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over-cry 第四章 发觉

1

进入涉谷站附近的这家咖啡店,是为了不错过会合的时间。不过如今早就过了会合的时间,但夏目仍然不敢走出去。自收到了春虎来到东京、到了涉谷站的短信,都过了几十分钟了吧。越是确认越是焦躁,因此连时间都不敢看了。即便这样,心脏也快要因紧张而破裂了。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又走进了洗手间,在镜子前确认自己的样子。

半年间已经完全看惯的阴阳塾的制服打扮。乌羽色的男生制服。男性的举止应该已经相当熟练了。

但是,不论如何熟悉平时的生活,以男装的样子出现在春虎面前还是第一次。他早已听说了『家规』的事,但实际上见到这样的自己又会做何感想呢?此外,自己又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呢。虽然这几天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了数次,但时至今日仍然没有找到答案。为什么自己到了关键时刻如此软弱呢。

不过,若仅是穿上男装,夏目也不会如此紧张。还有另一个问题。

扎在自己的黑发上的,粉色的丝带。

「……」

注视着镜中的丝带,本以悸动的心跳似乎变得更加剧烈了。

北斗的式符——那张自己数次增改、配合咒术的进步不断改良的式符暴露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当场坦白北斗的真实身份呢?不必解释详细的术式,为何自己若无其事的没有告知重要的事项呢?即使责备过去的自己也于事无补,但当对自己当时的软弱以及羞愧真是后悔到了极点。实际上,在之后的一阵子的确迎来了数个烦闷的不眠之夜。

但是……

不能再继续逃避了。

这次一定要清楚的让春虎明白。

春虎到底会作何表情呢。对隐藏在式神中的自己会有什么看法?

说不定这样反而会产生不融洽。生气、被厌恶也有可能。好害怕。好不容易两人的关系才得以改善,再次破坏的可能性让自己害怕到混身颤抖。

不过……

果然不能再逃避了。而且,也逃不掉。

夏目缓缓的吐气,吸气,以深呼吸镇定心神。

保持像北斗那样的举止就可以了。像那个时候一样坦诚,直率。

于是,夏目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席位。付了钱,走出咖啡店。向车站走去。马上就到要到约定会合的忠犬八公像了。

预感着命运的瞬间,但夏目仍然毫无畏惧的前进。

根据天地预报,那天的降水概率为零,晴天会持续到晚上。

正是烟火大会的好日子。

「穿……浴衣,会很难堪吧。」

「也、也是呢。因为大家会一起去。」

阴阳塾男生宿舍的食堂。因为是休息时,所以没有其他塾生的身影。只有春虎和夏目两人无聊的打发时间。

挂在壁上的时钟不久后就将指向正午。从窗户射入的阳光已经将近垂直。从开着空调的食堂向窗外眺望,仿佛世界全被光线涂成了纯白色。

「……但是,真是着急呢。没想到昨天放学后夏目跑了出去……回来时却提议明天一起去看烟花。这到底是怎样的展开。」

春虎由衷的感叹。说实话,他已经预想到了悲惨的结局。没想到却是烟花大会。这就是所谓的中了狐狸的迷惑吧。(注:俗语)

不过,虽然话的内容像是在发牢骚,但春虑的声音却十分明朗。总之,京子和夏目交谈后稍微和好了。所谓心里的石头落地,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在和仓桥谈话前,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什么?毕竟昨天一整天都没怎到见过面吧。到底说了些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你若这么问的话……应该说是敞开胸襟么。」

「xiongjin?」

「就是坦诚的交流。」

昨天也曾向她寻问过,但夏目完全没有告知任何具体的内容。嘛,立场反过来的话,大概春虎也难以开口,所以没有强行逼问。

当时虽然是在大友的激励下,但以那种状态下走到京子身边,两人坦诚的交谈,最终努力达成了和解。这也相当了不起吧。若问自己能否做到同样的中情,完全没有自信。脑海中反而只能浮现出壮烈牺牲的场景。

「……夏目,真厉害呢。」

「唉?你、在说什么?」

「呀,许多方面。」

不只是夏目。京子也很伟大。她知得夏目真身时受到的冲击应该大到超乎春虎的想象。但京子最后仍然没有逃避,与赶来的夏目正面交谈。「开诚布公」说起来很简单,但在那样的状态下道出真心话的确很需要勇气吧。

虽然不知道这个词是否恰当,

——两个人都很「出色」呢。

不过说是好和了,似乎尚未恢复原状,两人之间还有留有一些芥蒂。只要看到夏目的样子就能明白。昨天和京子谈完回来后,夏目的态度一直有些生硬。虽然因商谈顺利以及同去看烟花的约定而表情明朗,但似乎又仅是如此。春虎越发的好奇两个人到底聊了些什么。

不过就算还留有一些疙瘩,夏目的表情明显比昨天积极了。那么,这样就足够了吧。从此往后,不是以男装,而是真正的夏目和京子逐渐推进之间的关系就好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了。

夏目完成了和京子的交谈,和好。但春虎还未然。自儿时的那件事被摆到眼前,一步也没有前进。在夏目和京子的关系之外,春虎和京子的关系还抱有其他的问题。

——但是,今天京子也会同来欣赏烟花。

就是说,京子会来见春虎。就在春虎犹豫不绝的时候,对方朝自己走来了一步——不对,是半步。那么,自己也必须回应。

——好紧张。

「……呐,夏目。这边的烟花大会也会是人山人海吧?说不定比周末的涉谷还要多。」

「怎、怎么办,我也是第一次,总……」

「但是,规模肯定比不了乡下吧?我也是第一次在隅田川看。偶尔远行的话最多也只到过秋叶原。」

「是、是这样么。我还没去过……」

春虎想要用杂谈来转移下注意力,但和夏目的对话却总是合不上。实际上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夏目的举止生硬,而且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昨天到底和京子说了些什么?

