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时之阶梯 下 第六章

1

帝都很凉爽。清凉之意直透心肺。换句话说,就是寒冷。

“这里啊,还感觉不到春意。”

听到亚尔德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陆伊呆住了。他回答道。

“这里已经相当的暖和了吧?”

“哪里暖和了啊。”

“因为今年的冬天很冷,又长——”

陆伊忽然就停了嘴。亚尔德将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怎么了?”

骑士好像有点苦恼地叹了口气,回答亚尔德道。

“——那时真的不在这个世上啊,老师你。”

虽然痛切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但亚尔德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起来自己也收到了积雪很厉害的报告。直到现在亚尔德才想起这个来。现在自己的体感也是大同小异,但就算如此,那也……

亚尔德所乘坐的马车跟夏天用的不同,是相当密封的。所以,现在虽然不是太冷,但刚进去马车的时候还是相当的冷。

沙漠的夜晚理应更为寒冷。不过,有那么多、那么好的书摆在自己面前,亚尔德哪有可能会去抱怨自己的身体是热还是冷呢?而现在,大概是因为自己对要去的地方完全不抱着什么希望和期待,所以一丁点的寒冷都觉得受不了。

不过,亚尔德还是觉得,穿正装乃是种不方便的习惯。夏天热,冬天冷。现在应该正好是穿正装不那么辛苦的季节,但现实就是,只顾着华丽的薄薄的上衣完全抵御不了寒冷。真想在外面穿多一件外套。

比起外套,若是可以的话亚尔德更希望的是被褥。最后,最理想的当然就是回床上睡觉。不过,要是要睡觉,哪就不用硬是要来到帝都了。

“……真想去隐居。”

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在说,“你在说什么呢隐居。”

同乘的成员有陆伊,基南,传令官。第一次去皇宫因此很一直很紧张的基南不说,就连一般没什么表情的传令官也呆呆地向着自己……是我的错,请原谅。

——不,换个角度思考一下。

让气氛缓和了下来,也不错啊。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做得相当不错啊”这样夸自己也没什么问题。虽然不是故意,但结果是好的就没问题了……好在自己是这种思维活跃的性格啊,亚尔德从心底感叹着。

忽然有人敲了敲窗户。从小窗看出去,原来是骑着马并排而行的杰沙鲁特。

玻璃部分是镶死的,上面不远处有一个可以打开的地方。将这里的木板拉下来,窗口就会被堵住。木板是两块叠在一起的,只将一枚放下来,马车里也会变得漆黑一片。从外面是看不到马车里面,就算玻璃被石头扔,被箭射也没有问题。

干设计的人,大约都是爱操心的。或者说,是买马车的人爱操心吧。就譬如过度担心亚尔德人身安全的这位老骑士。

因为打开的地方在窗口的上方,所以坐着的时候很方便就可以看到马背上的杰沙鲁特。这大概也是设计者的意图。

“前面似乎开始拥挤了。”

杰沙鲁特一报告完,陆伊也接口了。

“无论哪里,护卫都在增加吧。应该不是往年能比的。”

当然,黑狼公家也没有例外。和马车一起走的,不单有杰沙鲁特,还有黑狼公的骑士团在前后加强护卫。武装配备方面,也是在不失礼仪的范围内动了真格。也就说,这是一支随时都能战斗的队伍——除去亚尔德和传令官两人的话。

府邸的守卫也应该留下了十名以上的骑士。亚尔德问是什么时候增员,原来是他在辛历鲁等待的时候。似乎是要定期来往的北岭骑士,向管家、或者留在帝都的骑士团副团长送文书,将他们调来此处。

亚尔德心想,要是自己不回来了,他们打算怎么办?看来自己回来还是很有必要的啊。就算亚尔德不在,黑狼公家还有基南在。亚尔德问,“那俸禄怎么办?”答曰,“战事一打响的话,报酬就会有了,请大人不用担心。”

必须要赢啊,亚尔德只能如此呢喃道。

——赢下来,而且还必须要活下来,不然报酬也就没有意义。

死了的话,一切就都要结束了。但是,将这个告诉杰沙鲁特大概也没什么好处。他肯定会面不改色地这样回答,“那么就不用支付报酬了。”

战争要打起来了。

这种感觉,亚尔德到目前依然是难以接受。

不过,自己就从没有像这次那样离开尘世这么久,跟不上情势的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

光从那小小的窗口看出去,也能看得出帝都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马车现在行进中的地方是贵族府邸聚集的一带,但无论哪一处都是大门紧锁,护卫森严。偶尔还看到那些以前只是金属栅栏的门的内侧亦被封上了木板,门也经过了强化。幸运的是,黑狼公府邸似乎并不需要怎么改造。这座府邸原本就是爱操心的杰沙鲁特选定的地方,建筑物本身就不说了,围墙、大门也是相当的牢固。买入这作府邸之后,大加修整的是屋顶上的那个鸠舍,还有那个花了功夫让鸟儿方便出入的露台。

据管家说,里面储备了侍奉自己的原来那些使用人,还有新雇佣的骑士以及他们的从者所有人可以吃三十天的食粮。为防备水井被污染的情况,冰室里还塞满了北岭产的冰块等等。似乎已经作好了各种的准备。

“大人,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虽然是花时间,但是询问亚尔德身体状况乃是杰沙鲁特的应办之事。

若是自己回答“想回去睡觉”,杰沙鲁特会的反应会怎么样呢?虽然亚尔德对杰沙鲁特的反应不是没有兴趣,但亚尔德决定还是稳重点好。

“没事。”

亚尔德又再觉得,所有人的表情似乎都在说,这位隐士说的“没事”是没有意义的啊。那该叫自己怎么回答好啊,不行了,要死了,自己这样大叫,行了吧?

只有杰沙鲁特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要是对亚尔德隐居的戏言都要起反应,那还怎么活下去啊,不是么?

“换步行的话还有相当远。干脆换马么?”

提议的是陆伊。你还没明白啊,亚尔德心想。

——所以啊,换马是不行的。

就算骑马,也只会继续消耗亚尔德那剩下的一点点体力。没有吉斯凯尔说的那种温驯得可以让亚尔德骑的马,还是免谈的好。

“……回去吧。”

一回过神来,亚尔德才发现自己说出口了。这次,杰沙鲁特的眉头也动了一下,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亚尔德决定不管了,大致上算是自暴自弃。

“这样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徒耗体力。回去,然后用鸟儿。”

陆伊笑了。

“老师啊,你偶然也会这么出人意料的呢。”

“偶然就够了。杰沙鲁特,你骑马先行一步。”

“请让鸟儿也将老朽提着好了。”

预想之内的反应,但不能那么勉强希洛巴。从沙漠飞往帝都,也是两人一起。而且,也必须想办法安置传令官和基南。若不是鸟儿不足这个问题,他早就将基南带回北岭,让他学会骑乘鸟儿,以备急时之需。但现在提这个也无补于事。

陆伊接过语塞的亚尔德的话茬,说道。

“就这样做吧。传令官阁下就由我来保护。小主人您和您的部下同乘就可以了。还是要分一下队伍的,因为并不够鸟儿让所有人骑乘,马匹亦要有人看管。一部分人就继续前行。杰沙鲁特,也联系一下府邸那边。”

“明白。”

杰沙鲁特回过马头。陆伊也一下站起来,越过呆若木鸡的亚尔德头顶将木板盖住。然后好像没事发生过一样重新坐下来,脸上浮起毫无破绽的笑容,说道。

“老师,放弃吧,让杰沙鲁特同乘好了。”

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似乎是说反驳杰沙鲁特也只是浪费时间。为了遮掩自己的叹息,亚尔德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不反对我使用鸟儿呢。”

“哎呀呀,您这位提议的人在说什么呢。”

自己该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没想过真会这样做,只是借着气势说漏嘴而已么?

陆伊继续面带笑容说道。

“这样不好么?相当爽快呢,在队伍的头上飞过。可以帮我跟传令官阁下、公主殿下那边说一声么?”

传令官基本都会接受亚尔德的要求,这一次似乎也作为进阶篇接受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开始调匀呼吸。

亚尔德一直都在想,自己就无法像陆伊那样么?因为自己长大的过程中,就没有被培养去举手投足之间发出命令,理所当然地让别人遵从自己。或者说,自己是属于听从命令的那一边。

——而且,在全体的考虑上也是。

现在,亚尔德只考虑到了自己的情况。当然,现在自己习不习惯顾虑护卫们的情况还是有差,但队伍怎样处理的问题,他就连想都没去想过。这就是自己的缺点,亚尔德心想,这并不是可以乱说什么适不适合的地方。

——真想隐居。

明明已经在隐居

了但还是想隐居。

完全没察觉亚尔德正在为他自己矛盾的心境烦恼,不,或者也可能是察觉得到的,只听得陆伊继续说道。

“从上空一看,各家的队伍的规模也能知晓。全体的阵势也能观察得到。”

“阵势……”

亚尔德不由得脱口重复了一遍。陆伊向着亚尔德点了点头。

“已经开始了么?”

这次出声问的是基南。说起来,亚尔德想到,必须要为这孩子买一匹马了。比起去学骑乘鸟儿,这个应该更优先。不过,现在才提这个也无补于事。

“这个问题,小主人你不指出具体是什么的话,我回答不了啊。”

基南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重新问道。

“战事,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如果小主人是问战争是不是开始的话,还没开始呢。只是现在已确实在备战中。知道谁,在哪里作了怎么样的准备,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这就是情报呢。”

“是的。去获得正确的情报,进行妥当的推测,然后迅速作出结论与适当的指示。无论欠缺其中的哪一环,胜利都会离你而去哦——黑狼公,你现在还年轻,这一次就请小主人在旁好好观望。聆听年长者的指示,好好观察,好好思考。比起让身体参与,更重要的是要去了解,去感觉,让这一次的经历成为自己成为武者的食量。”

虽然其中也有叫基南不要焦躁动武参与的意思,但不知道基南能否听得进去。

少年的神色,满是期待,更胜于惊恐。

“并没有必要去建立功名,这个意思。”

亚尔德一插口,陆伊就笑了。

“的确是这个意思呢。基南,你身为黑狼公家的家主,可能是会觉得受着束缚。若是我在你的那个年纪,一定会更加的焦躁的,我自己可以想象得到。但是呢,比起获得战功,你还有必须要达到的目标。明白么?”

“……请告诉我。”

“无论是在什么小事上,都不要犯下过错。大贵族并不需要增加自己的功绩。倒不如去注意怎么去不犯错。金狮子公就是一个好例子吧。因为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呢。”

传令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皇女殿下说,皇宫有准备鸟厩,快点过来。”

皇宫中大概已经准备好鸟儿休息的地方。皇女以外的人可以去黑狼公府邸,但鉴于情势,现在北岭国的一行人都逗留在皇宫中。陆伊如此说明道。

——也就是说,已经准备好随时开战了。

亚尔德并不适应当贵族,但他更不适应战争。现在他能努力做到的事,也就只有不呕吐、不晕倒、不发烧,不让周围的人费心而已。

马车一个大调头后开始加速。大概因为在完全挤得不能移动之前就调了头,所以过程并无什么阻碍。这样的话,大概很快就能回到府邸。

“离第一次使用鸟儿还不到一年,但帝都的民众已经习惯见到鸟儿飞行了么?”

