃吧。”
冬儿可怕的一点,在于他过去明明是个暴力不良少年,举止又能如此圆滑。事实上,在就读前一所高中时,春虎就看过好几个女性,为他冷酷外表与温柔态度之间的落差而受骗。
“阴阳塾还真是个厉害的地方,不只设施新颖,门口还摆了对狛犬。”
“你说阿尔法与欧米加啊,习惯后,你会发现它们这两个式神还满有趣的。”
“式神啊,我当然没有也不会使用,不过你已经会用式神了吗?”
“唔,人、人造式的话多少会一点……毕竟现在式神的操纵界面相当优秀。”
天马有些紧张,但还是陪冬儿聊了下去。就算冬儿打扰到他用餐,他也不曾沉下脸,个性似乎与外表一样和善。
在与天马聊天时,冬儿朝春虎悄悄招了一下手,大概是说明“这个人可以接近”。春虎于是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近冬儿他们所在的位子。
“可以让我加入吗?”
“咦,啊——”
“唉,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不知道夏目怎样,不过我可是人畜无害哦。既然班上有两个土御门,叫我春虎就可以了。”
春虎没料到比起冬儿,天马居然更怕自己。他承受着轻微打击,绕到了天马前方的位子坐下。
“这家伙也很苦恼呢。一样是土御门,他来自分家,对阴阳术一无所知,而且不只他,我们直到今年夏天为止都在一般高中就读。至于我们能进阴阳塾的原因,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知道吗?之前有个阴阳师大闹引起騒动,其实我们当时被卷进那起事件里了。”冬儿对着浑身僵硬的天马咧嘴笑说。
“欸,冬儿。”
春虎连忙插嘴,冬儿却不疾不徐地应了声:“没关系啦。”
“老实说,引起那起事件的阴阳师和阴阳厅的高层有关联,这一点连对媒体也没有公开,而我们这两个普通人就成了‘业界人士’——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说的是那起事件吗?原来有这样的内幕啊。”
天马面露惊讶。由于夏天那起事件成了全国新闻,看来他也有耳闻。
冬儿严肃点头,继续说道:
“土御门家的人莫名转了进来,他也做好觉悟,准备承受遭人私下指指点点的压力——只是没料到才刚来就遭到当众批评,搞得他一整个上午都提不起劲。”
他这话听来像在贬损,又态度亲昵地朝春虎努了努下巴。这番话没有半点虚假,说辞实在相当巧妙。
听完解释,天马讶异地睁圆了眼。“原来是这样啊。”他接受了冬儿的说法。望着春虎的 神情甚至浮现几分同情。春虎心怀感激,但又觉得实际情形经过加油添醋,不禁有些犹疑。
春虎耸了耸肩。
“这也算是正如我所愿,因为那起事件,我决定成为阴阳师,只不过……就像冬儿说的,我确实是有点苦恼。”
“这样啊,真是不幸呢。”
说着,天马露出亲切笑容。从正面一瞧,他有一张可爱的脸庞,春虎这时终于有和“同 学”聊天的感觉了。
“……所以呢,我们想问一下‘班上的事情’,就你知道的范围回答就行了——早上那个女同学,我记得她是叫‘仓桥’吧?”
也许是认为时机正好,冬儿倾身向前以免话传进其它塾生耳中,并切入正题。天马闻言 “噢”了一声,立刻明白冬儿话中的含意。
“对啊,她是仓桥家的千金小姐。不过她不是那种高傲的大小姐,就连和我讲话的态度也很随和。”
“……不过她今上还满犀利的嘛。”
“嗯,只要一扯到夏目同学就会这样……她好像把他当成对手了。”
天马柔和的嘴角微微苦笑。看来京子早上的反应不是代表全班意见,只是出于个人恩怨。
然而,春虎在意的不是这点。
“啊,对了,说到‘仓桥’,刚才我就想问了,仓桥家是什么来头?很有名气吗?”
听见这问题,天马露出和大友刚才相同的反应,双眼睁得老大。
“看吧,他真的很不熟这业界。”
冬儿赶紧出面缓颊,并到了这时才开口向春虎解释:
“仓桥家和土御门家一样,都是阴阳道的名门世家,在土御门没落后,仓桥家现在可说是第一名门。你也听到塾长的名字了吧?仓桥美代,那个老婆婆正是名门仓桥家的幕后掌握者。”
“名门?所以老师才会说她是‘幕后的老大’吗……那、那么京子也是吗?”
“嗯,她也是出身仓桥一族,不只如此,她还是仓桥塾长的嫡孙,顺带一提,现任阴阴阳厅厅长是塾长的儿子,也就是她的父亲。”
天马的补充说明听得春虎目瞪口呆。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爸只是个乡下的阴阳医耶,夏目的父亲……在做什么我忘了,总之绝对不是什么重要的政府官员。这太强了吧!简直是超级名门!”
“我不就说了吗。”
冬儿对着惊诧的春虎冷冷应道。
“只是不管现今的权势如何,不论历史或‘家系’,都仍是以土御门家为尊,仓桥同学因此才会单方面敌视夏目同学——大家应该都是这么认为的吧,别说出去啰。”天马轻轻笑说。
“单方面是吗?”
“这……一看就知道了。”
天马说得略带歉意。与京子的火爆反应相比,夏目那冷漠的言行任谁看了应该都会如此认为。
“不过也难怪她会在意,毕竟他们两人在班上的表现特别优异。”
“……难道京子同学和夏目一样,也是从小接受阴阳术的基础训练吗?”
“她既然是仓桥家的千金小姐,就算接受过那样的训练也不足为奇。”
这么说来,京子说不定也是个实力坚强的阴阳师。春虎在心中暗自警惕,就算遭到对方挑衅,也绝不能轻易随之起舞,爆发冲突。
“不过一年级的课程以听讲为中心,所以实际上也没人清楚他们的实力,只是在不时
举行的实际演练中,两人的表现都很完美,而且在同年级里,拥有护法式式神的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天马解释。
“护法是什么意思?”春虎的问题再次让天马愕然——”你先闭上嘴。”冬儿于是从旁堵住了他的嘴。看着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客气的两人,天马看得噗嗤笑了出来,显然放松不少。
“不过今天早上我还真是吓了一跳,而且不只我,其它人大概也都吓到了。”
“为什么?他们不是本来就水火不容吗?”
“嗯,仓桥同学常主动挑衅,可是很少遭到夏目同学激烈反驳,那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说着,天马想起两人与夏目是熟人,投出了窥探的眼神。冬儿见状要他“别在意,尽管说。”他因此再次面露歉意,继续说了下去:
“他——夏目同学平常很冷静,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听,但他对身边的事物简直是漠不关心,总是给人一个人默默听讲的印象。所以像那样在大家面前——该怎么说呢?像那样怀慨激昂地与人唇枪舌战,实在很让人意外。早上仓桥同学会怒火中烧,就是因为被真目同学那样的反应吓到了吧。”
天马坦率说出感想,春虎与冬儿听了不自觉面面相觑。从夏目刚才天真的言行举止,实在难以想象天马口中的“平常的夏目”。
不过——
……仔细一想,那样确实比较贴近她的风格。
春虎自己说过,打扮成男生的夏目显得孩子气多了,可是以前的夏目——春虎从小熟识的本家少女给人的感觉,就和天马所言如出一辙。她背负着土御门家下任当家的重责大任,一心想成为出色的阴阳师,对其他事物一概不予理会。她自尊心高,对自己与别人都很严格,是个即内向排外的少女。
当然,就算打扮成男生,个性也不可能骤变,她今天会这么激动、兴奋,全是因为——
“夏目同学很重视你呢。”
“…………”
天马投出的目光别无他意,春虎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转过了头。
夏目卯足了劲为他辩驳,但她铁定没考虑过这样的干劲会带给周围什么样的影响。
春虎只想尽量安稳地在阴阳塾里占得一席之地,这么做不只为自己,也是为了夏目。因此除了自己与冬儿,说不定就连夏目也必须表现出愿意与同学接近的态度。
“……别烦恼了,‘一起努力吧’。”
春虎一言不发,冬儿说着,像是看穿他的思绪。在纳闷不解的天马面前,春虎重重点了一下头。
2
“简直是奇耻大辱,实在太丢脸了,这只蠢虎!”