顺带一提,去看烟花大会实际上不是京子的提议,而是铃鹿。虽然本人强烈的否认,但今天从早晨开始,集合场所啊、严禁迟到啊之类的短信就响个不停。

说起来,和铃鹿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夏天的烟花大会上。

「……但是,去年的烟花祭上没空欣赏烟花呢……」

铃鹿突然的来访,与咒搜官们的咒术战。始料未及的firstkiss。濡湿在泪水中的冲击性告白。那一夜的情景瞬间鲜明的复苏,春虎仿佛做起了白日梦。

对春虎来说,那天晚上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改变了人生的慌张夜晚。

「……真怀念呢。」

回顾一年,微微看向远方,春虎发出了感慨。

随后突然看向了坐在旁边的夏目。

夏目——不知何——脸红的注视着春虎。

不是稍微泛起红晕的程度,而是红到了脖子根。盯着春虎的眼眸很是湿润,带有热意。春虎看到了这样的夏目,不禁也停止了呼吸,脸红起来。

「……怎、怎么了,夏目?」

「你在问什么?」

「呀,因为。」

「什么?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这样么?」

看到不知为何混身紧张的夏目,春虎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关于今天预定的隅田川烟花大会,冬儿正在网上调查所在地的情况。此外,同行的天马以前似乎去过,所以大概不必担心吧。

不过,

「……啊,对了。抱歉,夏目。拜托你别忘了带大友老师给我做的咒符。」

春虎为防万一提醒道,夏目终于回过神儿来。

「当然。现在也好好的带着呢。」

说着,夏目从口袋里取出了手制的咒符。在昨天放学后的模拟战结束后,大友为春虎准备的咒符。

「春虎,你的灵气还像以前那样不安定么?」

「嗯,嘛。勉强能应付吧。这反而是不错的训练,关于灵气的运用。」

「你这么说的确很可靠……但是,现在这样的状态并不理想。请一定不要勉强自己。……还有空,一旦觉得春虎的状态有点奇怪,马上向我报告。」

夏目不仅提醒了春虎,还有空。空不会回应主人以外的命令,但这次春虎感受到了它点头同意的气息。

「不过正如大友老师所说,依靠老师的咒符也不能根本的解决问题。一定要想办法和叔父取得联系,请他仔细的诊治……」

夏目所言极是。如今春虎的状态必须尽早的诊察。

但是,自火灾的新闻已经过了一整天,仍然无法和夏目的父亲和春虎的双亲取得联系。警察和阴阳厅那边也没有传来新的情报。如

此奇怪的状态,甚至会让人错认为本来是场单纯的火灾。

「……呐,夏目。你怎么看昨天多轨子透露的信息?」

「火灾的原因在于阴阳厅这条情报么?……说实话无法理解。」

阴阳厅攻击了土御门家——虽然这句话出冬儿之口,而非多轨子,但她的说辞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阴阳厅为何要攻击土御门家呢?

虽说土御门家已经没落,毕竟也曾为阴阳道的宗家。何况阴阳厅的现任首脑是仓桥家的家主。而土御门家相当于仓桥家的主家。若没有亲眼看到火灾的新闻,多轨子透露的情报甚至会被当作妄言。

「……难道瞒着咱们,和夜光有什么瓜葛……」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毕竟,那个。即使万一和夜光有所牵连,无视你的存在、直接对老家动手,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毕竟,在不知道多轨子来历的情况下,不能对她带来的情报照单全收。贸然相信的话,说不定反而会产生没必要的麻烦。这样一来,只有父亲发来的邮箱「这边平安」聊以慰藉。总之,现在只能相信那条短信,继续等待联络。

但是,过了整整一天后仍然没有任何消息,的确很奇怪。父亲肯定遇到了「什么事」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多轨子出现在春虎等人的面前,这一行为本身似乎预兆着什么。难道说,现在有什么正在进行?只有春虎等人没有察觉到,平静的,切实的,如今,就在现在……

「……往后会怎样呢。」

夏目漏出了真心话。春虎不由得看向夏目。

寂寞的侧脸像是苦恼于暧昧的不安。表面上装作不在乎,流露出的印象却十分可怜。仿佛彷徨于迷雾当中,或是一人独自走在陌生的都市喧嚣中……春虎感到胸口一紧。

「……呐,夏目。」

「嗯?」

夏目以坦诚的眼神看向搭话的春虎,如同孩子信赖双亲一般天真、亲近。感受到这种随意、习以为常的目光,此时春虎的体内竟泛起一股热意。

想拭去夏目的不安,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就在春虎心怀这种想法,想要开口的瞬间。

但是,

——嗯?

集中精神,就在此时,春虎突然感到妙微的「不协调」。

只是很细微的不协调——不,是「视线」。「正有人在盯着自己」这样的感觉。平时的话不会留意到的轻微「意识」。但此时的春虎无法忽视这种或有或无的感觉。

意识在无意识的内侧转向这种感觉。

视线。某人朝向自己的意识。正在看。不——

正在监视?

——外面。

回过神儿来,自己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春虎?」,夏目惊讶的开口。但春虎没有回应夏目,以中邪般的目光看向窗外。

但视线的焦点还聚焦在更远的地方。

「……有人。」

「唉?」

夏目迷茫的寻问,在困惑之余随着春虎的视线看去。此时,春虎的身体独自动了起来。

踢开椅子,跑了出去。留下了惊讶中的夏目,奔出食跑来到走廊。随后,从玄关离开了宿舍。

盛夏的热气突然降临,视野内尽是阳光。蝉声从远处传来。春虎的意识集中于刚才察觉到的「视线」。

——不是一个人。还有另一个!

于是,跑出宿舍后,春虎又注意到了视线以外的东西。

咒力。设置了咒术。用这个咒术——监视着宿舍。

「空!」

空按主人之意实体化。幼小的脸上承载着锐利的眼神,先行于春虎冲了出去。随后,春虎捕捉到的痕迹渐渐稀薄,眨眼之间就消失了。是隐形了。意识到了被春虎所察觉。春虎不由得咋了声舌头。

「空!不要让他逃了!」

对式神下达了命令,同时自己跑向另一方向。分成两组,各自追向之前察觉到的动静之一。但是,对方已经隐形,藏起了痕迹。在己方追击的同时,应该也在移动。

该怎么办?

几乎下意识的动起了手,从挂在腰上的咒符盒内掏出了木行符。

「吹散吧!急急如律令!」

更改了术式,使用符术。咒符沐浴在春虎的咒力中,放出眩目的光辉。随后光辉仍然没有消散,化为一阵风。闪亮的风一口气吹过街道,瞬间扫遍了春虎指定的一片区域。

然后,

「啊!」

隐形术被轻微的打乱了。果然还在。一名西裤打扮的男人,腋下夹着脱掉的上服。这个男人刚才用咒术监视了宿舍。

「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怒吼的同时又拿出了下一张咒符。还是木行符。暂且先逮捕他。但对方也是咒术者,不能大意。春虎马上组织战术,释放出浮现于脑海的术式。

「急急如律令!」

大喊,放出咒符。

但是,就在这个瞬间。向咒符注入的咒力无意的急速增涨。

出力不受控制的猛涨。体内巨量的灵气仿佛即将抬起自己的身体,一口气的上涌。

——糟糕了!

