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亚尔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一股昏暗的漩涡一下扩散开来,他就一下子什么都看不到了。消失的不仅仅是视觉,其他所有的感觉都似乎被剥夺了似的。
亚尔德太过震惊,连话都说不出来。就连呼吸也变得不畅顺。
——一片黑暗。
难道是杰沙鲁特被魔物吞噬了么?由他的手,自己一下就走到人生的终点了么?亚尔德心中涌起了这种想法,不过一下又将其抛之脑后。
没可能的。
这是在门里面,或者说是在另外一侧——但是,这一侧会是怎么样的地方呢?
他以前只是漠然地认为,那是不位于这个世界的场所,但是没有人对他详细说明过。他自己也没有想去问。
——这里是,哪里?
他忽然回过神来。因为他感觉到有人用力握他的手。
他马上明白到,那是握着他的手的预言者。他清晰地感觉到预言者手上传来的力量。被预言者激励之后,他抬起了头。只见黑暗中浮现出预言者的侧脸,就犹如从云间窥得的月儿一般清澈,带着冷澈的光华。
“……问吧。”
预言者的低语就好像被强风一下攫走了一般,一下就远去。
“指引之星。”
亚尔德一出声,预言者就看着他。她的嘴唇在动,稍稍隔了一下,她的低语流到了亚尔德的耳边,犹如轻轻的抚摸一般。
“我们必须要去。”
“去哪里?”
亚尔德环视了一遍周围。
——什么都没有。
亚尔德忽然想到,他战战兢兢地往下面一看,然后就后悔了。那里什么都看不到。
“走吧。”
答非所问。预言者的回答又再轻抚亚尔德的耳朵。然后她的手动了。于是,从她手里握着的亚尔德手掌开始,然后手腕,肩,身体的各个部分在黑暗之中依次地浮现出来。
亚尔德吃惊地抬起头。
“来。”预言者又拉了拉亚尔德的手。
一拉之下,亚尔德就站了起来——他察觉到自己正在比预言者稍高的位置低头看着她。自己也并不是浮在虚空之中,脚下是踏着的是类似于地面的东西。他也看到了那一双一直妨碍自己的长袖现正被风吹得噼啪噼啪地响。
他眨了眨眼。他看到了视野的角落处的刘海,也感觉到头发擦着耳朵。
徐徐出现的景色是沙漠。开头只是淡淡的灰色,然后渐渐地染上黄色,驱走了周围那暗夜般的黑暗。接着,光芒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毫不留情地支配了整个视野。这一次,是白色的光芒染满了整个世界。
太过于刺眼,亚尔德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指引之星。”
他一喊,马上又感觉到手被扯了一下。
“不要被迷惑。这一切,都是幻象。”
“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太不中用了,但身体却还是怎么都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并不只是因为看不到。原因并不是这个。
亚尔德觉得,自己的心犹如被剥露在空气中一般。什么都无法隐藏,只有将一切都完全展露无遗。一动就很可能会受伤,一碰就很可能会碎裂。不,的确会如此。
“自己”在崩坏。
就在亚尔德就要被不安击溃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预言者的说话声。
“走吧。”
——不行,动不了。
就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来。不过,她应该是听到了。
“你不是也要去的么?”
这句话的语调在结尾处提高了。非常温柔地。
不是以往的那种确认已知事实的语气。她刚才是在问亚尔德的决意。
自己必须回答她。
“要去。”
非常简洁地,他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言语的重量,忽然让亚尔德重新取回自身的实感。从发出声音的口、舌、喉咙开始,身体的所有部分都被重新构筑起来。不仅仅是那一个暴漏在外的心以及随时要崩溃的灵魂,还有组成“亚尔德”这一个人的血肉,好像也得到了重生。
亚尔德觉得预言者似乎在微笑。
即使是闭着眼睛,他还是感觉得出之前犹如在苛责他一样的压倒性的强光,已稍微变得柔和了。
“我是指引之星。身为道标之人。”
预言者的说话声包围着亚尔德,在他身边一圈圈地螺旋转动,一直从脚下飘到头上。
她的声音,如微风一般,轻轻地,为温柔地包裹着亚尔德,然后消失。
“相信我。”
被她的声音触动,亚尔德睁开了眼睛。
世界的姿态再一次在亚尔德眼前展现。
这次就不是沙漠,而是荒野。被深灰色的云覆盖着的昏暗的天空,草木不生的荒芜的土地。无尽开阔的视野,但遥远的地面处雾霭重重,没法看得清楚。
在这荒漠似的景色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门。
似乎是用什么青色的金属制成,或者又可能是石制。门的两旁支撑着着门的两条粗大的柱子上,乍眼一看似乎攀爬着植物,但细看的话,就会发觉那原来是精致的雕刻。再定着眼睛仔细看的话,就会见到这些雕刻表面镶有宝石,从娇嫩的新芽到长成的大片叶子,色彩在变化,就连那些枯萎的藤蔓,各种细节丝毫毕现。
原来缺乏色彩的印象,瞬间就被这鲜艳之色所替代。
“这是幻象。”
预言者的说话声在耳边响起。
亚尔德心想,也是呢。从漆黑之暗到白热之光,从欠缺颜色到满目鲜彩,在不停地在变幻。这就是证据。
但是,那鲜艳之色是何等的美丽啊。而且——
“真是寂寞的景色呢。”
他一发出声音,门就发出了响声,然后开始崩塌。最终变回尘埃,随着舞动的风消失。
剩下的只是一扇没有任何装饰的门,以及支撑着门的柱子。
——这就是女神的门么?
现在,在自己眼中所倒映着之物,恐怕就是幻影。
因为这里是异界,与亚尔德他们所知的现实,与他所生存的世界的事物的法则不同,概念不同。因为为了理解这些不同之的东西,他们要将其归埋在自己所认知的狭间去接受。然后所展现出来的,就是幻象。
这样一想,刚才对亚尔德的侵袭,正显示了他精神的薄弱之处。亚尔德越发觉得自己不中用了。
预言者她并没有动摇。是她知道了未来的原因么?
——我是知道的。仅此而已。
往预言者的侧脸一看。她依然是很冷静,脸上没有表情。
似乎是觉察到亚尔德的视线,她抬起了头。
“看到门了么?”
“看到了呢……不过不知道我们看到的是不是一样。”
“梯级呢?”
的确,门的前面的确是有梯级。若说那梯级的高度是符合常,门就是超乎想象的巨大。让三个人叠起来走进去也似乎没问题——想象这种情景,是没意义的吧,根本就没有让人叠起来的必要。
或者就是因为自己在想这种无聊的东西,所以总算冷静了下来。
“看得到。”
“那必须要等到门适合我们的大小才行。”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绝大的并不是门,而是那些梯级低矮么?因为距离感并不是很清晰,所以亚尔德很难做出定论。
“所以,必须要进行对话。”
“问与答么?”
“并不一定需要问与答的。那只不过是图书馆的人自己的愿望罢了。因为他们想去求知……所以,就往问答的方向倾斜了。”
“啊……是这样的啊。”
若是有提问,就会有回答。答案可以从门之处得到。通过这样,图书馆就可以发展。门或许是无差别地寻求智慧,但辛历鲁的人不一样。需要问的,并不是门。为了求得答案而要求问问题的,是辛历鲁的人。
风在吹。预言者的头发被吹起,身上的饰品互相撞击,“叮铃叮铃”地发着梦幻般的声响。亚尔德听着这些声音,问道。
“那应该说些什么好呢?”
“……只是,和它说话就好了。因为门很孤独——门对语言的对话很有兴趣。”
“就是这样?”
于是,亚尔德也渐渐明白到重视问与答的意义了。问与答,一个人是做不到的。问的那一边与被问的那一边,都缺一不可。问与答能有效地刺激门,这大概就是辛历鲁之民所获得的经验与法则。
但是,漫不经心的对话能引起门的兴趣么?一开始去考虑该用什么话题后,亚尔德反而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预言者开口了。
“我一直在犹豫,不知跟不跟你说好。”
“什么呢?”
见亚尔德催促,预言者低下头。
“我第一次见到幻视——见到未来视的时候,仅仅是
一个小孩子……你呢?”
“是呢……我也是在小孩子的时候啊。不过我不知道该不该用‘仅仅’来形容。”
“你还记得么,那第一次见到的幻视。”
“我想我是不记得了。”
在看到“那个”之前,亚尔德只觉得自己是看到些模模糊糊的、非日常的光景。而决定性的幻视就是看到那个古塔上的夜晚。可能是因为那一幕印象太强烈了,在这之前的幻视,亚尔德都只剩下些模糊的记忆。
“这样啊。对我来说……第一次看到的未来视……非常的印象深刻。”
“是什么内容呢?可以告诉我么?”
“那是一个夜晚。”
预言者顿了一下,才小声回答道。
她那时是个怎么样的小孩子呢?亚尔德想象不出来。想到年幼的少女,亚尔德无论如何首先联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妹妹。但是,与“自制”这个词无缘的妹妹,与平时看起来一直自我克制的预言者,这两者之间就完全看不到共同点。能说得上的,最多也只是黑色的头发,性别都是女的之类。
“明明是夜晚,却忽然发现眼前一片明亮。我发现自己在看着一个火堆。不仅仅看到光亮,还感觉到温暖……非常,非常地温暖。我的心变得很平静。”
说起来,之前在野营的时候,预言者是谈过与火堆有关的话题。
“从以前开始,你就喜欢火堆呢。”
“不,那个时候还没有。心变得平静,那是未来的我。”
“这样啊。”
和亚尔德的幻视相当不同。
——是自己在现场不在场的区别。
亚尔德使用过去视的能力的时候,大多数的情况下并不在当场。因为他只是客观地旁观着自己不在的那个时候发生的事。虽有必须身在该地点的限制,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可怕的能力。因为能够确认到自己无法体会的过去。
——一定是这样了。
所以也就是说,若是她自己命数将尽,那么就不能再知晓未来。若是她知道自己死后的事,那么就是说那并不是她幻视到的情景,而是太阳神坦达告诉她的未来。
这能力也真是不容易啊,亚尔德重新想道。只能以主视角出现。亚尔德的过去视虽然也能看出在场的人的感情,但是那到底只是属于他人的感情,和预言者的那种亲身感觉体验应该会有非常大的不同。
“然后,我就听到了有人说话。那个声音说,就算是太阳神坦达,也可以去回顾过去啊。”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一句话。
“那是——”亚尔德几乎脱口而出。但是,他只是稍稍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非常平静地,预言者继续说道。
“那个声音对我说,我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去考虑,只是将自己委身于神所告知的未来的人,我一直都有自己的思量,我很坚强……”
——什么?
这种事怎么可能啊。没等亚尔德否定,预言者的话继续冲击着亚尔德。
“不用逞强也没问题的,因为我们并非是神,在神的角度来看是妥善之事,我们做不到也并不奇怪。”
预言者转了过来面向亚尔德,然后迎上了他的视线。
她看着呆如木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亚尔德,说道。
“这些话,一直在支撑着我。”
——太犯规了。
亚尔德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他却又说不清什么地方不对。不过,这是的确是真的。事到如今,即使对方这样说,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预言者继续说道。
“我曾想过,要自己变得坚强。不去努力变得坚强,也没所谓。这种想法,很过分。但是,我就曾有过这种想法。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否定了,我想反驳对方。所以,我一直在努力——最近,我终于明白了。这些话,就一直在支撑着我。”
“我说……”
“嗯?”