夏目破口大骂,抱怨连连。
然而,趴在桌上的春虎早已失去力气回应,无形乌烟从他的脑门冒出,坐在隔壁的冬儿也托着腮,遥望远方。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笨蛋,不过没想到你居然笨得什么都不知道!真亏你这样子也能进入阴阳塾!就算不是仓桥京子,我也怀疑你根本是走后门进来的!”
“别笨蛋笨蛋叫个不停,我只是不知道……”
“所以我才说你是笨蛋!一个目标成为阴阳师的人,居然不知道也从没打算搞懂式神的种类,这正证明了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笨蛋!”
下午的课程告一段落,正值放学时间。
夏目会这么火大,理由就出在下午的课堂上。真要说起来,其实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该来的总是逃不了而已。
简而言之,就是春虎对与阴阳术相关的各方面知识有多么无知,终究摊到了阳光底下。
“泛式的‘式神’有哪些种类?六壬式占与泛式六壬最大的差别为何?灵灾规模与危险等级又有什么样的关联性?”
“……唔,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你之前到底都在搞什么!”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连春虎那声“在一般高中念书……”也没听进耳里。
负责上课的多位讲师一开始以为春虎在闹着玩,故意回答错误答案。毕竟他就算是新生,还是出自土御门加,其中甚至有老师当真对着春虎怒声大吼。
不过,他们渐渐板起了脸孔,接着神情错愕,最后选择无视春虎的存在。下午所有前来上课的老师都表现出类似的反应,夏目则是脸色一下青一下白,终于满脸通红地狠瞪着春虎,显得气急败坏。
“入塾前临时抱佛脚,一考完就全忘光了。”
春虎趴在桌上,听冬儿说得淡然又不留情面,愤恨地怒瞪着他。“另外——”冬儿依然托着下巴,继续说道:
“‘泛式’将式神约略分为两种。一是神佛、鬼神、灵兽——将过往如此称呼的这类灵性存在做为式神使役的传统使役式,以及将咒力灌注入形代制成的人造式,现代绝大多数都是这一类式神。其中,人造式又分成单以术者本人的咒力打造的简易人造式,与同时寄宿外界咒力的一般人造式。简易式若不直接操纵,就只能执行事前下达的指示,可是一般人造式在某种程度上可自律性行动,尤其人造式里还有一种高等人造式,这种式神可独自思考,也就是说具有独立人格。”
“……你这普通家庭出身的小孩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因为我不是笨蛋啰。”
“那、那护法式、泛式跟家务式又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制造方式,而是使用用途上的分类,而且才没什么家务式的类别。”
冬儿显然也有些厌烦,回答的态度异常冷漠。
不过,除了冬儿之外,把他视为“土御门家来的新生”的其它塾生无不对春虎的外行表现大感意外。他们和讲师一,先是讶异,怀疑他是否别有居心,接着愈来愈惊愕,大失所望,最后不禁失笑甚至勃然大怒,而且连天马也是神情哑然,实在令春虎大受打击。
不消说,引领班上气氛转变的人正是仓桥京子。嘲笑与轻蔑的视线理所当然地同时射向式神的主人,夏目羞愧得瑟缩起身子,低下了头。
“这是我有生以来遭受到最大的耻辱……”
她痛苦低吟,脸色铁青,浑身发颤。她的语气严峻,散发出绝非能以“哈哈哈,说实话实在太夸张了”轻松带过的紧绷气氛。
“特训……你必须进行特训,而且是地狱式的集中特训,要一口气赶上这半年来——不,是自出生后这十六年来落后的进度。首先是《泛式阴阳术概论》和与《阴阳二级》相关的各种参考书籍,以及《现代式神理论》、《再说阴阳史话》……此外还有古典,《金乌玉兔集》一定要读,《占式略决》需要整本默背,另外还有最基本的《周易》、《五行大义》、《新撰阴阴阳书》、《皇帝金匮经》这几本……”
夏目絮絮叨叨地念着,听在春虎耳中只觉得像是咒语,而且还是“邪恶”或“黑暗”属性的咒语。
“……春虎你住宿舍对吧?”
“呃,对。”
“那么等一下就在宿舍展开特训。”
“咦,那里可是男生宿舍哦……”
“我也是‘男生’啊。”
“唔,可是……”
“用不着担心,我知道即使彻夜不睡也能保持清醒的咒术,只要别去管副作用,包准可以撑上一个星期。”
她凝视春虎的双眸认真,闪烁着危险的狂意,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就连疲惫不堪的春虎也不由得打起冷颜,僵直了身子。
不过就在这时候……
“——夏目,中午那家伙又来啰。”冬儿泼冷水似地说。
教室外头的走廊上,身穿西装的男子,午休时间也出现过的那位帅哥正往他们的方向挥手。夏目惊叫一声,语气恢复了几分正常。
“糟糕,我忘记放学后也要……”
“这、这样啊,真可惜,那么特训就改天再——”
春虎正打算提议让大事化无,冷不防遭夏目一瞪,瞪得他像是被人缝上了嘴不敢多言。
夏目取出笔记本,拿起自动笔振笔疾书。
“——给你。这些书图书馆里应该全都有,你先去借来再说。”
写完,她撕下其中一页,塞给春虎,自己则是急忙收拾书包。
插画
“我等一下会回宿舍,你先把那些书全看过一遍,不对,你得看完那些书,这是命令!”
毅然决然地抛下这句话后,夏目匆匆走出教室,身影与男子一同消失在走廊另一头,被抛下的式神连一句反驳的话也来不及说出口。
他把视线往下移向纸条,上头条列了文献与参考书籍的书名,到处是未曾见过的文字,看来有必要先从这些书名的念法开始着手。
“太好了,春虎,夏目老师很有拚劲呢。”
“冬儿,这些书你该不会也全读过了吧?”
“很不巧,我因为体质问题,只要一读*平成以前的文章就会贫血。” (译注:平成元年为西元一九八九年。)
损友轻佻的话语总算令春虎放松肩膀,叹了口气。
要论成绩差,春虎原本就是不落人后的不及格大王,在前一所高中也常需要接受课后辅导
。此时突然要求他钻研阴阳术这种极为专门的领域,也难怪他会一入塾就遭遇挫折。
“这里的学生全都读过而且知道这些书吗?”
“毕竟是通过阴阳塾考试进来的学生,这点书应该多少读过吧。”
“这里以后都会是那样的课吗?”
“天马不是说过过吗,一年级的课程内容以听讲为中心。”
春虎又趴回桌上,冬儿托着下巴遥望。两人的眼瞳阴霾混浊,脸上早没了生气。
“我好像快撑不住了……”
“这里的课比想象中还累人呢。”
“没有让头脑变好的咒术吗?”