听到亚尔德的提问,陆伊耸了耸肩回答道。

“是呢。踏实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啊。我们的那些仆人也没有再逃跑的了。”

去年,从传说化为现实的怪鸟的身姿,引起了大骚动。

——而变化的过程,通常都是没有意识到的。

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能够一直持续,只不过是幻想而已——无论经历了多少次,人总会忘记。即使怎么吸取教训,即使要去切身体会,在失去的时候才幡然醒悟。

一回到府邸,作好了准备的鸟儿已经在中庭等候了。

杰沙鲁特当然也已经准备好了。他将盔甲都脱了不少,一身轻装,分明就是一心要骑鸟。

亚尔德叹了口气,抚摸着希洛巴的嘴说道。

“抱歉啊希洛巴,拜托你了。”

希洛巴用嘴的前端轻轻往亚尔德的手摩擦了几下。

曾经有一段时间完全不能和其他人交流意识的希洛巴,听闻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旁边陆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估计也是希洛巴是告诉了陆伊什么。

亚尔德想去确认一下,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就在这时,杰沙鲁特开口了。

“鸟儿,说什么了?”

“轻装上阵,似乎是觉得你小看它了哦,希洛巴告诉我。”

“原来如此。认为老朽无礼了么?但是,老朽若不去尽量减轻重量,大人可不会原谅老朽的啊。”

将责任简单地推诿给亚尔德之后,杰沙鲁特便在希洛巴的面前跪了下来。

他要在干什么啊?只见老骑士将额头靠在鸟儿巨大的嘴前。

“老朽知道你不想靠近老朽。老朽也和你合不来。但是,互相都在努力地忍耐,这完全是为了保护大人。你知道,老朽是大人的剑,大人的盾,只不过是他的武器。而你是大人的翅膀,老朽也会忍耐。都明白吧。”

希洛巴鸣叫了起来,似乎要将杰沙鲁特的头撕碎。但老骑士不愧是老骑士,他的本体越发成谜。他的样子,似乎头掉下来也能够拾起来装上一般。

杰沙鲁特站了起来,希洛巴则警戒地盯着他。与其说是他们达成协议,不如说是天敌相遇,互相都想要抓住对方摆好架势前的一瞬间。老实说,亚尔德的胃不舒服了。

“希洛巴。”

虽然叫了它一声,但亚尔德之后该说什么好。没想到,自己也会对着鸟儿说不出话来。

希洛巴没有理会亚尔德的困扰,只见它将目光斜向地面。也就是说,叫亚尔德骑上来。

亚尔德不敢违抗,骑上鸟背。等亚尔德骑上来后,希洛巴便站了起来。亚尔德感觉到它在保持着平衡,好不让亚尔德掉下来。真要谢谢它啊。然后希洛巴就看着杰沙鲁特,又在叫了一声。

“抱歉。”

不知他的这声招呼是对亚尔德说还是对希洛巴的。无论是对哪一边说,老骑士已跨坐在亚尔德的身后。

在让亚尔德胃痛的这一幕发生的时候,陆伊已经让传令官骑上了鸟儿。大概是把她抱上去的。而在另一边,基南也似乎完成了自力骑上鸟儿这一伟业。

“由我来带路。”

陆伊说完后,就跳上鸟背,坐在传令官的身后。

“出发!”

号令一发出,希洛巴就自己飞了起来。亚尔德握紧了缰绳。

眨眼之间就远离了地面,帝都独特的塔群之景在眼前延展。在来帝都的时候,亦见过这份景色,亚尔德也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能习惯了。但是,眼前壮丽的光景会不会失去了魅力呢?

兰格鲁的美,是混沌的美。是人在这里出生,生活的美。

实际飞上天空之后,亚尔德明白到,就如同以前塔卢琴所说的,塔的位置在什么地方,空气的流动是怎么样,理解这些知识是非常重要——话虽如此,亚尔德完全是依靠希洛巴,所以不能指望在天空就可以作单纯的直线飞行。他只是糊里糊涂地抓紧希洛巴而已。而熟练的骑手,却可以考虑到那些知识,选择让鸟儿轻松的路线。

现在这一个任务是由陆伊承担。

好像跟他自己无关似的,亚尔德心想,将军阁下还真是忙碌啊——要去迎接失踪的隐士,把他硬拽回帝都自后,最终还要带着他飞向皇宫。最后的情况肯定是预定之外的。

他是在帝都长大,对帝都的道路驾轻就熟。话虽如此,地上和天空,情况是完全不同的。但他已经将地上和天空的状况琢磨完毕,在头脑中生成了一个立体的地图了吧?这种事,亚尔德完全做不到。他能够看懂地图,也不是方向白痴……但对空间位置的把握却并不擅长。

说起来,陆伊曾说过,路只要走过一次,他就能记住。在博沙国的城寨逗留的时候,在那里好像迷宫一般的建筑物内部,他也能信步而行。

亚尔德心想,对练武的人来说,这个也许是必要的素质啊。手执指挥权,统率军队就更是如此。熟知地理可是带兵的基本。

在鸟儿短暂的飞行之后,就开始往皇宫的中庭处降落,而亚尔德刚还在考虑着这种问题。也就是说,就算从上空俯瞰下去,自己还是对皇宫内部的构造一无所知。亚尔德开始仔细思考。

——不知道构造的话,也无法作什么护卫的计划了。

譬如,在万一的时候让皇女可以逃出来的路径之类的,还是提前掌握比较好。但是,这需要无论在哪个位置出发都能够适用,这也是个问题……

亚尔德一路上都考虑着这些问题,拜这所赐,落到地面的时候,亚尔德的眉宇之间清楚地刻着皱纹,满面阴沉的神色。

“怎么了?怎么这表情?”

大步走过来的是皇女。她没有像去年一样身穿女装。在这一点上,亚尔德首先就吃了一惊。

“久违了,殿下。”

见到亚尔德要老实地跪下,皇女摆了摆手。

“不要多礼了,快点过来,我有话要说。”

“殿下的这副打扮,合适么?”

皇女眉头一扬,露出了傲慢的神色。见到她露出这副表情,亚尔德心想:果然是皇帝的女儿啊。

“这已经非常足够了。不要连你也像那些女官一样向我发牢骚。”

陆伊从旁插嘴道。

“公主,我把大人送来了。”

“辛苦你了。”

“时间匆忙,非常抱歉,请问公主殿下,我现在可以再骑鸟儿上天空么?”

皇女点了点头。

“去吧。但是,没什么时间了哦。”

“明白。告辞了。”

行完礼后,陆伊就大步走向鸟儿,敏捷地骑了上去。就好像换班一般,传令官走了过来。皇女没等传令官过来,就迈开了步子。

“怎么了?”

“呃?”

“现在,你的神色,就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自己脸上露出了这种表情么?亚尔德马上集中精神回答道。

“因为太久未能拜会殿下的尊颜了。”

“我的样子很有趣么?”

“不,不是这意思。”

有趣的并不是皇女的脸。

从自己失踪到被发现,还有回归。就算已经进行了联络,亚尔德预想两人的对话应该会更加激动才对。但是,现在的情况却不是如此。就算刚才陆伊向皇女提出请求,她也没有浪费时间去质问他的用意。

相信人,接受人。相信人,让其自由。

——有度量。

自己对着一个小姑娘涌起这种想法,而且还觉得开心,对此亚尔德感觉很有趣。

“怎么了?”

“非常感谢殿下信任在下会回来。”

“……真是的,你真是无药可救。”

皇女回答着亚尔德的话,但是她并没有停下脚步。她的步伐虽是相当的急速,但因为两人步幅有差,所以亚尔德跟着皇女并不费力。“

“单是能让无药可救的人也遵从殿下,就说明殿下拥有气量。”

皇女没有回答,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脚步变得更急。一进屋子没走两步,就见到由北岭的骑士守着的门口。一看到皇女,他们马上把门打开。就犹如第二皇子在指挥一样,一切都非常迅速。

皇女看都没看跟在亚尔德身后的杰沙鲁特,继续说道。

“允许你的骑士同席——辛苦了,谁都不准进来。啊对了,陆伊回来的话让他进来。”

命令是向守门的骑士发出的。骑士行了一个礼,就安静地将门闭上了。

这个时候,皇女在房间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房间很少有,在地上却没有面向中庭。这恐怕是为了秘密谈话而准备的房间。亚尔德依然未能把握皇宫的全貌,即使这次是从上空进的皇宫,但依然不知道这里是皇宫的什么地方。

“坐吧。”

亚尔德听从命令,在皇女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杰沙鲁特也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传令官似乎也被拒之门外。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因为她要转达皇女的话的对象——亚尔德,正在此地。

说起来,基南怎么样了呢?自己现在也不清楚——自己理应要注意他的情况的,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门已经被锁上。

虽然不是出生在大贵族,但身为贵族,作为贵族被抚养长大的基南比亚尔德更熟悉礼仪作法。就算是第一次来皇宫,但他本身就基础,但愿他一切顺利。然后,亚尔德将养子的事先放在了一边。

“我想你应该知道的,你失踪的这件事是隐瞒着的。”

“是的。”

而事实上,的确是隐瞒着的。不用去确认,亚尔德也知道皇女大概就要说正题了。果然如亚尔德所料,皇女从亚尔德没想到的角度开口了。

“大概会有过来试探的人。你就当接受到我的命令,去了迎接难民就行了。”

“难民?”

“因此,你就当是去了自己的领地的边境处慢慢巡查。实际上,我也跟代官商量过,也有叫他作了准备,虽然是有点远。北岭是不行的,博沙国的土地贫瘠,也容纳不了太多的难民。草原的话,虽说太守余党的追捕已经结束,但民心并不在帝国。若帝都一乱起来,正好就很可能会出现难民蜂起起的状况。大量的平民是带不动的。”

——开战已经是无可避免了啊。

对事已至此还有这种念头的自己,亚尔德有点感到自己不中用。就算自己的确是刚摆脱行踪不明的情况回到现世……自己是时候要去拿定主意了。

“不能开放皇宫么?”

“这里么?”

刹那间,皇女眨了眨眼,但是马上就皱起了眉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若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很少人愿意离开自己生活惯的土地吧。更何况是要去如此之远的地方。”

“我会尝试跟陛下说一说,不过,我觉得陛下会这样说,皇宫的构造并不适合战斗。”

——守不住么?

皇宫地方很大,而且是毫无章法的大。皇宫并没有全体的设计思路,而是光会顺势增建建筑物。没秩序,没计划,和帝都一样。

亚尔德再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皇宫并不是为战事而起的城堡。

“船也是无法使用吧。”

亚尔德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但皇女一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就消失了。

“七皇兄他,他会坐船来。”

若是第七皇子收编了海贼的传闻是真的话,那么这就应该看作他真的是要带领水军而来。因为帝都直面大河,平时使用船只的民众很多,皇帝姑且也设有水军。但是,作为战力却是相当的难以让人放心。

皇家的军队主要是以骑马的军队,骑士的军队组成。他们大概想把主战场带到帝都外面的平原。当然,第七皇子则希望把战场移到河面上。

“总之,要带希望到你领地的人。人数再少,我也想要救下来。”

“明白。”

“到那时,我希望由你带他们过去。”

亚尔德隐隐觉得皇女会这样说,所以他清楚地回答道。

“请恕在下拒绝。”

“这是命令。”

“在下手中虽然没有骑士的剑,但也没有带路人的手杖。连道路都不知道,又怎能保护人民。在下帮不上这个忙。”

皇女大概也估到亚尔德不会同意。她丝毫没有动摇,回答道。

“说到帮不上忙,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吧?”

“在下觉得,在下会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决定这一点的不是你,是我。”

就在两人互相瞪眼的时候,外面响起了说话声。

“失礼了。”

开门进来的是陆伊。

“怎么了?”