“请恕我愚钝,说那些话的,就是我吧。”
“当然,是你啊。”
回答完,预言者就露出了笑容。她现在的笑容,自己有见过吗?
现在的话,似乎可以稍稍想象得到她的少女时代样子了。
预言者的笑容没有消失。只见她又移下视线,继续说道。大概是回忆起了当年,她的表情,又或者是她整个人的氛围,都似乎变得年轻了。
“我一直在想,那个人,会是谁呢?我一直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我知道我总会有一天会遇到他,但是,是哪一天呢……我不知道。那个人只有那一次出现在我的幻视之中。从那之后,他就再没出现过,我也没有再听到过他的声音。”
“这样啊……”
“我是在那次见你之前,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必须要去和黑狼公谈一谈’,这样的幻视一次又一次出现,然后看到和你实际见面、交谈的情景——啊,原来就是那个人么?”
“真是抱歉,是我。”
亚尔德无论如何都想道歉,自己是害怕没能回应到对方的期待么?这件事很早就已经过去了,就算预言者对她幻视里的人抱有过剩的期待,由亚尔德道歉并不合乎常理的。在很有可能左右了她一生的重要幻视中登场,并不是亚尔德的责任。
当然,他是应该要对他自己所说的那些内容负责任——话虽如此,他以为听这番话的对象是成熟的女性,就没有去想过会让女童听到。
“不,正因为是你,太好了。要将沙漠之民托付给帝国,我非常的不安……让我舍弃这一份不安的,并不是因为我相信未来,而是我相信那一个人。那一个人……不,你的话,我是相信你的。
“那一个我看不到的未来也是……”她低声地说道。
“那么在下有遵循您的期待么?”
诚惶诚恐地问完后,预言者抬起了头。
“我在想,对你所赠与给我的东西,我应该以什么给与回报呢?你给与了我自尊心,让我作为我自己活下去。是你教我的,比坦达的预言者更艰难的一种生活方式。”
“但是——那是因为是你自己要这样的活下去啊。”
“哪一个为‘因’,再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的吧。因为是你这样告诉我的,所以我才能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正因为我这样活下去,才能得到你的评价。两者都是‘因’,都没有错。是吧?”
“……是呢。”
“我一直都想遇到你。幻视中的情景变成现实——营火的光与热,那个时候所听到的话语,那一个夜晚。我一直都期待着这一切在自己身上发生,我也曾希望这一幕不要到来。因为,变成了现实的话,那就不能再期待了。”
“不想变成过去?”
“嗯。这样的话,就觉得好像要失去一般。恐怕,对太阳神坦达来说也会是这样的感觉呢。”
“那样的话……”亚尔德平静地问道。
“实际上是怎么样了呢?是这样么?”
“不。并没有失去。”
“这样啊。”
“我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忘记的。”
亚尔德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又不能不回答。于是亚尔德只好回答道。
“在下感到非常荣幸。”
预言者笑了,然后她转身子面向门。她的侧脸,并不像以往那般没有表情,而是透露着宁静,满足——或者说,已经是无欲无求,这一种的境界。
不知为何,亚尔德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安,他正想向她继续搭话。
但是,预言者却先出声了。
“门开了。”
2
与其说是门开了,不如说是世界崩塌了。
所有的景色在裂开,然后碎裂。
没有任何的响声。
非常安静地,却又以非常无情的速度,门之外的所有一切在飞快地消失。天空,云朵,还有那看不见边际的荒地,都在眼前消逝。
在破碎的天空深处,可以看到无垠的深黑色的夜空,还有拖着青白色尾巴的星辰——紧接着,这一切又再碎裂,一个犹如覆盖着一切的巨大月亮出现了。眼前的满月以凌厉的速度被侵蚀成月牙,最后就只剩下昏暗的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起,门就变成了在他们的身边。梯级有点高,门本身是相当大,但也不再是几个人重叠起来的高度。扛个人在肩上大概能走得过去……亚尔德又发现自己在想一些多余的事。
这可以说自己仍然是冷静么?还是只是动摇得太厉害呢?
手一下被握紧了,亚尔德于是将视线回到站在身旁的预言者身上。明明是一片漆黑,但是她的身姿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的侧脸轮廓,她的黑发,雪白的颈也是——只见她雪白的喉咙,还有嘴唇,动了。
“我们要问!”
她的声音,她的话,在四周回荡。明明没有具体的形态,但却好像拥有了质量似的,切开了风。言语腾飞起来,撞击在门的表面,然后飞散。
虽然亚尔德并没有实际看到,但他知道,言语已经正确地起到了作用。这并非是推测,是知道。
被撞击的门的形状发生了变化。
以“巨人”来形容亦未尝不可了。青黑色的皮肤上长着刚毛,犹如金属铸成一样的姿态,滚滚燃烧着的双眸。倒竖着的头发是白色的,额头处长着一支角。那一只犹如月牙一样的角闪耀着虹色的光芒。
——啊,原来就是这个么?
在辛历鲁的小巷处他所看到的,就是这只角。
——也就是说,这就是……睿智之门么?
就是这个犹如魔物一般的存在么?
那一双赤眼,先是凝视着预言者,然后凝视着亚尔德。巨大的口张开,可以看到里面尖锐的牙齿。
“你们想着的是能得到答案之类的么?”
声音意外的柔和。亚尔德本来以为会是如钟鸣一样的说话声——不,亚尔德甚至怀疑过对方会不会说人话,所以现在一下就没有回答。
当然,回答的是预言者。
“当然了。”
她的声音充满着自信。就如同刚刚撞击门时一样的坚强。
“你们想要问谁?”
“智慧的女神。”
对方笑了。这一次的声音,才如钟鸣一样。不是敲打着鼓膜,而是像嘎啦嘎啦地摇晃着地面一样的声音,非常的刺耳,让耳朵很不舒服。
“你看得到智慧女神么!”
“看不到。”
“那么,你看到什么。”
预言者没有回答。她反问。
“请问,你,又是什么。”
的确,对方一点都看不出女神的样子,亚尔德心想,这里不应该是女神所在的地方么?还是这只是单纯的幻象,要试探提问者的觉悟?
“就如你所见,我是魔物哦。”
以甜美的声音回答之后,魔物又再大声笑了起来。这一次,就如同要撞碎大钟一般。
因为预言者没有出声,于是亚尔德问道。
“为什么,魔物会在这里?”
魔物的声音又再变了。宛若撒娇,犹如蜜糖一样的甘甜。
“你们是来找什么的呀?是来找女神的吧?”
实际上,亚尔德觉得自己像被包容着一般。他觉得,言语在此处是拥有力量的。言语不再是言语,而是一种感情,能够直接听到思念,或者意志。
——若是输给了这种“言语”,那么不就无法逃离了么?
言语就这样成为捕捉听者的牢笼——而被害者会有怎么样的命运等着他,简直想都不用想。
预言者又坚定地回答道。
“不,我们来找的并不是女神,而是问题的答案。”
虽只有短短一瞬间,魔物失去了气势。但是,它马上又说话了。非常缓慢地,要让他们听清每一个字地说道。
“女神不在。因为她已经被我吃了。”
预言者放开了亚尔德的手。只见她往前向魔物逼近了稍稍一点点距离,淡然地大声道。
“愚蠢。尔等区区魔物,想法简直错得离谱。就算你吞下了女神,也不能将其化为自我之物。你就只能无法动弹地待在这里继承着女神的职责。”
“你说什么?!”
“你必须回答提问,不论是怎么样的问题。而且也无法说假话。”
“区区假话,我多少都可以——”
“虚妄之言,你是无法说出口的。”
预言者伸出手指着魔物的鼻尖,继续说道。
“就如同我们被赐予的恩宠之力类似,你被问的时候是无法说假话的。”
魔物笑了。
“你既要这样想,那就这样想吧。若是作好了被吃掉的觉悟的话。”
——被吃掉?
可怕的话说出来了。它的样子,说它得到了女神的力量会回答问题,还不如说它会随随便便将来人从头到脚一口吞下肚,这样更有说服力。不,用“嚼碎”这个词似乎更适合。啊,细节就不用去在意了。
预言者抬头看着魔物沉默了一阵之后,终于出声了。
“神啊……”
她指的是哪一个神,亚尔德并不知道。是她所侍奉的那位太阳神坦达,还是面前这位被魔物吃了的女神呢?
预言者的目光变得坚定,又再提声说道。
“我们找的不是这贪食的魔物。那位让我们以为被魔物吞食了,实际上是隐藏在魔物身体里面的女神,失礼了,我们要问!”
“不是以为哦。”
“你是在被女神利用。原本,魔物就是魔界之物。魔王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所寻求的女神竟然就隐藏在自己的领土之内。而且,利用魔物吞食自己的身体,然后隐藏在其体内,简直连做梦都不会想到吧——听好了,魔物!”
预言者的额头开始明亮起来。
——就好像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一样。
但是,样子有少许不同。在她额头显现的光芒越来越明亮,已经渗透了她的轮廓,让人开始觉得,她是不是要消失了。
这种情况,就犹如她本身成为了星辰一般。
“听好了!这是我的神所要下达的神谕。是初始的,却又是最后之言!”
预言者的身姿溶在光芒之中。
她的说话声,已感觉不出那是声音,亚尔德只感觉到,那是光;已经不是耳朵可以听得到,只是单纯地将话中的意义倾泻出去。
“修莱娅哦,出来告诉我吧!我以我之力,一时让汝寄于吾身!所以,请赐予我的子民智慧之光!”
光芒在眼前一下铺开,驱走了四周的黑暗。亚尔德,还有同样无法动弹的魔物,都被这压面而来的耀眼白光所吞没,溶在其中。
在这比白色还有明亮之中,亚尔德的视界出现了。
一位女童的身影,在白光中渗透出来。
轻拂着肩头的银色长发,如同打磨光滑的乌木一样漆黑的肌肤。覆盖在她苗条的身体上的,乃是一排排闪烁着虹色之光的宝石装饰。生长的植物系着绚丽灿烂的璎珞,从小小的嫩芽长成绿叶,藤蔓伸展,花蕾绽放,满开之花滴下花蜜,闪亮着金光的枯叶化为枯黄,最终凋落化为尘埃——从出现到枯死,没一刻的停留。这就是女神的衣装。在她整齐的银发之上的花饰,也是不断地出现,消失。
但是,这一切在女神睁开眼睛之后,印象马上就开始磨灭,飞出了视界之外。
在刘海之下女神的闪闪发光的双眸,闪现着翡翠一样的颜色。不过,这只是像翡翠的颜色而已。女神的双眼之中,深不见底的漆黑得似乎要溢满出来,但却同时饱含着无法抑制的光芒。那一双眼睛,就犹如一个世界。
P143(图)
“问吧!”
女神说道。她的声音低沉,与她女童一样的外表并不相称。明明只是低声细语,但却是非常响亮。
“请告诉我神的名字。”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亚尔德就脱口而出。不是自己发出声音,而是自己的想法被强制说给对方听的感觉。
这种不由分说,自己的意志被赶到一边袖手旁观的感觉,与在北方时体验过的相类似——在自己成了太阳神坦达的神之器的时候的那种感觉。
翡翠的双瞳睁大了。是靠近了自己,还是女神巨大化了?
没办法,亚尔德只好再开口说道。
“为了能堵住世界的裂缝……为了防止魔界之盖的打开,可以帮助我们的神的名字。”
自己就如同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一般,只能牢牢地盯着它们,只能感觉到它们。
“选吧!”