“这是哪门子的白痴咒术啊。”
他们张开沉重的双唇,尽扯些无聊的话题。说完,两人沉默不语,并肩望向前方的讲台发呆。
塾生们似乎都忙得不可开交,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过没多久,春虎随意将纸对折。
他一折再折,展开两侧,折出一架纸飞机。接着,他轻挥手腕,与冬儿默默以目光追逐着离手的纸飞机缓缓飞越教室,撞上黑板,坠落在讲台上的短暂航程。
“……肚子好饿。”
“我也饿了。”
“……走吧。”
“好。”
春虎料想得没错,前途果然多灾多难。
为了让全国各地聚集在此的学生生活,阴阳塾特地准备了学生宿舍。
宿舍分成男生与女生宿舍,前者位于从塾舍步行十分钟的距离,不同于全是最新设备的塾舍大楼,即使春虎加上冬儿的年龄也远远不及这栋宿舍的历史。
宿舍外墙以红褐色砖瓦砌成,走过玄关后,一旁是餐厅兼娱乐室,一路走到底则是改装后的淋浴间和大浴场。春虎分配到从二楼尽头数来的第二间房,冬儿则是再往前一间。
距离晚餐还有点时间。
春虎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二楼,在走廊上与冬儿道别。
宿舍房间有六张榻榻米大,前一位学生留下的榻榻米还铺在春虎房内,没有更换。
回到房间后,春虎“唉……”地叹了一大口气,也没先脱下制眼就在地板上打滚。
他在昨天傍晚抵达宿舍,事先寄来的行李已经整理妥当,不过除了塞在包包里的换洗衣物之外,算得上行李的东西只有棉被,而且房里家具也只有一张折叠桌,看不出一点生活感。
空荡荡的房间正如同此时的春虎——目标成为阴阳师的春虎。
“累死了……”
他喃喃道出心声,愣愣地仰望天花板。与自家完全不同的天花板正如实道出环境的变化。
——我真的在东京了呢……
第一次来到东京,虽然是宿舍,也算第一次展开独居生活。遗憾的是,昨晚令人身心舒畅的解放感只不过一天便消失无踪。
“我真是太没用了……”
老师们错愕的脸庞还算不了什么,在那之后,他们当作春虎这个人根本不存在的态度才令他难受。再加上在教室里,陌生的同学们不时投来冰冷的视线和意有所指的笑容,在教室时他的感受还不深刻,等到离开塾舍,一个人独处后,他才发现自己承受的打击远超乎想象。
——总有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
不过,相较于冬儿事先料想的状况,这样的情形可说是好多了。到目前为止,拘泥于春虎是土御门家出身的人只有仓桥京子,因此此刻令春虎苦恼的疏离感和他和他的出身并无多大关系。
问题出在春虎自己身上。
“真糟……”
在阴阳塾的入塾考试前,他也曾埋头苦读——自认还算认真。真正走到这一步,他才惊觉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天真。他苦读的日子充其量还不满半个月,夏目所说的“自出生后这十六年来落后的进度”恐怕不是随口威吓。
尽管如此——
——“这是命令!”
“……啧。”
他忍不住啐了一声。
“我可是缀学来这里的呢……”
转学是他自己下的决定,不想以此要人领情。
可是——“我可是特地来到这里”的念头却迟迟挥之不去。他放弃了过往的生活,来到夏目身边;不过,她却只有一开始开心,等到发现春虎的无知——其实她应该早就心里有底——立即翻脸不认人,嚷着:“这是我有生以来遭受到最大的耻辱。”开什么玩笑,受辱的人是自己,夏目不过是擅自感到丢脸罢了。
“真要说起来,那家伙该不会把式神当成自己养的宠物了吧?”
人生至今从未接触过阴阳师的世界,自然是茫然无知。眼见童年玩伴如此痛苦,她就算鼓励一下自己,为自已打气也好,像是以温柔的嗓音与目光表示——别在意,春虎,还有我在啊……
“不可能……”
他试图想象,但怎么也拼凑不出那幅情景。夏目如果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自己也不会在国中时与她疏远了。
想着想着,他的脑里乍然浮现逝去挚友的脸庞。
“……北斗。”
他怀念起自己与冬儿、北斗三人一起玩耍的欢乐时光。一想到这样的时光永不复返,至今仍令他心痛难耐。
不对,北斗——少女外形的式神虽然消失,操纵她的术者此时应该还在道世上某处,要取回那段令人怀念的时光并非绝无可能。或许能见到真正的北斗——也就是操纵北斗的人,这同样是春虎投身这世界的理由之一。
他想与北斗再见上一面。
他想见她,一起天南地北地乱聊一通。要是知道自已进入阴阳塾,在阴阳塾里吃尽苦头,北斗会怎么想呢?她会为自己开心,为自己加油打气吗?
她也可能对自己这没用的德性感到错愕,只是她就算错愕,随后也会笑着要他打起精神。她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绝不会像夏目一样,认为这样的举止是让自己的脸上无光。
“唉,早知道就照北斗说的,先向老爸问清楚阴阳术的基本。”
春虎嘟嚷着在地板上扭动身子。
接着,他猛然起身。
“对了……”
他记起在离家前,父亲送给自己一份饯别礼。
那是式神——亦即封印式神的形代。
他连忙冲向塞满换洗衣物的运动包。
“都怪我昨天太忙忘记了……!”
既然你的目标是成为阴阳师,你就是“土御门”的一份子了。
当时,父亲说着,把形代交给离家的春虎。自有记忆以来,这是父亲头一次当着自己的面提起”土御门”的名号。
连式神有哪些种类也不知道的春虎,根本没想过要问清楚那是什么样的式神。不过,父亲特地以”土御门”之名交给自己这个式神,尽管不奢求是像夏目手下名为北斗的龙那样的使役式,但还是让人不禁期盼或许是和白马雪风一样方便又威风的式神。况且本家既然是龙,分家理当就是虎,这甚至有可能是个力量强大,让老师同学刮目相看,心生畏惧的超强式神……
“找到了!”
他拿出了一个扑克牌大小的纸包。纸包轻薄,如神社贩卖的护身符,背面以胶封住,正面以墨水写上“土御门”三个大字以及五芒星家纹,里头则是放着式符——做为式神形代使用的的符箓。只是——
“……糟糕,这该怎么使用啊?”他用过治愈符,在之前的事件中也曾反射性地使用护符。而且不只符箓,他也曾握过——尽管只是拿在手上乱挥——“护身剑”这强大的法器。
不过,这倒是他第一次接触式符。
夏目或许知道该如何使用,不过刚遭遇那样的态度,可以的话,他也想吓一吓夏目。
“……这难道没有附说明书吗?”
春虎带着微弱的希望,打算撕开背面的封胶。
那一瞬间,脸颊上的五芒星蓦地窜过一阵麻意。
3
正确来说,那不是气息,应该是灵气。
而且就在他背后。
春虎反射性转身,发现一个小孩子跪坐在地,双手抵在地上,双手抵在地上,俯身向前。
“什么?”
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由于低垂着头,看不清长相,只看得见梳理整齐——可是头顶有两处往上翘起——的娇小娃娃头。小孩身上的衣服与阴阳塾的制服相似,但更像是制服的原始款式——狩衣或者是*水干,下半身则是穿着*指贯。衣服略显宽松,体型看来像个小学生,不,也许更年幼也说不定。(译注:水干,古代男子装束的一种,因制作布料时不经上浆,只单纯用水沾湿使其平整,故有此名;指贯,狩衣下半身搭配的和式裤裙。)
“……”
事发突然,他顿时哑口无言。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房里来的?春虎在脑中某个角落兴起怀疑,但又在另一个角落冷静思考,这么小的房间里,如果有人进来,自己不可能没发觉。这孩子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里,而且还朝自己跪拜,他实在摸不着头绪。
“呃,喂……”
春
虎提心吊胆地开了口。
语声刚落,那孩子就像遭到热水泼溅,背脊陡然一震。春虎也不禁跟着身子一颤,吞下了尚未说出口的话。
然而在此同时,又有东西吸引住春虎的目光。在小孩子发抖的瞬间,平俯的身子后头——也就是在臀部附近,似乎有个东西在跳动。在察觉到那是什么东西时,春虎惊讶地睁大了眼。
是尾巴。
那是条披覆柔细直毛,呈现树叶形状的松软尾巴。春虎吓了一跳,把亲线移回小孩的头 顶,那不是睡到头发乱翘或是自然卷,在小孩头上轻颤的是与尾巴披着相同毛皮,呈三角突起的一对尖耳朵。
“你、你的耳朵……还有尾巴……!”
就在春虎惊讶开口的瞬间——
小孩子倏地抬起低垂的头。
那是个女孩子。
女孩留着一头整齐的浏海,肌肤如扑上白粉般白皙,长相透露出与年龄相符的稚气,宛如拥有生命的*市松人偶,就连细部也显得相当精致。(译注:市松人偶为日本江户时代中期,以歌舞伎演员“市野川市松”在剧中的女装造型为范本制作的人偶。)
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盯着自己的那双杏眸。
她的眼瞳散发着湛蓝的色彩。
少女浑圆的瞳孔艳蓝,美如琉璃,深邃如苍穹,令春虎望得出神,把对少女的诸多疑问全忘得一干二净,深受她的眼瞳吸引。
两人相视片刻之后。
突然间——
少女的碧眼落下珍珠般泪滴,春虎这才回过神来,顿时惊慌失措。
“怎么了!欸!你怎么突然哭啦!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啊啊算了,不管是谁都无所谓,拜托你别哭了!”