灵力暴走了。剧烈的咒力流入术式,在离开指尖时,咒符猛得燃烧起来。蔓草以爆炸般的势头向四面八方延伸。就在旁边的春虎轻易的被其吞没。

「混蛋!」

慌忙想要控制,但办不到。咒力输出造成的压力过大,须臾之间难以着手。解除了隐形术的男人愕然的回头看向这边。随后回过神儿来跑开了。春虎连叫住对方的余裕都没有。

蔓草束缚住春虎,揉搓着按向路面。被自己的咒术袭击什么的,太糟糕了。在此期间,咒力的释放仍然没有停止,灵气持续上升。

「春、春虎大人!」

空察觉到主人的异常,放弃追踪回到了春虎身边。

拔出『捣割』接边切断覆盖着春虎的蔓草。虽然暴走的咒力也流向了式神空,但若在此时使用狐火,会因威力过强危及春虎。不过,即使空奋力的挥舞匕首,切斩的速度仍然不及蔓草的生长。周围的道路已经被蠕动的蔓草所覆盖,就像灵灾一样。

因急剧放出的巨大咒力,春虎的意识开始的模糊,仿佛全身的血液落向了突然裂开的口子。「春虎大人!」空大喊。但回应自不必说,就连听清楚也变得越来越难。

——混帐……夏目!

春虎在逐渐稀薄的意识中绝叫。

就在此时。从某处传来了一声咋舌。

「……没办法呢。帮你一次吧。」

很可靠的男性声音。

最后,春虎失去了意识。

夏目追向突然跑开的春虎,发呆的离开了食堂。但到了玄关处终于清楚了。

春虎的灵力爆炸了。

非比寻常。放纵的咒力释放只能用爆炸这个词来形容。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因为灵气暴走。

「春虎!」

慌忙赶过去。位置不远,马上就能到。在那个拐角处。夏目再次伸手掏向刚才还展示给春虎看、大友的咒符。

但,就在夏目拐弯前,对面显现出强大的灵气。

与春虎的灵气不同。灵气——不,更像是瘴气。

鬼气。

「什么!」

全身痉挛,汗毛竖立。

自从冬儿能够操纵新鬼之力以来,已经很习惯鬼气了。但是此时感受到的鬼气绝非冬儿所能比拟。夏目初次经历如此强烈的浓度和存在感。压倒性的「力量」。本能在发出恐怖的嚎叫。

但是——显现的膨胀鬼气在下个瞬间如同破碎般消失。夏目屏住呼吸,马上动起停了一瞬的双腿,拐过弯。

首先看到的是横躺在路上的春虎,还有靠在春虎身边的空。

春虎失去了意识。以他为中心,周围还留有灵气如同浊流般紊乱的痕迹。只是咒力的输出似乎已经停止了。因急剧的放出咒力,灵力极为低下。虽然状况不善,但暂且算是安定了吧。

另一方面,空跪坐在春虎旁边,仔细一看,似乎是不是在楼着春虎,而是在庇护着主人。右手反握着匕首,尾巴的毛发倒立,注视着站与路对面远处的一位男人。

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夏目再次吓得缩起身体。

一个巨汉。身高足以匹敌雪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相对于雪巴的瘦削,这个男人的身躯则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魁梧。粗糙的西服打扮也很讲究,同时难掩隐藏在衣装内、野性的压迫力。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中如同王冠一般。

刚才的鬼气就是这个男人发出的。夏目毫无怀疑的产生这种直觉。

鬼。

不是人造式,而是真正的鬼。

为什么,在这里?

「——喂。」

男人唐突的开口。仅是如此,夏目就紧张的几乎卒倒。

「这个诅咒是怎么回事?」

「……唉?」

夏目一时间没理解男人的问题,甚至不知道男人是在向人说话。失去意识的春虎么,还是严阵以待的空,或

是冲过来的自己?

「不彻底的解除,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

男人再次冷淡的说道。夏目被他所震慑,无法作答。空全身斗志高涨,表情像是在说现在不是谈论这种事的时候。符合护法身份,不顾自己安危、誓死保护主人的觉悟。

总之,夏目摆出马上就能召唤出北斗的姿势,同时全力的开动脑筋。最优先的事项是带着春虎逃离此地。但即使逃跑,应该也很难逃掉。在弄清这只鬼为何在此处现身的原因前,不能贸然行动。

本来春虎的暴走很可能就是这只鬼导致的。但夏目感知到鬼气是在春虎的灵气暴走之后。而且是在春虎的暴走达到最危险的瞬间出现——随后春虎的暴走就停止了。难道是这只鬼阻止了春虎的暴走么?到底为什么?

周围充满了难熬的沉默,连呼吸都会感到吃力。

不久后,

「『鸦羽』发动了。」

「……唉?」

「现在还不能穿上。性命攸关。」

他在说什么?夏目不明所以,一片混乱。不过夏目终于察觉到了男人没有敌意。虽然空没有解除警戒,但夏目觉得他不是「敌人」。

「……这是怎么回事?」

慎重的寻问。

但男人没有回答。像是已经办完了事,轻轻的转身,满不在乎的背朝向夏目。

然后,夏目不禁感慨到现在才察觉到。男人的上衣。左臂的袖子没有厚度,随着男人的动作,只有布料缓缓的翻动。

单臂。也就是——单臂的鬼。

难道是,夏目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男人突然停步。

「……到了紧急关头,向早乙女凉求助吧。虽然我不是很推荐。」

越过肩膀留下这句话后,男人真正的离开了。

夏目全身麻痹了一段时间,一动也不能动。然后,等到男人的动静——鬼气完全消失后,才慌忙冲向春虎的身边。

确认了他的状况。果然,灵气虽然很弱,但已经安定了。这样的话,不用大友的咒符也没问题了。

男人说的几句话以及晃动的左袖在浮海里卷起了不祥的漩涡。

但夏目暂将其排出脑外,搭着空的手将春虎带回了宿舍。

2

已经多少年没穿过浴衣了呢。京子让很少在家的母亲帮忙穿上,同时有些害羞望着映照在镜子里的自己。

京子的母亲不是阴阳师,但作为仓桥家的人在许多方面支持着丈夫和家族。而且,她本人相当的有文化素养,由于嗜好茶道和花道,平时就经常身着和服。当然,帮人穿浴衣可谓手到擒来。这样一来,说不定会被抱怨「这种事必须自己来做」违背了当初的约定,但既然已经在母亲的帮助下穿上了,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一通准备工作结束后,叹了口气,同时确认了时间。会合是在傍晚,还有很多时间。不过一旦空闲下来,又不得不想起了在准备的时候可以忘记的事情。