“……选?”
选什么?预言者对着疑惑的亚尔德说道。
“符合条件的名字太多了,这个意思。问是一个提问,回答也只能是只有一个回答。”
亚尔德只听到预言者的说话声,她的身姿,身姿她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可能是因为对方命令自己选择的原因,亚尔德终于能够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预言者呢?
自己能听到她的声音,却看不到她。原本,要看女神之外的东西就非常困难。
“我看不到你……”
“现在,请只去考虑正确的提问。”
“你也一起想。”
“不,这是救世主大人您的要做之事。”
“但是——”
亚尔德一下语塞了。符合条件的名字太多,难道是指有那么多的神明会协力帮忙么?
“——也就是说,天界出身,母神堕天以前就存在的神的名字,全部都是候补么?”
女神没有回答。
亚尔德不由得有点生气了。他向着不见踪影的预言者叫道。
“这样两个人一起来到这里有意义么?有意义的话,那么为什么要在这里抛下我?”
还是没有回答。
——不行,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自己来到这种不明不白的异界,就是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回头怎么去抱怨她都好,现在自己必须要对付这位不会变通的智慧女神。
思考了怎么去清晰明解地提问一会,亚尔德就放弃了。既然如刚才那种情况一样,自己心中的想法会被抽
出来,那么那些细节的部分就不怎么重要的吧。说起来,对方能不能思考或理解人的语言,还是个疑问。
自己应该要去配合的重点,并不是斟酌言辞。而是“问”的本身,愿望的本质。
——提问和愿望是有相似之处的啊。
忽然间,亚尔德脑海中灵光一闪。
“问”,就是愿望得到回答。无论是再怎么不知所措,无论正确的答案再怎么毫无头绪,只能提问——就算是这样,在询问的人心中,应该都抱有正确的答案。
这一个理想,就是愿望。
增强自己的意志,让自己的愿望变得清晰。难道如此就是向神的提问?
一定就是这样。
亚尔德抬起头,凝视着似乎又再稍稍远离了一点的翡翠的双瞳。看着她的面容周围纷乱绽放的花朵,看着枯萎无力垂下的藤蔓,感受着果实散发的芳香,风吹叶的低声细语,植物之中流淌的水的声音。
女神就是世界,世界就是女神——一切一切,都在此处。
他向这个“世界”寻求答案。
“请告诉在下,会倾听到在下的心声与愿望的,其中一个神的名字。”
女神的声音响起。仿佛一枚落叶落到水面之上,徐徐荡起一圈波纹,摇动着亚尔德的存在,然后消失。
这一圈波纹的残响,震动着亚尔德的视野。
“你已经知道了。”
——已经知道?
就算是他所知道的神,但女神不指出具体是哪一位的话就没有意义。
就在亚尔德刚想开口抱怨的时候,预言者的声音响起了。
“询问者,有两位。”
这样行得通么?不过女神眼中露出了肯定。
“北地之湖,通往天处之镜,名为伊扎莫陆德的精灵,是会全力相助的吧——一旦接受了来自大地主人的恳请,就不会拒绝。但是,这样恐怕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堵住裂缝。”
预言者的低声呢喃亦在动摇亚尔德的存在。他拼命地将似乎要消散的自我与思考聚拢起来,问道。
“暗之御子,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问题,只能问一个。”
“回答也是——不过,我第一次提问的那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像答案的回答。”
女神注视着亚尔德。她目光的压力,如同要压死亚尔德的压力,让他不由得畏缩起来。
“报答已经十分足够了。”
女神,如此回答道。
根本无法反驳。胸口苦闷,喉咙在痛,呼吸也无法复习。想去用手压着痛的地方,但连手的存在都感觉不到。就好像亚尔德的自身存在已经被压倒性的女神吹飞,消失了——不,这样就不应该感觉到痛苦的。
这时他又听到了预言者说话了。
“走出魔物的肚子,亦是靠吾神的力量。如此的机会再没有第一次了。这样还可以说‘报答已经十分足够’么?”
她的声音,亚尔德也觉得仿佛很远似的。
但是,隔了一小会,女神的目光变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之内,充满了夏草的芳香,就犹如身处草原之中,自己成为了摇曳的草儿。
女神闭上了眼睛。她的头发被不存在的风的吹拂下摇曳着。仔细一看,她的秀发也犹如流丽的装饰文字一般。写的是什么,现在亚尔德读不懂。不过亚尔德知道,随着每一次秀发的飘扬,就会有一条世界的真理出现,然后消失。
明明知道,却不明白。
——自己看到的,只限于自己能理解的东西。自己的知觉可以做得到的那些翻译,亦已经结束。
自己听到的东西亦同样如此吧。女神的身姿,女神的话,亚尔德都无法全部把握。但是,感觉到自己能看到,单从这一点来说,自己就已经理解了。自己听得到,也一定是自己应该知晓的信息。
他又再一次问道。
“御子,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我想,那是欠缺之物。”
“欠缺之物?”
“去思考吧。世界裂开之后所产生的神明,全是成对的。然而,御子却……”
——原来是这样的么?
奥路姆斯托与坦达就如女神所说的,被称作邪龙的那位母神在堕天之后,理应也会产生一位与之成对的神灵。但是,只有魔王是不一样。神明是成对存在的,这一点亚尔德连听都没听过。
“欠缺之物一直都在探求可以填满自己之物。”
“那个是?”亚尔德想问,“可以填满暗之御子之物,那个是什么?”
但是,他的这个想法却没能变成语言。果然,别的提问就没有答案了。
再一次睁开的女神的双瞳之中,映照着亚尔德的身姿。拜这所赐,亚尔德取回了自己的外形轮廓——之前已经消失在预言者所发出来的白光之中的外形轮廓。
“你们所期望的结局,并不只限于那位智者的想法之内。好好体会吧!好了,要结束了。”
占据着视野的女神的身姿,渐渐开始远去。终于,亚尔德可以选择去看女神以外的东西了,他往四周望去。
但是,他看不到预言者的踪影。
“……指引之星?”
没有人回答。
沉默,寂静。此时,女神的身影也逐渐在远去。翡翠色的一翦秋水,现在也好像打瞌睡一般难以睁开。
女神又喃喃细语道。
“去吧,人间的孩子们。这里并不是你们可久留之地。我的真正解放之日若是来临,或许还会再会……”
尾音在回响,光芒在暗淡,气息在远去——接着,亚尔德终于知道了自己目前为止最幸福的东西。
因为他发现了自己刚才就身在至福之中。
沐浴在女神的注视之中,与女神详谈的体验,已再没有其他方法来形容了。刚才并不是单纯地被女神的存在压倒。女神清楚地认识到亚尔德的存在,并接受他。若不是这样,大概他们之间就无法对话。
被神接受,然后,如此短暂的时间就结束了。知道这一切之后,亚尔德感觉到身体里充满着虚无感。完美无瑕之美,真实,还有应该存在其中的正确之道——失去这一切的虚无感冲击着亚尔德。就如同要留住在手缝之间洒落的黄沙一样,没有任何的办法。
——原来也有这样的神啊。
与一直背向着自己,不作过任何反应的奥路姆斯托,还是与曾经将他当作“器”的坦达,都是不同的。可以说的是,女神对他们的态度,并非极端。虽说不上是平等相处,但至少承认了对方,展示出要理解对方的态度。
在与女神相对的时候,亚尔德并没察觉到这一点。果然,女神的存在对于一介凡人的亚尔德来说,是无法完全把握的。但是,稍稍离开一段距离之后,就明白了这一点。
女神承认了他。
——被神承认,是不是就是意味着自己的存在被认可了么?
自己可以留在世上,自己的出生亦不是不被允许,自己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不是错的,是理所当然的——毫无理由地,心中思绪喷涌。
这个,正是自己的至福感的真正面目。
女神往黑暗中渐渐远去,已成为轮廓不清的阴影。亚尔德像小孩子一样,心中涌起了要追赶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自己是追不上女神的吧。对话已经结束了,已经不再是现实,已经成为了过去,已经形成了记忆。眼前女神的影子只不过是自己美好的幻想。
比起这个,预言者呢?
“指引之星,你在哪里?”
没有回答。明明光芒已经开始变暗淡,但是自己的同行者却没有回来。
亚尔德开始不安,于是叫她的名字。
“维娜艾!”
果然,还是没有回答。
他又再喊了一次预言者。
“快回答我!维娜艾!”
他开始跑。在他的背后,甜美的声音响起。
“逃不掉的哦,询问者。”
那是魔物的说话声。
亚尔德总算忍住回头的冲动,发足狂奔。他的脚尖,他的脚跟,连脚踝都陷入了黄沙之中,就要跌倒。
——这是幻象。
这里和他生活的世界不同。感觉像沙子的东西并不是沙,而是魔物要阻碍他行动的陷阱。
忽然,他回想起了女神的记忆。沙沙作响的夏草的芳香,风光明媚的草原在胸中复苏,他一下就蹦了起来。广阔的天空,流淌的流水,生命……在胸中浮起来的这些词语,都暗示了这些都是女神天生的方方面面。女神的智慧,就是肯定存在于世间的万物的心。
这其中含义亚尔德并不明白,但是他却如此确信。
就好像睡梦中能够理解,醒来了却觉得不合道理的东西,只能苦笑置之一样——现在,他现在得到的、相信的东西,在走出这里之后或许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但即使如此,现在非常之有意义。
女神就是世界。魔物之辈是难以项背的。
只要他能回想起那一双翡翠的眼睛,他就不会消失。就算整
个人被吞下去。
——但是,无法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
女神的视线,确实是具备有加护的力量,但是不能过信其效果。在沉溺在魔物的呼唤之前,自己必须逃出这里。
亚尔德顾看四周,前后左右,还有上方,下方。
在四周变换莫测让人眩晕的景色之中,哪里都见不到预言者的踪影。
“指引之星!”
远处的光芒仍然在。那个亚尔德虽有想过可能是魔物的陷阱,但他还是往着光芒处奔跑。很快,身体变得沉重,气息也换不过来,心脏已经在向他诉说着自己的界限。
亚尔德绞尽最后一丝的体力,继续往前奔跑。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是自己的身体负担不住?亚尔德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一停下来就没有然后了。
魔物的笑声在空中回响。沉重的云层涌起,周围开始变得阴暗,然后马上却又电闪雷鸣。不祥的亮光在闪烁,周围的景观在飞速变化。无边无际的沙漠变成了奇岩林立的大山,亚尔德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在这种地形之上他无法奔跑。
这也是魔物的力量吧。自己再不逃跑的话……他心中焦急,但却想不到办法。
——只是,这次有回来的必要。
不活着回到门的那一边,难得从智慧女神处掌握的信息,就会付诸东流。
周围越来越黑暗。亚尔德所追着的那道光亦一直远去。不仅如此,亚尔德还觉得那道光越来越衰弱。一闪一闪忽明忽暗,暗的时间好像越来越长。
“维娜艾!”
亚尔德大叫。
忽然觉得脚下一空,身体直向下坠。
所有的景色都消失了。亚尔德又开始发足奔跑。没有地面,用“奔跑”这个词来形容似乎有点微妙。但是想要前进的心情强烈地驱赶着亚尔德的意识,所以他心中想着的就只有奔跑。就算是现在他什么都看不到,他也解释成这是一切障碍物都消失了。
为他引路的那道光芒,依然还能见得到。
“维娜艾!”