春虎伸长了双臂,又不敢碰触少女的身体,只能在半空中胡乱挥舞。少女目不转睛地凝视春虎慌乱的模样,睁大了眼默默流泪。
过没多久,少女咬住了唇,用袖子使力拭去泪水,然后再次垂头,扬声说道:
“初初初,初来拜见——”
她即使扬起声,也不过是卯足力气挤出原本就很微弱的嗓音,而且那嗓音和外表一样稚 嫩,春虎简直脑袋一片空白。
“……咦?你、你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在在、在下名空,为祖狐葛叶后裔,土土、土御门春虎大人护法,在此听候差遣,若有不不、不周,恳请见谅——”
说着,她磕头跪拜。当然,春虎早就愣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她说什么?祖狐?后裔?见谅……要原谅她什么?
所谓无言以对正是指这样的情形。春虎内心混乱,思绪疯狂空转,最后还是回归到视觉上的震撼。
也就是那对耳朵和尾巴。
那不是扮装,毕竟会动,论质感也是相当真实,何况真正的尖耳与尾巴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女孩子身上。
她不是人类的女孩子。
也就是说,她是……
“啊!式、式神!你该不会是式神吧?”
春虎一确认,少女——空立刻用力点头。
这下春虎总算搞清楚了。她是式神,一个小女孩模样的式神,这么说来……
“难道——就是这个吗?这个形代……老爸给我的式神是……!”
空再度点头,椎嫩的脸蛋浮现出极为慎重的神情。
“不、不过,我什么都没做啊?你怎么突然跑出来?”
“在、在下身为护法,必须随时守护主人,谨、谨守职责,于暗中保护——”
春虎错愕的询问,吓得空手足无措,发出蚊鸣般的轻细嗓音解释。
“咦?你、你的意思是,自从老爸给我这个形代之后,你就一直在我身边吗?可是你根本就不在啊!我完全没看到你哦?”
“未、未蒙主人召唤,故隐身随侍在旁。”
“隐身?你隐形起来了吗?虽然看不见,可是你一直都在啰?”
“是、是。”
春虎再三确认,空只是俯身低头,缩紧了松软的尾巴。
她看起来紧张而且害怕极了,春虎留意到她浑身异常僵硬,反而恢复了几分平静。
“原来是这样啊……我、我明白了。总之你先抬起头来,你这样拜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很难讲话。”
春虎一说,空立刻抬头。那张稚气的脸庞依然紧绷,不改慎重,只有耳尖不时跳动,像是压抑不住内心紧张。
“……这么说起来,早上阿尔法也说了句奇怪的话,什么我的式神已经登记……原来那指的就是你啊。”
春虎盘腿与空相对而坐,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式神。空在主人的注视下更是紧张,缩着身子坐起身,双手仍旧抵在地上,回望春虎。
姑且不论耳朵和尾巴,空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不过她确实较同龄少女——其实应该是女童?——更显成熟,只是除此之外,她与真正的人类并无分别。她的五官有些过于端正,但笔直凝视的眼瞳,柔和的脸部轮廓,娇小的樱唇,无处不显得“普通”,就像一个“普通”可爱的女孩子。
——她是式神?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是式神?
若是夏目在场,也许会干脆说明式神惯以“童子”形态现身,只是不知道这种事的春虎面对这么一个毕恭毕敬的小女孩,实在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应对。
“……老爸把你给了我?”
空用力点了点头。
“在、在下过往亦曾服侍土御门分家——”或许是发现光点头依然解不开春虎心中疑惑,她又开了口做补充。
“什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该不会是老爸吧?”
“过、过往记忆已不复存在,但不只一次服侍分家确是事实。”
“也就是说你代代服侍分家啰?原来如此。”
就像本家的雪风一样嘛——春虎接受了这个解释。也訧是说,分家也有像雪风一样服侍家族的式神,父亲就是把这个式神交给了自己。这么一来,父亲会特地提到“土御门”也就不足为奇了。
“呃,我说你……”
春虎一出声呼唤,空马上诚惶诚恐,欲言又止地惊叫了一声。
“主、主人,请直呼在下之名即可。”
“主人……我、我知道了,那你也别叫什么‘主人’,叫我春虎就行了。”
“春、春春春、春、春、春虎虎虎……大人!”
“……你用不着那么紧张。”
“…………”
“呃,不会吧!我一点都不在意哦,我完全不在意,所以拜托你别摆出那种表情!”
空那双浑圆眼眸再次湿润,春虎连忙出声安抚。
春虎逐渐明白,这个式神似乎把主人——春虎当成了神明般的存在,态度异常恭敬。
“你先冷静下来!放松心情!深呼吸!好吗?”
春虎尽力劝道。空闻言随即挺直背脊,张大了小嘴深呼吸。她的本性纯朴,只是该如何何相处实在令人苦恼。
——话说回来……这也真是太出人意料,总觉得不像式神和主人,倒更接近幼童与监护人的关系。
至少,她与春虎的期待相去甚远,并不是个可以让施术者对外夸耀的式神,在战斗中绝对派不上用场,甚至可能得反过来保护她才行。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外表。毕竟世风日下,带着这么一个小女孩到处乱跑,很有可能招致不必要的误会。
——这个混帐老爸……
本来还以为老爸难得一次认真祝贺儿子离巢,此时此刻他铁定在背后捧腹大笑,雀跃期待的自己简直是个傻瓜。
不过,话别说太快,期待还不一定会落空。
式神不能以外观判断,威风八面的当然很好,但最重要的还是实力。在小女孩的外表底 下,其实藏着一个强大的式神——这种事情也不无可能。
“好,就这么办。空,我就先来问问有关你的事情吧。”
春虎说着,空又立即恢复严肃神情。
“首先是……对了,你是属于哪一类的式神?只说分类也可以。”
春虎提出自认最为基本的问题,但只见空一脸不解,如同要她“抓下屏风上的老虎”一样,表情略显僵硬。
“嗯?你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哪一类的式神吗?对了,你刚才说自己是护法吧?难道是冬儿刚才提到过的护法式式神吗?”
“是,在下为春虎大人的护法。”
“对吧?唔……他还说了什么?也就是说,你是人造式啰?”
“人、人造……?”
空脸上原本开朗的神情瞬间笼罩阴霾。她阴郁的脸上冒出斗大的汗珠,彷佛认为无法回答是种不可饶恕的罪恶。
“咦?这你也不知道吗?……啊,我懂了,你代代服侍分家,难道是比‘泛式’还要久远的古老式神?唔,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对吧?不过应该错不了。”
他记得雪风也是由来已久,以“泛式”定义为高等人造式的式神,空很有可能与雪风属于同一类型。
“算了,你既然不知道,再问下去也没用,我还是换别
的问题吧。你的拿手招式是什么?你会做什么样的事情?”
“——是,恕在下愚钝,在下最擅长的招式为隐身之术。”
“噢,就是隐形那招嘛,做来看看。”
“遵、遵命……”
说着,空倏地模糊身影,瞬间消失。尽管是自己提出的要求,春虎还是吓了一大跳。
“哇啊,消失了!太强了,完全看不出来在哪里。”
他忍不住伸手,手臂毫无阻碍地穿过空刚才所在的位置。与其说她隐匿身形,其实更像是瞬间移动到别的地方去了。
“空?你在吗?”
“是。”
“喔喔,我听到声音了!太厉害了,你这不只是让身体变得透明吧?”
“这、这虽也可办到,但现在为脱离实体,并消去气息。”
“脱、脱离实体?这是什么意思?就像幽灵一样吗?”