“下流的船队在增加。那些船只,在今天早上之前并没有出现。再迟,大概也会在上午到达。

听到陆伊的报告,皇女深深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向陛下——不,陛下他大概已经知道了。”

皇帝不可能不监视着第七皇子的动向。放出间谍,派遣传令官,恐怕已经得到了所有的情报。

那个男人在从政之前是个军人。得到了军队以外的人支持,他才能活了下来。不但有优秀的统率能力,作为指挥官也很优秀,所以才能越过沙漠。还有,皇家的战争肯定是从情报战开始打起的——从皇祖之时便是如此。

陆伊毫不留情,继续对闭口不语的皇女说道。

“目前的状况,就算第七皇子在今天拔剑出鞘,也不奇怪。请殿下做好觉悟。”

“我明白了。亚尔德,准了。”

“请问是什么呢?”

“刚才我提的计划放弃。我之前想让你带他们离开,是想人会集中起来的。但事到如今,仇恨很可能已经结下来了。若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下决心要逃跑的人也会变多。既没办法作出迅速的行动,而且护卫的兵力大概也不够。这种情况下,让他们逃离战事毫无帮助——不如说,反而很可能会让战场更加混乱呢。虽然可惜,你也留在帝都吧。然后,用你的判断去保护民众,拜托你了哦。”

“……遵命。”

事态的发展一直比亚尔德想象中的要快得多。去赶上它!亚尔德如此地命令自己。

——赶上它,然后再去预测。

再往前,就已经是战场了。

2

这次参加新年祭是第二次。所以,亚尔德并没感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自己见惯了这场面的话,那么,待会又会出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亚尔德能做的就只有想象了。

簇拥着皇帝的亲族的队伍人数大幅度减少了。因为皇子也消失了两位,而身为他们的母亲的那位女性,也不会出现。而随着皇子的数目的减少,皇女站得就更接近中间。

第七皇子一个人还在皇帝身边不远的地方。虽然他坐在了既定的位置上,但他给人的印象跟之前相比已有相当大的变化。以前他脸上那悠闲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犹如戴着一副坚硬的面具。

去年的时候,御座右边第一位的是第一皇子,然后是一母所生的第四、第五、第七皇子并排而坐;在左边,则是剩下的第二、第三、第

六皇子和皇女这样的顺序。但如今按这顺序的话,两边的人数就不均衡了,所以今年第三皇子就移动到了右边。

现场也看不到白羊公的踪影。大概他的席次已经被迁到相当后排的地方。失去皇子的傅伯这一地位后,以白羊公的家世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情况。

亚尔德虽然隐居了,但是他的身份仍然还是皇女的副官,所以站立的位置和去年一样。

代表黑狼公家的基南则是站在别的地方。当然了,是属于贵族之中最前列的位置。除此之外还有银鹫公、金狮子公也在那里。与他们并排而立的,大概就是“马痴”灰熊公了。只见他留着短发,金褐色的胡须有些许花白。而他一直紧紧咬紧着牙关,似乎证明着他乃是骑手一族——这是属于吉斯凯尔教会亚尔德的那些无关紧要的马匹知识的一部分,不过,他的下巴的确是很不错。不是修长,而是宽阔。

和去年一样,那些穿着闪烁耀眼衣服的官员出现了。

“请肃静。真上陛下驾临了!”

皇家的人都一下站了起来。当然,皇女也不例外。

说到不同之处,皇女的样子恐怕才是最明显的变化。不仅没有戴那些沉重的头饰,没有绑束腰的腰带,衣服也没有长长的裳裾,而是一身纯净的男装。当然,质地大概是最上乘的,不过没有给人华丽的印象。一言概之的话,就是相当的朴素。在仪式之上,她这样穿很可能会被人诟病太过于草率马虎。而强调着豪华的,乃是她腰间佩剑的剑鞘。她的剑鞘上面镶着大颗大颗的宝石。不过,里面的剑绝对是实战能使用之物。

——说到不同之处,她长高了之类的变化才是好的变化啊。

他低头看着皇女,心中想着这些无聊的问题。是啊,要是现在的状况可以让自己悠闲地抱着这些感想就好了。

皇帝出现了。他拖着几乎是他身长三倍的下摆走了出来,缓慢地往玉座走去。

皇妹站在玉座的后面,一直等着她的皇兄。今年她似乎还没有散发龙气。根据情况,她也有可能会全力散发龙气。或许现在马上逃开才是上策。

忽然,皇妹的视线移了过来,瞄了亚尔德一眼。紫色的双眸眯了眯,皇妹又再将视线回到皇帝的身上。

——就当她只是在确认自己平安无事好了。

单凭一个眼色,是没办法去臆测个中的含义的。亚尔德自己若不是这样说服自己,恐怕脑内可怕的想象就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走到玉座旁的皇帝和皇妹对望了一眼,露出了笑容。

这是非常罕见的情景,亚尔德眨了眨眼。

皇妹也露出了笑容。好像在共谋什么的相互一笑,的确是亚尔德在这对兄妹的身上第一次见到。

皇帝转了过来,从容地扫了一眼会场。

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

——犹如在下雪一般。

飞舞的雪花吸走了所有的声音,让世界变得一片寂静。就像这样的感觉。

“在过去的一年——”

皇帝开口了,驱散了寂静。

像这样感受到龙种说话时的力量,真是久违了。让身体颤抖,让内心动摇,一下就到达了灵魂的深处。

“——相当的不幸。在今天,新的一年开始的这个日子里,还无法期待这条锁链能够被砍断。”

亚尔德眨了眨眼。

恐怕大厅里所有人都同样是吃惊不已。

为了预祝新年的集会,忽然就作出了凶事的预告。

皇帝的目光一动。

“青浪王。”

“在,陛下。”

第七皇子马上面向皇帝。他那柔软犹如绒毛一样的头发,还残留着少年的稚嫩。不过他的声音低沉,证明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他的体格也比去年更像成人。

“有传言,你要对帝国掀起反旗。”

“请问陛下相信这一个传言么?”

他的回答并没谦逊之意。第一皇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而第三皇子脸上则露出怜悯的神色。亚尔德也想看到玉座这边的皇子们脸上表情,但亚尔德这边只能看到侧面,他又不能去东张西望。

皇女是以怎么样的表情接受这一切,亚尔德也看不到。

“朕不相信这一个传言。”

简短地回答完后,皇帝张开手臂。

他的动作很慢,首先是右手,然后再左手。

“但是,在各处搜集情报,真实就自然而然会浮出水面。有无数耳目听命于朕——”

第七皇子没有吭声。他只是迎着皇帝的目光,身体一动也不动。

“——青浪王,你有辞去王的封衔的打算么?”

“有。”

“哦?”

“我会将帝国封的王位、封土拱手奉还。但相对的,我想要自立,想要建立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我要舍弃真帝国。”

第七皇子昂昂然地宣告。

亚尔德以为士兵们马上就会动手,但是却没有人动。似乎是皇帝制止了,用他举起了的手。

“朕也可以这里斩了你。”

“我若是不回去,也只会有其他人站起来的。这干脆就是个好机会,让大家更加团结,发誓报仇雪恨。”

皇子的面额掠过一丝朱红色。但是,他的声音还是很冷静。

他大概是对事情的发展作好了觉悟,不过,他的确是好胆识。

“你并没有舍弃你的领土吧?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想据为己有,不是么?”

“我不认为有回答的必要。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儿子,不再是你的部下。跟随我的所有人亦是如此。我们,不承认真帝国。”

“你打算要毁灭么?”

“我要将大家从这扭曲的支配之中解放出去。”

“有谁希望这样?”

“我。……我已经没必要留在这里了。之后,在战场上相见吧。”

没有行礼,第七皇子就转了过去。

他的部下跟着他。

“让他离开。”

皇帝的命令就犹如跟在皇子的身后,又如为他开路一般。亚尔德看出,贵族们左右两边让开,并不是对皇子的动作有什么反应。无论如何,贵族们是听从皇帝的命令——亚尔德觉得,是皇帝说的话让他们让开的。

仔细一看,一部分的贵族也跟着皇子离开了大厅。对他们的行动,其他人似乎也遵守着皇帝的命令。

没有人说话。安静得可怕。

——在这里杀了他们不好么?

虽然会变成复仇之战,但战事就不一定会变得更加激烈。

第七皇子一死,担旗之人就没了。白羊公是个缺乏决断的男人,并没有对抗皇家的器量。就算他真心归降,亚尔德也并不奇怪。说到他不会根据周遭的状况下决断,只会随波逐流,大家应该都会同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传闻皇子的母亲精神错乱,有的是人员离散的理由,没有留住他们的理由。

就连皇帝也会知道这一点吧。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从他看着第七皇子远去的背影时的表情中,亚尔德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大概也不相信那个皇子说的话。

皇帝谁也不相信。但是,他说过,他爱皇女。而对他这位最小的儿子——难道就不爱他么?

等皇子和他的部下离开之后,皇帝重新扫视全场。

“战斗的钟声已经打响了!伟大的唯一神(ひとつ神),请赐予我们加护。让我们紧抱神的所有的名字,神的化身,神授予的恩宠!要知晓!往后再没有侥幸,往后不能再犯下过失!作为帝国的子民,去战斗吧!竭尽全力地活下来,我的子民哦!我的骑士,成为我的剑!成为我的盾!去战斗!去取得胜利!”

“是!!!”呼叫声在到处响起,接连不断。

皇帝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

“拔剑!”

呼喊的同时,皇帝自己也“嗖”地拔出佩剑。

金属摩擦时那种独特的声音响彻大厅。响应皇帝号召的声音也同样此起彼伏。感觉上持续的时间长得可怕,但其实只是瞬间之事——等亚尔德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拔出了剑,高高地举了起来。

在场上没有带兵器的人,也就只有亚尔德自己、其他的礼部官吏,还有皇妹等人。不知怎么地,和皇妹的目光相交了,只见她嫣然一笑。

仍然没有使用龙气的样子。

——不需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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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开战前的团结士气,已没介入的必要。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皇帝高声大叫。

“痛饮敌人的鲜血!”

“痛饮敌人的鲜血!”

叫声震切大厅。平时那些步伐不一致的贵族们,现在都在一起大叫。

“叛逆者死!”

“叛逆者死!”

皇帝高高举起手中佩剑,大叫。

“夺取胜利!”

下面的回应,已经听不清在说什么了。“哦哦哦”的呐喊声震耳欲聋,无数剑刃挥舞。

在亚尔德前面站着的皇女虽然也拔出了剑,但却没有挥

舞。皇子们也同样如此。虽然他们也将剑拔了出来高高举起,但他们并没有怎么去挥舞,似乎也没有跟着大叫。

不过,贵族们的呐喊仍在继续。当皇帝剑指天空的时候,众人就更加亢奋了,似乎连空气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

——就好像龙气一样。

每当贵族们的士气上升,龙气便会产生轻微的荡漾。当荡漾的龙气几重叠加之后,就变成了巨大浪涛。对亚尔德来说,他只觉得整个大厅都在晃动,不知身在何处,只想逃离这狭窄的矩形空间。

老实说,非常的难受。

即使皇妹没有释放她的力量,这里亦不是亚尔德适宜久留的地方。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祈祷呕吐与倒地之前,皇帝会让他们安静下来。

皇帝将举在头上的剑放下,左手扶在剑刃上,水平端起。

“将我的剑,托付于第一皇子!”