他一边跑,一边呼喊着预言者的名字。一边跑,一边伸出自己的手。
一时之间,他自己也混乱了——自己是为了逃离此处而奔跑,还是为了要伸出手去救预言者呢?
伸出去的手,碰到了另一只手。
“我在这里。”
亚尔德见到仅仅只是一只手。而且,只有手镯往上到手肘的一部分,再往上就已经溶在了黑暗之中,别说轮廓,连存不存在也无法清楚。
“我只看见你的手。”
他心里的想法直接脱口而出了。
预言者似乎苦笑了一下,道。
“就算只是这样,能看得到我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样么?”
“你也听到我的声音呢。”
“嗯。”
“这样啊……”
预言者的声音非常平静,或许可以说有点像女神的声音——明明只是低声说话,但却又非常清晰,非常坚强,足以撼动亚尔德。
只听得那个声音又再说道。
“那么,现在我就告诉你,太阳神坦达大人所留下来的神谕吧。”
“……在现在这种时候么?后面的魔物……”
“没事的。你会平安无事地回到门的那一边。”
“这也是预言么?”
“嗯,是的。这也是预言,你会平安无事回到门的那一边。”
预言者说的话还是一样,但亚尔德忽然觉察到其中所蕴含的事实。
魔物的笑声又再响起,化为比四周的黑暗更乌黑的暗云,接着电闪雷鸣。金光闪过,果然,看不见预言者。
亚尔德看到的只有茫茫的荒漠。
“——你会怎么样?”
“在这里分别吧,救世主大人。”
预言者的声音很平静。
亚尔德忽然明白了。
——她是知道的。
一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她早知道自己要去门的这一边,还有,自己无法回去的事。
亚尔德用力握着她的手。
“为什么要这样子?我们一起回去吧!”
“就在刚才,隐藏女神的时候,太阳神坦达以我的身体为‘器’。”
“嗯,这个我知道。”
“要将女神藏起来,是需要庞大的魔力。我现在已经是无法恢复回人的姿态了,所以,回不到那一边去了。”
“……怎么会?”
太阳神坦达是不会这样做的。但是,亚尔德却无法这样断言。然后,被神当做“器”来使用这种事,亚尔德也是知道的。除了那位坦达所赐,就再没其他人了。
光是发声说话,就对身体造成了如此的负担——要用神的力量,将别的神包容隐藏起来这种事,人的身体是无法支撑得住。这一点也是能够推测得到的。
只是,亚尔德不想去承认。
“最后之言也赐予你吧。神褒奖你,说你干得不错。”
缓缓地,亚尔德伏下视线。现在,预言者的手还被他握着,预言者还在那里。但是,现在连手镯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手腕。
“……维娜艾阁下。”
“我并不是死去,只是留在这里而已。”
“维娜艾阁下。”
他叫着预言者的名字,手也握紧了。
声音也是,混入了力道。
“你忘记了我的话了么,指引之星。你不用这么逞强。就算是哭,就算是喊,也没问题的。”
预言者露出了微笑。虽然亚尔德看不到,但他还是感觉得到——他感觉的到,她那达观之念所支撑的淡淡的笑容,在黑暗中浮现。
“可以稍稍……示弱一次么?”
P159(图)
“请。”
“现在,我觉得,我的心越来越轻,也害怕着最后的时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临,害怕着就这样结束。”
亚尔德不知道如何回答。
淡然地,预言者继续回答。
“在现实追上一个又一个的幻视,未来成为过去的过程之中,渐渐,没有成为现实的幻视,就只剩下那一个——一开始的那一个幻视。那之后的未来,就只有太阳神坦达直接指引的未来。所以,我一直都很害怕。”
没办法,一直直面着无法逃避的死亡,就算是何等英雄的人物,也是无法承受的吧。
但是,就在亚尔德说出安慰的话之前,他听到了吸气的声音。随着呼气的声音,他又听到了预言者继续说道。
“我很害怕。……感觉到死期在逼近,而且未来也无从知晓……非常的害怕。”
意想不到的话,让亚尔德想都没想,脱口反问道。
“未来?”
“嗯。但是……现在已经能够放松下来了。果然,越受到你的赞扬,我就越变得坚强。
不知所措之下,亚尔德只好照直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果然很坚强啊。”
“既然是您说的话,那么可能真是如此呢。至少,我必须变强,强得要能够让你逃出去。”
“……感谢。”
亚尔德并不想这样回答。
但是,他还有其他可说的么?
痛骂坦达,安慰预言者,然后一起死在这里。亚尔德说不出来。自己不能被一时的同情所左右而忘记原本的目的。
——有回去的必要。
“总有一天,你或许会咒骂我的。”
从预言者的语气中,亚尔德无法窥得她心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这也是预言么?”
“不,不是。不过,我觉得是有理由的……但是现在并没空闲去烦恼这些将来的事呢。好了,让我完成自己的使命吧。作为指引之星的,最后的使命。”
在预言者的催促之下,他迈开了脚步。
魔物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空间里虽然到处都闪烁着不祥的光芒,但雷鸣也已经变得很微弱。地面的感触也回来了,景色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预言者的手开始慢慢变得稀薄了。
——明明自己还握着她的手。
明明握着之后就没有放过手。
随着周围越来越明亮,预言者的手却渐渐失去轮廓,变得透明。
“就这样前进吧。”
耳边响起了预言者的说话声。
明明自己听得清清楚楚,明明自己感觉得到声音就在耳边,但同时,这个声音却开始变得模糊,变得遥远,变得遥不可及。
“不要忘记。让我变得坚强的,是你。”
亚尔德转过去,但依然看不见预言者。不仅如此,因为刚刚转身的动作,预言者的手就抽开了,再也无法再抓住。
“维娜艾。”
没有人回答。
亚尔德又在呼喊。
“维娜艾!”
惊雷轰鸣,就如同呼应他的叫声一般。
“以为可以逃得掉么?愚蠢的家伙们。”
魔物的声音响起,四周又变得一片漆黑。
接着,脚下就裂开了。
3
回过神
来时,他发现自己倒在地面之上。映入眼的,是石板路面上的沙。沙子跑进亚尔德的嘴里,在牙齿之间“叽嘎”作响。
“……!”
他听到有人在叫喊。
头好痛。不是以往的那种头痛,而是似乎被碰撞过的那种。
他想用手撑着地面支起上半身,但却发现完全动不了。手完全没有一丝力气,就好像长时间拿着过重的东西一样。
——之前一直没有拿着什么东西啊。
他放弃了,不再想支起身,而是翻过身子,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头不被撞倒。
他又听到了远处有人说话。
啊,他想起来了。
——那是杰沙鲁特。
这里是哪里,自己又是谁,他还无法想起来,但却先想起了其他人的名字。
真奇妙呢。不过,这也很符合自己啊。
“……!”
他又听到了有人在大叫。
反正,肯定是在叫自己快点起来。在努力之下,他低头看到了自己那只不中用的手,然后,他就想起来了。
——手。
之前应该一直握着什么东西的。一想到这的同时,他就记起来了。
直到刚才,这只手还一直握着预言者的手,非常用力地握着她的手。
他想去做一下“握”的动作,但却失败了。他的手就好像麻痹了一样,没有知觉。
——正是因为这样。
自己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紧紧抓住之物。
——预言者呢?
一下忽然想起来后,亚尔德飞身而起——但依然没有成功。他不仅手无力,身体的每个部分亦是如此。
就好像刚刚才重构完成一样。
他发现自己一直呆呆地看着前面。因为他是躺在地面上的,所以眼前看到的是天空。
天空很狭窄,因为两边都矗立着高大的建筑物。风沙飞舞的天空,看起来一片灰黄。
——这里是辛历鲁。
亚尔德想起来了。现在,自己已经回到了辛历鲁。
但记忆还是有点混乱。
——从哪里回来?
从门的那一边。
“智慧之门”。这个词在亚尔德脑海中浮起。同时,一阵强烈的空虚感侵袭而来。那鲜艳的翡翠之色侵染了视界,所有的意识似乎也要与记忆同化,又想再一次,回到那心满意足的至福的空间之中……
去寻求那个遥远的彼方。
“大人!”
杰沙鲁特。他正想回答,却忽然想到。
——没问题么?
对方真的是杰沙鲁特么?
刚才的是他所熟悉的老骑士的声音。但现在可以叫他的这个名字么?自己之前虽对他下过命令要他迎上去战胜魔物,但后来怎么样呢?亚尔德并不知道。
——如果已经给魔物支配了的话……?
亚尔德一边开始按时间顺序整理自己的记忆,一边拼命地去活动自己的手,扭动自己的身体,最后终于成功地撑起了上半身。
然后,他又一次想起了预言者的话。
没事的,你会平安无事地回到门的那一边。
通过她所得到的太阳神坦达的保证,乃是预言者还是在这个世界的时候——换言之,就是到门的那一边的那个世界为止。如今预言者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坦达的恩宠也应该消失。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亚尔德到底能活到什么时候,前景就是一片黑暗。
——他的人生会不会就在眼前终结呢?
让他认真地思考这种想法的情景,正在他眼前展开。
那个据说不能看到第二次的虹色的暗黑漩涡,街巷的轮廓,好像慢慢溶化一般,正一滴一滴被往外侵蚀。
在漩涡的中心,亚尔德看到了一段尖锐的物体,将那道弧光扭曲——就好像要刺穿隔开两个世界的皮膜。
来了!亚尔德想大叫。
但是,别说动口,他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只是“……”地喷出一口气息。
虹的螺旋裂开,世界开始扭曲。亚尔德听到了尖锐的声音。他想,这是空气被撕裂了。犹如天空坠落一般的冲击撼动着大地,那一段新月形状弯曲的尖角,随着一声巨响,出现在这个世界。
在角的旁边,使劲地摇挣脱出来的,是银色的利爪。爪的形状,亦像角一样。那手指的黑色,并不是普通的乌黑,而是黑得好像要将所有的光芒都吸进去一般。先前在异界中并无留下太强烈印象的魔物的样貌,异常地美丽,却又美得如此的不祥。光滑的额头与高高的鼻梁阴影下,是闭着的眼帘。魔物的造型,就犹如名工巧匠雕刻、打磨出来一样优美——只是,它却不是不会动弹的雕像。
——是自己啊。
是自己割裂了世界,眼睁睁地看着这头想来到这个世界的魔物降临到这个世上。
——将这东西带回来的,是自己。
从裂缝处吹过来的异界之风,吹拂着魔物丝绸一样的银发。
大概是吞吃了女神,所以魔物也继承到那种样子。从那位拥有乌木般的肌肤、白银般的头发的少女身上继承而来的黑与白。但是,继承的仅仅是颜色,那种闪亮的光泽却没有继承得到。
它的颜色,只不过是掠夺回来之物,并非魔物的本质——即使是何等的美丽。
另一只爪子迅速地伸了过来。就在亚尔德的脸的旁边。在不可思议的角度,不可能的位置出现的这只爪子,瞄准亚尔德,直向亚尔德伸过来。
眼下的状况,亚尔德已经完全无法逃跑或躲藏了。
魔物的手很巨大。像亚尔德这样的体型,三个亚尔德似乎也能轻松抓得住。要让魔物的全身都冒出来的话,这里似乎相当狭窄。一想象到魔物被卡堵在建筑物之间的情景,亚尔德就觉得有点好笑。不过,只要它打个哆嗦,这些建筑物就肯定会崩塌吧。
不可思议地,亚尔德没感到恐怖。在身体麻痹着的同时,他的心也僵硬了,连感情滋生都没有余地了。拜这所赐,自己的临终时的情景不会太难看。
但是,就在魔物的爪子即将碰到亚尔德之前,一件赤红之物从半空飞了过来,刺入了魔物的手指。
魔物的大口张开,“噢噢噢”地发出一阵咆哮。
“大人!”
