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变漂亮了啊。”
因他唐突的一言,她的心脏临近爆炸。
不过,他的评价中肯。周围看她的目光,明显与以前不同。特别是男人。孩提时代欺负、蔑视她的人,就好象变了一个人般,向她投去谄媚的视线。
完全不觉喜悦。不快且反感。她鄙弃、嫌恶受自己容貌吸引的男人们。
但是,只有他不同。只有他那对待自己的变化,让她感到恐惧、不安,却也更觉甘甜、愉悦。他的不知所措与害羞——惶恐与诚恐之上地——让人高兴与欣喜。
“你可是我的式神,别忘了这件事哦。”
对像是生气说道的他,当然,用笑颜应道。幸福得幸福得,甚至都反觉不安,即便如此,她仍旧认真地宣誓。
己身忠节,是为宗家。
土御门夜光,仅为此一人——。
被锁上的门。朴素的灯光。内嵌的窗户。桌子一张,椅子两把。
这就是房间的所有。在此房间的正中央,春虎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一动不动。
房间被施有严密的结界。因此,甚至连自己的灵气都感觉不到。就好像被返回至一年前的自己,仍旧一无所知时的自己。一无所知,天真无邪与无责任感地与冬儿和北斗嬉笑打闹的时候。
短短一年前的生活。
但却如同他人的生活一样。或者,目前的现实才是噩梦?等醒过来后,自己便仍能一无所知地与冬儿和北斗嬉笑打闹?
“……咕。”
北斗的时候。是式神的她,在春虎手中留下一枚式符后,消散了。
然后今日。春虎知晓了夏目才是操纵北斗的术者……随后她用自己的鲜血染红春虎的手,死了。
春虎盯着自己的手掌。那里现在也仍粘着夏目的血迹。作为无法挽回的“罪”之证。
——夏目……。
忽然间,幼年时代的约定,于脑海中苏醒。
——行,我会成为小夏的式神。一直在一起,永远保护小夏。
如此宣言,共同纺织的约定咒文。交缠的小指与小指。
对,自己确实曾面向夏目约定了。
一度打破的约定。
现在自己又再次将之打破。自己没能保护住主人,不仅如此,还因为自己,夏目殒落了性命。
回想起来,在北斗的时候,夏目也牺牲式神来帮助春虎。接着,今日夏目又帮了春虎,以自我牺牲的形式。
什么叫式神。
“……!”
眼睛布满血丝,紧握住手掌。用尽全力咬紧牙关。
罪。无论如何,必须赎这罪。……不,不是这种夸张的漂亮话。是讨厌。忍耐不了夏目的死,忍耐不了没有夏目。目前的这个瞬间,夏目不存在世界的任一角落。没有夏目的瞬间,直至永远地存在。那是心临近毁坏程度的痛楚难受。内心就像被火烤般,悲惨地气愤。
正因为如此……。
先前夜叉丸的提案,从头脑中挥之不去。被侵蚀了。明明内心某处确信这是一目了然的“错误”。
这正是诅咒。
“狗屎。”
脑海里浮现铃鹿的身影。忘了“那时候”对自己说了什么吗?如此叫喊的少女的声音,于心中反响。
完全如她所说。失去重要之人是怎样的一件事,春虎完全没明白。自己不仅让夏目死了,还伤害了铃鹿。任性而不负责任地。
即便如此……。
果然,做不到放弃夏目。
就像铃鹿骂的那样,自己是个卑鄙小人。但是,这决意已不会改变。
未来被突然关进厚厚的黑暗中,走投无路地杵在原地。然而,黑暗的深处点有黯淡的亮光,指示出一条道路。
那道路必是下到更深黑暗的道路。阴暗、寒冷、充满腐臭的禁忌之道。
被禁止的魂之咒法。“泰山府君祭。”
不过,哪怕那是与恶魔的交易,自己也已不会踌躇。
“…………”
春虎的双眸里,寄宿了寒冷彻骨的光辉。
靠“泰山府君祭”让夏目复活。这是“决定”。下一个问题是“怎么”行使那仪式。
最理想的是拜托铃鹿吧。代价之类,是春虎的性命也无所谓。
但是,作为实际问题,这很困难。铃鹿绝不会答应。原本就不一定能得到伙伴们的协助。不,莫如说会反对吧。特别是大人们,不会答应。不管是塾长还是大友,都不可能赞成春虎行使禁咒。话虽如此,双亲也依靠不了。毕竟都联络不上。
而且——
——“希望你们记在心上,即使准备实行‘泰山府君祭’,期限也被限定得很紧。”
非常令人气愤,但是,现在自己的感情次要。即便是恶魔也与其交易,这决意不虚。既然没有留下其他选择,那就不会犹豫不决。
不过,这终究是以“夏目复活”为大前提。
夜叉丸还这么说过,“多少会有些‘附加条件’”。譬如说,夏目如夜叉丸那样——与大连寺至道同样作为“多轨子的式神”苏醒的话……春虎到底应该接受提议吗?个人对于多轨子的情感,在此之际不过是琐碎问题。另一方面,既然多轨子拿着“鸦羽”,那么她与袭击土御门本家宅邸的“敌人”是一伙的可能性很高。作为侍奉那种立场之人的式神而苏醒,对夏目来说,或许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首先,夜叉丸这么说过。既然自称“夜叉丸”而非“大连寺至道”,严格来说,就是另一个人——不是“人类”。
也就是说,夜叉丸称的“苏醒”与让夏目“复活”一事,可能存在着些许差异。以对方来看是些微的差异,对这边来说则可能是重大的差异。
唯一确定的事情是,对方瞄准的终究是自己——虽然到底难以置信——土御门夜光的转生,而不是夏目。夜叉丸刻意明言是“寻常的交涉”。
自己是否为夜光,春虎作不出判断。但是,至少夜叉丸——多轨子等人如此相信。然后,对他们来说,夏目的复活不过是交涉材料。在信任意义上,是没有比这更不能信任的交涉对象。
——可是,没有其他……。
春虎紧闭眼睑。
捕获这般派不上用处的转生,多轨子等人到底想做什么?还是说将会今后觉醒?取回前世的记忆,变得能够操使强大的咒术?不过,于是?于是准备做什么?话说回来……。
为什么夜光转生了?
夜光到底想做什么?或许那与多轨子等人行动的理由有所关系?多轨子真正的目的,春虎也不知道。
——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恶……”
信息不足。确定的信息更是压倒性不足。对自己的无知,打从心底感到厌恶。为何变成这样之前,自己没更加学习,没更加了解,没认真询问?对自己的懒惰如此悔恨,自诞生以来还属首次。
“——可恶!”
难以忍受一声不吭,春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为了撑过充满体内的激烈感情,而用粗暴的步调在房间里到处走动。但是,即便如此也抑制不住。
最终,大声叫喊着用拳头击打内嵌窗户的厚玻璃。
“畜生。”
腹部低吟,杀气腾腾地对映照在窗上的蠢货怒目而视。
接着察觉到了。
左眼的眼梢。五芒星的刺青消失了。
——什!?
愕然,就像心脏被攥住一样。
与夏目交换的式神之证。将春虎导向阴阳师的咒纹。那消失了。就仿佛因夏目之死,两人的羁绊就此中断一样。
泪水溢出。
——怎么这样……。
全身的力气剥落。春虎如崩溃般靠在窗上,并用前额撞击。房间整体都似是嘎啦嘎啦地摇动。
——夏目……。
“……夏目……”
哀伤,内心悲痛。
春虎像切断电源一样,靠在窗上茫然自失。
像这样,不知纹丝不动了多久。
忽然——
视野的角落有什么在动。
什么也不考虑,慢吞吞地投过视线。窗户之外。有什么东西贴在玻璃上。
虫子。是蜘蛛。
一只大拇指指甲大小的蜘蛛。拘束春虎的房间应该处于厅舍的高层楼层,但看来这地方也栖息着蜘蛛。春虎依旧让内心麻木,下意识地追赶蜘蛛的动作。
有着不可思议动作的蜘蛛。在窗玻璃对侧、春虎的面前,奇妙地有规则爬来爬去。向右移动,向左下移动,向斜上方移动向右下方移动……将同一动作数次数次地重复。而且,一直沿着同一路线。却也不像是在织网。
向右。向左下。向上。向右下。向左上。再次向右。
春虎精神恍惚地追赶蜘蛛的动作。长时间地一直持续眺看——
某个瞬间,察觉到了。
“……什!”
蜘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描绘着同一图形。
五芒星。
不由得两手抵住玻璃,注视窗外的蜘蛛。没有弄错。那蜘蛛以
完全相同的动作,描绘着五芒星。大吃一惊。切离开至今的荒废情感,单纯且纯粹的惊讶。春虎瞪圆眼睛。
随之,蜘蛛就好像明白春虎注意到了般,让至此没完没了持续的动作发生了改变。
快速描绘圆形,接下来像是把圆形分成左右两边般蛇行。第二次重复,在第三次重复的时候,察觉到了。是太极图。表示阴与阳的图形。然后,在春虎意识到后,蜘蛛便再次开始进一步不同的动作。
“这家伙……莫非是!”
——式神!?
因施在房间上的结界,春虎的见鬼之才被封锁了。但是,面前蜘蛛的动作,已明显不是普通虫子的动作。而且,虽然透过玻璃看不真切,但这蜘蛛是青色的。比起“燕鞭”更加浓郁深厚,藏青色的蜘蛛。
春虎目不转睛地凝视贴在窗外的蜘蛛。
——谁的……是谁的式神?为什么在这里?不对,为了什么?
麻痹了的头脑急速开始转动。这蜘蛛——式神的主人意欲为何?唯一知道的是,对方想要与春虎取得联系。不然的话,也不会刻意作出那般举动吸引春虎的注意。
然后,另一个重要的点。
——不管这家伙的主人是谁……为别于多轨子他们之人。
若是多轨子的同伙,不会做这种迂回的事情。而且,也不认为是冬儿他们。立即想到的是大友,但觉得也不是。那么双亲?有这可能性,不过是怎么知道这场所的?
“可恶!”
蜘蛛式神似乎没有穿过房间结界的力量。既然是阴阳厅为了拘束咒术者而准备的房间结界,那么即便为一流的阴阳师,也不是能那么容易打破的。
但蜘蛛完全不放弃,在春虎面前持续移动。接着像是终于开始描绘起“文字”。一个文字一个文字……但是,为了摹写解读蜘蛛的动作,既花时间且判别困难。
——谁?是谁?
