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江戸前ルナ(wuling)
这是与预言者久违的会面。虽然两人的关系并不到畅叙久别重逢之情的程度,但真去较真两人的关系的话,亚尔德倒也不知如何回答。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不知如何相处的人吧。
“是您么?”
于是,从亚尔德口中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完全说不上是问候。
预言者并没责怪亚尔德的无礼。她点了点头,然后飘然地向亚尔德的背后行礼。
“久违了,皇子殿下。”
不愧是那位皇子,早已赶到背后了啊。
自己也应该要对皇子行礼。不过,这个正确的判断只是一闪而过,接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来的就只有醒过来之后一直被什么东西驱赶着的感觉。
“请问,阁下的神明的愿望是什么呢?”
听到亚尔德的问题,预言者便将视线移回亚尔德身上,回答道。
“在下又怎么可能知晓呢?在下只不过是神要叙述神谕时短暂寄寓之身而已。神的想法,在下实在是……”
“那么在下改变一下问法。请问之后的打算是?”
“完成应该完成之事。”
“你来到了这里,也知道我会来这里。是你的神,让我们这么做的。”
她也是被引导来到这里的,被知晓未来的太阳神坦达——这样一想,亚尔德和珐如邦刚才感应到神气的状况也就说得通了。因为神寄身在此处的预言者身上。
见到对方没有出声,亚尔德继续说道。
“肯定有原因的。现在,你和我,身在这里的原因。”
风摇曳着预言者的秀发。将亚尔德吸引过来这里的那些如同魔幻般的景色虽然已经全部消失,但预言者身上却依然带着虚幻的气息。
“要前往真源。”
“从这里……可以通往真源?”
“是的。虽然有迷宫,但在这里的阿尔汗之贽,他应该知道怎么走。因为他以前就是住在这个通往真源的地下,由这里走出地面的。”
亚尔德顺着预言者的回过视线。杰沙鲁特虽然站在他的身近,但在阴暗的光线下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记得吗?”
“不……记得不是很清晰。”
亚尔德又再望向预言者。只见她正弯腰观察着在阻路的大石下面的入口。她站直了身体,以确信的口吻说道。
“有请那个人带路。”
亚尔德心想,只能往前走了吧。老实说,他对自己的体力相当的不安。
“请问殿下意下如何呢?
亚尔德回过身,眉头一扬。在此处的殿下可并不止一位。连装束齐整的皇妹也到了此处。
“走。”
“我也要去。可以么?”
“遵命。”
预言者非常恭敬地低头回答道。但亚尔德觉得自己听到了她的心声。她心里说的是,“随便了。”
现在对她而言,重要的是亚尔德一个人。
“有危险么?”
“有的。”
预言者的回答实在很淡然。之后她向两位龙种继续说的话,则有可能是她自身的担忧。
“在下所知道的未来,只不过是狭窄的范围之内的未来。因此,在下很难保证各位是否能够无事平安。若是不想以身犯险,那么留下来会更好。”
第二皇子却立即拒绝了她的建议。
“没所谓。保证未来,这种事本身就不值得去相信。”
“既然能看到未来,那么这个迷宫你不也能带路么?”
皇妹的这个问题,已经和自身的安全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她只是想忠实地满足她那天生的好奇心。
预言者淡淡地回答道。
“在下即使能看得到终点,但并不是能看到路上的所有之物。那时的在下知道那个人会为我们引路,已十分足够了吧。”
为了能打破眼下这略显拘谨的气氛,亚尔德对杰沙鲁特说道。
“事情似乎就这样了。带路就拜托你了。”
“遵命。请大人跟在老朽的身后。珐如邦,你在大人的背后。”
当然,珐如邦也在这里。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赶到。
预言者的目光一动,扫了一下珐如邦一眼,但却没有向他搭话,就好像她才刚刚注意到这位和真源渊源不浅的青年。
杰沙鲁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接过预言者手中的琉璃灯,走入了昏暗的通路之中。他轻松地避开倾斜突出的那些崩塌的岩石,厚实的身体就这样钻了进去。
亚尔德弯起碍事的高大身躯,一边确认着脚下不牢固的地方,一边跟在杰沙鲁特的背后。
地势缓缓开始倾斜,不过并没有沙土堆积。意外的是也不见有瓦砾。里面虽然狭窄低矮,压迫感很强,但亦不是狭窄到完全伸展不了身体,所以也不算太难走。
在觉得轻松的同时,亚尔德也感到了不自然的地方。
——这里就好像有人一直在打理一般。
珐如邦跟在亚尔德的身后。在他的肩后面勉强可以看到预言者,但再后面的人亚尔德便看不到了。后面跟着的某个人提着灯,使亚尔德处于逆光的位置。
“你知道这一条路么?”
听到亚尔德的低声询问,珐如邦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完全不知道。”
又再往前走了一小会,杰沙鲁特便站住了。似乎是出现了岔路。
不过,老骑士驻足的时间非常短,他马上又发足前行。他的步伐,比刚才在那一条直路时更加坚决。
亚尔德想问老骑士是不是知道路,但他还是忍住了。亚尔德不想去妨碍他。无论他知道不知道怎么走,他们都能够到达终点——那个应该要去的地方。
但是,这个“真源”到底是什么呢?