亚尔德扭过头,看到了疾奔而来的杰沙鲁特。
在疾跑的同时,杰沙鲁特的手高高举起,又再将什么东西扔了过来。
——纸?
看上去只是简单叠着的纸张,离开杰沙鲁特的手之后,就变成了朱红色,以凌厉的势头往魔物飞过去。这一次,插在了银爪的根部。
只见杰沙鲁特缩短距离,以裂帛的气势向魔物砍去。
魔物的一只手指,简单地就削断了。
——这是什么啊?
空气在震动。
魔物在高声咆哮——但是,这似乎并不是痛苦的叫声,而是以人的耳朵无法辨识的音域在呵呵大笑。这是亚尔德最相近的感觉。
只见从根部处又长出了一只手指。而那只被削落的手指,渗出着液体,发出着令人难受的臭气,如同蠋(译注:蝶与蛾等的幼虫的俗称)一般在地面扭动。接着开始歪斜,溶化成不规则的形状,似乎就要变成别的东西。但途中它的动作似乎被什么压制住了,最终静止不动,化成蒸汽消失了。
接着,一张张纸缓缓地飘下来。
“什么人?”
出声发问的是魔物。和之前在异界时听到的一样,非常妖艳甜美的声音。
“您的同类哦。”
回答的声音,回答的语气,都很有杰沙鲁特的风格。老骑士站在亚尔德和魔物之间,他的背影丝毫都没能让人感觉到一丝的劲道。若是手中没有握着的已出鞘的剑刃,就简直如在信步悠闲。
话虽如此,正是因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变得很危险的杰沙鲁特,就算在散步的同时顺便退治了魔物,亚尔德亦并不意外……或许。
“我可没有被人横刀夺走猎物的兴趣。”
魔物睁开了双眼。
它眼中的,是火炎。亚尔德心想。它的目光,也是灼热的,蕴含着将一切烧成灰烬的力量。
“说先后,老朽是排在你前面。”
杰沙鲁特的回答大出亚尔德意料之外。魔物皱起了眉头。
“你先发现了却又被他逃走,那就是你的失误吧。”
“既然这样给老朽追上了,就要交给老朽处置。”
魔物哼了一声。
“你认为我会让你这样做么?”
“你怎么想,老朽不知道。”
跟魔物那妖艳的声音比起来,杰沙鲁特的说话声音很粗鲁生硬,很刺耳。魔物的说话声如同要将一切溶于其中。杰沙鲁特的说话声则与之相反,好像要将一切都削落、斩断一般。
——无论哪一边,都不是人的说话声。
现在的他,与“萨利亚姆”这个温厚的名字完全不相称。单单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就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杰沙鲁特的后背,稍稍地注入了劲道。
“叮!”一声
响,杰沙鲁特的剑消失了。不,他的剑正用双手高高举在了头顶,格开了魔物的爪子——等亚尔德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稍稍需要一点时间。
“原来如此,是同类啊。”
魔物的头已经出来了。它那巨大的脸孔的两侧,是两只动作不自然的胳膊。为了突破、撕裂世界的结界,它的头和双手都前伸着,但是,位置依然有违和感。其古怪之的地方,就是魔物是微微侧着头,就好像是在搁浅在浅滩上一样,难以自由活动。
魔物侧着脸冷笑一声。
“但是,你是无法和我相提并论的哦。”
杰沙鲁特并没理会对方的挑衅,他一蹬地面。
亚尔德刚以为他要斩向魔物,但他却从前倾的姿势忽然一下向后跃并抱起了亚尔德,让亚尔德吓了一跳。
“抱歉。”
同时,惊雷响起,沙尘飞舞。
亚尔德察觉到在那飞散的沙粒之中,路面上铺着的那些石板已经被劈开后,才知道刚才从似乎犹如天上倾泻而下的银光,乃是魔物的爪子所划过的轨迹。若还留在刚才的地方,杰沙鲁特和亚尔德也会一起被刺穿,或者是会被那巨大的手掌打扁。直到烟尘稍稍褪去,亚尔德才把握到刚才的情况。
魔物的眼依然在燃烧着。就连它的目光,都似乎可以喷出火焰。
杰沙鲁特抱着把握不住事态的杰沙鲁特,继续往后跳。
“守门人!”
杰沙鲁特一大叫,马上就听到了回答。
“两个!稍等等!”
声音不远,但也不近——察觉到大概是在自己头的上方,亚尔德抬起头。这时,杰沙鲁特又再远远跃出。
沙尘华丽的起舞,周围变得一片白蒙蒙。
“嗷~~~”,魔物在咆哮。它的叫声撞在街巷之中,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响亮,就好像不久之前在异界时耳边的雷鸣一般,轰隆隆地作响,席卷四周。
现在,魔物一半的身体已经从异界挣脱了出来。它双手插在地面,顶着角的头昂起。它沐浴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果然很像一座雕像。
现在,女神还在那头魔物的体内么?被称作智慧之门的,就是这一头魔物么?
在自己小时候埋头阅读的故事中登场的智慧之门,是用翡翠制成的。所以,它的别名才被叫做翡翠之门。但是自己在异界所看到的,不管是门的形状,还是颜色,都不是书中描述的样子。呈现出翡翠之色的,乃是女神的眼睛。银白的头发,乌木般的肌肤,翡翠的双眸——和魔物完全不同。
现在魔物的双眼冒着凶光,睥睨着四周。
被放回地上之后,亚尔德回过神来。因为杰沙鲁特刚才稍稍粗暴的动作,亚尔德只觉痛疼在腰间游走,不禁轻声呻吟。但老骑士却没有回过来看他。
杰沙鲁特重新摆好手中的曲刃,一蹬地面一跃而起,接着再一蹬墙壁。
亚尔德完全呆住了。
这不就是飞檐走壁么——的确,不这样做的话,不说魔物的头了,杰沙鲁特大概连魔物的肩都够不着。但话虽如此,真的要这样做么?他很想问杰沙鲁特。
借着这个势头,杰沙鲁特跳上了半空,往魔物砍了过去。过于惊人的速度,连空气都变色了,看上去就好像燃烧起来了一般。
魔物大笑。
它张开大口,哄笑道。
“痛,好痛!”
它的语气听起来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杰沙鲁特已经在空中扭过身体着地了。然后,又再往后跃。只见魔物又再举起了手。
“痛,痛,痛,好痛!”
以凌厉的势头横挥过的手,砍过杰沙鲁特的身体——看上去是如此,但老骑士却在爪子打到的咫尺之前已经像蜘蛛一样攀上了墙壁。不过他似乎也是无法这样长期停留,又再从墙壁弹起。他在空中敏捷地扭动身体的样子,就像猫一样。
总之,他的动作已经不像人,对手也是一样。追着来回飞跃的杰沙鲁特,魔物的脸朝向了正后方。枭么?刚涌起这个年头的一刹那,那个脑袋就这样扭了一圈转回来。果然是无法用枭解释。魔物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被常识束缚住的话,是无法把握状况的。
到了此情此景,亚尔德终于察觉一点。
——自己必须要逃。
无论哪一边赢,若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在决出胜负之前就很可能已经被波及,从而丢掉性命。
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比起刚才,知觉稍稍有点恢复了。
预言者告诉过他,自己有回来到门的这一边的必要。她的确说得没错。但是,光是回来并没有意义。因为他并不是去门的那一边游山玩水的。他的这一去一回,是背负着使命。
——虽然得到的神谕非常的模糊。
最终,他还是无法从女神的口中知道那个具体的名字。
不过就算是这样,亚尔德知道了那个神的名字是自己知道的神明。就算这样并不能完全堵住裂缝,但知道了会有神明出手帮助,也可以算是收获吧。
自己不能在将这个信息告诉别人之前就回归黄土。
亚尔德抬起膝头,尝试去弯曲一下双腿。
——好,脚能动了。
参加战斗是不行的,亚尔德正想要一下子跳起身来利落地跑开,但似乎完全做不到。
身后就是超越于人的领域的搏斗,自己还在为能够抬起膝头、手指能够活动而欣喜,这也太过于那啥了。但是,遗憾的是,这就是现实。
亚尔德尽量悄悄地用手肘和手撑起身子,就这样爬着往后方移动。
杰沙鲁特那毫不间断的攻击,有可能是为了阻止魔物完全来到这个世界。那个世界裂开的地方,现在成了锁着魔物半身的枷锁。
“好痛好痛,好痛啊好痛啊啊啊!”
魔物的咆哮震击着耳朵。那势头威压住亚尔德所有的思考。无论怎么说,这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已经完全无法将这声音从意识之中驱赶出去。
——快去想!
反正,自己只能这样一下一下地移动。自己这样继续爬,也就比坐以待毙好一点而已。既然自己的身体帮不上忙,那么不就只能靠自己的脑袋么?整理记忆,将线索联系起来。自己有没有忽略了什么地方,自己有没有用的主意。
杰沙鲁特在亚尔德的身前着地。虽然挡住了魔物的爪击,但却被弹飞了。
亚尔德正想出声叫唤,但他还没有想好说什么的时候,杰沙鲁特就已经从腰间取出什么东西,向魔物掷过去。
是类似短刀一样的东西么?不,那个是——
——咒物么?
刚开始见到亚尔德的时候扔的,也是这个东西吧?虽然外表看起来是折着的纸张,但似乎是做了什么工夫,可以深深刺入魔物那闪着金属光泽的肌肤。
亚尔德心想,和刚才被切下来的手指消失一样,似乎可以对魔物的再生能力,或者说魔物的行动力有抑制的效果。与它的巨大的身躯不符,魔物的行动相当的迅速。但它的行动偶尔让人感到有些不对劲,估计是因为被那个咒物刺过的原因。短时间里,在狭窄的范围内削弱魔物的能力,因此无法发挥魔物本来的力量。
亚尔德一边继续往后退,一边继续思考。
——他刚才叫了守门人呢。
回答杰沙鲁特的声音,的确是那位白须飘飘的老人家。既然这样,杰沙鲁特现在还不是敌人的可能性就非常之高。
但是,亚尔德还是挂怀着一件事,就是见不到珐如邦——自己说过,杰沙鲁特要是变成魔物,就要他自己解决掉杰沙鲁特。那个年轻人现在没有在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而且,守门人那个回答是什么意思?
手渐渐地开始痛了。自己或许该试下能不能站起来。
就在这时,杰沙鲁特又飞身而下。他一下抓住吃惊地抬起头的亚尔德手腕,但脸还是朝着魔物那边,叫道。
“快跑!”
不是尝试能不能站起来,而是一下就到了本垒,而且要求全力以赴。
——总之,亚尔德正想站起来。
幸运的是,有杰沙鲁特的拉扯,站起来的这个第一阶段,一下就突破了。之后就必须双脚用力,找到自己的重心。不过,没必要站直。多少是有点步履蹒跚,但往前身体向前倾后腿就自动往前伸,自己纪念性的第一步,应该能踏得出去了。运气好的话,为了支撑住自己往前倒的身体,第二步也能迈出去。
亚尔德的运气似乎相当好,虽然是相当不妙的姿势,但亚尔德总算可以迈出了步子。虽然即使以偏爱的目光来看,亚尔德现在怎么也叫不上“跑”,但大概总比“爬”要好。他现在完全背向了魔物与杰沙鲁特,所以无法得知现在的战斗情况。反正自己怎么也不会明白的,袖手旁观也不见得安全。说到底,无论哪一边要是直接冲着亚尔德来,他都是避无可避的。
现在,尽量远离那个地方才是重要的。
“守门人!”