寻求与春虎接触的,谜之咒术者。
就如你所愿。春虎半自暴自弃,毫不客气地咧嘴而笑。将大拇指指腹抵在牙齿上,咬破皮肤。
无视疼痛,用溢出的血在窗玻璃上,从あ行开始顺次列举平假名。蜘蛛的动作发生了剧烈变化。多次描绘圈后,在さ行写完之时,它在窗户对侧摹写文字。从文字移动到文字。
い。
い。
そ。
春虎紧跟着在窗户的角落标记浊音。蜘蛛便随即移动到那浊音上。
い、い、ぞ。(不错)
——好!
恶魔刚伸出手,这回却又来蜘蛛。但是——很好。对现在的春虎来说,只要是能抓住的东西,不管是稻草还是蜘蛛都无所谓。看到已经开始干燥的血字,再次咬破手指。
不用说,春虎并不知道。从大唐带回阴阳道圣典《金鸟玉兔集》的吉备真备,与操使“蜘蛛”救了他一命的安倍晴明的祖先,阿倍仲麻吕之间的逸话,即便他有听闻过,也没有记住。
然而,在本人没有察觉的状态下——
土御门的嫡流,再度准备将己身命运,托付给蜘蛛的引导。
2
短信不回,电话也不接。
结果,冬儿与京子、铃鹿三人只能放弃与天马的汇合。
冬儿宿舍、京子宅邸、铃鹿公寓,离开祓魔局被各自送到家后,他们秘密偷溜出并折返回来。京子也从浴衣换至便于活动的服装。
“…………”
冬儿无言地确认时间。冬儿的这举动,也算是第几次了?已经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尽管离天明还很远,但没有时间悠闲准备。
天马的家是护国寺。虽离秋叶原最远,但与和塾长在一起的京子,以及自去年的事件以后于阴阳厅监视下生活的铃鹿相比,不被发觉而溜出应该不费功夫。和三人一样乘坐出租车的话,应该早已到来了才是。
即便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来一次联络这很奇怪。这样看来,只能认为天马“不来”了。
意外的是,最生气的为铃鹿。
“真看走眼了,那个窝囊废眼镜。虽然原本就没期待他!但是,抛弃大家唯独自己得救有什么可高兴的?蠢不蠢!?”
满脸通红,懊悔地咒骂。那不像铃鹿作风的话语,反过来可能是她的真心话被吐露出了的证据。
三人汇合的地方,是JR秋叶原站复数检票口的其中之一。是早已被卷帘门闭锁,鲜有人烟的场所。不过这周边也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即使深夜车辆往来也不少。未成年的三人组于这种时间徘徊的话,就算是巡逻的警察也不会视而不见吧。
“……走吧。”
最后再确认了下时间后,冬儿爽快地说道。接着,再也不说任何话,迈出脚步。
然而,铃鹿瞪着脚底一动不动。“小铃……”京子像是安慰般向她搭话。
“情有可原……不如说,天马以他自身的方式作出了判断。遗憾的是天马的实技糟糕……会反过来成为拖累哦。”
“……就算如此。”
许是不能认同,铃鹿话少地咬牙切齿。
“别逃跑啊……!”
与在场的三人相比,天马的实技确实逊色。不过,就算是铃鹿也有被限制住力量,况且对象因人而异。考虑可能等候在阴阳厅的“大人们”的话,多少的技能差异没有太大意义。
即便如此铃鹿也在这里,是因为想和大家待在一起。想和伙伴们一起行动。
天马的行为,嘲弄了铃鹿的这种心情。因此不能原谅,令人气愤。
“小铃……”
与铃鹿不同,京子不打算责备天马。之前,京子处在于目黑支局狂暴的楔拔面前之时,也曾觉得不行了。如果不是天马伸出援手的话,她就会离开战斗一直瘫坐在地吧。
但是,“别责备天马。”她也没这样劝诫铃鹿。她能切身理解铃鹿的心情。
随之——
“这就可以了。”
迈开脚步的冬儿停了下来。
对想立即反驳的铃鹿,说:
“如京子所言,虽对天马不好意思,但他拖后腿的可能性很高。留下来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那、那家伙不也是我们的——”
伙伴吗……接续的话语,颤抖着从口中消失了。
冬儿——明明是这种时候——稍稍苦笑。毕竟,不管怎么被周围的人开玩笑,铃鹿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是春虎他们的“友人”。
冬儿再次面向铃鹿,说:
“铃鹿。天马的优点,是他不像我们顺其自然,而是稳健踏踏实实地做事。因此,即便我们搞砸了,还留有天马——这么考虑的话,这边也心情轻松了不少,对吧?即使不在这里,那家伙也以那家伙的方式援助着我们。”
这也为半说过自己听的权益方法吧。与话内容相反,冬儿的表情看起来既寂寞又遗憾。
“总之,走吧。在朝阳东升的时候闯进去并非明智呢。”
彻底轻松地说着,冬儿这次再不止步,走了起来。铃鹿虽俯首了一段时间,但到最后也迈开了脚步。看到此,京子也跟随其后。
从站台到阴阳厅,徒步不需十分钟。
“话先说在前面……”
冬儿边走边说。
“提议之人说来惭愧,但遗憾的是我不清楚阴阳厅的内部。关于入侵的计划,也没什么想法。有主意的话,现在说来听听。”
他边快步移动,边对跟在后面的京子与铃鹿说道。
三人之中对厅舍最熟悉的是铃鹿。虽然京子也随祖母与父亲数次拜访过厅舍,但铃鹿以前有过作为国家一级阴阳师往来于厅舍的时期。
然而——
“……那我也先把说在前面,全部把握厅舍构造的,仅为数人。实际上,那里的深处几乎就如同迷宫。”
铃鹿有意识地切换心情,面向冬儿回答。
因阴阳厅厅舍是在战后不久建造的老旧建筑物之故,之后也被数度改建、扩建,但留下来的部分与被继承的地方多处存在。这么做是因为以阴阳厅的性质来看,存在灵、咒方面加工困难的构造与功能,不能配合实际的施工加以变更。虽然去年重新建造了阴阳塾塾舍,但与阴阳塾的课程不同,阴阳厅的工作不能够如此简单地中断。
而且,因为改建与扩建之际,阴阳师作出了缜密的——特殊的——指示,所以每次加工厅舍,便愈发形成特异的构造。处理一般工作虽没有问题,但到处存在仅处理一般工作便注意不到的死角。即便是厅员,自己的管辖范围暂先不论,掌握“全体面貌”的人也属极端少数。
实际上,一年前铃鹿自身便在“厅舍内”的私人研究室里,进行禁咒“泰山府君祭”的研究。这也有铃鹿不习惯阴阳厅“外部”、没有选择的缘故,但就结果来说,研究本身没受到妨害地得到进展。不彻底的封印与结界被理所当然般地铺设,相对于此,还存在一墙之隔的相邻房间如同咒性异空间一样被切离的情形。
“……也就是说,难攻也难守,不错。”
“笨蛋。不管难不难守,就地理而言,对方具有压倒性优势。”
“对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不仅限地利啊。”
“但是,小铃。在我们之中最详细的,果然是小铃唷。入侵路线之类,没有线索?”
对京子真挚的询问,铃鹿浮现苦涩的表情。
“……总之,能够突破张于厅舍整体的结界、出入口的安全警备。也能想到数处笨蛋虎似是会被扔进去的地方……”
冬儿突发性策略的效果明显,何止是刚刚起效,简直是立即起效。厅舍自身的警戒程度与平常一致。至少,可以如此“期待”。
不过,应视春虎周围已被严密监视。这样说来,找出春虎一事远比潜进厅舍更加棘手。
“当然笨蛋虎也必定被封住咒力。只能把想到的全部搜索一遍,而是否在这其中也令人生疑。”
“OK,那就更加抓紧时间吧。”
说完,冬儿再次加快脚步。铃鹿也破罐子破摔,不认输地追赶冬儿。不用说,京子也加快步伐,但……。
无意中这么想。
如果天马在这里的话,即便不安、惊慌失措,他也许能再次给全员内心加上制御器——这般。并非单单莽撞突进,纵然还会倒退,或许他也会叙述慎重的意见,并修正轨道——这般。
想起在祓魔局与即将与他别离时,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天马的对侧看见——感觉看见的黯淡光辉。那或许果然是幻觉或其他之物。由受伤、疲惫内心看到的,白日梦般的东西。
京子使劲摇头。
目前必须集中于眼前。想办法见到春虎,并商量夏目的事情。
之后,三人一言不发地默默快步移动。
再过数分钟,阴阳厅便将进入视野。
就在——
——几乎同一时刻。
离开阴阳厅厅舍一区域的巷子里,一辆黑色小型汽车驶至并停下车。
从副驾驶席下来的,义足男子。接着,放倒副驾驶席座椅,年幼的少年从后座走向外边。
是会让人想责备其在这种时刻还不睡外出的,小学生左右的少年。而且,打扮奇妙且煞有介事。黑色夹克与马甲与七分裤,脚底黑色皮靴,颈部还系有蝴蝶领带。
而且,虽为深夜,却用墨镜覆住双眸。是镜片如血般赤红的墨镜。
少年仰望先下车的大友后背——
“霍。”
用奇妙成熟的态度笑说。
“……没想到与安倍晴明那小子并称的老朽,竟会在深夜被未满三十岁的小伙子用手机叫出来,并被颐指气使。即便活了数百年,会发生什么也未知啊。”
少年——芦屋道满用愉悦的口吻,装模作样地说道。
大友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问:
“……厌恶?”
“怎么可能。”
道满嗤嗤而笑,心情大好。大友冷冷地哼了一声。
直截了当地说,并非本意。道满绝非是可以信任的对象。风险亦高。且那风险超过大友能够处理的范畴。
但是,别无他法。能用的牌全部打出。对,在夏目的面前发誓了。
“——于是?再确认一次,尔的目的不是为死去的门徒复仇,而是夺回被囚禁的一方,这没错吧?将土御门夜光的转生?”
如此询问期间,少年再次将身体探入车里,嘎吱嘎吱地从后座处取出某样东西。
是底部带轮子的皮箱——也就是行李箱。
“您知道吗?”
“何事?”
“转生是土御门春虎一方。”
“霍,那是尔高估了。”
“真的?”
“必然。”
“太好了,与法师成为朋友的可能性尚留一丝。”
“……唔?错觉吗,感觉尔说了相当傲慢的事喔?”