“是,仅以灵之形式存在……并将灵气与周围融合。然、然而,如此开口出声,灵气不免波动……”
春虎一听,凝视起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类似灵气的残影。不过他其实不是以目视,而是运用见鬼的能力“视得”灵气。
不过,要是空不说话,即便是见鬼也难以察觉。原来这就是隠形啊,春虎兴奋点头。
“好,可以了。”
春虎一出声,空立即现形。尽管就在眼前,她还是和开始一样“一注意到时就已轻在那里”,出现得无声无息。
“嗯……这么一瞧还满厉害的嘛,真有一套啊,空。”
“承、承承、承蒙夸奖……”,
“别谦虚了,这一招真的很厉害,让我刮目相看啰。”
“不不、不吝嫌弃……”
空顶着红通通的脸蛋垂下了头,尾巴不停左右摇摆,貌似害羞,这样的表现实在相当可爱。
“还有呢?你还会什么招式?”
“悬、悬浮于空中……!”
“噢噢,真的飘起来了!好像在变魔术一样!还有呢?”
“操、操纵火焰……!”
“哇啊,火、火球!好烫!这是真的火球嘛!太厉害了!”
空维持跪坐姿势,飘浮在离地五十公分高的空中,在头上生出一个拳头大的青白色火球。火球接着又增加两个,总共有三个火球轻飘飘地在房里飘游。火球看似人类灵魂,冒出的热气却是货真价实。
——果然很强!式神实在太厉害了!
尽管起先满怀疑虑,但她又是隐形,又是悬空,施展了非常具有式神风格、朴实但又方便的招式。火球也是——先不管威力如何——清楚散发出慑人气势,春虎十分满意。
见到主人这样的反应,空也是一脸得意,尾巴更是没有一刻得闲,开心得差点要扭起身子,兴奋神情藏也藏不住。
不过——
“太厉害了,空!还有呢?你还有什么其它能力?”
“……咦?其它……”
空的脸色一沉,飘浮的火球咻的一声消失,悬在空中的空也咚的一声落地。“——嗯?”在无心偏过头的春虎面前,她的面容逐渐苍白。
接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双碧眼闪出诡异光芒。
她迅即改变跪坐的姿势,立起单膝,右手同时疾速伸向背后。她的动作利落,从刚才的言行举止实在难以想象。有个东西在发光——春虎才想到这里,对方反手握住的匕首已抵在自己鼻尖。
春虎吓得倒抽一口气。
“只只只、只要春虎大人一声令下,在下贱命一条,牺牲亦在所不惜!与与、与春虎大人为敌者,在下必使其成爱刀‘捣割’刀下亡魂……!”
“…………”
她的目光凶狠,匕首刀身在眼眸闪灿,令春虎脸色僵硬了起来。
“……这、这样啊,谢谢你,空。我知道了,我已经很明白了,你先把那东西收起来吧……”
在春虎的要求下,空鼻息慌乱,把匕首收回背上,看来刀鞘就插在腰带上。收好后,她又赶紧端正跪坐。
——这样下去不行。
“总、总之,空,那把……捣、捣割?这名字还真吓人……总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拔 刀。明白了吗?绝对不能拔刀哦!”
“可、可是,春虎大人,在下身为护法,有保护主人安全之责,若有不测——”
“就算我遇上不测,也要事先向我确认!听懂了吗?”
春虎厉声喝道,空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动不动就拔刀威吓的式神小妹妹啊,饶了我吧……
虽然不清楚是在何时制成的式神,看来有必要立刻改掉空那太过古板的言行,否则总有一天会意外造成难以挽救的严重事态。
——要是这家伙闯了祸,责任都会归到我身上吗?开什么玩笑,我连应付自己的事情都一个头两个大了。
他觉得头痛极了,实在不是盘算以式神让周围对自己改观的时候。这一切都得怪自己倒霉,春虎在心中喃喃抱怨。
这时——“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笨蛋,不过没想到你居然笨得什么都不知道!”
“唔……!”
夏目的怒吼声猛然掠过脑海,春虎连忙收起自命不凡时心态。
——笨、笨蛋!我凭什么摆出这种高傲的态度!
没错,比起自己,这孩子才更应该抱怨。毕竟他只是个空有土御门名号的门外汉,又是个跟不上学习进度,成绩远远落后的学生。论倒霉,有这么一个主人的式神才是倒霉透顶。
空似乎以为遭到春虎责骂,垂头不语,头上的一对耳朵也丧气地垂了下来。
话说回来,空难道不是出于误解,才会出现这种把春虎捧上天的态度吗?她也许以为既然春虎出自土御门家,肯定是个厉害的“大人物”。
“欸,空,为了避免误解,我在这里先说清楚……”
“呃呃、是。”
春虎的语气严肃,空听了立刻紧张地挺直背脊。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清了下喉咙。
“你、你听好了,空,我就摊开来讲了吧,虽然我是土御门家的人,可是不像你之前服侍过的那些独当一面的阴阳师。老实说,我甚至没有自信可以充分发挥你的实力……”
他这么一说——
空顿时睁圆了眼。
湛蓝眼瞳映出无限绝望。
“您、您您您您您这是不需要在下的意思吗?”
她泪水盈眶,娇小的身躯激烈颤抖。”等、等一下!”春虎急忙向前倾身。
“不对!你误会了!我一句话也没提到什么需不需要,跟这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要你别太高估我了。”
“——?”
空睁着汪汪泪眼,一脸纳闷,似呼完全没听懂春虎这话的意思。
“老实说,呃……我还只是个学生——就像是阴阳师的实习生,而且成绩奇差,程度几乎和外行人没两样,一点也不厉害,所以你其实用不着对我那么恭敬。”
他说得连自己也觉得羞愧,不过事实就是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空听见春虎这一番告白,双唇紧闭,满脸讶异。令他回想起白天——老师和塾生的反应,不禁难为情地别过了头。
可是——
“绝无此事。”
空果断说道。
她一反往常,说得相当流利,嗓音里带着坚决的自信。然而,在春虎惊讶地回过头后,她脸上的坚毅霎时瓦解,又变回原本那副慌乱的模样。
即使如此,她仍是努力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方方、方才已果告,在下镇日守护春虎大人。”
“——啊。”
她确实说过,也就是说,春虎在阴阳塾丑态百出的模样,她全看在眼里。
“那、那么你应该很清楚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了吧?为什么还……”
“因为在、在下为春虎大人的式神。”
“就只有逭个原因吗?你就因为这样对我毕恭毕敬吗?”
春虎诧异回问。空一听,露出困惑的眼神凝视着他,彷佛这世间的常理遭到否定。如果她的态度才算是符合常理……身为夏目式神的春虎,忍不住对这样的世界感到绝望。
“在、在下是否为春虎大人添麻烦了?”
“不……没这回事。”
春虎敷衍回应。事实上,他总觉得空把自己捧过了头,感觉很不自在。
——不过……
在一整天凄惨的经历后,空那朴实无华的话语感动了春虎的内心。
仔细一想,要是连自己的式神都表现出轻蔑的态度,那才真的是悲惨至极。慢慢了解彼此后-空的态度应该也不会那么生硬了。乱挥匕首确实是个令人苦恼的问题,可是既然本人希望如此,也没有硬逼她改过来的必要。
话说回来,空既然绝对服从主人,自己最应该要做的就是努力回应她的期望,成为值得受她尊敬的阴阳师。
“……我明白了,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式神,我是你的主人,虽然是个不成材的主人,还请多多关照啰,空。”
春虎暗自下
定决心,笑着对空说道。
空一时间双颊飞红,双目生辉,用力低下了头。
“在在在、在下不才,还请不吝指教——”
她的态度与言辞殷勤有礼,只有尾巴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虽然有些过意不去,看见空这么开心的模样,春虎也就不再介意。
——我有式神了啊,春虎重新审视起此一事实。
“……好!那么,空,你跟了我一整天,应该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春春、春虎大人胸襟宽阔,实非吾等肤浅之辈可——”
“慢着,你不用急着回答,我的意思是要由我继续发问,像是……对了,你的耳朵和尾巴有什么特别含意吗?”