杰沙鲁特的叫喊之后,头顶上再一次传来了回应。
“一……个,……下次就好了。”
“明白。”
杰沙鲁特低声回答的声音意外地近,亚尔德吃惊地转过头。于是就见到杰沙鲁特就在他的身后,他也正隔着肩膀看着自己。
杰沙鲁特的口角提了提,然后他就一推亚尔德的后背。亚尔德扛不住,一下向前冲了三步。因为为了不扑倒,只好不断地向前迈步。
亚尔德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啊,心中不禁感叹。
眼下这种情况,说自己是在跑,也不是不可以,虽然脸皮是有点厚。
正在跑的时候,这一次是魔物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痛好痛好痛,好饿,好饿,好饿哦!”
它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就如同小孩子的哭喊一般。
嗞~,似乎是有什么划过,说时迟那时快,杰沙鲁特从亚尔德的旁边滑开了——似乎是又用剑挡下了魔物的爪子的一击被打飞。接着杰沙鲁特又抓住了亚尔德的手,拉住了他。
这次亚尔德以为要跌倒了,但似乎运气还在他的这一边,亚尔德总算又迈出了一步。这样下去,今天的运气不就要用完了么?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一个岔道。要继续直走,还是转左转右呢?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跑过去……亚尔德一边想,一边拼命地迈着步子。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移动了相当的一段距离。
终于,他跑到了岔口。杰沙鲁特追上了他。
他跑到亚尔德肩旁,回过头去对着魔物大声宣告。
“肚饿的话,去吃自己的手指吧。”
这是真的么?亚尔德回头向后一看,只见魔物的手指已经不知断了多少只。这一次却和刚才消失的不一样,不过也不是落在地上不动,而是在地面来回攀爬。老实说,它是不会想吃这些东西的吧——不,问题不是这个。
魔物与异界接触的地方,是可以移动的么?现在魔物依然只有上半身过来了这一边,但如果亚尔德没有看错,它已经从一开始出现的地方移动了相当一段的距离。就算是手指被切断,似乎就完全没有忍受不住的样子。
“这家伙得到了回答。”
魔物指着亚尔德。这只手之上只剩下了一只手指。其他的似乎都被杰沙鲁特切断了。它一直叫着痛似乎也不无道理——
魔物淡定地用手插入地面,然后继续前进。亚尔德只能见得到它的腹部以上。它要从那个位置慢慢地靠近过来,那大概就是没有从连接点处出来的意思了。
——因为门的原因么?
既然担当着连接这一端与那一端的任务,那么它也就无法完全出来了。说起来,在那边也是如此,魔物也无法行动自如。
“所以,我要吃。吃掉你,将答案拿回来。”
——魔物的本性是,贪食……
所以,它吞吃了女神。所以,现在它也想吃了亚尔德。
它似乎认为吃了亚尔德就可以得到答案。从一开始,魔物就是为了将不属于它自己的问题的答案据为己有,才要追着提问者。不想放过腹中女神的任何的智慧。
从旁人看来,亚尔德现在是被魔物燃烧的双眼发出的目光所贯穿,身体连动都动不了这种状态吧。实际上,也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亚尔德却没有连思考都硬直了。不如说,在这边醒过来以后,亚尔德的脑袋正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密度在思考着。
然后,他得出了结论。
“是眼睛!”
他转过身子,一下抓住了站立着的杰沙鲁特的手腕。
“是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并不是借来之物。”
银白的头发也好,乌木般的肌肤也好,这些一定都是从亚尔德在异界看到的女神的身上所继承过来的属性。角虽然并不属于女神,但那只角是魔物本身的一部分,同时亦让亚尔德感觉到异样——恐怕,显露出两个世界连接起来的门的机能的,就是那一只角了。
魔物的外貌中印象最深的,而且又不是属于女神的,那就只有那一双好像燃烧着的眼睛。
“老朽只想请教一件事。”
杰沙鲁特一边悠闲地重新摆好架势,一边说道。因为他的动作,亚尔德手离开了他的手腕。
只听得老骑士继续说道。
“不等指引之星,没问题么?”
“她,她不会回来了。”
似乎对亚尔德简洁的回答很满意,杰沙鲁特点了点头,脚一蹬地面。亚尔德还以为他又会飞上墙壁,但这次却不是这样。
他借着助跑,将身体的去势全部汇于剑上,向魔物掷了过去。
魔物当然举起手防御,但是剑却贯通了魔物厚厚的手掌,直插进它的左眼。接着,只见真红之光闪耀。
那并不是剑,而是刚才杰沙鲁特不时扔出去的赤红色的咒物。
——那是掩眼法么?
大概是让魔物将注意力集中在剑上,引诱它麻痹大意。剑可以防住魔物的攻击,可以刺伤魔物,但是是无法削弱魔物的力量的。所以,魔物就看轻了杰沙鲁特的这次攻击——然后就被贯穿了。
这一次,魔物发出的终于是惨叫。
魔物的叫声犹如信号一般,在魔物的左边,如今魔物正受了伤的左眼旁边的建筑物,一下就崩塌了。比巨大的魔物还要高的建筑物崩塌了。
只见尘埃之中闪过一道光芒。虹色的,但却不是魔物发出的那种灰暗的颜色,而是清亮透彻的。光芒包围着瓦砾,螺旋一般不断回转,放出光亮夺目的白光——接着就消失了。
包括魔物,那个角落一下就空了一大片。在建筑密集的迷宫都市之中,出现了一个异样的“广场”。
——发生了什么事了?
虽然提示攻击眼睛的是亚尔德,但这只不过是能够伤到魔物而已。刚才的光芒,难道就是操作了世界间的连接而发出来的?杰沙鲁特刚才使用的并不是那种直接扔纸的简单的咒术,而是规模更大,更加精细——而且还是亚尔德没有见过的,人无法办到的,不思议的实在的手法。而这一切,现在就在他的眼前进行。
“大人,欢迎回来。”
亚尔德回过神来转过去一看,杰沙鲁特就在他的脚边跪了下来。
“……是,杰沙鲁特么?”
“老朽完成了大人的命令,赢得了那个名字。而大人所赐的那个名字,也还在。”
老骑士将没有入鞘的剑,平举起来,然后垂下头。这一把剑,与帝国的骑士们的直剑不同,他的动作,与这一把弯曲的剑并不相称。
但是,他本人心中似乎一点疑问都没有,做出曾经见过的那个姿势,说出曾经说过的那一番话。
“包括那人外之名,我现在重新将我的剑,我的生命奉献给您。请大人收下来。”
“……我接受。”
还会有其他的回答么?
杰沙鲁特抬起头,看着亚尔德露出了微笑,好像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
“让您久等了。”
“珐如邦怎么了?”
一问出了心中挂怀的事,杰沙鲁特就低头回答道。
“回了阿尔汗。因为净化之力已尽,这亦是件大事。”
“这么快就用完了?”
“不——”
杰沙鲁特的回答含糊起来。这时身后传来了说话声。
“不快了,大人哦。”
亚尔德一回头,只见那里站着的就是迷宫的那个守门人。
他捋着长须继续说道。
“在异界,时间的流逝是不一样的啊。老夫是这样认为的。”
亚尔德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的脸。接着,他站起来向收剑回鞘的杰沙鲁特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还有十天,就是新年祭了。”
——已经过了一整个冬天了么!
这一次,亚尔德真的是呆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4
“一得到门要开的预兆之后,老朽就放出了鸟儿。去北岭的,去大人的领地的,各放了一只。传令官阁下去了大人的隐居之处,在代官去报告的这段时间中,飞向北岭的雪鸠说不定就会先到。大人回来的消息要传入公主殿下的耳中,还要花数日的时间。请大人心中有数。”
“不用这么着急。五日之后,运送补给物资的骑士会来……不,是四日后么……还是,五日后?”
现在,亚尔德被两个老人夹着吃着粥。
那味道根本就不想提。
“今年的雪似乎下得很足,随着雪融,发洪水的危险不低。刚刚竣工的水渠到底有多大作用,若是大人对此心有不安,大人的代官,正带着小主人的命令监视各地的水量。北岭王亦有命令,上游处北岭的骑士团的巡查也已经强化了。”
在吃着粥的亚尔德右边,杰沙鲁特报告着情况。和杰沙鲁特利落的语气相比,左边的守门人的话说起来则是相当的悠闲。
“因此老夫想起来了,因为风沙在增大,就算使用鸟儿,迁移也可能变得艰难了。”
话虽然这么说,他是向着亚尔德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亚尔德自己也不清楚。
“已经是时候了。若是迎接大人的人
来了,请大人马上出发去帝都。老朽亦听闻,北岭的骑士团今年也准备稍微提前出发。”
“在找到大人之后,可不可以留下雪鸠呢?可以的话,以后也想大人能安排点时间。虽然老夫觉得是没什么问题,但门要是再打开,事情大概就会很严重。”
他们两人这样不断交替地跟自己说话,是认真的么?不过即使如此,现在也不是放松心情的时候。
——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
亚尔德到现在还未能接受这一个现实。至少,在自己常年住惯的帝都,或者在北岭与黑狼公领地,大概可以以气候来判断。但是,现在身处沙漠的迷宫都市,这就不是亚尔德可以判断的了。
“嗯,都是骗你的,你上当啦”,老骑士要是这样对亚尔德说的话,亚尔德的心情就愉快多了。不过,这种话老骑士非但没有说过半句,还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当说了个“嗯”字时,亚尔德反而有点觉得害怕。只见他一副动了真格的表情接着对亚尔德说,不从头开始一个个收拾掉那些企图接近大人的家伙,就会马上出现可乘之机。亚尔德只好叮嘱他,刚才只是所说的都只是开玩笑,不要放在心上。(译注:原文似乎印漏了亚尔德的一句话?)