伸长行李箱的拉杆,道满皱眉。这次大友没有再瞥一眼。
为夏目复仇,不用说,自是想要。必然想要。
但是,单纯的报仇有多无益,大友十分明白。复仇说到底不过是自我满足。不管消耗多少华丽词藻,也传达不了给死者。因为不能接受——因为“自己”忍受不了所以复仇,将这价值观压向别人,是蠢货或恬不知耻者干的事情。
若是想感受死者之思,那就必须将这想法朝向生者。
“不过,说实话没想到尔会如此强硬。”
“这样吗?单纯是合理的判断。”
“无妨,能让老朽有乐子。”
“……深切地感到,闲得发慌的荒御魂实在最恶劣。”
对只有外表天真无邪、欢闹的道满,大友冷冷地回应。
但是,就如道满指摘的那样,大友完全没想过“强硬”。
以“组织”为对手的场合,“个人”的最大优势是步法。多快作出反应,是胜负的关键。因此,速战速决。最佳的选择里,不可能存在犹豫的余地。
更何况本回,也没有权谋术数与战略策略之类交错的余地。最简单的奇袭。
痛打,抢夺。
在以瞬间控制状况为首要目标的场合,不需多言的单纯暴力能成为多么有效的手段,大友非常清楚。
“假想‘敌人’会到何种程度?”
“大体高层阶级……话虽如此,也不认为坚若磐石。”
“哼,说到如今的人员,‘炎魔’还是其他令人期待。”
“可能的话希望饶过我。”
“接下来,是‘数量’。”
“只是‘数量’的话,即便困境也能取得先手。”
“库库……。给尔个忠告,这是‘天真’的考虑。”
“……确实呢,自大了。愧不敢当。”
以不知认真到什么地步的口吻,实际上非常认真地进行交谈。这并不坏。锐利的紧张感。感到咒搜部时代的“直觉”回来了。己身正被削落、效率化。逐渐整好战斗态势。
“好,有件事想拜托。请让我期待。”
“交给老朽,摩拳擦掌中。”
道满不能够信任。不过,在“力量”方面,没有比他更能信赖的搭档。特别是“用不着担心”这点,万分庆幸。用不着边保护谁边战斗。相隔许久地能够仅认真专注于自己的咒术上。
若是想感受死者之思,那就必须将这想法朝向生者,大友如此认为。
但是,那先不提——
“……让我来解决。”
春虎他们不知道,可能也难以想象的眼神,让其寄宿在镜片背后,大友静静宣言道。
微温的夜风,缓缓拂过。
就在此时。手机收到短信。来自塾长。还来啊,虽这么想但义务性地确认后,那标题无法无视,继续让内容显示。
通读一遍。
“……哈。”
愉快地笑了。
据说京子的身影从宅邸中消失了。
即刻明白了。一如既往的,莽撞的,认真可靠的,以及最令人爱怜的学生们。今晚期间这着眼点也不错。虽自觉不像自己的作风,但忍不住地为学生们感到自豪。
不能让她们受到这之上的痛楚。绝不会让她们遭遇这之上的痛苦。
能理解京子等人的心情。
但是。
“——抱歉啊,京子同学。只有这个不能相让。这是‘大人的工作’。”
不认为有必要给塾长回短信。已经提交了辞呈。感谢要求此的塾长的慧眼,大友收起手机。
“那么,我们走吧,法师。计划就如刚才所说。”
“行哦。”
咔噌——让手杖与义足发出声响,大友面向阴阳厅,踏出了一步。
3
咔嚓,开锁的声音响彻房间。春虎全身一抖,刹那间试图用后背隐藏窗户,回过身。
门被从外侧拉开了。
从被打开的门对面传来声音。
“——出来。”
春虎用力绷紧嘴角。
——来了啊。
幸运的是,开门的人并不准备进入房间之中。虽感若干诧异,但春虎用手拭去窗玻璃上的血字。粘血完全擦不掉,但文字姑且变了形。之后再没办法。时间不够。
“……怎么了?”
再次传来声音。是意外平稳的语调。春虎缓缓吸了口气后,慎重地走出房间。
话虽如此,拘束春虎的房间,也并非直接与外边的走廊相连。中间有着狭窄了两圈,像是接待室的空间。大概是监视人员待命的场所。
即便如此,刚踏出之前所在房间一步的刹那,见鬼之才便回来了。因为走出了结界。同时,还意识到了开门搭话之人的灵气。
不对,不是“人”。
“——你这混蛋!?”
是多轨子身旁的式神。记得是叫蜘蛛丸。手握门把开着门,似乎在等春虎出来。恐怕,式神的他进不了封锁房屋的结界之中。在不由摆好架势后退的春虎面前,蜘蛛丸一副沉着的样子,慢慢关上门。
接着——
“……抱歉。”
“什么?”
“即使我道歉,也反而会引起你不快吧,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想谢罪。”
“…………”
脑
海里复苏的,多轨子的暴行。就如蜘蛛丸所说,怒气咕嘟咕嘟一涌而上。蜘蛛丸浮现达观的神色,默默地承受春虎杀气腾腾的视线。
最初看到这式神,是在夏目与多轨子的模拟战结束之后。将乱翘的长发往后绑,M-51军服搭针织衫,牛仔裤配绑带长筒皮靴。柔软且受过锻炼的体格,亦如禁欲主义者的运动员。
外表年龄与自己等人相差无几。但他那深邃的眼瞳里,让人感到沉着得多、深思熟虑般的东西。
这么说来,夜叉丸是大连寺至道作为式神苏醒后的样子。
该不会——
“……你原来也是人类吗?”
“啊,过去的名字是六人部千寻。以前在大连寺部长的底下工作过。曾身处宫内厅里的御灵部这部门。”
听到御灵部,春虎越发摆好架势。
“也就是说,你原来也为双角会成员?”
“对,也和今年春天的灵灾恐怖袭击有关系。我‘死亡’,即是紧随其后。”
“——!”
因淡然叙述的蜘蛛丸的话,春虎瞠目。对不由失语的春虎,蜘蛛丸没有特别动摇的样子,“过来。”先行迈出脚步。
“…………”
春虎将戒备的视线投向蜘蛛丸的后背。但是,对方有主导权。即使在这里反抗,也没有意义。目前应老实遵从。春虎追在蜘蛛丸后面向前走。
在这期间——
——空?
不出声,单单寻找灵气。在。春虎比自己想象以上地放了心。
空是时常跟在春虎身边,守护他的护法式。不过,身缠“鸦羽”的时候,许是那影响,没能见着她的身影。不如说,那时候春虎几近处于错乱状态,并没有注意空情况的余裕。接着,被祓魔官捕缚后,在移动途中被封印咒术、丢入刚才的房间里。没有与自已的式神说话的时机。
但是,目前能够感到空的灵气近在侧旁。既然有蜘蛛丸,那在此进行详细交谈很困难。空大概也这么认为,暂不实体化。
那么。
——就这样待命。
不发出声音,用手掌做下压的动作。随之,似为答应的证明,手底下微微摇荡灵气。春虎面向前方,抬起下巴点了点头。
与祓魔局不同,到了这时间,阴阳厅里几乎没有职员。在无人的走廊里都不响起脚步声,蜘蛛丸沉默地带路。春虎持续盯着他那无防备暴露出的后背。
并非疏忽大意,但也没感到其在特别警戒。多亏此,与空的交流成了可能,但他没预想自己从这里逃离,或是猛扑过去吗?或是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有自信应对?
不过,至少感觉不到相对春虎个人的敌意与恶意。就算是刚才的谢罪——虽很生气——也并非形式之物。感觉像是真实的歉意。即便同为多轨子的式神,他与夜叉丸类型完全相反。
“……我说。”
“什么事?”
“多轨子目前在做什么?”
“给药后,让她睡了。因为知晓土御门夏目的死之后,她失去了平静。”
“…………”
就算明白了,春虎的手脚也反射性地僵硬。胸中打旋的无数情感该如何处理才好,连自己都不知道。
“有一点希望你相信的是,这结果绝非主人——以及我们期望的结果。不会说‘请原谅’等自私的话,但主人打从心底想要与土御门夏目成为朋友。这是真的。”
“……因为是土御门夜光的转生?”
“…………”
对反问的春虎,蜘蛛丸沉默以对。
不过。
“……不,错了。她只是——孤独罢了。”
这种事构不成任何借口。对,说出口的蜘蛛丸自身最清楚——是这样的语气。
想要问的其他问题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春虎再也做不到向蜘蛛丸搭话。
两人默然前进。
搭上电梯,移动楼层。最上层。离开电梯的瞬间,注意到些微的不协调感。
是驱人结界。
——终于……。
蜘蛛丸带领的终点,是长官室。咕噜,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边。”
蜘蛛笔直走入长官室。跟前的包厢里有给秘书用的坐席。蜘蛛丸在深处的门前暂时停下脚步,敲了敲门。打开房门,回身转向春虎。
从这开始就是决定胜负的局面。春虎重新下定决心,踏足进入深处的房间。
房间比想象得宽敞。
印象稳重的内部装潢。地上铺有绒毯,通过深处墙壁上的巨大窗户能看到因夜晚灯光而引人注目的,秋叶原的大楼群。
似是用于接待的沙发与桌子。横躺在沙发上的青年,配合春虎的入室起身站立。是夜叉丸。看到春虎后,像是在说之前打扰了般裂嘴而笑。
然后——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也徐徐站起身。
袍与袴,以及石带。是束带装束。让人联想到与道满对峙时大友的,阴阳师的正装。实际见面虽是首次,但在专业杂志上数度看到过他。而且,关于其本人的话题,有多次从他的女儿那里听说。和那印象一样,是拥有严肃、仅站在那里就强使周围之人紧张的氛围之人。以及,还让人深深感到隐秘于内的强大灵气。
仓桥源司。
名门仓桥家的当家,阴阳厅的长官。
“十二神将”首席,被誉为当代最佳的国家一级阴阳师。
仓桥美代塾长的儿子——以及,仓桥京子的亲生父亲。
——这就是……。
立于现代咒术界顶点的男人。这么想的瞬间,感觉唰地寒毛四竖。
“幸会,土御门春虎君。我是仓桥源司。”
“…………”
钢铁般的眼神扎来。全身不置可否地僵硬。
但是,看到无言相对的春虎后,仓桥的表情略微缓和。
“不惊讶啊。即使来到长官室的时候便已明白,但也少有动摇。或者是在相马公主的话里,已隐约察觉到了吗。”
他的声音里含有不加虚饰的赞赏之意。
不过,被赞赏是高估了。春虎十分动摇,没让那动摇显露出来,是因为在刚才与蜘蛛的交谈中,已听到了他的名字。
不消说,是越过玻璃介由血字的交谈。打听到的消息,仅为不完全的极小一部分。从这以后是未知的领域。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仓桥,以沉稳的步调绕到办公桌前面。
“不问我女儿的事吗?”