昨天放学后和夏目的对话。

此外,不久后就要见到春虎。

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昨天干得有点过头了呢。」

有多久没有像那样宣泄过感情了呢。认真的回想一下,不由得脸红起来。

当然,不会后悔。吐出了一直压抑的想法,十分清爽。能努力的、认真的对话真是太好了。由衷的如此认为。虽然和夏目的关系恢复不到以往的程度,但至少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吧。

不过,虽然和夏目的事能以略微害羞的程度告终,但问题是春虎。不巧的是,这边的问题仍然十分的复杂。而且夏目的关系得以顺利解决后,说不定反而更加难堪。

——糟糕了。早知今日,儿时的那件事要是不告诉春虎就好了……

不过,当时是因为不得不说才说出了口,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只能像昨天应对夏目那样,和春虎也愚直的面对。即使因此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但肯定也不会「中断」。昨天的经历让京子有了这样的自信。

「……嘛,但是,真是难为情呢……」

自己怎么都无法冷静下来,春虎眼下又是怎样的心情呢。至少希望他也能和自己一样紧张。

不得由对着镜做起了鬼脸,此时帮忙穿衣的母亲回来了。

阴阳塾的塾生给家里打来了电话。京子下意识的「找我?」回问。毕竟,熟人的电话会直接打到手机上来。会打电话到家的同学,完全想不出是谁。

「真的是塾生么?」

「谁知道呢。不过声音像是年轻的女孩子吧。说话的措辞又像是男孩子。」

听到这里瞬间想到了夏目,但她知道京子的手机号码。即使手机坏也能借用春虎或是冬儿的,应该不会刻意打到家里的固定电话上。

京子诧异的走出房间,来到电话所在的起居室。

解除了听筒的保留状态,

「……喂,喂?」

打了招呼。

于是,

『京子?突然之间讨扰了。我是昨天打过招呼的相马多轨子。』

「啊。」

京子在惊讶之余做出了还记得的回答。说起来,多轨子曾谈及和父亲有过几面之缘。就算不知道京子的手机号,知道家里的座机号也不奇怪。

但是,

「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昨天和多轨子在走廊里初次相遇,把她带到了教室,一直聊到了上课。彼此间也做了自我介绍。不过也只介绍了名字。对方似乎从父亲口中得知了京子的事,但京子却对她的来历丝毫不知。

京子产生了无法拭去的怀疑,『实际上……』多轨子似乎有些难以开口的说了起来。

『昨天我和夏目他们有些分歧……那个……最后吵架了。我原本可没那个意思。不过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且时机也不凑巧……我变得相当情绪化。现在已经在反省了。』

「吵架……」

京子睁大了眼睛。

毕竟说起昨天,京子也和夏目进行了一番可以说是吵架的言辞之争。就是说,如果多轨子所言属实,那么夏目不仅和京子,和多轨子也发生了冲突。

而且和京子不同,多轨子和夏目的争论不并顺利。

「发生了什么事?」

『抱歉。具体的事情我不能说。我认为责任肯定在我的身上。但是,我们像那样不和果然是不对的。我……想和夏目他们友好相处。希望能再一次的冷静交谈。』

「……」

难道——京子试着想象多轨子的情况。

说不定她和自己一样。知道了夏目实际上是「女生」,因此和她吵了起来。多轨子似乎从以前就认识夏目,但那多半是作为「男性」的夏目吧。因为不是塾生,所以夏目在目黑支局暴露了真实性别她也不知道。然后她昨天来阴阳塾参观学习时知道了这件事……因此和夏目产生了冲突。若是这样,这幅含糊不表的态度也能理解了。

『京子。非常抱歉要拜托昨天刚刚认识的你……你和夏目他们很亲密吧?昨天听说你和他们有些矛盾,即使如此也比我的交情更久。所以,拜托了。能帮忙在我和夏目之间斡旋一下么?』

「……我?」

听到京子疑问,多轨子像孩子般温顺的『嗯』应了一声。

『我不会让你为难。只是想借用你的力量,再一次为我们创造出说话的机会就好了。因此才厚着脸皮打来电话。……可以么?果然很为难么?』

多轨子提心吊胆的寻问。

不知她从父亲那听说了什么,对昨天初次见面的京子来说,这的确是个厚脸皮的要求吧。就轨多子的语气而言,她本人似乎也对此有所自觉。就是说,为难到了就算会被认为不要脸仍然不得不拜托的程度吧。

说实话,多轨子这名少女来历不明,所以印象并不好。虽然不认为她是坏人,但总觉得有种危险、惹事生非之人似的氛围。

但若贸然下此结论,她又有些可怜。毕竟多轨子目前的处境和昨天以前的自己重合了。这样一想,就不能再随便的回绝。关于她的来历,因为父亲把自己的情报告诉了她,应该值得某种程度的信赖。应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帮她。

「……那么,多轨子今天晚上有空么?」

『唉?今天么?没什么特别的预定。』

「哦。……实际上呢,今晚隅田川有烟花大会。我和夏目他们会一起去欣赏。」

『唉!』

多轨子吃惊的回应。

『是、是这样么?但是,京子不是还在和夏目吵架么……』

「不用担心,因为昨天已经和好了。……而且呢,可以的话,和我们一起去如何?突然间被别人邀请一起去欣赏烟花可能有些难堪,不过时间拖得越久,越难下定决心吧。今天的话,我还可以稍微帮帮你。」

听到京子的提案,电话另一头的多轨子似乎因突然的情况不由得闭上了嘴。

话题进展太快,会犹豫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她说不行的话,今后也不会刻意讨扰京子为她安排了吧。京子表达出了

相应的诚意,之后就是多轨子的问题了。

但是,

『……明白了。不,这个提议太好了。请务必让我参加。』

多轨子比京子预想更快的接受了提议。

『虽然还有点紧张,但就像京子所说,越拖越难相处。谢谢你。我会在那里再次和夏目谈谈。』

听到她坦率、木讷的感谢,京子对多轨子的印象又有了一些变化。从不是坏人,到笨拙但本性认真的好孩子。这样的话,只要能冷静的交流,大概能顺利地和夏目重归于好。而且会比若干情况重叠在一起的自己更加平稳。