这是任命最高责任人的意思——讨伐第七皇子的军队的最高责任人。

第一皇子将自己的剑交给了骑士后,在皇帝的面前跪了下来。

“起身,沃野王。”

第一皇子默然地站了起来。

虽以前就有人说他酷似皇帝,但在今天,他与父亲相似的部分就格外地显眼。在金黄色的卷发下面看着皇帝的那双眼,非常之严厉,似乎不会饶恕任何人一般。

——和那时的皇帝一模一样。

和越过沙漠的时候那一个为了活下去而舍弃了祖国,选择去蹂躏沙漠的都市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这就是作出了觉悟的表情。至少在现在,第一皇子他应该作出了担当这一切的决心。在未来等着他的,是兄弟残杀的恶名,还是重新将分裂的真帝国恢复统一的英雄之名呢?无论是哪一边,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取剑吧。”

皇帝已经没有握着剑柄。他双掌捧着剑,递向第一皇子。

一瞬之后,第一皇子已经握住了剑。他双手握着剑,立在胸前,然后转过身来,面向贵族,宣誓道。

“我发誓!在打倒叛逆之前,决不让此剑回剑鞘安息!让我们一起去取得胜利!”

大厅的空气又再一次沸腾起来,亚尔德开始对自己体力感到不安了。这样下去,自己的体力只会被慢慢抽干净。

皇帝举起了手。

“今年并非和平的一年。但是朕可以保证,这是胜利的一年!”

一瞬的静寂之后,又再欢声雷动。比刚才还要翻倍的兴奋的漩涡席卷而来,亚尔德只觉自己犹如在激流之中飘荡的小舟一样。而且,他的还是会被一个小小波浪掀侧的一叶扁舟。

忽然,他感觉到有人拉他的衣袖,往下一看,就遇上了皇女的目光。

“你没事吧?脸都变铁青了。”

“眼下岂是在意这些的时候。殿下并不需要挂心。”

“杰沙鲁特,将你的主人带到安全的地方休息。将传令官也带过去。”

“承蒙殿下的关怀,不胜感激。”

于是无视了亚尔德本人,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在亚尔德身体状况这一个问题上,所有人是不是都太过于意气相投了吧?

——干脆,让自己变得更有名好不好呢?

让那一个该死的舞台剧在国内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人都因为重视尚书卿的身体而握手言和的话,战争也就不会发生了吧——就在亚尔德考虑着这种荒谬的念头的时候,他就被拖出了大厅。

3

虽然刚才第七皇子离开皇宫时就如宣战布告,但战事并没有马上开始。

皇帝那一边,首先是查封了第七皇子那一方的贵族们的府邸,没收了他们的领地。在他们各个领地与帝都之间的通路上,都有传令官及时发放命令,禁止他们物资和人员的流动。

亚尔德听闻帝国花了不少精力去修理道路。道路四通八达,因此近道之类的并不发达。而搬运物资不可缺的马车,在铺装过的道路上就可以高速行驶,但那些没修正过的就另说了。车轮会下陷,会脱轮,也有最后道路变得狭窄不能通过。让帝国的士兵能迅速行动的驿递制,同时也限制不利帝国的人的通行。

这样一来,第七皇子的手下也就无法轻易行动,粮草的运送也会变得困难。

第七皇子那边,也应该会估到这些问题。他的手下大部分是由雇佣的那些传闻中的海贼王组成。掠夺是他们的拿手本事,物资当然是从现地调配。而皇帝那边,为了防卫沿岸的据点,就不得不将战力分散。

战事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开始,亚尔德无法预测。

“河川能够自由往来,那么街道的封锁的意义就不大了。”

出声的,是那位北方的公子雷兰德。亚尔德心想,木材的贩卖似乎要使用河川,他重视水运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吧。

自己该不该附和一下他呢?就在亚尔德犹豫的时候,雷兰德又继续自顾自说道。

“明明只要使用阿=巴鲁斯的力量,那些军船就能一举扫清。”

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座塔的塔顶。就算在有无数尖塔的皇宫之中,这里也是第二高。在清晰地看到大河之上并列的船团后,他发出这样的感想,也是很自然吧。

但是,对亚尔德来说,他的心情就不是那么好。

北方的现人神,陆=希露·卢=乌路·阿=巴鲁斯是雷兰德公子的妹妹。亚尔德在北方遇见的这名少女,因为自己的异能而被疏远,被自己的家人抛弃、隔离,连名字都不允许提及。

对雷兰德这个只顾自己而利用被他抛弃的妹妹的提案,亚尔德不可能抱有好感。

“怎么做呢?不过我听闻,阿=巴鲁斯的力量,不是只能在北方才能强力显现的么?”

“大河还是大河,因为所有的河川都是一体的。也有的河流是从北方流到这里。让河流发水,以怒涛之势沿着河流席卷而下的话——”

“这种程度,掀不起什么波浪的吧。”

眼前的大河,连对岸也朦朦胧胧看不清。亚尔德心想,不用明指出来,他就自己会明白的吧。谁知雷兰德却没有理解。

“若是使用水妖,也可以以汹涌的波涛将军船翻侧。”

“虽然距离远看起来很小,但那些都是相当大的船只哦。要是出现了可以让那种船也沉没的波浪,连帝都都会被淹的。这一边也会损伤惨重。”

“你不知道水妖的力量。那种的船一点都不费事。而且,它能够甄选目标。不是它的目标的话,连一点飞沫都不会沾到。”

“原来如此。那么在北方被命令的水妖,不说它要先顺着河流来到这里,它又怎么选定船只呢?在大河的什么地方浮着怎么样的船,你的公主妹妹知道么?而且,我觉得从北方到这里,命令到底是无法传过来的……”

的确,在北方,阿=巴鲁斯大概是无敌的。但是,亚尔德不认为她的支配力还能到达与北方隔如此之远的南方的帝都。若是她做得到,北方早就能征服了这一带,划下享受荣华时代的一幕了。但是,现实却没有这样的传说。

雷兰德不服似的歪着嘴,但没有继续反驳。

说到不服,大概他本身就不希望和亚尔德一起留在此处。

雷兰德他似乎对自己的武艺挺有自信,他应该是想让皇女看到自己威风的一面。贵族的世界就是如此。即使在北方诸侯之中,不参加战斗的男人就会被人看不起,这并不奇怪。从他作为客人的立场来看,大概对主人的危机袖手旁观亦属于违反礼仪。

但是,以客待他只不过是表面而已。他本来的职责乃是充当人质。

若是公子有什么万一,那么塞鲁克的人头就危险了。若是塞鲁克在北方被杀害,马上就会爆发战事。两边不仅有着多年的积怨,而且在去年的袭击中双方刚刚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双方都有不能饶恕对方的理由,复仇之炎一点即着,而且可能会变成拼尽全力的歼灭战。

自己绝对要避免这一切发生。

因此,亚尔德就让雷兰德以保护病弱的自己这一名义,让他留在城中。这样也就顾及了他的体面。

公子应该也明白这层道理的吧,但若是这个隐居的家伙不在的话——他似乎还打着这种主意。

——哎,年轻就是这样的啊。

对毫不年轻的亚尔德而言,他可是想着怎么可以不用出门。他就是这样懒惰。不过亚尔德也在想,大家都不希望见到对方的脸,反正要待在一起,那么就应该要过得心情舒畅一点……

因为想心情舒畅一点,所以就把他带到这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若不是这样,谁会想来这么高的地方啊。话说回来,既然上来了就必须要下去……一想到要下去,亚尔德的双腿似乎就要脱力了。

为了将注意力从艰难的回头路上移开,亚尔德决定将话题移回战事之上。

“公子,你有船上战斗的经验么?”

“说有的话,有。”

——说没有的话,没有。

亚尔德自己在脑海中转换了他的说法之后,继续说道。

“我听闻敌人是身经百战的海贼。公子若是率

领着军队,打算如何应战呢?”

雷兰德微微眯起双眼,没有出声。

或许他在想象水妖什么的袭击军船的光景。

过了一会,雷兰德叹了一口气。

“我并没有什么率军的立场吧。刚才说话多有得罪,请您不要挂在心上。”

亚尔德哑然了。

刚刚他不是说完那些英勇的台词么?不说内容了,连语气都忽然变得非常客气,令人难受。他是怎么了?亚尔德还没多想,“大人,”背后传来了说话声。是杰沙鲁特。

“传令官阁下到了。”

皇女的传令官就在旁边等候,她应该会直接叫亚尔德才对。那么,肯定是其他龙种的传令官到了。是谁的传令官呢?亚尔德一边思考一边转过身来。

只见一个自己见过,似乎又没有见过,身穿黑衣,披着紫色肩衣的传令官站在楼梯处。亚尔德看着他沿着楼梯走上来。在这过程中,传令官完全变成了亚尔德熟识的样貌——皇帝的样貌。

——他竟然还有空过来!

虽然亚尔德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指挥战事的是第一皇子。或许皇帝就意外地有了空闲的时间。至少,表面上他不这样做的话,皇子的面子就挂不住了。

皇帝手边声音一起,他右手的扇子就打开了。传令官在表现龙种的意志的时候,会用到小道具。这把扇子在亚尔德的眼中,就是预告着不详的预兆。

“在下是为传递陛下的懿旨而来。”

虽然说话的声音已经是皇帝的声音,但是这样想的,恐怕就只有亚尔德一个人。

无论如何,对方既然如此宣告,那么就只能以皇帝来相待。亚尔德行了一个礼,然后瞄了一眼雷兰德。这位公子也和亚尔德一样低头行礼。

与皇帝的宠臣,并且准许带剑与直言的亚尔德相比,从蛮族而来的人质与亚尔德行同样的礼可是相当的不妙,所以亚尔德摆动着放在背后的手,祈祷他能察觉。

好在,这位公子的脑子还算灵光,虽然动作是慢了点,但还是作出跪拜之礼。

“这位是?”

“这位是北方各诸侯送来这里的客人,雷兰德公子。”

“哦?”

亚尔德转过身子面向雷兰德。能让身为异邦人的这位公子认清现实的,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了。

“公子,这位是在传令官身上显露龙身的皇帝陛下。虽然公子可能对帝国的这个风俗并不熟悉,但请将这个当成是陛下亲自御驾降临。请行礼。”

雷兰德微微抬起了头,但他还是忍住了。只见他低着头说道。

“在下是从北方来的雷兰德。”

传令官大方地点了点头。

“允许你直言。雷兰德公子,朕听北岭王提过你。你说,为了增广见闻,希望与她同行。”

“是的。”

“事情发展成这样,你就无法自由地增长自己的见闻了。真遗憾呢。”

明明是皇帝的声音,但是语气却微妙的客气,让亚尔德很不舒服。有这种感觉的大概也只有亚尔德一个人吧。比起刚才的雷兰德……要可怕得多。

话说回来,让事态变成如此的,不就是这位和自己儿子吵架的皇帝么?若是亚尔德能对皇帝作出“你有资格胡诌什么真遗憾啊?”这样的裁断,他就会说“你跟我收声!”,然后将这传令官推下楼梯。

若是自己能这样做,心情一定会变得很好。就在亚尔德继续想象的时候,不知为何脑海中浮起了陆伊那爽朗的笑容,甚至听到他在说,“老师若你这样做,岂止手指会戳伤,还会因为反作用力在屋顶上掉下来的哦,劝你还是别样做的好啊。”

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具体得可怕。

“能来到此地,本身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据朕听闻,北方的人只有被放逐,才会来到南方。”

亚尔德眨了眨眼,看着雷兰德。雷兰德的姿势没有变化,依然深深地弯着身子。风吹拂着他的头发。

传令官往前踏上一步。亚尔德只好向旁边退开,让出空间。

在雷兰德的面前,传令官“啪”的一下闭上扇子,然后用扇尖指着他的头。

“抬起头来。”

雷兰德没有动。亚尔德低声叱喝道。

“公子,请抬起头来。”

“……失礼了。”

雷兰德低声说完,慢慢地抬起了头。他的表情很平静。

越过他的鼻尖,扇子顶在了公子的下巴,让他的头抬得更高。只听得传令官命令道。

“可以说话了。”

他的语气稍稍变得有点严厉。是皇帝生气了……不可能的。

“对我们北方的人来说,南方是被诅咒之地,是被恶神的血玷污,不洁的土地。只有被放逐才会来到南方这种说话,便是来源于此吧。”

雷兰德面不改色地就把极其失礼的这些内容说了出来。是他有这样的胆识,还是他不清楚此所作所为所代表的意义?