春虎首先缓慢地吸了口气。
然后——
“……别瞧不起人。”
干脆地回答。
“根本用不着问,京子如果知道了点什么,即使很少,也早已告诉了我们。”
“……这样啊。”
仓桥稍稍颔首。许是错觉,但看起来他好像笑了。接着,他在办公桌前站定,与春虎对峙。相反,夜叉丸则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不再靠近,举止欠佳地背坐在沙发上。蜘蛛丸也一样,默默移动到夜叉丸的旁侧。
春虎瞪视着仓桥,并用视野一角把握各自的位置。夜叉丸的本事之前已体验过,蜘蛛丸的力量也因他与夏目等人的较量而在某种程度上有所了解。至于目前的仓桥,都用不着仔细比较。不管以其中谁为对手,现在的自己都没有胜算。
但是,即便如此,立场应该是对等的。因为他们想要的不是别人,正是春虎本身。
“……于是?”
春虎彻底强硬地说了下去。
“先让我确认下,你们能够凭借‘泰山府君祭’让夏目复活吧?”
“能够。”
即答。因仓桥理所当然般地断言,春虎被挫了锐气。
“……此言不虚?”
“可以做到。当然,会违反法理。”
“那、那该不会是和那边的夜叉丸一样——像大连寺至道作为式神苏醒那样,以多轨子式神的身份苏醒吧?”
扔出心怀的疑问后,这次仓桥没有直接回答,稍稍朝夜叉丸的方面偏过头。
夜叉丸两手放在沙发上坐着说:
“不,不同哦。”
他浮现出使坏的微笑。恐怕,早已设想到春虎会怀有这样的疑问。
“虽然用一个词形容‘泰山府君祭’,但其种类繁多呢。严格来说,那是指代拥有同样术式与术型的咒术群整体的词语。”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连接被称为‘泰山府君’的灵存在后,操作人类的灵魂——‘泰山府君祭’是指这一系列咒术系统的整体。”
“系统?”
对意外地反问的春虎,“对。”夜叉丸微笑点头。
“然后,根据理解并能操作这系统至何种地步,凭‘泰山府君祭’可做到的事情便剧烈增加。视使用方式而定。譬如说铃鹿虽能操使‘泰山府君祭’,但她所知的仅是‘将自己的性命与死去人类的性命交换’的方法。使用‘泰山府君祭’的话,‘这种事情也能做到’,但完全并非‘这即是全部’。不如说,那不过是系统的极小一部分。”
“……是这样吗
?”
“必然是这样。当然,‘泰山府君祭’也并非万能哦?……啊,不对,关于‘魂之操作’或许是万能的也说不定,但至少对我们来说难以做到。这恰如来自古代文明遗迹的谜之电脑呢。再怎么解析又解析,也看不到全貌。就算是土御门夜光,估计也没能理解系统的整体。我们不过是仅连接‘明白的部分’,并利用那效果罢了。”
“…………”
春虎哑然无语,侧耳倾听夜叉丸的解说。
接着,虽模糊笼统,但感觉明白了“泰山府君祭”被视为禁咒的理由。
将未能理解的东西,仅在知道的范围内加以利用。这可能是聪明的做法,但也应该是时刻背负“风险”的做法。毕竟,如果系统反生了异常,没用应对的方法。不仅如此,“理解未及的范围”中的问题影响到“知道的范围”,这事也十分可能。
而且虽说是“知道的范围”,但既然未能理解整体,那就不过为“被认为是知道的范围”而已。所谓“泰山府君祭”,是远比春虎想象之上更暧昧且不确定的咒术。
——就是这样,因为实际上……。
夜光失败了。
不,正确来说,“转生”也许已经成功,但相对在整个首都引发了大灵灾。因夜光误操作“泰山府君祭”,东京时至今日都持续发生着灵灾。这样危险的咒术,不可能放任不管。
然而——
“……啊啊,对了对了,特别告诉你一件事——”
就仿佛看穿了春虎的内心,夜叉丸婉然而笑。单目镜深处的眼瞳,放出奇异的光辉。
“夜光失败的,并非是‘泰山府君祭’哦。”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好像头脑中的会话被突然挤入一样。
“——诶?”
“因为,你瞧,夜光这不是好好转生了嘛。”
隔了一拍理解了夜叉丸话中的含义。确实。如果自己真的是夜光,那就表明夜光根本并未失败。可是,那么为何发生了大灵灾?
“……原、原来如此,因为夜光没有付出仪式的‘代价’……”
“因此大灵灾发生了?这该不会是铃鹿说的吧?异想天开!夜光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在那时代获得人命轻而易举,更何况夜光的话,想奉献己身性命给他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那、那么……”
为何?对目不转睛回盯的春虎,夜叉丸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原本啊?仅操作不过是人类的,且是一个人的魂魄的咒术,你认为它能引起那般毁灭性规模的灵灾?很不自然吧?”
“可是,实际上东京因大灵灾——”
“嗯,因此夜光失败的,并不是‘泰山府君祭’,而是它的上位系统。”
“什——”
——什么?
春虎说不出话来。
但是,与此同时,感觉脑海里掠过了什么。
极端不祥——却高洁的想法。思想。信念。沉睡于春虎体内,春虎所不知的什么。
嗖地一阵恶寒。
“……夜叉丸。”
仓桥淡淡叮嘱道。夜叉丸搞怪地缩了缩脖子。
“哎算啦。——总而言之,春虎君。关于土御门夏目的复活,就与约定好的一样哦。交给我们。当然,要看你的态度呢。”
吐出完全刻意般的话,夜叉丸结束了长长的说明。春虎咬紧嘴唇。
——可恶。究竟是什么情况……。
因连没预想到的信息都被接二连三地告知,似快把关键的地方给看漏了。但是,被言及委托出夏目,这不可能老实地信任。
“……看我的态度,呢……”
如同廉价反派角色般的台词。连想都没想过,竟会到来实际听到这种台词的一天。
春虎再度从正面注视仓桥。暂且将刚才的交谈从头脑中消去,集中精神于下面的交涉。
“……能稍微为我‘说明’一下吧?”
“当然。”
不知看穿春虎那竭尽全力的虚张声势到何种程度,仓桥一点不介意那嚣张的说话方式,直率地首肯道。
“我们希冀与你联手。你已经彻底从相马的公主那听说了吧,希冀邀请作为‘同志’的你。”
“……邀请‘土御门夜光’而不是我,对吧?”
“不,是‘你’,土御门春虎君。我们虽视你为土御门夜光的转生,但即便你不是夜光,我们的想法也不会改变。”
“说谎。”
“并非谎言。理所当然。因为对我来说,你是下任宗家。”
“——!”
大吃一惊。发生的事太多,一时把这点遗忘了。
但是,这么说的话,多轨子确实明言春虎才是本家之人,土御门泰纯的儿子。不单纯是夜光转生这可能性,土御门春虎的“立场”会大幅度改变。
——冷静……要冷静。
并非欠缺冷静也能达成的状况。必须客观地、冷静地思考行动。
“……说到底,为什么要担负我这种人?的确,我可能是夜光的转生,但是,前世的记忆一丝都没有,也不是夜光那样的天才。还是说,认为我之后会变得像夜光那样?变成像夜光那样的,厉害阴阳师?”
夜叉丸出现在春虎面前的时候,说过“本来”的力量与记忆如何如何。照此来看,之后自己将成为夜光吗?真这样的话,那时候“土御门春虎”将会变成怎样?
“首先,你们把夜光收为自己人,想干什么?你、你是阴阳厅的长官吧!已经立于阴阳师的顶点,还不足够吗?你说还想做什么!”
他们的“目的”。这是那蜘蛛也想知道的事情。不认为是所谓夜光信徒那般的狂热愿望。并排于面前的“敌人”们,以单纯的狂热者来说过于理性。看不见目的这事,等同于未看到他们的真正面貌。
被不安催促着动摇,但表面上进行反抗。真真切切为无知自大的“小鬼”般的举止。
至于懈怠,基本上大概并非演技而是本来的反应。但是,不管怎样,对方越将这边当作低水平的不成熟者看待,越能作出空隙,逐渐增大机会——应该如此。无论用何种形式获得,信息即是信息。
随之,注视着试图拼命紧咬不放的春虎,“你知道吗?”仓桥唐突地开了口。
“太平洋战争时期,居于被再建的阴阳寮之首的土御门夜光,将日本的所有咒术统合,确立了崭新的咒术体系。极力排除宗教色彩,极其具有实践性与实用性的咒术。这就是成为今日‘泛式阴阳术’基础的,‘帝国式阴阳术’。——然而,它也并非是介由夜光一人的功绩而成之物。”
“诶?”