不这样提前叮嘱他的话,他真的很可能就付之行动。实在是太可怕了。
听杰沙鲁特说,最后,在精神上的死战之后,他就与魔物完全交换了名字。魔物将它过去的名字,也就是“杰沙鲁特”这一个名字完全抛弃,而杰沙鲁特则与很久之前就从记忆中消失的那个名字完全诀别了。
据说,这次名字的交换,守门人功劳很大。是他查明了杰沙鲁特与魔物交换了的那个名字。虽然那一个名字本来是人的名字,但是被交换成了魔物的名字后,就作为魔物的名字刻在了石板之上。是他对魔物提出了交换条件,说可以将石板上的那一个名字抹掉。
魔物一直都比人容易受到名字的魔法所支配。所以,它们隐藏自己的名字的欲望非常强烈。
“杰沙鲁特”这一个名字,已经太过有名了。对魔物来说,这大概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情。如果放下那一个名字,那么刻在地上的名字就可以帮其抹消这一个魅力的交易,肯定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都是靠亚尔德当时那个查阅姓名的指示——这么认为的杰沙鲁特,似乎越来越信服亚尔德了。不可思议的是,实际查出他名字的是守门人的功劳,但他却不怎么重视。
失去了人的名字,获得了魔物的名字的杰沙鲁特,并没有因此彻底变成单纯的魔物。
他本人说,相比起以前,他“人”的属性是可能是越来越稀薄了。
——但是,正因有大人所赐予的那一个名字。
因为有了那一个名字,他能成为一个“人”。个中道理似乎就是这样。
虽然不大明白,但原本咒术啊魔物相关的东西,就不存在什么常理。不,正确来说是它们是被亚尔德所不知道的道理所驱动。
若是在本人的意识中仍然认识到自己是“人”,周围的人也很愿意承认这一点的话,那就没有去否定的意义。因此,亚尔德决定不去再考虑这个问题,就这样接受好了。无论怎么说,现在自己必须要去思考的问题还堆积如山。
虽说是隐居,但亚尔德是四大公家的一员,也是皇女的副官。在这个世上,也是真上皇帝的宠臣。这位行踪不明了,“啊是这样么”……事情可不会就此了结的。
这一次失踪事件的当事人,要低调地回到社会中,意外地并不容易。
到目前为止,亚尔德也曾试过不时地失踪,譬如那一次在第三皇子的府邸里消失。他当时只是一介尚书官,根本不可能被注目,更别说那时会在意亚尔德的消息的皇女那时正陷于人事不清的状态了。而表面上是在疗养暗中去北方访问的那一次,则是得到皇女许可的秘密行动。
这一次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在魔物的袭击之后失踪,没有知道他失踪的原因。
进一步说,比起亚尔德的体面,让陷入他生死不明的状态的第二皇子与皇妹的立场更是个大问题。
由博沙国传出的第一个消息,经由留在堡垒里的传令官带到了皇女那里。打开了退路的第二皇子和皇妹平安无事,但因为激烈的战斗,一部分的通道倒塌了下来。虽然将魔物封在了地下,但其间亚尔德和他的部下,还有预言者共四人就完全不知所踪。搜索工作的进行亦并不容易。
皇女想自己前往搜索,但是季节已经到了严冬。光是出入北岭就要冒性命的危险,所以皇女就只能作罢。而且,要搜索的地方是地下,鸟儿的优势完全起不到作用。皇女想必是很不甘心吧。这很容易就推测得出。
但话虽如此,传令官马上回黑狼公的领地,代官和基南马上下达了任务,以纳格宾为带路马上派出搜索队,这是不是过火了啊。
不可思议的是,皇女的这一支搜索队去的不是博沙国,也不是阿尔汗。他们被命令以坦达的遗迹为起点,去走古时商队所走的商路。虽然相当辛苦,也花了很多时间,但他们却到达了辛历鲁。
不过,搜索队发现到的,乃是杰沙鲁特和珐如邦,还有失踪名单上没有记载的老人一名。
搜索队放出雪鸠联络了黑狼公领,皇女通过传令官与代官,基南商量之后,决定放出“黑狼公想过真正的隐居生活,隐姓埋名”这种流言。
在阿尔汗隐藏起行踪,这是利用了魔物袭击的好机会……事情的过程就是如此。
当然,听说第二皇子和皇妹也有从中帮忙,而负责给搜索队带路的是纳格宾,所以皇帝也知道了一连串事件的经过——也就是说,他知道了为了得到堵住世界裂缝的方法,预言者和亚尔德去了异界。
手中的碗总算变空了。亚尔德放下手中的饭碗。
“就这样隐居不好么?”
因为,难得现在谣传自己隐姓埋名隐居啊。愤世嫉俗,砍断了一切的交往——这个时候,要是将丢开皇女的传令官不管,不就能达成自己梦想中的隐居生活了么?
说什么好极了,现在自己周围就围着为自己准备饭菜的人,这个事实实在好不到哪里去。自己的事大概是不会进展顺利的。
杰沙鲁特老实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守门人笑了起来。
“这个可必须要继续往沙漠深处走才行啊。索性去那边吧,怎么样?”
“那边……”
老人的这番话让亚尔德联想到了异界,不过似乎误会了老人的意图。
“要回到自己出生的故乡,这是谁也不会让人阻止的吧。能不能活着回去先不说。”
“这样啊。”
“隐居的地方在自己的领地内的话,是无法彻底隐居的啊。”
老人的这一番随心之言,不但语气,内容也是相当的直白。
老人将亚尔德心中明白,却不愿意去想的事实摆在了亚尔德面前。见到亚尔德说不出话来,老人浮起了微笑继续说道。
“连这么远都要频繁地派骑士过来,大人就别多想了。皇女殿下是有这种觉悟的吧,您不回去,她等不及就会亲自过来迎接您的。她是不会轻易地让你隐居的。请敷衍好局面,然后再被‘请’出山。”
这是相当不容易之事啊。
“敷衍局面么?有点想不到该怎么做啊。”
“有很多种做法吧。譬如隐藏行踪,然后突然华丽地登场啥的。”
“但是,消息已经到了那边了啊。”
“来迎接的,大概会是骑乘巨鸟的骑士。”
杰沙鲁特再补上了一刀。的确,亚尔德觉得只会是这样。
话说起来,如果能够隐瞒成功,自己可以选择就这样继续隐居,自己肯定不会做出华丽登场这种事的。
“不是,不是的。老夫说的是到达帝都之后。传言中隐居,或者可能已经身亡的黑狼公,忽然一鸣惊人再度登场的话,想必会更加受到欢迎吧。”
“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么?”
“人啊,光考虑得失,是非常糊涂之事哦。”
啊,这样啊。亚尔德本想这样敷衍过去,但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说到华丽的登场,那是什么机关?刚才,建筑物不是崩塌了么?”
“啊,那是提前做的手脚。”
杰沙鲁特也点了点头,接过了守门人的话。
“因为我们先去调查过了。在大人回来的时候,多少会发生一些夸张之事。”
亚尔德想去吐槽“夸张之事”这个低调的说法,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似乎有更让他感兴趣的话题。
“调查过,是指?”
“是关于从门的那边回来这边时的情况。”
杰沙鲁特回答完,守门人便补充道。
“总结了一下过去的记录。”
“有过去的记录?”
守门人哼了一声。他那样子似乎在说,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啊。
杰沙鲁特低声道。
“记录中,果然几乎就没有能回来的人,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
“然而,
没有人能从魔物的毒牙之下逃回来吧。虽然有生还者的记录,但那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是否得到了答案,还是个谜。”
那么,亚尔德是相当的幸运了。不,已经不能用幸运来形容了吧。因为是他成了史上的唯一的存在。
“我们考虑了在大人回来的时候击退魔物的方法。现时点能够做到的,最好的就是那一个结果了。”
“用建筑物?但是——”
“这个城市就有几处装了那种机关设置。将敌军逼进死胡同,然后~咚~。这是为了万不得已之时的机关。”
“似乎将特定的石头抽出来,建筑物就会崩塌。”
“厉害啊。”
——但这只是单纯的机关么?
在那个时候,将魔物驱除的力量,亚尔德觉得并不单单只是机关所导致的崩塌的石头。关于这一点,守门人什么都没说。是他真的不知道,还是隐瞒着呢?
——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因为攻过来的,并不一定是人呢。”
“在这片与异界联系紧密的土地上,就已经一直有传承……在某个地方,不属于这个世界。”
单纯的联系紧密的话,那么小鬼就可以直接将他们送过来这里了。这里所说的“联系紧密”,是只限于那一扇门吧。然后,为了可以发生不必要的相连的时候出来的东西弄回去,作了相应的准备。
守门人并没有隐瞒的必要。亚尔德推测,那大概是失传的技术知识了。他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多谢相救。”
“老夫在想,这一次,自己总得要帮上忙。”
没有将敌兵引诱到街巷处,辛历鲁就陷落了。
对随着辎重队伍,过后才到达辛历鲁的亚尔德来说,并不知道当时的战斗进行得怎么样。但是,他觉得辛历鲁的防守并不坚固。那时,城门大开,非常多的人为了躲避火灾而逃了出来。
判断到防守薄弱是个陷阱,所以当时皇帝就并没有让兵马进城?
“可是却帮了我的大忙啊。”
“必须要将魔物引诱到适当的场所才行啊。漂亮地做到那一切的那位鬼神的骑士,才是必须要褒奖啊。”
鬼神的骑士,是相当久之前杰沙鲁特的外号。话虽如此,过去就被以恶鬼之类通称的杰沙鲁特完全就没有介意,脸上的神色一如往常。
“老朽只是尽了本分。”
“话说回来,老夫会想到使用那个机关,乃是因为被人强迫,‘大人说过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就一定会回来。故快教老朽怎么做,可以帮助大人让大人平安归来’。”
守门人眼珠迅速转了一圈。虽然他只是说“强逼”,但亚尔德觉得实际上恐怕是接近“胁迫”的程度了。
“守住了承诺,我也安心了。”
“大人还有没实现的承诺吧。”
“什么承诺?”
杰沙鲁特严肃地说道。
“大人还没回到公主殿下的身边。”
亚尔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杰沙鲁特的脸。为什么,必须,要被杰沙鲁特,这样,说教自己呢?他心中非常想追问这个问题。
杰沙鲁特脸上的神色一点都没有变化,还是非常平静。
“不知道皇女殿下会不会移驾过来这里啊。”
悠闲地询问的是守门人。他似乎想拜见皇女。亚尔德忍住自己的叹息,回答道。
“如果她移驾过来这里,那么我就一定会被她训斥一顿了……不,她是不会来的。”
“为什么?”
“日子离新年祭太近了。说起来,杰沙鲁特,有没有北岭王的骑士送过来的最新的情况报告?”