京子对轨子回以「OK」后,又告知了己方今天的预定。为防万一,还说出了自己的手机号。多轨子一边屡屡道谢,一边在电话的另一头认真的记了下来。

『我可能会晚一点才到,但之后一定会和你们汇合。多亏了京子,真是帮大忙了。非常感谢。』

她的声音中流露出夸张的安心感。京子感到有些奇怪。

因此无意的,

「那个?多轨子会和夏目争执,果然是因为她的『家规』么?」

寻问。

不过,

『唉?「家规」?那是什么?』

多轨子很奇怪的反问。糟糕了。京子后悔了,刚才不该多此一问。

但自己的职责是让多轨子和夏目重归于好。以随便一问当作借口有难为情。最重要的是,即使贸然隐瞒,也会留有后患。依眼下的状况,虽说是『家规』,但夏目的真身传入多轨子的耳中只是时间的问题。那么,还是尽早告知对多轨子的打击比较小。

「抱歉。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和夏目吵架的。……那个呢,请冷静的听。虽然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随后京子似乎很开口的,边挑选措辞边慎重的向多轨子说明了夏目的『家规』和真实的性别。

听到京子的说明,理解了话中的意思——

多轨子在听筒另一边哑口无言了。

3

毛玻璃里的对面,湛蓝的天空染成了阳光的白色。

阴阳塾塾舍,塾长室。此处沉稳定、复古的内部装潢如同大正时代的咖啡店。但如今室内弥漫着紧张、肃穆且浓密的灵气。

房间的主人、阴阳塾塾长仓桥美代坐在椅子上,半睁着眼睛聚精会神的看向放在办公室上的六壬式盘。

和服里的矮小身躯异于往常的紧张,怎么看都是处于极度的集中状态。同席的大友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呆在墙边的书架旁,观望着塾长的占卜术。

但是……

「……不行。」

塾长虚弱的叹了口气。

灵气松弛,向周围四散。年迈的表情尽显疲惫之色,消耗很严重。

「看不清。我也衰老了……」

「塾长……」

「呵呵。这也没办法呢。『观星』乃天与之才。再怎么努力也无可奈何。看起来我被赋予的作为『观星者』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她的话中流露出了只有她自己才能理解的苦涩。大友什么都没说,表情老实的靠向办公室的另一侧。

蜷在远处沙发上的三色毛以「已经好了么」的态度跑向主人,来到了她的膝盖上。塾长摘下眼镜,抚摸着式神光亮的毛发。

「……那么。」

塾长向大友确认。

「春虎的状态相当不妙么?」

「嗯。非常……」

大友的回答让塾长的脸上阴云密布。

早已听说在目黑的事件中打倒了镜伶路暴走的式神的过程中,春虎有非常活跃的表现。但受此影响,他本人的的灵气产生了紊乱却是第一次耳闻。

自芦屋道满的袭击以来,塾长为了阴阳塾的再次开放日夜奔走。此外,在目黑事件——清扫双角会的作战后,又接到了老朋友天海大善失踪这条坏消息,为了寻找真相用尽手段。特别是后者,事关长年的盟友天海的生死。即使身为塾长,仍然是最为优先的事项。

但因此将视线长时间的移开了阴阳塾也是事实。忙于「外」的结果就是「疏」于内。

「……真是没资格当塾长呢。」

自虐性的嘀咕了一句,膝上的三色猫抬起了头,像是为了给她打气似的叫了一声。

想想看,自目黑事件后,甚至和孙女京子都没怎么打过招呼。为了稍微弄清楚茫然的现状,甚至动用了占卜。但最近就像刚才一样,基本很难看到什么东西。

作为『观者星』解读命运的能力正在衰退。

但作为阴阳塾塾长的责任没有改变。

「总之,我也担心春虎的症状。说不定会和你一样,是咒术战的后遗症?」

「还不能断言,若是这方面的症状我也见过几例。春虎的情况更像是诅咒系的灵障,或是极端的灵气枯竭。硬要说的话可能是诅咒,但细加区别的话是『封印』……」

「封印?」

「啊,不。抱歉。我果然说蠢话了。他本人的体质方面也有许多问题……不论如何,必须尽早让阴阳医诊治。」

「但若事关土御门家的秘术……」

「嗯。当然,交由春虎的父亲诊治最为理想。不过他现在行踪不明,也联络不上。」

「是呢……」

大友说完后,塾长的视线也在空中游曳。

塾长脸色严肃。土御门家是仓桥家的主角。塾长自身也见过春虎的双亲,应该比大友更细心的引导他们。

「不过,我认为宗家——泰纯不会有什么事。那个人是一直比我优秀很多的『观星者』,而且还有鹰宽和千鹤在旁。虽说退离了现役,但他们也的确很有本领。不会很轻松的被害。」

「是这样,但现在联络不上。」

「嗯。往后就不是作为『观星者』,而是我个人的见解,他们大概特意断绝了信息,以此隐藏起来。」

「……」

「他们在躲『什么』?」

「……」

塾长没有回答。大友也没再追问,稍微改变了问题。

「关于火灾本身怎么看?塾长也没掌握详细的情报么?」

「嗯。很不巧呢。阴阳厅似乎已经出动了,但对其具体动向了解不多。」

塾长说着,苦闷的叹了口气。

「……在许多地方分散行动。从小事到大事。或是这些行动会在深层联系在一起,但从外部弄不明白。……不止如此,大概就连身处现场的人也很迷茫吧。」

「同感」,大友也平淡的对塾长的感情表示同意。

但,这次绝不能松手。

「——塾长。」

以淡然的声音透彻的逼问。

「天海部长的失踪。还有土御门本家的烧毁。面对这些事件,仓桥长官……塾长的儿子没有什么应对么?还是说早就出了招?」

不是责备的语气,也不是抱怨的口吻。沉重的声音反而可以说是平静。

但眼镜内侧的眼眸中排除了多余的感情。不论对方是上司,还是亲密之人,都想要看穿对手心理的眼神。保持镇静,同时做出威慑。

听到部下的疑问,塾长僵硬的闭上了双眼。眉间刻上了深深的皱纹。

「……当然在应对吧。只是那孩子除阴阳厅长官外,还兼任祓魔局局长和咒搜部部长。事件接连不断的发生,难以把握一切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如您所说,正因为肩负了这么多职责,才会有些事情『没有看到』吧?非常遗憾,我可没听说塾长的儿子是个糊涂虫。反过来的事迹,到是听到过几次。」

大友如此讽刺,两人间笼罩起浓重的沉默。

缩在塾长漆盖上的三色毛不快的用尾巴清扫压在身上的沉默。不过两个人仍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不久后,塾长像是为了解下重担似的,缓缓的叹了口气。

「至今为止,我一直作为阴阳塾的塾长以及仓桥家的家主而生,没有作为『亲人』对那孩子做出过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大概我也有些内疚吧。」