相对因突然的内容瞪圆眼睛的春虎,仓桥淡然地继续说下去。
“理所当然之事。你也在阴阳塾些许学到了点咒术的宏大吧。更何况夜光不仅限阴阳道,连其他宗派的咒术都网罗了。其中的大部分,是当时已失传的技术,或是正在消失的技术。而且,应该是真伪错杂、混沌的技术。将这些全部调查、拣选、增补,建立起体系。这并非单纯可以由个人实现的工作量。”
“…………”
“当然,是因夜光的才能才有的伟业。我丝毫没有打算贬低他的伟大。但是,夜光留下的功绩,终究是经由以国家和军部力量为背景的一项大事业而完成。”
仓桥略眯起双眸。
锐利、增加深意的眼瞳深处,钢铁般的印象对侧,可以窥视到内部的岩浆酷热。
“然后……当时作为其之双翼辅佐他的人们,正是土御门家具有实力的分家,我等仓桥家,以及深入帝国陆军高层得到影响军部力量的,彼等相马家。”
“相马……”
赫然领悟的春虎的视线,从仓桥移向夜叉丸。承盟友介绍,夜叉丸不逊地微笑。
“如仓桥所言,若‘阴阳师’土御门夜光的双臂为那个夜叉丸与角行鬼,那作为阴阳寮长官的他——‘阴阳头’土御门夜光的双臂即为仓桥家与相马家。”
春虎瞠目地盯着夜叉丸,随后再次将视线回至仓桥。
——夜光的,双臂……。
至今为止,对于夜光,春虎只有其为超越常人的咒术者这印象。譬如说,凌驾像镜伶路和大友和木暮那样的“强大阴阳师”,更上一步的天才。是操使强大的咒术与式神,传说的阴阳师这一印象。
但是,另一方面,他亦是土御门家的当家。更是管理阴阳寮这一组织的责任者。处在指挥大量之人,且被多数同志支持的立场。
并非独自一人。
与生于同时代拥有同一志气的人们,共同行走。
“——过往,咒术界之王‘土御门’率领‘仓桥’与‘相马’,复兴了面临毁灭危机的‘咒术’。然后,以进一步发展的伟大‘极致’为目标……没能实现。就此一回。”
仓桥继续说道。春虎被他的声音所吸引。
“然而,‘土御门’的意志经由夜光转生跨越时空,再次于我等的血脉中得到不断继承。直至现在。”
咚,春虎内心颤动。
并非阴阳术。也不是幻术
与甲种言灵。
但是,仓桥的话里,确实含有“咒”。背负遥远历史,被纺织的“咒”。将先人们的念想、死者们的期愿,讲述给活在当下者的“咒”。
从阴阳的远古黑暗底部传来的“咒”。
“土御门春虎。”
仓桥唤了春虎的姓名,说:
“‘仓桥’与‘相马’,如今将再度拥立‘土御门’为王,继承夜光的遗业。请求你的协助。希冀你与我等共同走于阴阳之道。”
凭直觉理解了。
他所说的“仓桥”并非指仓桥源司这一个人。仓桥源司不过是“仓桥家”的——更加庞大、古老、强大意义上的“仓桥”的一部分。
然后,他所搭话、请求协助的,也并非春虎个人。
“土御门”。
向跨度千年统治了这个国家咒术界的“王”之存在,他试图伸出双手。
春虎停止呼吸,杵于原地。
头脑中心麻木。在没经验过的规模感面前,内心被压倒,被威慑。
但是——
另一方面,忽然察觉到了。归至完全相异的,某个想法。
——原来如此。
“所以——”
“什么?”
“所以我于分家被养育啊。”
因漏出的简单一语,仓桥初次露出了动摇之色。
至此的自己。什么疑问都不抱怀度过的,十六年间的人生。
这实际上被巨大的“虚伪”所覆盖,春虎在数小时前终于注意到了这件事。但是,这并非单纯只是为了欺瞒过“敌人”双眼的“虚伪”也说不定。或许也存在与之完全不同的理由,更加切身且亲密和本质的理由。
内心浮现双亲们的面容。
鹰宽的面容。千鹤的面容。
以及,土御门泰纯的面容。
那是还未确切成形,模糊笼统的理解,但是——
他们意图“在各式各样的意义上”保护春虎。
就在这时——
“——仓桥。”
夜叉丸说道。
仔细一瞧,不知在什么时候,夜叉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旁边的蜘蛛丸也一敛表情。
许是仓桥也有所察觉,他瞬间消去之前的动摇。诶,当春虎这么想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不祥地响起。
夜叉丸浮现冰块般的微笑,说:
“有来客。”
4
又是这样。
隐藏真意的命令。最近这类奇妙地多。非常不满,也有不小的不安。
“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独立祓魔官弓削麻里,趁周围谁都不在,终于发起了牢骚。
那命令来自室长——亦即宫地。在新宿支局值勤的时候,突然打来电话,并说“立即去本厅”。还想着有什么事急忙赶到,但这次又说 “在原地待命”。这之后,已经将近一小时。关键的宫地完全不露面,即使打电话过去也联络不上。早已超过愤怒到愕然了。
“前天土御门家的事情也好,真希望适可而止呢。我明明都说了自那以后连家都还没回过。”
弓削所在的地方,是处于阴阳厅厅舍内部,祓魔局的办公室。一如其名,是白天祓魔局的办公人员在厅内工作时使用的房间。
于阴阳厅自身不运作的这时间,这房间自然也没人。基本上性格认真、自我他人都认同的模范公务员弓削,到底也不免说话轻佻起来。特别是同僚镜伶路禁闭之故,即便并非如此,独立祓魔官也繁忙多事。被不明所以的命令折腾,说实话很不愉快。
弓削现在二十四岁。是用条状发夹挽住中长发,淡妆配上夹克与紧身裙的打扮。除去那夹克是将防瘴戎衣的长度改短后的衣物一点,她乍看上去与随处可见的OL并没有差别。
然而,她虽为女性,却是年纪轻轻便取得了“阴阳I种”凭证的国家一级阴阳师。是即便在国内也能排进前十的,有才干的阴阳师。对于自己的能力有所自负,也以她的工作为豪。从灵灾之中保护人们才是己身的使命,她认真地如此相信。
不过,正因为如此,她对厅内的派系斗争怀有回避感。前几日的土御门一事,明显牵扯着“政治”。虽然弓削极力想与这种事情拉开距离,但直接上司宫地似不在此范围内。
“……唉,虽然在立场上也有无可奈何的地方……但把部下卷进去的时候,至少有一定的说明也好啊。说到那个不顶用的主真是……”
一生气就嘟脸,是本人隐秘感到自卑,自幼时开始的习惯。周围有人的时候会提醒自己谨慎,但不是这情形的时候便不知不觉做出举止了。哺地嘟圆脸颊,弓削生了一阵闷气。
弓削是即使在国内也能排进前十的,有才干的阴阳师。但是,以弓削来看,只有宫地是特别的。虽然现在死也不会向其吐露,但以专家为目标时,他是自己憧憬的对象。尊敬前辈木暮,也认同后辈镜的那份能力,但是,不管怎样,只有宫地是悬殊的。干脆地说,不觉得是同样的人类。身为“十二神将”之一,“系结姫”不得不如此结论。
就才能而言,直截了当地认为是“神”。
但是,一到他的人格,就为什么是“那种”样子呢?
不正经——不能说到这地步。但是,不匹配。如果他平素的态度如仓桥局长那般,或许自己便也能认可了。
“……话说回来,至少请接下电话啊,我说真的……”
瞪视手机的屏幕,弓削焦躁地蹙眉。顺便一提,当初用全名输入的上司的号码,现在变更为“胡子”这两字。不过繁忙的时候来电记录被“胡子”所填满,则又是另一种烦恼的源头。
然而,她能够得到短暂的休息,也到此为止了。
“……诶?”
就好像坐着的椅子般被突然踹飞一样。
强烈的不协调感。而且,紧随意识到那为异样的灵气与咒力之后,传来某处的悲鸣。
训练有素的身体反射性地奔出房间。跑过走廊——在最近的“窗户”处停下脚步。
不禁瞪大双眼。因窗外的光景,全身寒毛倒竖。
魑魅魍魉横行。
“什!?”
是式神。简易式。无数简易式的群体。外表有如从水墨画中跑出来的式神,将窗外——厅舍的外壁完全覆盖。
而且对这式神有印象。
“‘D’!?”
真身不明——自称是芦屋道满的谜之阴阳师“D”。目前包围外面的,是上个月刚“同时”袭击了阴阳厅以及阴阳塾的“D”的式神们。
阴阳师“D”,最终被报告为荒御灵——灵灾的一种。
不过——
“为什么?不是已被木暮前辈修祓了吗!?”
即使困惑强烈,弓削也再次全力奔跑过走廊。
传来的悲鸣飞跃性地增长。上个月袭击之际,“D”事先宣战,阴阳厅则集中全力迎击了他。但是,这次是奇袭。没有任何准备。虽然厅舍被常设结界保护,但这样下去不知道它能维持到何时。
不,正因为如此——
“才叫来我吗……!?”
难道宫地有预想到“D”会来袭?不明白。但是,总之奔跑。目的地是厅舍入口。在上个月的袭击中,“D”出现在阴阳塾而非阴阳厅。听说那时候是从正面堂堂正正地闯入。当然,这次也采取同样行动的证据一个也没有,但到屋外易于把握袭击的全貌。
“啊,弓、弓削小姐!”
“这和上个月同样——!?”
“冷静!请去各自屋内的结界避难。应该也联络祓魔局了,援助很快就会从本部赶来!”
运气不佳直到这种时间还留在厅舍里的职员们,就像抓住稻草般,向跑过走廊的“十二神将”寻求帮助。在阴阳厅任职的人,并非全是阴阳师,也有并未获得凭证的一般人。比起祓魔局,厅舍的这比例更大。
不过,虽感悔恨,但现在没有一个一个照顾的余裕。因为不知道残留有多少职员。在什么迎击准备都没做的现状,操使结界的自己责任极端重大。
但是。
当弓削气喘吁吁地奔跑至厅舍的正面门厅时,背后——厅舍内部的某处炸裂了强烈的咒力。接着,朝向四面八方,数个咒力被如箭般放射。
——从内部!?是谁。
惊讶得停下脚步的时候,咒术透过墙壁、地面与天花板,甚至都飞到弓削之处。
即刻张开结界防御直击。但是,除去从正面飞来的咒术,其他则越过弓削的旁边飞向厅舍的正面入口。
是什么咒术,这么想后不久,直击到结界上的咒术便顺势附着,现出入侵结界的动向。
——这是……结界破除!
糟糕——想到的时候已经迟了。背后响起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回头一看,正面入口已被破坏,外边的式神如雪崩般一齐涌入。
简单的咒术。事实上,被弓削即刻张开的结界所阻挡的咒术,并未能入侵进术式。只不过,覆盖厅舍的常设类型的结界,虽然对来自外部的干涉很牢固,但对来自内部的干涉却很脆弱。“D”的目
标,终究只是厅舍的结界。
“可恨!”
不理会蜂拥而至的大群式神,弓削当即结手印。
咚,大地就像摇动般传遍振动。弓削展开的厚重结界,阻住了式神的猛冲。虽然式神们企图发挥数量优势强行突破,但“系结姫”的坚固结界,不会让单纯的力量得以接近。被从后面涌来的同伙与结界相夹,数体式神全身闪过灵滞之后,被碾碎消失了。
但是,即便阻挡住正面入口,式神们也从各处入侵进来。破碎的窗户。通风口。等注意到时,刚才跑过的走廊深处也有气息。首先,弓削被止步于此便无济于事。
——那么。
弓削将手伸向咒符盒,往三方向挥洒咒符。每方向各五枚,五种的五行符。急促呼吸,集中意识,提炼咒力。解开刚才张开的结界,一口气咏唱咒文。
“东海之神,其名阿明;西海之神,其名祝良;南海之神,其名巨乘;北海之神,其名禺强;四海之大神,退散百鬼,祓除凶灾——急急如律令!”