春虎藏起苦笑,尽量以温柔的口吻提问。经他这么一问,空的耳朵与尾巴立刻颤了一下,大吃一惊似地竖了起来。
“含、含意……在下本为灵狐,因而……”
“咦,你是狐狸啊?你该不会是狐妖——不对,难不成是狐精吗?”
春虎原本还以为那是狗尾巴狗耳朵。听见春虎的问题后,空点了一下头。这么一来,刚 才空抛出的火球说不定正是所谓的“狐火”。
冬儿解释过,除了简易式外的一般人造式式神能寄宿外界咒力。这里所指的“外界咒力” 套用在空身上即是“灵狐”,也就是说,空是以修练成精的狐狸制成的式神。话虽这么说,春虎其实一点也不了解灵狐到底是什么。
他略感好奇地“哦”了一声,凑上前去凝视空的耳朵。在春虎的注视下,空也许是觉得害羞,眼眶泛红,撇开了视线……耳朵却动得愈来愈激烈。
“……可以摸吗?”
“咿!?”
“啊,你如果不愿意的话不用勉——”
“绝绝绝、绝无此事,若不嫌弃,请、请摸……”
她轻轻伸出头,春虎于是说了声:“冒犯了。”伸出了手。
他先用指尖捏起空的耳朵,他这么一碰,空就像触电似地浑身发颤。
“噢噢,好松软哦——哈哈,还一抖一抖的呢,果然很像小狗……啊啊,没事没事。”
“…………”
“尾巴也可以摸吗?”
“当、当然……”
说着,空羞得不敢直视春虎,背过身去。
尾巴的触感比耳朵更加柔软,春虎轻轻摸着,发出“噢噢!”的欢声,其实他还满喜欢动物的。
“摸起来好舒服哦,又松又软……噢,动了动了。”
“……承承、承蒙大人欣赏,在下无比……荣幸……”
“嗯,这摸起来真不错呢。说到这,我从没摸过狐狸,原来狐狸尾巴长这样啊。”
“…………”
春虎不断轻抚狐尾,惹得空不时挺直背脊,又一下子松懈下来,拚命忍着不敢出声,耳朵动得更加急促。
“啊,抱歉,很痒吗?”
“请请请、请勿在意……”
“这条尾巴可以随意摆动对吧?具体来说要怎么动呢?”
“如、如何——!?”
春虎随口问道,空不知为何痛苦哀叫。
终于她像是痛下决心,抿紧了双唇,雪白的肌肤连颈项也泛起潮红,不发一语地站起身。 接着,她背向惊异的春虎,缓缓解开腰间系带。
“便便便便、便、便是如此!”
她说着,猛地扯下指贯。
春虎眼前出现了一条震颤不止的尾巴与雪白的臀部——
“这是怎么一回事,春虎!为慎重起见,我在回来路上绕到图书馆一趟,居然发现我指定的书全都还在——”
夏目双臂抱着堆成一座小山高的书,粗鲁地打开春虎的房门,连敲也没敲一声。随着她走进房内,怒气冲冲的咆哮声戛然消散。
时间刹那冻结,化为一股沉默。
空发出不成声的哀鸣,急忙拉起指贯,却一不小心卡在脚上。春虎马上伸手抱住倒向怀里的空——结果解开系带的指贯滑落脚踩,两人就这么硬生生地抱在一起。
夏目手中的书纷纷落下。
空已经完全僵住,春虎于是赶紧以挑战人类极限的速度抓起滑落的指贯,像在帮小孩子提裤子似的,把指贯往上拉,系好系带。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时——
“………………春虎?”
“呃——”
“………………你在搞什么鬼?”
“你误会啦——”
打从春虎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夏目这样的语气,而他回应的口气也不像是出自自己口中。
“好,这样吧,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好吗?你误会了,她叫做空,你别看她像个小孩子,其实她是狐狸哦。况且她是式神,根本不是人类。你看她有尾巴,还有那对耳朵也可以证明。所以说你搞错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夏目板起怒容,双眸凶猛地散发出”某种”危险气息。
同时,看似她亲手制作的几张符箓如变魔术般出现在她的指尖,尽管很在意她为什么取出符箓,但更引春虎注目的是上头清楚写着“危险”两个字。春虎的辩解愈说愈小声了。
“…………态。”
“慢着——”
“…………死。”
“夏、夏目?”
少女的身体彷佛瞬间膨胀数倍——这是他以见鬼的能力看到的,绝不可能看错。
“变态,去死!急急如律令!”
当我赶到时,你的心肺功能已经停止了。
事后,隔壁的冬儿如此向春虎说道。当然,那应该只是个玩笑吧。
插画
4
在公寓大楼的其中一间房内。
房里点着灯,却莫名飘散着一股幽暗气氛。轻微的异臭剌鼻,其实是发自一种特殊的香。
“……影响远超过预期,真让人不爽。”
“……是啊,实在非常遗憾。”
这是预防万一所准备的秘密基地,正是所谓的狡兔有三窟。室内没有家具与电器,地板上摆了好几个已经打开的纸箱。
纸箱的大小不一,每个都是单边长度接近一公尺的大型纸箱,而且外头全贴满符箓,里头塞满了土。
“阴阳厅有动静吗?”
“表面上平息下来了,不过只是表面上而已。”
“会里那些人难道不会太慎重了点吗?王都已经证实了自己的身分啊。”
“我也有同感,只是拜他们谨慎行动所赐,我们行动起来容易多了。”
在荧光灯的冰冷光线下,他小心翼翼地挖起纸箱里的土。
过没多久,他静静取出埋在土里的物品。
那是一个壶。壶口密封,外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咒文。
他轻轻摇了下壶,壶里传出若有似无的气息。他的嘴角浮起应抑的冷笑。
“那家伙有连络了吗?”
“您说那位大人吗?目前还没有。”
“也罢,那么视情形……”
“……可以的话,我是不打算这么快就动手的。”
他挥去壶上的尘土,缓缓撕开封印。
5
与制造方式的分类不同,式神的用途分类并未受到严格规定。阴阳厅只是出于方便考量,市面上贩卖的式神以用途分类,至于这样的分类被公开地广为使用则是事实。
举例来说,有可广泛运用于各种用途的“泛式”;使用于移动术者与运送物品的“输送式”;藉由五感进行远距离调查的“检测式”;主要为咒搜官绑缚犯人时使用的“束缚式”,以及形代本身即为式神身体的“机甲式”等。
“护法式”也是其中分类之一。
只是,护法式与其它分类的式神在语义上略有不同。
护法式的“护法”取自密教和修验道中的“护法童子”,由于“泛式阴阳术”不局限于旧时的阴阳道,更是融合日本各种咒术而成的咒术体系,其中当然也包含了密教和修验道。究其原意,护法童子本为召唤神灵、鬼神及神佛眷属并加以使役,或受其加护者。
实际上,这几乎等同于“泛式”所定义的使役式.,亦即,护法式为护法童子及使役式的替代品,为负起相同职资所制造的人造式式神。
时常伴随主人左右,守护并且遵从主人命令,忠实的人造守护者。
那就是护法式。
……可是昨天几乎没派上用场。
春虎闷不吭声,暗自嘟嚷。
在他徘徊于生死边缘的隔天,阴阳塾校舍的教室里头正在上这一天的最后一堂课。讲师是导师大友,春虎是第一次上他的课。就算在课堂上,他依然不改轻佻本性。
与昨天相同,春虎今天也受到了塾生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但他们不时偷窥春虎的理由不同于昨天。春虎身上随处可见绷带,到处贴满了OK绷与治愈符。
昨天那件事之后,春虎大量消耗从家里带来的治愈符,总算没造成大碍。而在恢复后,他终于能重新向夏目交代事情始末。
就算这样,夏目的心情仍不见好转。
不管这中间发生了
什么事,空——以幼小少女之姿现身的空在春虎面前露臀毕竟是不争的事实。况且春虎无视指示,没借书就直接回到宿舍也算有错在先。
夏目为了出于误解“惩罚”春虎一事虽有道歉,但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开口对春虎说过只字词组,此时也回到了自己位于教室角落的固定位置,坚持看也不看春虎一眼。
更惨的是,今天就连冬儿也表示要和他“保持一点距离”坐到了稍远的位子。阴阳塾没 有固定座位,所以每堂课坐在自己喜欢的位子。冬儿换位子是为了收集情报,使得春虎这一整天都像是从急诊室里逃出来的伤员,孤伶伶地一个人上课。
不对,正确来说他不是独自一人。
“……空,你在吗?”