慢条斯理的嘟囔起来。

合上眼睑,收紧表情。年迈的身体如同突然拉紧的绳子般,伸直了背脊。

「但是——若是这样可就太愚蠢了。有段时间没和儿子见面了,就由我主动去阴阳厅,和他见见面,说说话吧。……大友老师?」

「嗯。」

「非常抱歉,能请你写一份辞职信么?时间先空着,交给我。」

瞬间,大友的眼光如同刀刃般锐利。

「……就是说要『解开我的枷锁』的意思么?」

回应的声音中带有和曾经的大友——塾长肯定不认识、从属于咒搜部时被称为『黑子』时的他——同样的音色。

尖锐,绵薄,结实,但常用的话又会感到太快的刀。

塾长轻轻一笑。

「为了保护我的立场——作此理解也没关系。今后,将你从阴阳塾除籍,说不定是保护我、以及阴阳塾和塾生最好的办法。只是,不论如何,这毕竟只是一层保险。不是说你可以行动了。请不要轻率的抢风头。」

听到和原同期相同的

忠告,大友也恢复了原来的状态,露出了苦笑。虽然这种状态也是冷静沉着的原咒搜官,但总觉得本人的自觉和周围人的认识有所偏差。

「我会铭记于心。」

不是随意的应付,而是认真的约定。

「那么,辞职信一会再说,塾长。我还有一件挂心的事。刚才也曾提过,就是相马多轨子这个参观者的事。」

「啊,关于那个孩子我也很在意。在模拟战中展现出了不俗的实力吧。」

「嗯。何止不输给夏目,她的技术更为娴熟,在实战上会更加出色。只是,不管她本人怎么说,带来的式神绝不寻常。毫无疑问是使役式之类,但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式神。此外,最令我费解的还是她本人自称『和土御门夜光有血缘关系』这点……」

大友说出了听自冬儿的情报。

说实话,报出夜光之名后接近夏目,这就足以成为对她保持警戒的理由。而且,多轨子本人也充满了谜团,她的真实身份令人在意。

「不过,我刚才所说非常在意的是,她来阴阳塾参观学习是出自『阴阳厅的介绍』。做了一番调查后,似乎不只是普通的伪装,而是来自『高层』的指示。说不定正是长官做出的指示。不觉得有些可疑么?」

阴阳厅很少介绍参观者来此。而且其中大部分还是厅员,或至拥有资格的专业阴阳师。多轨子在正式的介绍下出现,自然是有人在从中周旋。

塾长坦率的承认了大友的疑问和推测。

「那个孩子和我儿子有牵连的可能性肯定不小。如果她真的是『相马家』的人。」

「唉?难道有什么线索?」

「相马一族和仓桥一族……准确来说,就像那孩子告知的那样,和曾经的土御门家有些因缘。」

听到塾长出乎意料的回答,大友表示出了兴趣。

塾长的视线再次回到办公桌的式盘上。

「……那是相当久远的事了。在战争的时候。当时的土御门夜光接受了帝国陆军的后援,被推举到他们复兴的阴阳寮的顶点。你知道这件事吧?」

「在某种程度上吧。」

「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唉?」

「毕竟当时的土御门家——准确来说,是阴阳道本身已经荒废,被遗忘,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吧?在能够建造巨大战舰,坦克和战斗机活跃的时代,重新挖掘出即将覆灭的咒术,甚至在资金、人才以及其他方面给予各种各样的优惠,全力的支持。这是近代国家的军队应有的做为么?普通想来,是不可能的吧?」

塾长的疑问让大友困惑了。被这么一问的确如此,但大友从未以这个角度来思考问题。

「嘛,的确如您所说,但这毕竟是史实……大概陆军的上层看中了夜光的咒术才能?还是说在神国主义,或是受德国希特勒的神秘主义思想浸润的一派中,有人支持夜光?」

「……支持夜光的军中派系,就是相马一族。」

「!」

大友第一次表情巨变,扭动了身体。塾长认真的继续说道。

「他们不是单纯的神秘主义者,而是自古传承了独特的技艺。是真正的咒术者集团。正因为如此,才会高度评价夜光的卓越才能。他们在军中运作军队,支援夜光。夜光的阴阳寮就是相马一族所创。」

「……原来如此。」

大友十分认真的倾听塾长的说明。不知何时,脸上露出了无畏的、挑战似的微笑。

「『血缘上的关系』呢……这样就能理解了。相马多轨子以前也曾和夏目等人接触过一次,当时还聊到了关于夜光的私塾。若是有这样的背景,的确能详知此事。那个式神比起是那个孩子的,更像是侍奉相马家的式神。而且和长官有交往也……」

「……嗯。」

塾长面带苦色的承认了。

「当时支持夜光的不仅是相马家。还有若说起土御门夜光的——土御门家的股肱,必定居其首位的我们,也就是仓桥家的人。战败后,仓桥留了下来,但相马却几乎消失了影踪。但是……」

「……仍然耦断丝连么?」

「说不定还以别的形式有所联系。不论如何,在眼下都只是假设而已。只是,如果我儿子和相马有某种形式的牵连,就必须赶快做出安排。会将这两者连在一起的原因只有一个。」

「……『土御门夜光』。」

大友沉重的开口。塾长默默的点头。

「的确,早做打算为上呢。」

大友眼镜内侧的双眸如同呲牙的猛兽般闪光。

如果只有相马多轨子就好办多了。但若她背后还有相马一族的支持,就绝不能大意。而且仅就多轨子带在身边的式神来看,无疑她的背后还有咒术者集团——或是本领高强的咒术者。

或是,

「……说不定双角会的根意外的和那边有关呢。」

大友的推测让塾长如同受到打击般睁大了眼睛。

没有反驳,抿紧了嘴唇。她感到大友的推测不是妄言。

如果相马和双角会有关系,天海的失踪也很可能牵连其中。还有土御门家的宅邸火灾。这样一来,各种事情都能一口气的辨清。往后就是原咒搜官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那么,找准了目标的确令人庆幸,但要是我去那边行动,夏目这边的战力就捉襟见肘了。塾长,能拜托给你么?」

「也是呢。干脆将夏目放到我个人的身边更好吧。在我身边的话,应该就不敢胡来了。此外,还要尽快找到他们双亲的所在地。」

「拜托了。我会尽快的解决。暂且讲师的工作就声称还在『疗养中』吧。嘛,实际上,唉,也可以说是灾害赔偿,或是加班……」

看到大友装疯卖傻的样子,塾长破颜一笑。

「那就当作『带薪假』吧。」

「啊,还是有点不满意……就这样吧。也告诉夏目要十分的注意周围。」

「当然。他对此事应该也深有体会。」

塾长认真的保证了,但大友听到这句话后,突然眉头一动。

露出了有些调皮的表情,

「呀,是『他』么?塾长。难道你还不知道?」

(注:日语中的表示『他』和『她』分别是两个词,发音不同。)