“那么,在你的眼中,南方又是怎么样的呢?”

传令官的扇子并没有动,依然顶着雷兰德的下巴,让他昂起头。公子并没有推开他的手。

——不是很习惯了么?

忽然,亚尔德涌起了这样的感觉。那一位陆斯公的话,大概会会对人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他对陆希露的行为,亚尔德怎么也无法原谅。

——或许只有陆希露一个人没有习惯。

亚尔德心想,就算为了能够好好生存下去,变得处世圆滑,但这样的话,雷兰德不也在根本之处受到了伤害么?把自己的受伤当成理所当然,他这样自暴自弃也并不奇怪。

不作无意义的抗拒,努力地避免刺激对方,这种态度对他来说大概是驾轻就熟了。特别是在感觉到对方权势的时候。口中说着不留情面的内容,但态度却非常抑制,这是他本人所取的均衡之势吧,而且肯定也是在试探对方。

传令官的动作表情也都没有变化,只是平静地继续说道。

“和你所听所闻相比,南方如何呢?以你自己的眼睛所看的土地,到底是不是不洁之地呢?”

全场沉默了一阵。今天的风势也很强,但可能是因为风向的关系,所以并没有新年祭那天寒冷。不过就算是这样,光站着不动也会影响血意循环,亚尔德的指尖渐渐开始变冷了。

亚尔德本想不惴冒昧插入对话,但他还是没有出声。

说这样无法增广见闻的,正是刚才皇帝通过传令官亲口所说的。若是从这里着手,就可以指出对方道理的缺陷之处——但是,自己说的正确又不一定会赢,赢又不一定会是正确。

皇帝对雷兰德的要求,就是要让雷兰德表现自己,从他的话中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雷兰德微微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我们的陆斯公,自诩为北方之盾。面对邪恶的魔王,作为守护同胞的厚壁,他从未犹豫过。但是,在下在北岭生活的时候,便开始怀疑他是否正确。我们不去观看外面的世界,也不去聆听外面的世界,以此为善一直这样过来。拒绝,隔离。手若是碰到了就好像要腐烂,要掉下来一般。这一段完全不去求知的岁月,是不是错了呢?在被批准一起同往帝都的时候,在下是心怀希望而来的。在下在想,世界比我们想的,不是要美丽得多么?”

说到此处,雷兰德就停了下来。

他自己把头昂得更高,目光也笔直地迎着传令官,断言道。

“——但是在下的希望被背叛了。果然,这里是个不洁之地。”

传令官的眉头动了一下。亚尔德眼中所见的,是皇帝的神色。他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快的神色,但似乎也没有觉得有趣。他的这副样子像谁呢?亚尔德想了想,是第二皇子。比起容貌,现在他们两的表情更加相似。

传令官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变化,质问道。

“不洁是指?”

“恶神之力布满着大地。不,不仅仅是大地。水也好,风也好,一切一切都让在下感觉到恶神的诅咒。”

“诅咒么?”

“犹如在说,毁灭吧。”

传令官的表情第一次变了。他的嘴边浮起了笑容。

“这样么?神是这么憎恨这片的土地啊。”

他的这一句话奇妙地意味深远。就最近,亚尔德总是听到皇帝以这种语气说话。

——对第七皇子。

他在问第七皇子“你打算要毁灭么”的时候,皇帝不就是这个表情么?

——想要被毁灭么?

难道他现在就是这样想的?亚尔德心中一边猜,一边望向皇帝的侧脸。这时皇帝正好转过来面向着他。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对上了,而且皇帝这次还露出了显眼的笑容。这也是亚尔德讨厌的表情,因为亚尔德实在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该投向何处。事到如今,又不能避开皇帝的目光,亚尔德只好硬着头皮迎着他的目光。这时,那一个显现着皇帝的容貌的传令官开口了。

“尚书卿,你认为哪一边是正确的呢?这个人所说的,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扎根的神诅咒着这一片土地;还是相反

,说神是爱着这一片土地的。”

“……非常抱歉,像在下这样愚钝的,是没有足够能力去作出判断,请恕在下无法回答。”

“没所谓。就以你所知的回答即可。”

现在似乎轮到亚尔德出场表演了。亚尔德心想,自己又不是艺人,放过自己吧。但皇帝之命又不能违抗。

“在下听闻,在北方,那些被我们称之为恶神的神明,当地称为黑之御子。怎么说呼,都不是让人联想起光明的名字。所以,这神明未必是一位让人喜悦的神明——但是,无论是诅咒抑或是爱,若是这种东西存在的话,那么这一位神明,是不是与人相当相似呢?在下是如此认为的。”

“与人相似,是指?”

“神与人之间的第一重间隔,在下认为就是力量。对人来说无法掌握的,正是这非人的力量。所以神才成为了神。力量本身并没善恶,也没有是非之分,是人通过自己的见闻,通过自己的感觉,去判断他是否应该去尊重,抑或对他应该敬而远之——是对自己有利,还是对自己有害,只是据此而作出判断,不是么?陛下是否也是这样认为的呢?”

传令官傲然地点了点头。

“力量并没善恶之分,却有利害之别。这和神明并没太大的差别呢。”

“就如陛下所说。就算陛下不使用龙种的力量,陛下还是陛下,光是您本身就拥有着力量。然后,尊敬陛下的人就成为了温顺善良的帝国臣民,不尊敬陛下的人就会走上叛逆之道。”

“对神明,也是根据人的认识?”

“陛下英明。在下想不需要再累述了,但神毕竟是神,力量的大小不说了,其本质肯定也是凌驾于人之上。是人以己之理,谓其善和恶。无论是哪一边,称呼的产生,就意味着关联的产生。换句话说,就是无法将其无视。之后,从这份关联中类推出来的神的特征,就是刚才在下所说的——与人相似,拥有情感。”

现场又是一片沉默。

传令官身上寄宿着的皇帝的身姿开始模糊,然后消失了。

“啪啦”一声,传令官重新将扇子合上。

“开始了。在下身上还有陛下的其他命令,先告辞了。”

亚尔德还没有问对方什么开始了,传令官的身影就消失了。亚尔德与身旁依然跪着的雷兰德互相对望了一眼。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变得沉重。

低头一看,拉着自己的长袖的,乃是皇女的传令官。

“战事,开始了。”

雷兰德与亚尔德又在互相对视了一眼。怎么办?两人脸上都写着相同的神色。战事开始了,那么自己又该干什么好呢?他们都不知道。因为他们两人都没有在战事中承担职责。

就连穿越了沙漠、经历过许多残酷战斗的亚尔德,当时也只是也主事运输的队伍同行,说到工作的话,就是一心一意地管理辎重。至少现在似乎还没这个必要。

——有什么可以去做,反而会更轻松。

隐士和人质这对组合,比隐士和未亡人的组合还困身。若现在身边的是皇妹,“趁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去做些有趣的事吧”,然后就飞奔而出。但雷兰德就不能了。在他是否是这种性格之前,他是不允许自由行动的。情况变得混乱另说,现在亚尔德连带着雷兰德出皇宫都不可能。

“地点是?”

亚尔德一问,传令官回答道。

“沙洲的堡垒。”

去年,第三皇子的短时流放之地。从这座塔应该能看得到。亚尔德刚想到此,杰沙鲁特就已经更快一步行动了。

“杰沙鲁特,情况怎么样了?”

“隔着些许的距离,所以无法看得清晰——只看到那里被船只包围了。”

战场是可以选择的。亚尔德曾听陆伊这样说过。迫于情势开战之类的情况,并不在讨论范围之内。不去选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开战的话,那么就要做好战败的觉悟。

这样的话,这次选定战场的就是第七皇子那一边了。因为他把善于水战的海贼王军队纳于旗下,率领着兵船沿着大河逆流而上。

“桥的情况如何了?”

在沙洲的那座堡垒处,应该架有长桥连接大河大河两岸。这是由南方人所砌的石桥。因为这里被定为真帝国的首都,所以两座桥都被修补过,作为街道使用。这些东西,都是在第三皇子被流放的时候,亚尔德浏览文书得知的。

“……冒起着相当厉害的烟雾。或许已经被截断了。”

那么,帝都增援就很困难了——亚尔德连这一步都考虑到了。

“……鸟儿的话。”

皇女的话一定马上考虑到鸟儿的。就算桥被攻陷,若是使用鸟儿的话,就能增援。一想到此,亚尔德马上快步走向屋顶的一角,往杰沙鲁特观望的方向看去。

——果然。

黑影在上空盘旋。有六个。在这种距离依然能够看到,所以不会错了,那是北岭的巨鸟。既然派出了六头之多,那么皇女就不可能只有自己留在皇宫里。皇女绝对在其中一头鸟儿的上面。

就如杰沙鲁特所说,桥在冒着烟。船被隔开了。桥就当然看不见,城堡也是无法直接看得清。因为在沙洲的城堡之中,并没什么高塔。烟从哪里冒起来的,从这里也是无法判断。可能已经起火,或者是城堡那一边在以火箭应战。

“怎么能让公主去那种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站在旁边的雷兰德,高声叱责道。

“没有人让她去的吧。”

虽然有可能是接受了第一皇子的命令,但平时不使用鸟儿的人,是不可能随便就想到这一步的。也就是说,是皇女提出的。应该这样考虑,是她自己要去。

“殿下说,我要出击了。”

回头一看,只见传令官已经来到自己的身后,几乎贴着自己。

——这个人精神的话,就证明皇女无恙。

忽然,亚尔德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传令官的死会让龙种受到冲击,倒过来也会是一样的吧。不,或许程度会更厉害。所以,只要传令官她一直这样面无表情地站着,那么皇女就没事。

“北岭王亲自出阵么?”

“是的。”

“掉下去了!”

听到了雷兰德的大叫,亚尔德一回头,只见一个黑影急速往下落。

“……那个,没事的。”

一看动作,就能明白,那不是鸟儿在坠落。那是在调整高度。就在此时,这头鸟儿又再飞高,在箭矢射不到的上空盘旋。

——大概是在搬运物资之类的吧。

不如向着敌船作落粪攻击,这样能降低对方士气,不是更好么?就在亚尔德心中冒起这个不雅的念头的时候,雷兰德又再高声喊道。

“这次是两头!”

“其中一头进入了城堡。”

杰沙鲁特指出道。的确,其中一头直降了下去。而另外一头则马上恢复高度。它低飞大概是为了吸引对方火力。

“……到底在搬运什么呢?”

除了冰块之外,亚尔德只想到一种东西是必须确保到达的。

——难道是!

“北岭王还有没有什么口信。”

他将目光移回传令官的身上。只见她脸上的神色稍稍变得僵硬。

“殿下说,我会做得很好的,相信我,等我。”

——那个悍妇啊!

诅咒皇女秃顶的话自己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亚尔德去想了其他的方式。为了在没准备的时候不会词穷,用于痛骂的词语,似乎要稍稍补习一下了。

P285(图)

“这怎么回事!”