他低声说道,以免被周围的塾生听见。
“——在在、在此候命……”
耳边随即传来空的回应,只是仍然不见身影。
“空,你听好了。早上我也提醒过,拜托你今天老老实实地藏起来,要是再惹出什么风 波,就算再小的骚动我也受不了。”
“遵遵、遵命,春虎大人……“
春虎露出猜疑的眼神瞪视声音传来的方向,瞬间似乎发现轻微波动,只是稍纵即逝。
在昨天那件事发生后,春虎学到教训,严命空在受到召唤前保持隐形,并且决定暂时不下命令,先让空待在自己身边。
——因为这家伙实在欠缺常识,又不会看人脸色。反正阴阳塾的课暂时以听讲为主,应该没有她出场的机会,还是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与夏目和解、融入班上同学之间以及学习阴阳术等,要做的事堆积如山。在这堆事情当 中,春虎打算以熟悉环境变化,建立起全新的“日常生活”为第一要务,其中又以别再继续出丑最为重要。
“……我还真是可悲啊……”
夏目似乎对空没什么好感,毕竟是护法式,平常能收起来放在别的地方,唯一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对方的态度软化。
这时——
“欸,在发什么呆咧,新生!名字里有春的那个!”
“哇!对、对不起!我有在听课,我很认真地在听课!”
“那你道歉做什么?”
“啊。”
春虎一时说不出话,教室里随处传出窸窸窣窣的窃笑声。他感到脖子阵阵抽搐,心想该 会是夏目正在怒瞪自己,但又没有回头确认的勇气。
“这样不行咧,春虎同学。入塾第二天就开始恍神,这样怎么追回这半年落后的进度咧? 何况其它老师都在说,你的程度和其它人差很多喔。”
大友故意大叹一口气,春虎在内心叨念着别特地挑这种场合讲,沉着脸低吟了一声。
其实大友说这话并无恶意,只是单纯觉得有趣。在开始上课前,他也曾对着春虎的伤势笑说:“你还真会制造话题咧。”实在令人怀疑做为一个老师,这样的言行是否恰当。
“不过要求你一下子赶上课程进度也是强人所难,这里的课程——尤其是讲课的进度安排相当紧凑,教完后完全没有时间可以复习。”
“这、这样啊……”
“嗯,总之是以所有塾生都能跟上课堂进度为前提,至于学生是不是真的了解,就连负负责教课的老师都很不安咧。”
然后——
像是从自己的话里想到了什么主意,大友突然闭上嘴,陷入沉思。
接着,他咧嘴一笑,啪的一声阖上手中的教科书。
“……刚好有两个新生转进来,干脆趁这时候来对上学期的课程做个总复习吧,一方面可以做为温习,另一方面也可以确认大家是不是真正理解课程内容。”
大友突如其来的发言引起教室里一阵哗然,其中也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但大友完全不当回事。
可是——
“请别胡闹了!”
一个塾生用力拍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消说,那人正是仓桥京子。
“老师您也认为课程安排‘紧凑’,现在却打算为了两个转学生延后进度,这不正是特别待遇吗!”
她一如往常说得头头是道,大友愣愣地应了声“嗯”,看不出脸上表情是困扰还是无所谓。
“你听我说,京子同学。这么做不只是为春虎同学或冬儿同学咧,也是希望大家可以藉这个机会复习。”
“复习是个人的责任!既然课程安排以大家都能跟上进度为前提,自认跟不上进度的人当然需要自动自发地负起责任复习。就为了那些没自觉的人,牺牲认真听讲的同学权益,这种做法不是太奇怪了嘛!”
“嗯……听你这么说,好像我们应该要放弃跟不上进度的同学?”
大友刻意出言确认。语气一样憨傻,眼镜底下却透出试探的目光望向京子。
京子明白大友的意圈,毫不迟疑地挺身应答:
“课程之所以安排得如此紧凑,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她回答的口气严厉又充满自信,非常清楚这样的发言很有可能招来“高傲”的批评,像是在刻意挑衅那些对这种看法有意见的人。
然而,大友应了声:”嗯,也是。”爽快承认了京子的说法。
塾生们个个交头接耳,就连辩赢的京子也是一脸诧异,更不用说春虎了。
不过,大友没把塾生的反应放在心上,态度还是一样洒脱。
“毕竟阴阳师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从事的职业,站在阴阳塾的立场,特地出力挽救那些欲振乏力的像伙也没有意义,甚至巴不得那些没有能力跟上课堂进度,或是没有自觉进度落后的‘愚钝’家伙赶紧离开,其实这正是阴阳塾的教育方针。”
大友说得冷酷,春虎在心中暗叫不妙。
真严格,而且从大友的话中听来,这么严格是“理所当然”。
京子自讨没趣地闭上了嘴,大友又接着说:
“……不过咧,阴阳塾另一方面也给了每位导师相当大的权限,而我刚好不是很中意这个方针。”
“不、不中意?这……”
“哈哈,很矛盾对吧?而且阴阳塾明知我反对这个方针,还指派我担任导师,也就是用矛盾与理解默认矛盾,你们知道阴阳塾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大友微笑问道,当然,没有一个塾生答得出来。
他于是得意洋洋地说:
“这就是咒术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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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义足“叩”地响了一声。
寂静无声的教室里,那清脆的声响听来特别响亮。“怎么样?成人的世界实在很复杂又千奇百怪对吧?”大友笑着,促狭地补上这么一句。然而,他说这话的目光异常肃穆。
“坦白说,你们要是打算通过‘阴阳三级’测验——不,就算是‘二级’,如果你们的目的只有通过测验的话,其实也不需要理解到这么深入。不过,阴阳塾的目的可没这么渺小。我们讲师嘴里虽然老是念着同一句话,总是要你们用功读书,但其实是期待你们的表现哦。”
大友开玩笑似地说。
其实春虎听不太懂大友这段话的内容,气氛是传达到了,就是意思很难理解。
奇怪的是,平静说出“这就是咒术”的大友相当具有说服力。
他相貌平凡,言行轻佻,全身散发出难以捉摸,不甚可靠的气息。
然而他却是这间教室里头唯一专业的,真正的阴阳师。
“好啦,就是这么|回事——大家愈听反而愈迷糊了吗?总之,这里是阴阳塾,我是你们的导师,大家都得乖乖听我的指示哦~”
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被大友牵着鼻子走。或许搞混大家的思绪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也就是说,塾生全遭到他的“迷惑”。
——那、那个老师到底是何方神圣?
冬儿也罕见地露出猜不透对方的神情。春虎尽管迷惘,还是对大友的印象稍微改观了一些。
讲台上的讲师滔滔不绝地说着,但其实还是有塾生逃过了他的迷惑。
“……我、无法接受……!”
硬挤出这句话的人一样又是京子。
“您的理由就算再冠冕堂皇,刚才的决定分明是对那两个转学生——不,是偏袒土御门家的转校生。您难道不是为了他一个人,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吗?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做法!”
京子坚决不退让。
情形简直和昨天如出一辙,塾生们的视线——包含春虎的视线也投向了坐在角落的夏目。你接不接受不关大家的事——夏目的厉声怒斥言犹在耳。
可是——
“…………”
在众人注视下,夏目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位子上,甚至故意眺望窗外,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塾生们见到她这样的反应大感意外,掀起不小的骚动,春虎只能苦涩地生着闷气。
——那伙还在闹别扭。
教室里吵得不可开交,她不可能没听见,但和之前不同,夏目这次似乎无意出面为春虎辩驳。
结果——
“我们可是在讨论你的事耶!你难道没有什么意见要表示
吗?土御门春虎!”
“——咦,我吗?”