“老朽已经将那些书信保管起来了。”
老人“哈哈”笑了一声站了起来,直了直腰。
“老夫去外面走走。若是有事找老夫,去之前那水井那里找就行。”
杰沙鲁特与老人对望了一眼,脸上露出相互意会的神色。于是,老人就离开了。
现在亚尔德身处的地方,与之前来到这里之时被带到的那个中庭很相似。不过,别人告诉他是同一个地方,还是不同的地方,他也只能够回答“啊,是这样啊”而已。
亚尔德心想,自己就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都市的哪个位置。
话说回来,自己回来的地方是哪个位置,自己就不大明了,因为那个门是会移动的。进去的位置与出来的位置,当然是不同了。
今天亚尔德亲眼所见到的,就已经很清楚明白,门是会移动的。
“请大人过目。”
杰沙鲁特拿出来的,乃是宓夏的书信。亚尔德稍稍扬起眉头。先看里面的内容吧,于是他就打开了信。
宓夏从最重要的情报开始写起——第七皇子依然封锁着河口,现在,大概已经开战了吧。
估计这就是她的结论,真不愧是宓夏夫人。她大概是考虑到亚尔德非常有可能在紧急的情况下读这封信。
接下来的内容就是宓夏推出这个结论的过程。首先她就将贵族社会中最新的势力图完全总结了出来。
顶替完全失势的白羊公一家抬头的,乃是支持第一皇子的势力。过去在白羊公家保护伞下的那些泡沫贵族之中,与白羊公家没有太深渊源的人都投靠了第一皇子。而对继承问题不怎么在意的灰熊公,名义上是当着调解人的角色,但实际上做出动作的估计却是那些相应的大家族,譬如赤犬公家,青狐公家等。究竟谁作主导,个中糅杂不清。宓夏的评价就是,作为最大的势力,故行动迟缓,还有就是,他们还未能规则地组织起来。
另一方面,锡安拉王妃和白羊公家残留下来的那位最后的皇子——第七皇子,几乎将所有关系者都聚集起来了。一族的部分家臣、随从聚齐后就从帝都消失了。其数目不可轻视,而且第七皇子一改之前的温厚,将聚集起来的族人全部掌握在手中。似乎是用了强硬手段,让那些消极、犹豫不决的大人们服从了。
银鹫公家则依然拥护第二皇子,与其深交的贵族亦是按兵不动,这边的势力并没有增减。
第六皇子开始了行动。他似乎想将到了帝国的南方诸藩王联合起来。当然,他是没有土生土长的帝国贵族的支持,成果依然是未知之数。
表面上老实不作什么动作的第三皇子,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背后似乎暗中与第六皇子的势力有所接触——宓夏在后面添了这一句。
在新年祭上,要是第七皇子不来的话,那么他就会被讨伐了。
就算他出现,战争大概还是不可避免。因为第一皇子与第七皇子两边的人都聚集了起来,已成一触即发之势。任何细小的契机都很可能触发真正的战斗。就算双方一直能够忍让,万一出现了意外的事故,一方的阵营受到另一方阵营的攻击,战事也会逐渐展开,发展成战争。
虽然没写出具体的根据,但是宓夏总结写道。
——战争,对那些知道怎么去获取利益的人来说,能够获取利益。
即使只是一句话的总结,亚尔德还是同意了她的看法。不得不去同意。
宓夏认为会开战,那么就皇帝来说,他恐怕是不打算饶恕第七皇子。
在书信的最后,有皇女的加笔。
——这大概是在新年祭之前我最后写的信了。我既希望你回来时能赶得上,也希望赶不上。无论如何,我都会三思而后行,不会重蹈覆辙的,你不用担心。虽然我已经叮嘱了杰沙鲁特,但如果新年祭开始后你才回来,那么就在原地避难吧。
就只有这些了。
“……都不是些好消息啊。”
亚尔德平复心情后说道。
“殿下说过,要大人读完之后烧掉。”
“我希望想将情报分享一下,让你也看看。”
“那么,老朽就失礼了。”
杰沙鲁特于是就开始看书信的内容。而亚尔德则将杯子里残留的水含在口中。
他切实地感到,水是温暖的。就是说,春天到而来。
“不好的事情是?”
“嗯?”
“演变成战争么?”
“……是啊,情势,大概会变成那样?”
可能是因为亚尔德的语气模糊,只见杰沙鲁特稍稍扬了扬眉头。
“不会?”
“不,是不会错的了,但并不是正解。……我有这种感觉。”
战争已经不可避免——在第二皇子处听到这件事的那个夜晚,自己就放弃了,真的是正确的做法么?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这种想法或许有点自大,但亚尔德还是不自觉地这样想。
——光靠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吧。
亚尔德一个人阻止不了这个事态的发展。他还没有自大到那种地步。只是,冷静地俯瞰着全局情势的人肯定不少的。他不由得地想,那些人当中,几乎没有人有打开局面之策,那么自己也就只能放弃吧。
大家都只能放弃,这种压力是存在的。这就好比束手无策。
这种情势,无论拥有了多大的权力,都是无法改变的。这就是世间的潮流。贤
者的智慧也好,战士的武力也好,豪商的财力也好,都无法改变的。一旦往前推进的潮流,即使在这个世上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阻挡得住。拼命地挥桨,拼命地划,舟依旧是舟。就算能逆流而上,就算不会被巨大的波浪翻侧,但也无法改变潮流的流向。
——那是什么呢?
正是那个东西,让人不去顾虑得失。那就是兴奋与感情,让冲动去支配的,被冲动所支配的兴奋与感情。
“不得不接受这次战争,我觉得。”
“接受这次战争?”
“我是想,这是涌至的潮流。人是受不了孤独的,就算不喜欢当前世间的洪流,也要在某个程度下接受……”
“原来如此。”
“不过——”
亚尔德接着说道。
“不应去全盘接受。不能让步的地方,不可以让步。即使因此而被这世间的潮流所冲垮。”
杰沙鲁特稍微沉吟了下,才问道。
“请问,大人的不可让步的地方,是指什么呢?”
“抬头仰望天空就明白了。”
亚尔德一边回答,一边抬起了头。
被围截成四边形的中庭的天空,似乎象征着拘束。明明天空是无边无际,但从这里往上看,却是被狠狠地限制住。
“经常有人只把这里所看到的天空当作天空的全部。但是,就因此否定天空,说天空并不广阔,这种事我是不会承认的。我不想忘掉无边无际的天空;我想一直对自己区分着天空这件事保持自省。我想自己在必要的时候能够突破界限。”
杰沙鲁特看着天空,稍稍沉默了一阵。
“请恕老朽直言,老朽不知道自己能否理解大人的想法。”
“我的意思就是……唯一无法承认的,就是失去心灵的自由。”
“原来如此。”
亚尔德将目光移回中庭。
就算自己没有去意识,天空依然是无边无际的。在必要的时候能够想起来就可以了。而现在不能等闲视之的,乃是人世之事。现在帝都的情势,已在迅速发展。
“第七皇子的事,已经是回天乏术了。但是,从中有什么人,想图谋什么,这个就有调查的价值。在宫廷的外部,也应该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行动……回去之后,悄悄地去调查一下。”
“遵命。”
“还有,虽然有点迟,但是还是要跟你说,你干得漂亮啊。”
“……啊?”
“再一次能够喊‘杰沙鲁特’这一个名字那一天到来了,我也很高兴。”
因为老骑士没有回答,于是亚尔德就看过去。两人目光一对上,老骑士的嘴角稍稍一歪,回答道。
“因为老朽答应了大人。”
5
由守门人带路,亚尔德在迷宫都市的深部各处走动。
在迎接的人来之前,亚尔德的身上当然就没有原黑狼公的公务,作为皇女的副官的公务也同样没有。那么,自己私人的,也就是说隐居中顺从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亦无不可啊。
幸运的是,守门人也很乐意地接受了亚尔德的要求。说明白点,就是以硬拉着亚尔德到处走的势头。
纸质的书本大部分都已经被烧掉了,但还有少部分残留了下来。
记录了造访迷宫都市以及进行问与答的人的全纪录之类的那些书,亚尔德随便打开一读就沉迷下去了,然后第一天的时间就这样一下消逝。
等亚尔德回过神来的时候,守门人已然不在。在耐心等待亚尔德的杰沙鲁特脸上的神色就好像在说,“大人你终于回到了现世了啊”。
“很有趣的内容么?”
“不,我不由得感慨起来而已。”
“请问是感慨什么呢?”
“从着衣,到语言的口音,总之就是那些细微之处。但是那些文字音标所使用的文字,我都不认识,很遗憾呢。从前后的文理中我能看出那些是音标,但到底是怎么样的发音我就……”
亚尔德从书本中得知,近的从都市内部,远的是来自沙漠外面的诸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有不同年龄,不同地位的人去了智慧之门。
而他们之中,实际上去了那一个世界——那一个女神所神隐的异界的例子,在亚尔德自己读懂的范围内并不存在。在那段时期里,也没有那些神赐的石板出现的记录。
大概是因为世界被神明,还有他们的力量之间隔开,那些让人惊异,犹如奇迹般的东西也越来越遥远。
如今的相隔,或许就是薄膜一张。若不是这样,亚尔德和预言者就没可能去到那一侧了。
一想起了预言者,亚尔德就感到心里似乎穿了一个洞一样。
要用一言来形容的话,就是失去的感觉吧。她的恩宠所属的神,是与自己的神是成对的。这种感觉,是失去了与自己同为恩宠持有者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亚尔德曾经想过,还有没有维娜艾以外的坦达的恩宠持有者呢?那个光对将来之事疑神疑鬼的麻烦的神明,不可能不出声忍耐下去的。如果有其他可以转达神的神谕的人——她一定会告诉自己的吧——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将来的事,会有如此这般的人……这样告诉自己的。
若是她有家人,或许其中会有人会继承未来视的恩宠之力,但怎么也无法很好地想象出来。或者这样说,他无法想象出在非常普通的家庭中长大的预言者。
但是,她应该是有指导她的人,而她的师傅是她的亲人亦并不奇怪。若是维娜艾有兄弟姊妹,也有可能会继承她的事业,只是他自己无法想象出来而已。
——反正,预言的人大概还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自己也是不是也应该预先考虑一下新的预言者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的那一天出现的可能性呢?
——但是,那个人已经不是维娜艾了……
自己没能救她。如此的念头涌了上来,亚尔德的心就好像要从那个穿了的那个洞那里开始崩塌一样。只要这个洞堵不住,就会一直崩塌下去。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就沉浸在这说不清楚的哀伤之中了。
为什么保存了性命,却是如此的疲累呢?
亚尔德的目光落到书本之上。他嘟囔道。
“感受着劳累,这也许正是活着的证明。”
当然,这一句话马上刺激到了杰沙鲁特,然后他就马上奉上了那些味道奇怪的饮料。他也有劝过守门人喝这些东西,不过似乎被拒绝了。
就跟杰沙鲁特所说的一样,一喝完,强烈的睡意就马上袭击过来。他趴在杰沙鲁特的背上,感受着舒适的摇晃,还没到床他就睡着了。
在深沉的睡梦深处,他在辛历鲁的街道中行走。他一个人。与他同行的,只有他的影子。这一个影子偶然会化成维娜艾的样子,温柔地对他说道。
——请不要忘记。
睡梦之中,辛历鲁的街道不断地往天空延伸,越来越高,永无尽头。其势头似乎就要刺穿那皎洁的月亮一般。
月亮的表面幻化成女神的容貌,她的翡翠之瞳照亮着万物。
——现实并不会有那么美好。你们所祈望的答案,并不一定正确。
亚尔德抬起头看着月亮,问道。
——那么,请问,残酷的现实又是什么?那一个不被期待的正确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在女神回答之前,辛历鲁的塔就到达了月亮,将一切击碎了。
醒过来的时候,亚尔德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抛弃了一样。在说不清的孤独感涌起的同时,他又想。
——真过分啊。明明有人在等着自己。
特别是杰沙鲁特。杰沙鲁特不知道亚尔德能不能回来,但还是一直忠实地等待着亚尔德。这一份心情,是怎么也不能跟他说的。不,并不止是老骑士。
孤独这种东西,是无法与别人分享的。
亚尔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在出入了一次异界之后,我似乎有点变了。”
代替沉默的杰沙鲁特出声的是守门人。只听得他回答道。
“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不会变化之物。若是有,那么就是脱离于世界之理的东西。大人您说您变了,那就是说大人您作为人环游而归。通过这样的一次环游,变则不变,不变则变。请大人无须担忧。”
翌日,亚尔德本想随便拿点什么东西看看的,但还是决定先去看一看索引。因为守门人多次提及,所以亚尔德很在意。
这一个索引,听说是用来整理刺激智慧之门后出现的那些石板的。因为石板使用不方便,所以将解读后的内容记在了纸上,按分类钉缀在一起,方便搜寻。因为保存在地下很深的仓库之中,所以才免于被烧毁。
亚尔德了解到,在那一个仓库之中,除了索引之外,也保存着大量的奇书。杰沙鲁特和魔物战斗时所使用的纸,也是从那里的书本之中习得其使用方法。吸收使用者的血之后,似乎就可以使用完成了短时契约的类似“精”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精”到底是什么,亚尔德并不清楚。杰沙鲁特和守门人对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