「咦?怎么回事?」

「哈哈。天马果然说对了,果然塾生和讲师之间存在情报的差异。要是塾长也不知道,那么在讲师间岂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真麻烦呢。大家应该更好的构筑和塾生的关系才行。」

大友夸张的笑着,说得煞有介事。塾长诧异的绷紧了脸,连膝盖上的毛也挠了挠耳朵,像是在说这家伙怎么了。

「大友老师?你想说什么?」

「不,我也是昨天才得知的。」

大友终于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向塾长说明了夏目的事。

不知他的表情有几分认真。毕竟一旦说出实情,可不是闹一闹就能作罢的。虽然伪装性别应该不致下达处分,但在今后的阴阳塾生活中,也必须做出一些改变。

但是——

塾长听完后的反应,大大的出乎了大友的意料。

「……你说什么!」

惊叹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了。脸色惨白。大友还是第一次见到塾长如此愕然的表情,不禁下意识的纠正了表情。

足足被这次冲击震惊了十余秒后,

「这……是假的吧?夏目是女孩子?毕竟,这种事怎么可能……」

睁圆双眼,混身哆嗦。这不是件小事。大友也马上挥去了刚才那般戏谑的态度。

「不,没有弄错。她本人也承认了。不过……塾长?值得如此震惊么?」

大友的双眼尖锐起来,摆正姿势注视着塾长。但塾长却没看向大友,茫然若失的一动不动。

理解和战栗浮现在了她聪慧的面容上。

「泰纯,难道你……」

在塾长座位的背后,有一面配合塾长室内部装潢、设置的毛玻璃。盛夏的阳光渲染出的天空正渐渐的化作柔和的黄昏。

办公室上的式盘圆盘微微的一动。

4

「……确定么?」

听到仓桥如此确认道,向来镇定的他罕见的露出了惊讶之色。

阴阳厅的长官室。夜叉丸在仓桥面前耸了耸肩膀。

「真的么?」

再次向旁边的多轨子寻问。多轨子面容僵硬,明显的默许了。蜘蛛丸也在多轨子的斜后方。

「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毕竟,这是足以从根本颠覆我们认识到的情报。」

说着抱起胳膊的夜叉丸,仿佛是得到了坏结果时表情严肃的年轻学者。仓桥没有理会夜叉丸,而是看向了旁边的多轨子。面对再次确认的眼神,多轨子认真又略带怒气的再次点头。

「不会弄错。不是别人,正是来自您女儿的情报。夏目只是平时穿着男装……但实际是女性。」

「……这是怎么回事。女扮男装?」

「听说是土御门本家的『家规』。『继承土御门家之人,对外人需以男子现身』。

所以直至前几天因目黑事件导致性别曝光之前,夏目的真身只有分家的春虎、以及亲近的几个人才知道。」

「……」

仓桥沉默的将肘部拄在办公桌上,脸埋在握住的双手之手。

虚浮的眼神放射出可怕的目光。虽然一言未发,但整个房间似乎都充满了压迫感。夜叉丸和蜘蛛丸淡然无事,多轨子虽也没有表现出畏缩,表情却十分僵硬。

「嗯。果然你也不知道么?虽说是分家,但把仓桥家也当作『外人』了么?还是说……」

夜叉分解开胳膊,双手叉腰,轻轻的叹了口气。

随后嘴唇上浮现出冰冷的微笑,

「……这条『家规』本身就是捏造的。为了掩盖什么……」

提出了两种可能性的夜叉丸似乎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伶俐的脸上浮现出的讽刺笑容正如同瞠目于晚辈妙招的老棋士。

一言不发的仓桥似乎也同意夜叉丸的观点。观望着两人交流的多轨子面色紧张,轻轻咽了口唾沫。

「不过,若假设土御门夏目的女扮男装是为了掩盖什么,此时应该注意的掩盖的目。」

多轨子不禁注视着夜叉丸。夜叉丸察觉到了主人的疑问,为缓解紧张气氛微微一笑。

「比如呢,公主。此时最先浮上脑海的就是那个传言吧?『土御门夏目是土御门夜光转世』。顺带一提,这个传言的根据则是另一条传言,『土御门夜光会转生为拥有自己血脉的土御门家子孙』。」

「这条传言的真伪有定论么?」

「哦,公主。我们也还没蒙昧无知到尽数相信流言斐语,被这种奸计——或是说计策牵着鼻子走的程度。」

夜叉丸像演戏般张开胳膊,竖起了戴着白手套的食指。

「首先是后者,『土御门夜光会转生为拥有自己血脉的土御门家子孙』这条传闻。这是包含我在内,数名阴阳师研究了夜光与其咒术,最终得到的结论。因为听起来煞有介事反而让人心生怀疑,但这是我们刻意操纵情报所致。毕竟,如果这个传闻被公众得知,我们会变得难以行动。当然,只要没有完全解明夜光用于转生的咒术,就不能把话说『绝对』。但请记住,这个事实足以相信,准确率极高。」

接着,夜叉丸继食指之后,又伸出了中指。

「前面那个传闻。也就是『土御门夏目是土御门夜光转世』,还没有具体可供验证的情报。只是有『根据』。是吧,仓桥?」

夜叉丸的单片眼镜一闪,看了过去。

坐在办公旁边的仓桥表情如同顽石一般承受着式神的视线。

沉重的开口,

「现任土御门家主土御门泰纯仍吏属于阴阳厅时,对自己使用过观星。结论是,继承自己血脉的孩子是夜光的转生。这是他第一次的预言,也就是拥有『观星』之才的瞬间。我——刚好在场。」

「……」

多轨子沉默着睁大了眼睛,抿紧嘴唇。夜叉丸轻轻的咳了一声。

「拉回话题……『土御门夜光会转生为拥有自己血脉的土御门家子孙』,正如刚才所说,基本不会弄错。此外,『土御门泰纯的子孙就是那个转世』的根据就是泰纯的预言,他『说了谎』或是『解读有误』都是有可能的。不过,至少,看到那一瞬间的仓桥长官认同了这条预言的真实性。随后综合来看,判断『土御门夏目是土御门夜光的转世』的可能性『值得我等以此为假设行动』。这样能懂了么?」