投向三方的五行符,在空中描绘出光之五芒星。“帝国式阴阳术”之一,对灵灾用排斥咒壁。将之三个同时展开。
本来为用于击退灵灾而非式神的咒术。但是这些式神的主人为荒御魂——亦即灵灾,动着的也是灵灾的咒力。事实上有所效果。蜂拥而至的式神们,一齐发出悲鸣后退,逃回厅舍外部。在此间隙,弓削将排斥咒壁的术式加以改编。
纵然为“帝式”咒术,在结界方面也处于自己的专业领域。驱动固定在空间上的五芒星咒壁,以自身为中心配置往三方向。接着跑向被破坏的入口。咒壁化为守护主人之盾,追随她的行动。
向外。
厅舍入口的前面,是连向车道的环形交叉路。四周围有大楼群,背后耸立阴阳厅厅舍。夜幕早已落下,周边被外部电灯的光亮照耀。
刚跑出屋外,混杂、充满于盛夏夜晚空气中的邪气与咒力便直扑脸面。如同将目前掩埋殆尽的,大量的式神之群。式神们发出的,咯咯咯咯的刺耳笑声。
简直是恶梦。
“霍。”
面前环行交叉路的中央,站着“D”。怀疑眼睛,“孩子!?”并不禁出声。但是没错。这不祥且强烈的灵气。就是这家伙。至少,目前操纵着这式神群的主人,必是顶着一副岁数不大、年幼少年模样的这家伙。
“‘D’吗?”
“哼,那灵气,‘十二神将’?——正是。”
少年干脆地承认。弓削踩空一步,在阴阳厅厅舍的跟前与“D”对峙。
多亏率领的三排斥咒壁,式神们与弓削保持一定距离不再靠近。阻挡在弓削眼前的,只有少年之姿的“D”。
然而,脚却在打颤。
荒御灵部。以“泛式”来说,属动灵灾——Phase 3。
但是,实际与之相对的话,一目了然。“这个”并非那般简单的东西。断然不同。是轻轻松松凌驾国家一级阴阳师的自己,另一次元的某物。这种不由令人恐惧的东西,木暮到底是怎样修祓掉的?
对僵了身子的弓削,“怎么了?上了哦?”少年不逊地笑道。
少年拖过背后的行李箱。其盖自主打开,从中进一步飞出简易式群,一齐大举涌来。
“咕!?”
虽然试图立马用结界将之封锁,但没做到。被“D”的威慑感压制,难以出手。因保护自身的排斥咒壁起着作用,式神们靠近不了弓削。不过,绕过弓削向厅舍一拥而上。
不从“D”身上移开目光,“探视”背后厅舍的情况。从内部放出的结界破除之术,将厅舍常设结界的各处开出虫蛀般的洞。反过来说,尚未全毁。在阴阳厅厅舍内部,存在这无数以楼梯与房间,或是桌子、架子与抽屉为单位的单独结界。那些大概如刚才弓削的简易结界一样,偶然阻挡了咒术的扩散。
话说如此,虽然没有全毁,但在部分被突破这时间点上,常设结界的意义便已减半。并非只有入口。“D”的式神应该也会经由其他的一切洞口入侵、横行厅舍。
——事竟至此。再这样下去……!
想起留在背后的职员的面容,弓削就快被绝望所碾碎。
就在此时。
手机来电。
战场上的来电。不消说,本来的话会无视吧。但是,只有此刻不同。理性作出判断之后不久,本能寻求帮助地取出手机。
“啊——,玛丽琳,目前在吧?”
超级令人气愤,似是象征弓削不平与不满的声音,从手机对面传来。“是!”虽如此回应,但声音已完全禁不住地与泣声一步之遥。
“强化厅舍的结界。最大化。”
即刻遵从。
手指几乎自动地跃动结手印。看也不看落向地面的手机,将意识集中于背后、厅舍常设结界的术式里。消去守护己身的三排斥咒壁,竭尽全力提炼咒力。
“唵・修利摩利・摩摩利摩利・修修利・娑婆诃!”
咏唱净化有形之物不净的,乌枢沙摩明王的真言。以惊人的气势修复、强化厅舍的结界。能够瞬间且单独加强此等规模常设结界的,说到国家一级阴阳师,也就只有结界的专家“系结姬”了吧。
接着,紧随弓削强化了结界之后。
或许都能凌驾面前的“D”的,无法形容的咒力发出吼声刮吹而至。
火焰。
如果“D”的咒力是式神浊流的话,本次的咒力即为炎之大海。厅舍一瞬沉入火海。并非玩笑话。完全不认为像是此世之物的光景,在不由自主回头的弓削面前,悠然地得以展开。如指示所言全力强化了的结界转瞬间吱吱作响,因巨大的负荷而发出悲鸣。
附着在厅舍外壁上的无数式神,被烧尽成灰。
一扫而空。
然后,将景色变为炎热的地狱之后,火焰不留痕迹地消去了。留在后面的是莫大的咒力残渣。仅这些,便已让人呼吸困难。
“咔哈。”
少年惊叹而笑。
“这又很惊人。虽早听说过传闻,但没想到竟会‘华丽’至此。已经不用再确认了——尔就是‘炎魔’没错吧?”
不禁追赶少年的视线。
在那前方,是一点也不隐藏繁重的加班疲劳——令人气愤——以慢腾腾地步调向这边——至少给我跑起来——靠近,小个且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
因即便在这种时候也与平时没两样的上司,她被焦躁与倍于此的安心感所包围。不过,并非与平时“完全”一样。服装不同。宫地穿着的,并非是平常的破旧成品西装。是和尚身着的法衣,袈裟服。是弓削首次看到的装扮。
“——对。”
宫地用令人感觉不到气势的声音,回应“D”的询问。
“初次拜会,法师。在下是阴阳师宫地盘夫。”
说完,宫地走到“D”的面前,深深地低下头。相对“D”则愉快地嗤嗤发出笑声。
“什么嘛什么嘛,那家伙的计策已被尔等洞察了啊。”
“不,虽然若是如此就好了……。说实话让人为难。没想到‘黑子’竟会将法师拉来。那家伙,到底使了什么魔法?”
“霍霍霍,无所隐瞒,老朽与那家伙是‘短信友’。”
“所言不虚?这样就能劳法师尊驾的话,之后也请容在下交换邮箱。”
“无妨无妨。欢迎。……只不过,不便宜喔?”
“D”龇牙咧嘴地嗤笑。无法想象的两位怪物,在眼前进行着愚蠢的会话。目睹此情景,弓削已经放弃了思考。
现在只能——
“室长……!”
“哈哈。联络晚了不好意思啊,玛丽琳。厅舍内部交给你——可以吧?”
“——了解了。但是,请不要叫我玛丽琳!”
——好快。
包围屋外的道满的式神,因咒术被一齐烧尽。大友不由啐了一声。
侵入厅舍内部的式神健在,但对正统的扰乱战来说,数量多多益善。况且,在初期行动道满即被“抑制”住了。虽说姑且在预料之内,但为最糟的情况。“炎魔”宫地去到了前线。
“……敌人也不简单啊。”
大友已经侵入阴阳厅内部。计划为道满出去“佯攻”之隙,大友找到并救出春虎。但是,阴阳厅的这个对策,反应的快速。看来对面也预料今晚之内会有“夺回春虎”的行动之人。
但是,尚为五五开。现状虽然这边的王牌道满被封住,却也成功封住了对面的王牌宫地。那么在这僵直状态期间,只要自己行动完成了目的就行。
厅舍内部不时回响起职员们的悲鸣。似是还有没能避难的人,但原本就并非大量的人留了下来。对于安排恐慌,到底人手不足。混乱总会平息,有必要赶紧。
——在哪里。
大友给自己施了隐形术,在春虎的搜索里注入心血。
被派遣至厅舍内部的道满的简易式。加上它们的术式探寻春虎的灵气。咔噌、咔噌,边让义足发出声响
走过走廊,边将意识如棉花吸水一样,逐步渗透入厅舍整体。即便不这么做,阴阳厅也为魔窟。不可理解、没有缘由的构造,以及内含数个大小结界的迷宫。磨锐全部神经,顺次通过这些。
说实话,无法否认有些焦躁。
但是,话虽如此,直到其迫近眼前才发现仅施了单单形体隐形术的“那个气息”,这明显是大友的失误。
“我连做梦都梦见这时刻。”
立即张开结界,弹开首轮攻击。但是,飞来的是模仿小刀的两体简易式。最初的一击被弹开后,另一把小刀紧跟着砍来。好快。拖着义足后退。用手杖接住斩击,勉强躲开再度扎来的第一把的刺击之时,气息已经消去。虽没能让过去,但被缩短至一定距离。
再次啧了一声。真是的,次次让人焦躁的后辈。
术者现出身影。在那之前,大友“咔噌”戳刺手杖。紧随其后,在跑过来的术者的脚下,化成大鲨鱼下巴的诅咒露出獠牙猛扑过去,但——
“हुं!”
飞避着咏唱出的军荼利明王的种子字真言,将诅咒推开碾碎。
落地在走廊,大友的面前。
没心情说轻佻话。
“滚开!”