京子找上了事不关己似的春虎,所有塾生的视线立刻从夏目转到春虎身上。
由于夏目始终不见动静,京子于是把矛头从主人转向式神。疏于防备的春虎手足无措,忍不住又观察了一下夏目的反应。夏目还是一样望着窗外,她的纤细颈项看起来有些僵硬……完全没有要帮他解危的意思。
这么一来也只能自力救济了,何况这本来就是自己的问题,要是再牵扯到夏目,只会让事情更难以收拾。
好。他转换心情,笔直回望京子。
“我……”
他一出声,就发现教室里所有人全竖起了耳朵,这才注意到不时受到众人注目的自己,这回还是第一次正式发言。
“……我、我确实跟不上课堂进度,老师如果愿意复习上学期的课程内容,对我会有很大 的帮助。”
“就算让其它塾生陪你浪费时间也没关系吗?”
“不,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那么——!”
京子正打算趁胜追击,春虎马上打断了她的话。
“我觉得很过意不去——不过,我不会推辞。这既然是老师的决定,我会心怀感激地上这堂课……呃,虽然不一定能理解就是了。”
春虎堂堂正正地回答,耸了耸肩。京子似乎没料到他的态度会如此坦荡,睁大了眼瞪视春虎。
他希望能尽量平和安稳地建立起一个崭新的“日常生活”。
这样的日常生活不能少了阴阳塾,否则没有意义。他愿意花费时间跟进,但若这样的日常生活不是通往未来成为阴阳师的必经道路,那一样没有意义。
“何况昨天夏目也解释过,所谓偏袒的说法只是空穴来风,根本不可能有这一回事。我们没有意思要拿土御门这块招牌出来吓唬人,况且说穿了,这块招牌也没多了不起。实际上,我觉得只是你们在吓自己而已——”
“什——”
“唔,就算不管土御门这个问题,如果因为我造成大家的困扰——我感到由衷抱歉,很对不起大家。不过,现在我和你一样是塾生,所以……”
无言以对的京子,以及屏息观望的塾生。
春虎朝他们静静开口说道:
“我会以使自己成为阴阳师做为第一优先考量。”
他不想和夏目一样,以全力反击对手,而是采取尽量妥协、忍耐的态度。
不过就算这样,他依然有无法退让的底线。
在他如此宣言的瞬间,眺望窗外的夏目像是受到惊吓,回过了头。只是,与京子对峙的春虎实在无暇顾及,他嘴上说得笃定,其实心里扑通狂跳,好不容易才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
咻。教室里有人吹了声口哨,不对,他很清楚那是谁,吹口哨的人绝对是冬儿。听见损友这不负责任的打气,春虎差点没歪斜嘴角,泛起轻微苦笑。
沉默持续蔓延。
京子像是第一次见到春虎似的,双眼紧盯着他。轻颤的双肩正可证明她此时已怒怒不可遏。
不久——
“……土御门春虎,抱歉,我劝你还是主动退塾。”
“退塾?你要我离开这里吗?”
“没错!你跟不上阴阳术的课程,这一点在昨天就已经很清楚了!在目标成为阴阳师的人当中,这里聚集了最顶尖的人才,不是你这种无能之辈该来的地方!”
京子一拳打在桌上,歇斯底里大叫。
倒是春虎比他自己预期还要冷静。也许是在大家面前做出了宣言,心中大石也跟着放下。
“……那就麻烦你多多担待……”他对着怒火中烧的京子说,微微一笑。
京子的脸色染上绯红。“你这……!”她一时说不出话,朝春虎踏出一步。
此时——
“放肆之徒,还不住手!”
突然间,京子的身体飞了出去。
她全身重心不稳,向后翻了个筋斗,裙子往上掀了起来,露出里头出乎意料可爱的条纹内裤。
就在众人惊诧不解时,空已经现身并将爱刀“捣割”抵在跌坐在地、一脸恍神的京子面前。
湛蓝双眸闪耀光芒。空压低嗓音,语气尖锐地斥道:
“我谨守命令,在一旁默不作声,不料您竟三番两次对春虎大人无礼,如此愚行实令人忍无可忍,今既将丧命爱刀之下,便老实——”
“——最无礼的人是你!”
春虎冲上前去,朝空的头顶用力一敲。她吓得竖起耳朵和尾巴,式神特有的裂核现象——如同遭到干扰的杂波——窜过空的全身。
“春春春、春虎大人!为什么?”
“你还敢问!我不是才刚提醒你不能让别人看见吗?”
“可可、可是这家伙正试图接近春虎大人——在下必须尽守卫之责。”
“烦死人了,你这侠义式神!话说回来,你说起话来居然可以这么流畅!你之前是在耍我吧!”
“绝绝绝、绝无此事!在下怎敢有愚弄之意!误误、您误会了,春虎大人!”
春虎揪起空的胸口,不住摇晃,空则是几近晕眩,拚了命地辩解。
在两人对话之际,整间教室闹哄哄的,气氛相当诡异。
引起这种反应的原因并非是娇小的女孩子突然现身。这地方不愧是阴阳塾,塾生们似乎能立刻察觉空是式神,只是——
“……噢,真是惊人,这不是护法式吗?”大友轻呼,道出全体塾生的心声,语气里明显透露出佩服。
“抱、抱歉,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会马上连形代也一起销毁!”
“销销销毁!?春虎大人,这做法岂非过于严苛……!”
“闭嘴!”
“噢,不要紧,不要紧。这么可爱又有精神的式神,你就原谅她吧。”
大友泰然自若,制止了互吼的主人与式神。
“我只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你居然会有护法式……看来听过其它老师对你的评价,也让我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得好好反省才行咧。”
“咦?为'、为什么?”
“好啦,总之你先回座位上吧。”
春虎的气势瓦解,空也终于平静了下来。大友始终笑咪咪地看着两人,这时又露出了敬佩的神情,不住点头。
“这应该是高等式……只是术式和现在通行的‘泛式’相比大不相同,而且这是……封印吗?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愧是土御门。”
“呃……老师?”
大友喃喃低语,这下轮到春虎不安了起来。他甚至惊觉不只是大友,就连周围塾生看着自己的视线也完全不同于以往,像是以为看到一只没有教养的野猫,却意外发现那其实是头老虎。
更有甚者——
“白樱!黑枫!”
在京子的厉声召唤下,两具式神分别在她前后现身。
那是两具人型式神,一黑一白,约与成年男性同高,体格如拳击手般健壮。白式神持日本刀,黑式神握长刀,两具式神全身覆盖较骑士的铠甲更为精细的武装机甲,外观犹如机器人,令人联想到过去大连寺铃鹿操纵的“阿修罗”,两者皆给人相同的印象。
那是阴阳厅制的护法式式神“G2·夜叉”。
“居然把人骗得团团转,你还真会演戏!”
“什么?”
“别装傻了!故意装无能这做法未免太迂回了吧,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什么,咦?……呃,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春虎一脸茫然,连连后退。在他脚边,空反手握住“捣割”,眼瞳闪现杀气,凶狠瞪视敌方式神。邻近座位上的塾生为了避免遭受池鱼之殃,连忙与春虎等人拉开距离。
“冷、冷静点!我向你道歉,我真的没有恶意!”
“别开玩笑了。既然你冲着我来,正合我意,我就接受你的挑战!”
京子大叫,手臂往旁边一挥,两具“夜叉”随即摆出备战姿势。
插图
春虎冷汗直流。
另一方面,在包围春虎等人的圈子外头,冬儿默默起身,夏目则是神情严肃地把手伸向系在腰间的符箓盒。
气氛紧绷,一触即发的紧张感压迫着塾生们的呼吸。
不过——
“好,我知道了!”
大友发出出了明快的叫声。
接着,他又以罔顾教室气氛的语气说:
“一个有拚劲,一个有活力,非常好。看来你们两个多少都能操纵式神,不如就让你们来示范对打一下吧!”
“什么?”
春虎与京子的惊叫声碰巧重迭,不只两人,这恐怕也是所有塾生的心声。
“反正这也是今天最后一堂课。春虎同学,京子同学,不如现在就到咒练场,来一场式神对决吧。”大友开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