雷兰德激动地对着传令官吼道。护卫的骑士马上挡住了他。

“请您冷静。”

“快回答我!这究竟怎么回事!”

传令官没有出声。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为了提防状态大变的雷兰德抓住亚尔德,杰沙鲁特移动到两人之间。深呼吸了一下之后,亚尔德向传令官问道。

“为什么北岭王要去那里呢?”

“为了表示我们并没有抛弃它。”

“那个城堡么?”

“是的。”

亚尔德将视线回到大河之上。

直到没多久之前,亚尔德甚至连那地方存不存在都不清楚。但是在粗略调查之后,现在该处的大概规模亚尔德已经心中有数。那里虽说是个沙洲,但是面积却意外的大。常驻的兵将有六百名。战时或许还会增兵,但即使如此,那里现在的兵力还不知到不到一千。

想要登陆的话,对岸是空的——因为那里就是流血的女王贾娅坝拉的首都的遗迹,并没有想住在那里的奇特之人。当然,也没有什么可供掠夺的东西,所以那里也没有守备的军队。

——那么这个沙洲的城堡,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从陆上进行的攻击,是没办法对敌方的船队造成什么沉重的伤害吧。”

雷兰德插嘴道。亚尔德望了一眼杰沙鲁特,于是老骑士便帮亚尔德回答道。

“诚然如此。但是正因为如此,才会想攻陷

那里。对方是打算一开始就控制住帝都周围的河道吧。而且估计也会进行物资的掠夺。”

雷兰德皱起了眉头。

“就没有办法了么?”

“这是北岭王的决断。”

对几乎已经放弃似的亚尔德,雷兰德更加粗暴地说道。

“你大概是这么想的吧,隐居之人什么的就不应该说三道四。但是,尚书卿你不是公主的副官么!出什么事的话,不应该挺身而出阻止她的么!”

“就如公子之言。但是,阻止她的时机似乎已经过去了。”

既然情况变成这样,那么皇女大概就不会回来了。就算在事态演变成这样之前有时间给亚尔德去劝阻她,亚尔德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劝服她回心转意。

最近,皇女这种多余的智慧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呢?在她乱来的时候,越来越不给亚尔德阻止的时间。也就是说,她是知道自己在乱来,所以也更会小心翼翼……

但即使如此,眼前又是一次极大的危机——本以为之前在第四皇子的门前“努力”的那件事已经让她吃到了苦头,但看来自己想错了。在皇女的字典之上,肯定没有“吃苦头”这个词。这字典不良品,要换啊。

“但是,这样下去……在那里,公主会……公主会白白牺牲!”

“请你不要说这种不详之言。”

“……失礼了。”

公子似乎也很动摇。但亚尔德也没什么余裕去管他。

——那个会不会可能只是战略上的据点呢?

若考虑到就在之前发生在亚尔德身上的各种异想天开之事,亚尔德觉得这个城堡与如此古老、如此巨大的首都这么接近,就算有什么咒术上的意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杰沙鲁特的出身并非在南方的王国,而他这么多年闯出来的那个恶名乃是在沙漠。他不知道也并不奇怪。雷兰德似乎也没有想到什么特别的地方。从他刚才说的话来看,他大概只是把这个地方单纯地看作一个城堡。

亚尔德望向传令官。只见她迎过来的目光很平静。

——皇女还平安无事。

只有这一点亚尔德是可以肯定的。至少在现在,这一个解释是必要的。

亚尔德深深地叹了口气,决定转换一下心情。

“北岭王若是发生什么事,马上就能知晓。我这样想没问题吧,传令官阁下。”

“是的。”

“我明白了。现在难得北岭王传谕开战,那么我们就要完成我们应做的事。杰沙鲁特,请你确保公子的安全。也有可能大河上的作战是掩饰,城内也可能会发生战斗。若是城内情势变得不稳,那么就做好向我的府邸移动的准备。”

“遵命。”

“公子的话,请你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是——”

“就算在这里眺望,也无法知道战事的详细动向。在下面反而更容易接到消息。在我来迎接公子之前,请公子耐心等待。若是陷入逃路只剩天空的事态,我这隐居之身还是可以从下面再上来的。那么,公子,待会见。”

但是,雷兰德并没有动。不仅如此,他还吐出一句不得了的话。

“……不是要将我收拾掉啊。”

“怎么会。公子是北岭王交待留在这里的重要的客人。让公子你平安回去,乃是我的职责。保护公子的理由有数百个之多,但却没有一个失去你的理由。话说回来,要处置你,从这里将你推下去就能完成的事,哪有必要还故意让你自己下去呢?我只是担心有人怀着让战事更加纷乱复杂的目的而去危害公子而已,别无他意。”

虫豸是让人不快,但也不能因此就把它捏死。

不知他怎么理解亚尔德的这番话,只见他指着沙洲的方向大叫道。

“尚书卿真的别无他意么?公主你去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啊!”

——这样么?

雷兰德想一直看着事态的发展。就算不知道结果如何,至少,他都想一直在旁观看。一直看着皇女战斗的场所。

亚尔德将视线移上高空。一是为了自己对雷兰德的情绪冷静下来,同时也为了给雷兰德一点观看战场的时间,即使是很短。

“就算我是这样想。公子,你的话应该是会知道的。战斗并不是只会在最前线发生。对在后方能做的事只有祈祷的人来说,这也是一种战斗。前几年你的一族在北岭袭击的时候,请问你在干什么呢?”

“……我是反对出战的。”

他的这个回答,似乎在亚尔德的预想之中,也似乎在他的预想之外。

在那次战死人数极多的战事之后,亚尔德却发现了有的年轻人却完全没有受伤。他当时就感到很奇怪。他当时想,没必要的话,就不用去深究了。但是,在他当时所考虑的几个可能性之中,其中就有雷兰德并不属于主战派。

“既然你不想战斗,那么就去做人质吧”,于是他就这样来到了北岭。事情的原委会是这样也并不奇怪。与因为那次战败而地位上升的不同,那位陆斯公可不会有丝毫一点让位的念头。

“被囚禁起来么?”

“是的。我,还有我的那些好朋友……被留下来了。”

和塞鲁克一起玩双六的那些年轻人们,说不定里面就有他的好朋友。

“原来如此。公子果然还是明白的。身在敌人无法触及的安全之地的那种安心感,与不能为自己人出力的那种焦躁与罪恶感,是表里一体的。我们现在就要和它们作斗争,去寻找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对现在的公子来说,你就是要平安地活下去,仅此而已。”

公子咬紧嘴唇,不发一言地扭过头,和骑士们一起走下楼梯。

等待了一小会儿之后,亚尔德对杰沙鲁特说道。

“其他的骑士也退下。”

老骑士只用目光扫向他的部下。确认他们都退下之后,亚尔德便转过来对传令官道。

“好了,请问阁下还知不知道些什么呢?北岭王亲自去那里的理由。”

“说了,殿下说不能抛弃他们。”

“绝对不会抛弃他们这个态度是要表示出来,但值得一位龙种去赌上性命么?是有些什么吧,在那里。”

传令官的目光露出了动摇。

亚尔德继续紧逼。他握住她的手,语气变得更强烈。

“若是我知道,就能有效地帮到北岭王。那个地方的样子,应该早已经传到你的眼,你的耳之中。有没有这样的错觉,譬如卷入浓烟中喉咙作痛。就算是幻觉也好,手有没有触摸到煤的感觉?”

传令官慢慢地吐了口气。

“现在在下并没有和公主殿下联系在一起。”

“现在?”

“殿下说过了。如果尚书卿您这么担心的话。”

“如果?”

亚尔德不由得反问道。这位小姑娘到底以为自己是什么啊。似乎是自己的语气很严厉,传令官一瞬之间语塞了。接着,她就很难得地露出了微笑。

“现在在下就将殿下的话传给尚书卿——如果尚书卿担心的话,就对他这样说。大皇兄也好,陛下也好,他们都认为沙洲的城堡若是陷落,就等同于皇宫陷落。所以,己方的援护是不会断的。不用担心。”

传令官连皇女的语气也模仿了出来。亚尔德确实大吃一惊,但也不能稀里糊涂的被蒙混过去。他继续追问道。

“等同于皇宫陷落?”

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是传令官点了点头。

“是的。等于于皇宫陷落——公主殿下是这样说的。”

“怎么回事。你还知不知道其他的信息?”

“在下是无法再多说的,尚书卿,用恩宠之力是能够交谈,但是无法发出声音的。”

亚尔德望向杰沙鲁特。

“你也是什么也不知道吧?”

“是的……非常抱歉。”

“不,不用在意。已经足够了。”

反正亚尔德就没作什么期待。在杰沙鲁特提出“要不要拷问一下她”之前,自己只能先发制人堵住他的嘴。听传令官的语气,就算让她大吃苦头,她大概也不会再说什么的。不,不是会不会,而是像她所说的,是不可能。

——到底那里有什么呢?

亚尔德又再望向城堡的方向。现在依然有数个黑影在上空盘旋着——至少,还有脱离的手段。亚尔德只能这样想,使自己纷乱的心平静下来。

4

接到皇妹要求会面的请求后,她本人马上就到了,这让亚尔德很吃惊。因为亚尔德本以为她一定会非常忙碌的——像她这种恩宠力量持有者,不可能不让她帮忙。

——倒不如说,亚尔德应该早就估到了。

无论多么容易被忽略,但皇妹确实可以随心而动。回想起来,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时不也是如此么?能去那种偏僻之地,所以皇妹才是皇妹。恐怕是她的天性就是如此。

忙不忙,对她来说就不是问题,自己早就应该明白。

“明明不用殿下亲自驾临的……”

见到出来迎接的亚尔德,皇妹露出了笑容。

“没什么的哦

,是我想来。尚书卿,好久没和你倾谈了呢。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精神,真是太好了。”

光是她一进来,室内的气氛一下都改变了。明明之前还笼罩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忧郁的气氛,现在则似太阳从阴翳的天空中冒头一般。虽然亚尔德没办法说清楚,但总之气氛就完全不同。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那句“比我想象中”是什么意思?半死不活才更合适么?

“一直都让殿下挂心了。”

虽说是不可抗力,但自己的确是从第二皇子和皇妹的面前,也就是说在两位龙种的庇护之下,或者在他们的统管之下忽然消失了。到现在亚尔德还没机会正式向他们谢罪。不过皇妹随便地摆了摆手,就终止了这个话题。

“虽然是有,但也其实也不是太过挂心。因为杰沙鲁特跟你在一起。那位就是传闻中北方而来的公子吧,可以介绍一下么?”

亚尔德连忙向雷兰德招手。因为他面向着河的那一边,就这样介绍的话实在是不符合礼节。说起来,他们两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失礼了。那位就是北方陆斯公家的公子,雷兰德阁下。”

没听到回应,亚尔德回头一看,只见雷兰德站在墙边一动不动。

目瞪口呆。

——没办法啊。

因为是战时,所以皇妹的打扮并没有平时华贵。身上的装饰品少了,也没有那么多那种飘动的衣布……但她的美貌,是非常显而易见的。若说她还比亚尔德大几岁,肯定会让人追问是不是在说假话。

她的美貌,十来二十个敌人的话,一个眼波就能让他们定住了。

“公子,这位就是皇妹殿下。”

亚尔德低声说完,雷兰德才从失神中恢复过来。

“请恕在下无礼。”

皇妹低头看着跪倒在地的雷兰德,淡淡地说道。

“公子你远道而来,却让你感到束缚。我很遗憾呢。不过我有一个更遗憾的请求。我有话要和尚书卿说。”

她说完抬起头,瞄了一眼骑士们。亚尔德连忙命令道。

“在下明白了。退下吧。”

一边看着公子和骑士们离开,皇妹若无其事地说道。

“杰沙鲁特。你也避一下。”

“这个——”

“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动尚书卿一条毫毛的。”

这样一来,亚尔德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这样一说,在下反而有种不好的感觉了。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

“可怕的事,外面就正在发生啊。战争呢。”

“大人。”

亚尔德对等待自己决定的老骑士说道。

“就听从殿下的吩咐吧。”

皇妹也没去看离开房间的杰沙鲁特,她向着亚尔德的背后说道。

“你就打算留在这里?”