用冰之温度吐露,但遗憾的是,只是让对方欢喜。
“喂喂真冷淡啊,‘前辈’。”
以开心得无以复加的口吻,镜浮现出滴血的凶暴笑容,并炫耀似地让套着数个指环的手指发出嘚嘚的声响。
“都特意在这种半夜时分出来了。表面的老头子由室长对付。至少你来当我的对手哦。”
式神群袭来,是在冬儿、京子以及铃鹿三人即将潜入厅舍之前。
为了从便门潜入,三人绕到背面的时候,式神突然蜂拥而至。而且对那些式神们有所印象。不可能忘掉。是和上个月袭击了阴阳塾塾舍相同的——道满操纵的式神群。
式神们整个覆盖住厅舍后——这也与上个月的袭击相同——厅舍的结界被从内侧打破。式神们毫不留情地入侵厅舍内部。让人觉得是否会极尽暴虐,但——
不久之后,被突然烧尽了。
式神袭击后,三人慌忙与厅舍保持距离藏了起来。即便如此,如果铃鹿没有反射性地张开结界的话,大概不会就这么简单了事。超乎寻常的热量与冲击,如同暴风呼啸。简直就像是在看好莱坞战争片般的光景。
是咒术。某人操使咒术,荡平了道满的式神。
可是,那真的可以称之为“咒术”吗?与自己等人知道的“咒术”过于相差甚远。这简直就是天崩地裂。
“……看来我们将要闯入的,并非是寻常的官厅啊……”
顶着一副已经只能笑的表情,冬儿笑着率直诉说感想。京子只能呆然瞠目,注视一连串的咒术战。
铃鹿直冒冷汗,说:
“怎么办?芦屋道满会出场完全处于计算之外……而且阴阳厅似是也有迎击。这样看来,厅舍可能会化为战场……”
“战场吗……呵,那么不如说是种方便。”
对于铃鹿的询问,冬儿始终强硬地发言。
“这样的话,不是已经只能趁着混乱冲进去了吗。在阴阳厅一侧的意识朝向道满的时候,赶紧把春虎那笨蛋带出来。”
并无像是作战计划的作战计划。早已做好临机应变的准备,在此之际死中求活也能行吗。
厅舍内部应该尚留有相当数量的道满的式神。它们是“敌人”,却也是“敌人的敌人”。
“也不是能选择状况的立场。那么就让我们彻底利用吧。”
“哈,真的让人看不顺眼……。但是,可能恰如你所说。索性早点结束吧。”
铃鹿像是也做好了觉悟,冬儿大大颔首。
“好,走吧。”
“等下。”
叫停的并非铃鹿而是京子。冬儿回头一看,京子凝视着厅舍而非他。
不安——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的眼神。“京子?”冬儿疑惑地问道。
“什么事?怎么了?”
“…………”
京子没有回应。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逼至绝境的表情,咬着双唇。
随后——
“——!开始了!”
铃鹿尖锐地叫喊,冬儿也立即察觉了。在反对一侧,厅舍正面的方向,惊人的咒力来往开始了。
一边必是道满吧。接着,与先前相同的,火焰。这次没有涌至厅舍的这一侧,但轰地大气吼叫,丛生乱流。隔着厅舍之间,卷起的风也仍吹乱了冬儿他们的头发。
“……绕到后面捡了条命啊……”
火焰的反射给厅舍镶了层边。就如同于建筑物的对面,巨大的怪兽在胡闹一样——事实上,实质可能相当“接近”也说不定。单说那规模感的话,轻而易举地凌驾了道满与大友的咒术战。
“可恶。这种骚动的话,祓魔局本部也会很快赶来人员。赶紧——”
“等下。”
制止的又是京子。因那强硬的语气,铃鹿神色惊讶,冬儿也被再次挫了锐气。
京子仍旧看着厅舍的方向。与刚才看到的眼神一样,不,更加切实的氛围传了过来。
冬儿不明所以。
“什么事?从刚才开始就怎么了?”
但是,被问的京子忽然变得泫然欲泣,“不明白。”回答道。
“连自己也弄不明白。但是……”
“京子。……我知道了。你在这里待命。里边由我和铃鹿——”
“不对!不是这样的。虽然恐惧——虽然从刚才起腿就一直发抖,但不是这样的!拜托了,等一下……”
她固执地说道。
冬儿一脸为难地用视线询问铃鹿。但是,理所当然,就算是铃鹿也对京子的态度尽感困惑。而且棘手的是,最困惑的就为京子本人一事,也传达给了冬儿与铃鹿。
另一方面,京子终于用力闭上了眼眸。
拼命地集中精神。但是,不知道她将要做什么。恐怕连她本人也不知道。焦急的冬儿准备再次说些什么,但被铃鹿无言地制止了。
“铃鹿。”
“………”
铃鹿的脸上也有迷惑。要是被问为什么制止的话,必定只能回答是直觉。
然而,那也是国家一级阴阳师“神童”的直觉。铃鹿默默地注视着京子,冬儿虽准备咋舌,但在最后关头用力忍住了。
到了这般地步,便已休戚与共。只能沉下心去。在绝境失去冷静,也只会变成劣势。
然后——京子仍旧一脸苦恼,缓缓睁开了眼睑。
5
“——赶上了啊。”
看完长官室窗外,仓桥拿起应答的听筒,淡淡说道。
眨眼之间爬上最高层的,有所印象的式神群。那些在仅数秒之内被一扫而空。悠然裹着窗户一侧的,是熊熊燃烧、闪耀发光的炎之壁。如同外侧世界被烧尽般,缺乏现实感的光景。
——什么。刚才的是什么?
是咒术……吗?火之咒术的话,春虎也才在前些日子让Phase 3五行相生,操使了强大的炎咒。打倒式神楔拔,春虎的浑身之术。可是,目前整个覆盖窗户外侧的咒术,到底是那时春虎所操使咒力的多少倍?直截了当地说,无法想象。
然后——春虎将视线从窗户移向仓桥等人。
遇到这般程度的大咒术以及急速的展开,仓桥与夜叉丸却完全看不出称得上动摇的动摇。至多让蜘蛛丸表情僵硬了而已。
“报告就如上吧?知道了。继续监视。”
对在式神袭来之前响起的电话简洁告知后,仓桥事务性地将听筒回至原位。
他向夜叉丸回过头,不在意在场的春虎说:
“在厅舍正面宫地正抑制道摩法师。侵入厅舍内的式神则将由弓削去应对。还有镜。已确认与‘黑子’接触,并进入交战。”
“哼,那么比起说成是法师单独报复……”
“应视为站在‘黑子’一侧。说实话,很意外。”
以削落无用之物的口吻,仓桥冷淡地传达状况。听闻到此的春虎,两眼大睁说不出话来。
——“黑子”?记得这是……!
大友曾在阴阳厅之时,作为“十二神将”的别名。而且,刚才的式神群果然没有看错,是道满的式神。
可是。
——老师在吗?而且道满站在老师的一侧……!?
也就是说这袭击是大友与道满“合作”进行的?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因为两人应该是才于上个月在阴阳塾展开了死斗的敌人关系。那两人为何会携手,并且袭击阴阳厅。
但是,与惊愕的春虎相对照,仓桥始终冷静到底。
“夜叉丸。道摩法师属预料之外。宫地暂时动不了。或许果然也得让你们出击。”
“OK。要是‘那三人’来了,我与蜘蛛丸将去迎接。不过——怎样呢?到现在也一点征兆都没有,感觉他们已经不会来了。姑且,今晚之内不会。”
“也想这么请求呢。总之,修
祓部队也从祓魔局本部紧急出动了。之后是时间问题。”
把握状况,丝毫不犹豫,淡然应对。这便是预想所有事态,整备磐石阵势才有的“无所动摇”吧。而且在本人的大胆之上,还是由过去的各种经验垒积而成的“自信”,以及侧面证明那份自信的“威严”。
“……部长。我……”
“嗯?啊啊,对呢。虽然骚动的只有厅舍,但事有万一,你去公主身旁待命吧。”
对于蜘蛛丸的请求,夜叉丸也爽快地允诺了。他们尚还有这种程度的从容与资源。
蜘蛛丸得到许可后,立刻解开实体化消去了身影。虽然这便减少了一人——但完全不觉得情况多少变得有利。反而让人明了“够不到”的感觉,以及彼此间的程度差有多大。
“话题偏了啊。”
仓桥将视线回至春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说道。
“看来‘黑子’是谁,你也已经知道了。那么,他现在为何出现,也能想象得到吧。”
如仓桥所说。虽然吃惊于大友与道满一起现身,但能想象他过来的原因。不是其他,就是春虎自身。
大友在今日——虽说已是昨日——的傍晚,从春虎他们的口中听说了多轨子的事情。配合土御门本家的烧毁,应该对阴阳厅抱有怀疑。
而且最重要的是,对夏目死亡这事已经有所耳闻了吧。同时,春虎是夜光转生的可能性很高这事也。知道春虎被阴阳厅带走的话,即便为了解放他的自由而发起行动,也并非不可思议。虽然大友轻薄且喜好随意的言行,但他是以道满为对手挺身保护了塾生们的男人。
可是没想到竟会做到这种程度。
——不,不对。错了。并非如此。
看了仓桥他们还不明白吗?即便如此,也仍未足够。以阴阳厅为对手,即是这般程度之事。
“话先说在前面,想取回你的,并非只有你的指导讲师。”
“什、什么?”
“有报告说其身影消失了。布下罗网,果然不出所料。看来你的‘伙伴’们很快就会来了。”
“怎。”
——怎会这样。
春虎表情扭曲,拳头紧握。瞪视仓桥的眼神几乎就像喷出火来,但阴阳厅长官不把少年的视线当回事。
“真为朋友着想啊。”
一副没有挖苦,也没有褒奖的模样,用排除情感的声音评价道。
——那些家伙……!
不成语的数个感情压迫春虎的内心。虽有欣喜,但着急与恐怖遥遥领先。目前厅舍正化为战场。而且还是“敌阵”。伙伴们在不知道已被发现的情况下,准备进入强大敌人完美支配的战场。
首先,“有报告”这事即为纵使在这种深夜,仓桥他们也仍注意塾生们动向的证据。确实,夜叉丸说过对冬儿有兴趣,铃鹿好歹也算是“十二神将”之一。他们确为具有实力之人——即便如此,在这战场上也为微不足道的要素。对仓桥他们来说,应该是怎样都能够应对的对象。
然而,他们不惜费工夫。滴水不漏。这么说来,在今日白天春虎他们所在的男子宿舍也有被监视。不过,被监视的未必只有自己等人也说不定。而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等人在多久之前就处于仓桥的监视之下了呢?