听到夜叉丸恭敬寻问,多轨子老实的点点头。

「……明白了。但是,刚才说的是夏目女扮男装的事,为什么又扯到了这里?」

「嗯。如果直接考虑的话,的确没有关系。」

「唉?」

「但就是这样吧,公主?泰纯可是预言了『自己的孩子是夜光转世』呢?那么,和土御门夏目是男还是女没有关系。也就没有刻意穿男装的意义了。因此『直接考虑』的话,她女扮男装并不是想要掩盖什么,而单纯是因为仓桥家没被告知的『家规』所致。……不过——」

嗯,刻意的沉吟了一声,夜叉丸扭动脖子,用余光看向仓桥。

以茫然的口气,

「不过,仓桥。你又为何要惊讶呢?如果土御门夏目是女性,即使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有。」

仓桥没有一丝做作的马上回答,与曾经的同期形成鲜明的对比。

「若问原因的话,泰纯的孩子是男的。」

多轨子全身僵硬。另一方面,夜叉丸似乎早有预见,没有吃惊。

直截了当的,

「为什么?」

「我亲眼直接的『看』到了。我……还我有我母亲。若杉优子怀孕时,她腹中的孩子中带有阳之气。」

夜叉丸平静的眯起双眼。

不论是不是咒术者,所有人都带有灵气。男性是阳之灵气,女性是阴之灵气。虽然夏目用咒术伪装了这种灵气,但必须使用龙的灵气。就是说,并不是很容易就能掩盖的。更何况是伪造胎儿的灵气,基本不可能吧。

「……你『看』的时候,泰纯当然也……」

「知道。」

听到仓桥的回答,夜叉丸抬头看向天花板。

以扑克脸似的表情「原来如此」嘀咕了一句。随后拍了下手。

「那就是这么一回事呢。哎呀,历经百战的阴阳师聚在一起居然还会中如此单纯的乙种咒术呢。泰纯,干得漂亮。」

夜叉丸像小丑般耍笨,从态度上看不出是何感情。于是,之前一直三缄其口的蜘蛛丸像是在责备他似的,「大连寺部长」从旁插嘴。

「虽说单纯,但付出行动却绝非寻常。将人的一生……而且还是孩子的一生作为代价的咒术。」

「是么?因此争取了十余年的时间,已经干得很不错吧?」

听到曾经的部下指出的道理,夜叉丸有些迷茫的歪起脑袋。

然后——

听到这番话的多轨子睁开眼睛,后脊颤抖。

「为什么!」

强有力的声音。

仿佛在室内响起了隆隆的回声,灵气强大的声音。不仅是夜叉丸和蜘蛛丸,仓桥也下意识的看向多轨子。

「土御门泰纯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夜叉丸和仓桥迅速的交换了眼神。「公主」,夜叉丸恭敬的招呼后,仓桥接过了话题。

「土御门泰纯拥有和我等不同的志向。……不,不必再用此委婉的说法。准确来说,他没什么志向。那是一个……半死的男人。当然,也不希望土御门夜光觉醒。」

「……所以才设置了冒充者?牺牲了夏目?」

多轨子低下头,呻吟。红发蠢蠢欲动。全身散发出无法压抑的灵气。

蜘蛛丸瞠目结舌的注视着主人。仓桥的表情也愈发认真。夜叉丸在一瞬的惊讶过后,满脸又刻上了深深的笑容。

「这就是『土御门』的意思么?」

多轨子平静的瞪向仓桥。仓桥正面的承受着多轨子的视线。

「……是。」

「……」

多轨子的双眸几近喷火。视线流露出强烈的灵气,仓桥不由得眯起眼睛,咬紧牙齿。

多轨子突然调转脚跟,起伏的红发翻动,离长了长官室。她一直注视着前方,丝毫没有回头的念头。灿然的灵气甚至让人感到了神圣,与刚才的多轨子判若两人。

多轨子的身影消失在了门的对面。「部长!」蜘蛛脸色大变,向夜叉丸请求指示。

夜叉丸单片眼睛内侧的眼眸中闪现出恍惚的目光,薄嘴唇上绽现恶魔般的微笑。他的样子有贵族的风貌,又仿佛魅惑了浮士德的清纯灵魂的梅菲斯特费雷斯。

「……很好,真的很好。蜘蛛丸。公主就拜托了。」

「受命。」

蜘蛛丸迅速去追多轨了,离开了房间。在此期间,夜叉丸手捂嘴角,微微弯腰,不停窃笑。

笑得歪起嘴唇,单片眼镜朝向了仓桥。

「仓桥。我家公主怎样么?」

像是在炫耀珍藏的宝物一般。

仓桥注视着多轨子离开时走过的门,面色严肃,什么都没有回答。

「公主!」

蜘蛛很快就追上了多轨子。但,若没有苦追的势头,面对她的背影很难开口叫住她吧。

「请保持冷静。您要去哪?」

路过的职员向两人投去奇异的目光。蜘蛛丸有些畏缩,仍然全力的搭话。但多轨子没有反应,也无意止步。

多轨子走向了她们使用的接待室。进入房间后,终于转头看向「公主」大声呼喊的蜘蛛丸。

「蜘蛛丸。」

「是。」

「很遗憾,应该将他们看作已经处于土御门泰纯的咒术中。自年幼时起,一直无关于他们自己的意志……」

多轨子唐突的话让蜘蛛睁大了眼睛。但多轨子没有理睬式神的反应,走向没有开头的房间里侧。

「那么,用语言应该无法解决了。只能拿出强硬手段。……这也是为他们好……」

多轨子的言行像

是中了邪,蜘蛛丸不知该做何反应。夜叉丸的「拜托」指的是人身安全,但让多轨子按照自己的喜好行动真的没关系吗?

「公主。『他们』是指……?」

「蜘蛛丸应该也看到了。」

主人淡淡的回应了式神的疑问。蜘蛛听到了这个答复吓了一跳。

「本以为是单独的偶然,但并非如此。昨天的模拟战。他对我的『布琉之言』没有做出回应。」

「……公主。」

蜘蛛丸终于明白了多轨子的意图,愣在原地。夜叉丸暂且不谈,蜘蛛丸的心情和多轨子相近。他也期待着土御门夜光的觉醒,夜光取回原本的意志,作为他们的同伙共同战斗。

多轨子走到位于房间一角的桌子旁。

打包的纵长型木箱还跟昨天一样摆在桌子上。多轨子毫不犹豫的向木箱伸手,解开了包装。

「解除土御门泰纯的咒缚。」

木箱上用和纸施加了封印,多轨子将其破除。

「我要让春虎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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