“在下想留她在这里。”

被问的是皇女的传令官,回答的是亚尔德。

“传令官啥的,就算留在这里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只要我有那个心。”

“就如殿下之言。在下并无异议。”

“那么——”

“但是,殿下并不是毫无理由地做出蛮不讲理的事的人。在向皇女殿下留在此处的传令官施加压迫之前,殿下应该会先强烈要求传令官避开的。”

皇妹微微眨了眨眼,笑容更盛了。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男人呀。”

“怎么说好呢,也有很多人说在下是个不知趣的人啊。”

“啊,作出这种评价的人,肯定才是不知趣的人呢,不是么?说你不知趣,其实只是在说他们自己哦。”

皇妹一边笑,一边坐了下来。关于传令官是否可以留在这里的话题,似乎结束了。

好了。亚尔德松了一口气,也坐了下来。今天皇妹似乎没怎么收敛她的龙气,偶然可以感觉到她散发出光芒,让她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自己现在和她隔着一张桌子,有一段距离,真是庆幸。就算不是这样,她还有那令人目眩的美貌,就算不发出光芒也没问题。

“你很快就要担负起信赖了啊。”

“……呃?”

“对人的期待哦。无法舍弃你的期待的人,会被你连累的哦。所以,只有那些真心真意努力的人才会留下来。”

“呃……”

“懒惰的人会忍受不了你。越对你抱有好意,就越不想背叛你的期待。但正因为懒惰,他们不会去努力,也不会有‘我能够努力就好了’这种念头。于是就在这过程中逃避,堕落。这虽是没办法的事,但也是由于你的纵容。不过,你的原谅也就意味着你对她的放弃,这样就再也无法进入你的视线之内……这样就没有意义了呢。”

“请问殿下指的是什么呢?”

皇妹的笑容消失了。

“我的侄女,她是个很努力的人呢,说的是她呢。那孩子是知道的哦,光是努力,是无法得到你的承认的。”

“皇女殿下并不会只为在下而行动的。”

“是呢,不是只为你一个人。但是,在其中占了很多的部分,是依据着你的哦,尚书卿。你要好好记住这一点呢。要肯定她那率直的性格,而且她也并不是没有成长啊。”

皇妹说到这里时,目光就从亚尔德身上移开了。

亚尔德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在背后等候的传令官。难道是皇女进入了“临”的状态——但事实并非如此。传令官就只是像往常一般安静地坐在那里。

亚尔德松了一口气,正想转过去时,传令官开口了。

“公主殿下有传言。她说,回来后要把姑母揍一顿。”

皇妹大声笑了起来。

“那就请你以此为目标,平安无事回来吧。只是,你不要以为我会乖乖地等着你哦。”

“在下已向公主殿下传话了。”

“很好。那么,尚书卿——现在就以对话会泄露给那孩子的前提下继续交谈吧。你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她会去那个地方的吧。”

单刀直入。而且她的态度相当的大方。

几乎是反射一般,亚尔德马上警惕起来。要说到他从自己那稀里糊涂的人生之中活下来所学到的东西,那就是世界上绝对不存在天掉下来的馅饼。

“是的。可能的话,还望赐教。”

“没事的。因为对我而言,我是不会负担什么禁忌的。只是告诉了你之后,你就必须承担了。”

“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关于这个,我是说不出来的。无论如何都要我说的话,那么我就这样说吧,这是拥有着绝命程度的强制力的禁忌……”

明明有让人说不出口的抑制手段,却一下又有绝人性命这等最终手段,这性质相当的恶劣呢。

这种措施,不单是为了保守秘密,大概也是为了防止背叛吧。

“真厉害呢。”

“嗯,很厉害的哦。所以,我给你一点考虑的时间。”

“不要紧的。”

“马上就决定?告诉你到底好不好呢。”

“不,在下的意思是,希望殿下能够告诉在下禁忌范围之外的情报,这样就够了。”

触犯了禁忌就会危及性命这种诅咒,亚尔德并不知道存在不存在。但是,既被称为禁忌,行为又会被咒力影响,单是这一点,实际上不就是单纯的胁迫么?

自己不能选择另说,自己既然能够选择,那么就何须犹豫。譬如,自己知晓了这个秘密,但必须要告诉他人才能用得到,那这时又该怎么办呢?掌握着知识却只能藏于胸中,又或者传出去就会死——无论哪一边,都只是无补于事。

要自己去接受胁迫,胡闹也有个限度啊。

皇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亚尔德心想,她是不是生气了呢?不过皇妹似乎只是纯粹的吃了一惊。不,的确不是在生气。

“——我无语啦。”

自己让她大吃一惊了。

“似乎在下没能回应殿下的期待呢。”

“嗯,是呢……不过,你啊,果然是很有趣呢。”

皇妹笑着回答道。

亚尔德决定尽快去讨论正事。他自己可不想因为这样浪费时间而倒下,或者在皇妹的面前吐出来。不,不论在谁的面前他都不想吐出来。

“在下明白了,内容是应该保密的。但在下也不能就这样袖手不管,因为在下是皇女殿下的副官。既然确定了那样东西有主子用性命相搏的价值,那么在下也不再深究了。只是这个赌博值不值得,在下想听殿下说一下您的意见。”

“意见?”

“是的。”

“我的?”

“嗯。”

皇妹垂下眼帘。她的睫毛真长啊,亚尔德心想,而且还是长得刚刚好,恰到好处。换句话说,就是让对方看不到她的表情,让眼睛遮在阴影之中,让她的大眼睛更加显得晶莹剔透。她的眼睫毛承担着如此重要的任务。

她的双眸藏在眼睫毛之下,看着亚尔德。因为她微微俯着身子,所以她现在正仰视着亚尔德。

“事关你那宝贵的皇女大人的性命,

你让我判断没问题么?”

“她也是您无可代替的侄女。在下知道,就算没有在下,殿下也一样会保护她的。不过,这也是在下的职责。若是听不到有一定保证的说明,在下是很难心服的。”

“我可是随便的就可以杀人的哦,只要我有心。”

“若是到了殿下真的起了那个心的时候,在下相信肯定会有相应的理由。”

“你最好别这样想哦?”

“在下是这样理解殿下的。若是这个想法不对,那么就只有诅咒自己的无能了。但是,在下只能以在下的见识去思考,去判断。然后就是作出了殿下不会无意义地去杀人的判断。”

皇妹抬起头。

“……的确是呢。没意义的话,我是不会杀人的。”

“北岭王说过,殿下和大皇子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她是如此深信着。而且,恐怕这也是事实。殿下您怎么看呢?”

“会不会抛弃?是呢,是不会抛弃她的呢。”

“非常感谢。”

“这样就够了?”

怎么可能?亚尔德心想,这不是基本的确认而已。

“不,在下还有事要请教殿下。殿下您认为,那个堡垒守得住么?”

“不是守不守得住,而是必须得守。”

“在下所问的,乃是殿下对‘可能与否’的看法。”

若是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守得住就能守得下来的话,那么守城战时防守的那一侧岂不是就不会输了?若是这种道理能够成立,那么以前那跨越沙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受挫了。必须去守和守不守得住,完全是不同的问题。

“……未来是没有绝对的呀,又不是有预言者的那种恩宠之力。”

一瞬间,亚尔德心中的某处角落一痛。正因为她得到了绝对的未来,所以也就无法躲避这一个未来。

“在下想听取熟知详情的殿下您的妥当的推测而已。”

皇妹叹了一口气。

“战事的实际情况,我并不是知道得太清楚。不安之处的话有一个,就是大皇子。”

“大皇子?”

“那个孩子呢,容貌和他父亲很相像,头脑也不坏,剑术也不差。但是,在决断力方面就远远比不上陛下了。

“啊,”亚尔德不由脱口而出。皇妹说的大概没错吧。皇帝那骇人的决断力,要和他比是过于残酷了。

“不用在下多说,陛下本身就是个杰出的人物。”

“是啊。”

“长公主您亦如此。”

皇妹笑都没笑就回答道。

“或许是如此呢。但是,要我和那位兄长比的话,就算啦。”

“大皇子他,无论怎么样都会被拿去比较……这样么?”

“这个就随便啦。是呢……我的外甥们越来越果断过头了呢……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他们是那位下决意横渡沙漠的陛下的血脉呢?只是,这位大皇子却缺乏这种果断呢。可能是他太过稳如磐石吧。”

皇女不说,在亚尔德眼前的皇妹也好,刚才说话的皇帝也好,还有那位自己多少有点了解的第二皇子也好,都是天生就决断力过剩。本以为龙种天生都是如此,但实际情况似乎不是这样。

“很意外。”

“是吧?总之,这件事交给那孩子的话,就会有各种各样陷于被动的危险性。也会可能因此而败北。所以,我不会作出肯定的啦。”

对战事的详细不了然的皇妹既然都有这样的想法,那么其他的皇子们又如何呢?不,不限于皇子们,还有皇女。

——啊,所以才会这样么?

“……所以,北岭王去那个地方,是为了情况避免陷于被动么?”

皇女亲自去到那个必须要守住的地方,即使是那些不知道事情内幕的兵将,也能够意识到那里绝不能被攻陷。就算上头的指示来不及传达,但事关皇女的性命,前线的兵将们就会自主地奋战。

皇女以自己作为棋子移动那个地方,就让棋盘上的思维都变化了。为了不用公开秘密就能提高守备将士的战斗能力。

“虽然是这么想,但她本人并没有明说出来。”

“大皇子他明白北岭王的用意么?”

“谁知道呢。自己优柔寡断的话就见一步走一步,大皇子他可能不会有这种念头的呢。因为那孩子啊,只会计划在做好一切完美准备之后才踏出哪一步……考虑到这场战事可能会长时间持久下去,所以才由大皇子手执指挥权的吧。话说回来,先出手的也是第七皇子吧?既然对方都做到这一份上了,那么没收叛逆者的财产啊,收押叛逆者啊,巩固守备啊……总之巩固自己立足点这种事,那孩子是最喜欢做的哦。”

那么,现在就无法期待大皇子有什么特别的关照了。为了守住沙洲的城堡和里面的皇女,亚尔德似乎有必要去思考可行的办法。

问题是,亚尔德也对真正的战场不熟悉。

往年他被卷入了第二皇子的城堡中的战斗,但是他去前线也只会成为累赘。虽然他对物资的出入管理、配给表的记录这类工作有经验,他并没有作为军事的才略。

“这一个秘密,第七皇子知道么?”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那孩子已经无法进入‘天地轮’了。为了不让那孩子进来,术式已经重组……以前他在皇宫的传令官,也让他们回去神殿了。”

“神殿?”

“切断他们和第七皇子的联系,或者可能会接受处分啥的。”

虽然话中露出了同情的口吻,但也同时透出这些并非亚尔德应该知晓的意思。

——那么,那个秘密被人说出来,是在第七皇子离开大厅之后么?