春虎他们在战斗之前就已经输了。在面临战斗的心理准备方面敌不过。
——而且……而且……。
春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脚底。
伙伴们的心意令人高兴。
但是——
“我认为你也明白,但还是让我斗胆直言吧。你的讲师与友人们,不会认同你用禁咒让土御门夏目复活。”
仓桥先行开口。春虎无法反驳。
夜叉丸煞有介事地点头说:
“春虎君。你希望让土御门夏目苏醒的话——能够协助你的,只有不惧禁忌的我们而已。”
不甘心的是,一如他们所说。让夏目复活。仅限这一点,春虎的内心已经固定。即便那是禁忌,即便用自己的性命交换,也要让夏目复活。
然后,为此的现实性选项,只有如今在眼前的两人。答案早已明示。
“土御门春虎。”
仓桥重重呼喊。春虎抬起头,从正面注视他的眼睛。
“不得不承认我们之间残留着多数误解,以及缺乏了解。那些留待将来解决——如今暂且放弃这种简单的保证。因为将来之事,无人知晓。”
意外的话语。像是在此放开春虎的说法也令人意外,而且最后的一句话超乎预料。了解、甚至似控制一切的仓桥,面向春虎这样的未成熟者,承认“不知道未来的事情”。
这大概是来自他严肃之中的话语。不过与之同时,可能也表现了他自身的诚实。
但是——仓桥继续说道。
“纵然看不见未来,我等也必须在黑暗之中向前迈出步伐。纵然不知道正确的答案,也必须时刻持续选择。胸怀大志的话——身持让死者苏醒等‘越轨愿望’的话,更是如此。”
接着仓桥面向春虎,“请抉择。”最后静静宣告。
春虎睁大双眼,下定决心。
直至此仍感矛盾。犹豫不定。
但是,大友与伙伴们的消息,将春虎束缚、勒紧。
因自己而让伙伴们发生了什么事的话,无法挽回。如果接着夏目失去谁的事发生了……现在的春虎无法忍受这恐怖,这可能性。像这样犹豫的瞬间,也未必不会重演悲剧。
“……我明白了”
春虎如此回答。
仓桥颔首,夜叉丸的唇边浮现微笑。
然而。
“——请等一下。”
年幼凛然的声音,遮断了春虎的决断。
“空!?”
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位少女。
单膝触及地面,朝春虎低着头。两三角形尖耳,以及木叶型的尾巴。身着水干与指贯的年幼少女。是应该指示过让其等候的,春虎的护法式空。
“你、你,擅自……!?”
当然,关于春虎的护法式空,仓桥他们大概早已调查清楚。另外,虽然隐藏了她的存在,但无法成为打破现状的王牌。而且早已不是作为“战力”能做到何种程度这问题了。
不,正因为如此,空才硬是违命现出身影吧。做好会加强敌人警戒的心理准备,为了劝诫春虎而现了身。
她仍旧低着脸,说:
“春春、春虎大人。深知无礼,斗胆直言。此等之人不可信任,此事洞若观火。还请再予考虑,不,应该再予考虑。”
“空……”
因式神那万没想到的进言,春虎被挫了锐气。另一方面,对意想不到的闯入者,仓桥皱眉,夜叉丸则浮现嘲笑般的冷冰冰微笑。看来他们也到底没有预料到在这场面,护法式会向主人提出谏言。
与之相对,空完全无视仓桥他们的反应。甚至无防备地背向示人,仅对主人低头。
“……空。”
春虎苦涩地扭曲嘴角。
然后半自暴自弃地说:
“啊啊,确实这样。这些家伙不能信任。我并未信任一事,当然他们也已洞察。我明白。但是现在别无他法。感情的事情先放一边,仅仅互相利用。”
对奋不顾身的忠实式神,初次感到强烈的焦躁感。
她领会待命这一春虎的意图,至此旁观事情的原委。就算是空,这种程度的事情也应该明白,明明如此认为。
但是。
“不。”
空终究不退让。她的声音里一反常态地充满着坚定的信念。
“恕、恕小人直言。春、春虎大人并未明白。白天时的春虎大人不必考虑即明白之事,如今的春虎大人并未明白。‘无法信任’一事,并非因为别无他法便妥协的恰当之事。不应执迷于那便利,轻易地向其靠近。”
“空。已经够了,闭嘴——”
“不、不。请、请听小人一言。春虎大人。若观察此等之人的周围,不是一目了然吗?此等之人,至今对亲近之人、随从之人、共同战斗之人做了什么。请考虑下。此等之人的‘同志’中,浮现幸福笑容之人,纵使一位也曾有过吗?
然后——
倏得,空抬起头来。
空的碧色眼瞳。如玻璃般美丽、如苍穹般深邃的双眸,笔直地射穿了春虎。
“春虎大人。如今春虎大人企图去往的前方,并未有春虎大人的笑容。并且,纵然被复活,夏目阁下的笑容,也绝不会存在。请回忆起,春虎大人。夏目阁下浮现笑容地逝世了。春虎大人准备玷污那笑容吗?”
“你这混蛋……!?”
春虎大为激动。为何会如此强烈愤怒,连自己都不知道。与他相对,空的眼眸笔直地朝向春虎,未有一丝污秽得澄澈。
忽然间想起来了。孩提时代看到过与之相似的眼眸。涌于高耸的峻峰之顶,仅映照天空与宇宙的湖面般的眼瞳。那眼瞳秘含春虎仍旧未知种类的严峻与坚强。
另一方面。
“…………”
不知何时夜叉丸消去了表情,静静地准备走上前。但是,一直注视着春虎他们的仓桥,举起右臂制止了他。仓桥始终等着春虎的决断。夜叉丸虽皱眉,但把最终判断交由仓桥。
没注意大人们的这些反应,“那你说该怎么办!”春虎大声怒喊。
“因为笑着去世,所以这样就行了,你想这么说吗!?别鬼扯!我不管怎样,都要让夏目复活!”
拼命地叫喊。几近勃然大怒。这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春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吧。因为明白空的进言是正确的,所以只能厉声申斥。
回复他的空斩钉截铁地诉说。
就好像用名匠刚打造完的崭新日本刀,将错综缠绕的绳子一刀两段般。
“那么春虎大人。那就不该委托给他人,应由春虎大人亲手完成。”
春虎的怒火冻结了。
仓桥惊地瞠目,夜叉丸不由啧了一声。
称粗心大意还真粗心大意也说不定。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过这想法。
空一副完全不动摇的样子继续说道。
“不是他人,‘魂之咒术的权威’正是春虎大人,土御门夜光的转生。而且,让如今存在的‘泰山府君祭’得以完成的,即为那个土御门夜光。若春虎大人为土御门夜光,无道理不能操使‘泰山府君祭’。”
“这、这种事——没办法的吧!?我没有苏醒前世的记忆。知识与才能也没有变。我、我能够使用‘泰山府君祭’,这怎么——”
“春虎大人。请不要说没出息的话。不管怎样都要让其复活,方才您应该豪言壮语过才是。”
“——!”
春虎没有返答。
不消说,是不可能程度的低可能性。完成数个任务后,存在那前方的寥寥可能性。即便不值得春虎以及仓桥与夜叉丸详细考虑,也情有可原吧。
但是,并不是零。那可能性确实“有”。
然后,对示弱、痛苦的主人,护法毫不留情。
“春虎大人。若春虎大人打从心底希望补偿夏目阁下,小人认为春虎大人应背负那份责任。押给他人,意欲为何。欲借恶党之手补偿,更是荒唐至极。即便因此重返此世,夏目阁下会认为己身得到补偿吗?”
“然而”,空继续说道。声音浅显易懂、沉着稳重,但是,宛若暴风雨般激烈地搅乱春虎的内心。
强力地,粗暴地,豪迈地。
“然而……春虎大人。若春虎大人亲手将己身之责,将夏目阁下唤回……纵然为任何结果,夏目阁下也将欣然。必定再度展露笑颜。”
“…………”
春虎已无法再返回任何言语。
目前这个瞬间,也有外部道满与宫地在战斗、厅内大友与镜在相争、被派出的式神在横行。
但是,就如同被与这些世事切离,宽敞的长官室内到临静寂。
降临命运分歧的,肃穆的静寂。
打破此的,是夜叉丸。
“……时间已到,吧。”
说完哼笑,这次他不等仓桥反应,双手伸入西装裤的口袋中走上前。
“不久之后灵灾修祓部队即将到达。我会,以及春虎君,你也会将变得难以行动。手牌已经全部集齐了吧。来,请抉择。”
春虎闭上眼睑。
于被闭锁的光芒之中,黑暗里浮现的是夏目的面容。并非直至刚才烙于脑海中的,染满血的死之面容。活着,待在春虎身边时候的夏目。
便服的夏目。男装时的夏目。生春虎气的夏目。满脸烧红害羞的夏目。因恐怖而僵硬的夏目。因哀伤而含泪的夏目。
以及笑颜的夏目。
夏目笑的时候,笑得完全天真无邪。
就宛若向阳花般。
——对。
春虎张开眼瞳。看到浮现于他脸上的表情,空自豪地摇晃尾巴。
相对。
仓桥一脸严肃地抿紧嘴唇。夜叉丸则讽刺地挑起半边眉笑了。
“……雷声大,雨点小……。结果回到原点啊。事不如愿呢。”
不对期待落空的结果消沉,也不焦急,只是浮现薄冰的笑容,像是在以结果为乐。“唉,算了。”夜叉丸耸了耸肩。
“这样的话,春虎君。你再去刚才的房间中‘等一下’。这边的骚动也会立马终结。今后的事情到天亮后再相谈吧。”
因夜叉丸的话,春虎再度咬牙切齿。这次空也间不容发地起身,像是将春虎保护于身后地回过身,瞪视仓桥与夜叉丸。
但是,如夜叉丸所言,灵灾修祓部队到达的话,目前进行着的战斗将不得不完结。大友与伙伴们的目的必是夺回春虎。可是,现在春虎的面前有“十二神将”仓桥源司,以及由原“十二神将”转生过的式神。就算借助空的力量,欺骗过这两人与伙伴们汇合也是至难之事。
不过,命运转变,恰好就发生在此时。
“诶?”
突然之间,夜叉丸吃了一惊。随后,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将视线朝向脚底——遥远的楼下。
“……仓桥。”
保持出乎意料的惊讶说:
“‘鸦羽’的封印被解开了。”
“什么!”
仓桥神色立马一变。听到的春虎也马上注意两人的交谈。
“该不会——”
“……不。不对。不是‘那三人’。不可能没注意到他们。”
“那么。”
是谁,在仓桥这么问之前,春虎背后长官室的门打开了。
仓桥与夜叉丸、春虎与空的视线,瞬间涌向那。
房门切下的,长方形的空间。没有任何人。什么啊,刚这么想,就从上方嘶地如跌落般降下某东西。啊,春虎拼命地忍住即将出口的叫喊。
蜘蛛。
刚才在窗外的,青色蜘蛛式神。而且,吊垂在延伸自天花板的蛛丝上,蜘蛛像是怀抱般用八只脚抓着细长的某物。
接着。
“漂亮,护法。这边也由男孩完成喽。”
对这声音有印象。但是,在想起声音的主人之前,哐嘡,后面的仓桥踩响地面探出身体。他的神色未曾有过的苍白,眼角就快要撕开般地睁大双眼。
声音并非来自蜘蛛。从蜘蛛抓住的某物传来。
接着,蜘蛛灵巧地移动脚,将抓住的某物横向展开。
是扇子。
“土御门!呼唤‘鸦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