恐怕这一个秘密是作为守护帝都必不可缺一环告诉给皇子他们的。

“在下之前没想到那个沙洲的堡垒有如此重要的意义。难道是在真帝国建国前就是如此?”

“非也。那个城堡具有这种意义,是在建国之后哦。”

“那么……将这一个意义移到那个城堡以外的地方,可能么?”

“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呢,需要时间的。”

——果然是咒物么……这种可能性似乎挺高的。

或许就是从沙漠的西面拿过来的。

话说回来,若是横渡沙漠这一无谋之举得以实现的背后,有那个东西的功劳的话?若是这种一点点地不断增强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为皇帝的东征提供了支持,现在成了帝国的基石的话?

那么就不能让第七皇子抢去了——而那样“东西”,难道现在就在那个沙洲的城堡之中么?

——难道是帝国的那个神圣的宝物么?

现在的真上皇帝,当时旧帝国的皇弟,为了宣示自己的正统性,或者觉得“那样东西”是必要的。在将其带走的时候,可能只认为是徒具形式的东西,但随后发现了这件神圣宝物的效力能够左右现实,于是就更希望将其隐藏起来。皇帝就是这样谨慎的男人。显露的危险性,他应该是非常清楚。

亚尔德并不知道这个帝国的“神宝”实际上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他知道的,也就只是“神宝”的存在而已。他只是一介官吏,肯定不会让他知晓详情。如今在沙漠的这一头才赐予他四大公家之一的家名,也不会让简单地让他知晓。

——这方面似乎没什么问题了。

虽然什么都没有得到解决,但亚尔德总算是理解了。就算不是那个“神宝”,也有和那个“神宝”同样重要之物放在了那个城堡之中,但却不想公开其存在,被夺走也会和麻烦。

“那么,直到这场战事结束,皇女殿下都会一直在那个堡垒里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

光是想到此,亚尔德就觉得胃痛、火大。就算援护怎么也不会断绝,但那里可是最前线中的最前线。她竟然自己飞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无论怎么劝她,她大概不会离开,现在只有尽快让这场战事结束。

“要是能够暗杀掉七皇子啥的,就能早点让战争结束了呢。”

亚尔德脱口而出。皇妹的眉头一扬。

“谁知道呢。战争的走向,我不太能看得出啦。那孩子现在的确是对方的指挥……就算战事结束了,对面能得到好处不是太少了么?事到如今他们又不能指望恢复门第。一下弄不好,反而很可能变成持久战。”

“原来如此。的确如殿下所说。”

但是,肯定是有什么手段的。一定有什么方法能让这场战争早早结束。就在亚尔德思考的时候,皇妹的脸靠了过来。

“我很吃惊呀,尚书卿。”

“您指的是?”

“我以前没想过从你嘴里会说出那种话啊。”

没明白皇妹口中所指,亚尔德有些奇怪。接着才“啊”了一声,摇了摇头。

“请殿下放心。刚才只不过是在下那愚蠢的想法说漏嘴而已。”

“暗杀……若是那么容易,很早以前他的一族就都被灭绝了哦。”

皇妹说得没错。暗杀并不容易。之前连理应比较安全的皇女都被当作目标,那么对那些皇子的暗杀就多到数不

清,而且全部都失败了。就算不是这样,现在正在打仗,正是防备完全的时候。虽然不会没有利用混乱的方法,对方的戒备只会提高,不会降低。

“完全就如殿下所说呢。”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在下现在要是不去想怎么帮忙的话,就似活不下去一样。”

亚尔德照直回答道。但只见皇妹皱起了眉头,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亚尔德本以为她的话是会明白的。

没办法,亚尔德说明道。

“只能等候战事结果的报告,乃是相当让人疲惫的。自己的无力,自己对当前的局面什么都做不到,要承认这一个事实,是很痛苦的。为了保护我们,他们在战斗着。他们其中有的人,或许再也不会活着回来了。但是,自己能为他们做到的事,一件都没有——很难饶恕自己。就算是很愚蠢的计划,也必须要去绞尽脑汁。”

“这样啊……说起来,还有一件事。第二皇子拜托我告诉你的。”

亚尔德眨了眨眼。

“第二皇子?”

“在博沙的传令官似乎来报信了。目标是你。”

“珐如邦?”

“嗯。传令官说,那位绿眼睛的侍者,有话要向你报告。”

“实在不胜感激……”

“听说母亲找到了。”

自己该露出什么反应好呢?

使用龙种的恩宠给亚尔德送来联络,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啊。但是,他能够做到,是第二皇子事前就下过命令,还是受到珐如邦的请求留在当地的那些部下们判断到事情有如此的必要呢?嗯,当是处理得当吧。

更重要的是珐如邦的母亲。预言者说过,珐如邦若不和亚尔德同行,就会告诉他一些信息。这些记忆,不到现在就没有意义呢。

——在那个时候,事态仍旧在发展。

无论如何,珐如邦都选择了于亚尔德同行,即使预言者说了在未来视里看不到他。但诚然,在辛历鲁并没有必须要珐如邦做的事——亚尔德和预言者一起去异界,回来时就已经不见珐如邦的踪影了。为了使净化继续,珐如邦回去了阿尔汗……当时杰沙鲁特是这样对他说的。

但是,亚尔德也就只听了说明,再也没去做什么。

老实说,若不是现在事态继续有发展,说亚尔德已经完全忘了这茬也不为过。要取回先手并非易事。

“状况如何了。”

“似乎产下了孩子……我不太明白。”

“不太明白?”

“总之,听说她的肚子恢复原状了。”

“没有婴儿的踪迹么?”

“她说,婴儿乃是在真源。对已经污秽之身的吾等这些人,已经没有资格侍奉净化之神了。后面的交给那个奇迹之子吧。”

“那么那个孩子就会继承去净化么?但是——”

刚出生的婴儿,怎么去净化?而且听她口气,只能认为是产下孩儿的这位母亲抛弃了那个孩子回来了。

若是以常识来考虑,这个婴儿现在已经是死了的,但关于这位元王妃的种种,都是极其脱离常识。事到如今,亚尔德只觉得她是不是已经有半只脚踏进了不平凡的世界里。

若是可能的话,亚尔德也希望那个婴儿也是超越了现世常识的存在……这时皇妹说的话却让他大出意料。

“他似乎是想你过去哦。”

“就算在下过去,也帮不到什么忙。”

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亚尔德冲口而出地回答道。但是,自己并没说错吧。与净化的恩宠有关的知识,他可是一窍不通。关于阿尔汗王家的知识,也只是从知道些概要的关系者口中得知而已。

“你认为二皇子的部下和那位绿眼睛的侍者,能想办法解决得了么?”

“因为二皇子的部下中,只存在优秀的人才。”

若是些无能之辈,是不可能在那种高速运转的家臣集团之中留得下来的。只见皇妹耸了耸肩。

“优秀是优秀呢。但是你认为他们会有什么相关的知识、手段么?”

“缺乏知识就可以去学,手段是可以想出来的。”

因为就算是亚尔德,也没有处理这种令人吃惊的展开的智慧。

“但是——”

“而且,缺乏交通手段。殿下大概是想使用鸟儿并不困难,但在下的鸟儿已经让它回北岭了。下一次使用要到它在那边休养数日之后。其他的鸟儿只能和它们原来的骑手同乘。而且话说回来,鸟儿的数量也是很少,在当前的战事之中也会可能有损耗,不可将它们用在不知有没意义的地方。”

“哎呀,真是固执啊。”

“是顽固。”

不知不觉,亚尔德挺起了胸膛回答道。见此,皇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了呢。不过,你至少要听听他要说的事。”

“第二皇子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来帮你们传话,没问题的。”

总之皇妹就是要强占传令官。她还是那么的乱来啊。看到皇妹的轮廓处的光芒逐渐增强,亚尔德小心翼翼地请求道。

“非常抱歉。在下可以离得远一点么?”

“为什么?”

皇妹眉头一扬。亚尔德心想,若是陆伊在这里见到此情此景,甚至会把“您实在太美了”这样的台词说出口吧。但是,亚尔德却做不到。因为他性格顽固。

亚尔德直接地说出了事实。

“在下就快要吐了。”

皇妹马上以凌厉的势头躲开亚尔德。在那次被皇妹带去博沙国的旅途之上,亚尔德曾经倒下呕吐过一次。不,是呕吐着倒下?……怎么都好了,皇妹是非常清楚亚尔德是一个说吐就会吐的男人。

真是可悲啊。

5

和第二皇子的传令官取得联络,再介入这位传令官,并商量能不能让其与珐如邦交谈,还是花了些许时间。不管皇妹的意向如何,还是必须要取得第二皇子本人的许可。这是亚尔德的常识发挥了作用的结果。

自己的任务只是保护与沙漠接壤的博沙国,并无意愿卷入这场内战纷争——虽然第二皇子曾经如此明言,但到底在战事就在眼前发生,他大概也无法马上回去的。他似乎是以自己的部下为中心组编了巡逻部队,维持帝都的治安与强化帝都的监视。而且,皇子还亲自骑马四处巡逻。

当然了,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这么快取得联络,皇子的部下们可真是能干之极。第二皇子则是如此回应:“我自己也会到场的,请稍等一下”。这是很妥当的做法。毕竟与博沙国的传令官联系的可是他。

拜这所赐,亚尔德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说了句“在下先去休息了”后,亚尔德就去了隔壁的个室。就由雷兰德充当皇妹的对手好了,这样他不就稍微起到些作用了嘛。

因为是休息用的房间,所以就算是在皇宫里,这里地方也很小,墙壁也很厚。

亚尔德并不是装病,他的确很不舒服。他只觉得房间内特别昏暗。因为自己太过劳累了么?这种症状他不是没经历过。

透过窗口看到的中庭,现在也看不到光线了。一切的色彩都在渐渐暗淡,好像都要沉聚成黑色——就好像一下从夏天变成冬天一样。

忽然,他想起了达拉谨。

即使是被分配到朝北的房间,他还为夏天的凉爽而欣喜。对佯装若无其事的他来说,冬天又是怎么挨过去的呢?

在新年祭之后,自己既然还在帝都,于是就派了人去找他。但那个尚书官已经不知所踪了。他并没有被抓,而是似乎在出事之前就下定了决心离开了。因为唯一能够替他保身的人也失去了联络,为了保护自己,他离开帝都是一个贤明的判断,不能勉强。

“慢吞吞的。”亚尔德感觉到好像他对着自己说道。

他那令人腻烦、烦躁的表情,还有那大嗓门。他抬头看着亚尔德,断言道,“你一直都这样慢吞吞的。”

——也有可能是混入了第七皇子的阵营之中。

选择了尚书官的他,在他的一族里大概算是异端了,能保住性命就好。但即使考虑与分析了敌我的客观形势,亚尔德亦不认为他会依附第七皇子。但是锡安拉王妃一叫他相会,他就马上赴约。如此亲密的关系,他是无法抛弃锡安拉王妃的吧。

听达拉谨过去评价锡安拉王妃的话中,亚尔德觉得其中并没有那种轻侮之意。即使是含有少许失望之情,但他的语气还是包含着深情。

——她只会说漠然地说“你们好好长大,要好好相处呢”之类的话而已哦。

“你们要好好相处呢”这一句话不断地在亚尔德的脑海中徘徊。

教育孩子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么?“互相要好好相处哦,不要吵架哦”,在大人如此教导之下不断成长,然后……

——最后,就成了这种结果么?

真可悲啊。

太可悲了。教导他们别去争斗,乃是因为人是有争斗的天性。这是没办法的。但是,培育理性让理性去压制天性,才是“人”啊,不是么?

“吾友哦,”眼帘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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