在北方被软禁的时候,从珐如邦的话听来,真源似乎就是阿尔汗的水源之处。直接说的话,就是传说中现在依然流着鲜血的那个污秽的心脏的所在之处。
回想起来,阿尔汗本身也是个不可思议的城市。涌出来的丰裕的水,不但滋润了这个城市,还通过地下到达其他的地方。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些清澈贵重的水,原本却是污秽之物呢?王族、重臣是应该知道的,但平民呢?他们是不是只知道要得到水,王族是不可缺少这么一回事?
至少在亚尔德看过的书里,并没有记载着水是污秽的这一情况。连长期身处更为充实的书库之中的皇妹,似乎也不知道这回事。当然这可能只是因为没有传到遥远的沙漠西边。但是,如今来到了离阿尔汗更近的沙漠的东部,情况却没有什么不同。
若是真见到那个跳动着的巨大心脏,会相当恶心的吧……就在亚尔德思考的时候,杰沙鲁特已经不断地走过一条条的岔路。
这条通路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挖出来的呢?
刚才预言者说,杰沙鲁特就是由这里回到地上的。那么说,他就在真源所在之处生活过么?不对,预言者刚才说的是“通往真源”。也就是说是连接真源的道路?
——刚才还听到预言者说杰沙鲁特曾经是贽……
亚尔德对杰沙鲁特曾经身负一切的污秽,本应要被杀死这一点毫不怀疑。他那极端的性格,虽也有与魔物交换了名字,“人”的性质被减少的原因,但大多还是因为他的经历吧。
亚尔德现在的脑海中,依然遗留着刚才梦中的回响。
——噻、噻叮、萨呀历。
之前那个低声吟唱里的人,确实曾经走过这段通路。
那时,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亚尔德心想。身为“污秽之物”,想的却是要将那些废弃的贵重之物拿去卖,并付诸行动。他的信仰之心肯定是相当薄弱。他不知道在真源之处的是什么这等本质的问题,恐怕是因为他对此完全就不感兴趣。他只是想得到现世的财富。亚尔德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这一条通路,但可以肯定的是以某种形式泄露了出去。结果,杰沙鲁特就得到了通往地上的逃生之路。
过去,自己偶然赐予这个老骑士的名字,不是别的正是“萨利亚姆”(萨呀历)。对此,亚尔德不禁涌起些许害怕。那时自己身处的地方与这里相隔的距离,自己是不可能以幻视看到的,莫非……
亚尔德一个劲儿继续往下走,心想,自己还是不习惯这种昏暗的地方啊。要走这种又黑又古老的地方,真想无条件拒绝。而且这里还相当狭窄。那种非比寻常的压迫感,大概是来自于狭窄的环境以及自己正身处地下的意识。幸好,亚尔德的腿现在还能挪得动。不过,原本亚尔德之前是骑马而来。他并不惯骑马,现在已是非常疲倦,而且之后也没有好好吃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倒下去也不足为奇。
——嗯,到时候再算吧。
若是亚尔德会突然倒下,预言者会提前告诉自己的吧……不,还是会一直一言不发?
忽然,杰沙鲁特开声了。
“快到了。”
“真源么?”
“不,老朽所知的地方。应该不是真源。”
“果然还是记得呢。”
亚尔德并没想去责怪他,但杰沙鲁特却低声道歉。
“老朽已为大人带路了。虽并非本意,但还是没对大人说实话,十分惭愧。”
“以为自己忘记了但却没有忘记,这种事并不少见。而且,或许是不想去记起来。因为这并不是你想回来之地。”
杰沙鲁特的肩抖了一下,似乎是心中紧张。
“是的。”
老骑士的回答很短促,脚上丝毫没有的放慢。虽然下一个岔路已经出现在不远处,不过看来他已经没有丝毫的犹豫。
亚尔德对跟上来的珐如邦说道。
“告诉后面的各位,快要到了。”
跟在珐如邦后面的是预言者。亚尔德不知道有没必要告诉她,但对延绵跟在她背后的那些人来说,告诉他们一声能多少让他们心中有个底。
顺便,他向珐如邦问道。
“有没想出什么头绪?”
“非常抱歉……”
“没事,不要在意。”
亚尔德忽然问起珐如邦,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自己也觉得这只是一个没用的提问。
在逃离阿尔汗的时候,珐如邦大概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有些残缺的记忆不足为奇,但原本他自己当年是不是由这里逃走也并不清楚。
——他们哪一个心中会对阿尔汗抱有依恋呢?
那一个被当做生贽养育长大,后来逃走了的男人,以及那一个明明就没有记忆和责任,却被过去的臣下谴责,承受着民众怀着怨恨的视线的男人。
或者,换一下说法比较好。他们两人当中,哪一个更加怨恨阿尔汗呢?
忽然,光线变弱了。
杰沙鲁特手持的灯火熄灭了?亚尔德一抬起头,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看不见墙壁,也看不到顶部。数步之外连地面也出现了尽头。
“迷宫就到此为止。”
他们现在所站立的地方,乃是处于连光都无法照到尽头的一个广阔空间之中突出来的一处狭窄的边缘。光线变得昏暗,乃是因为没有石壁与地面反射灯光的缘故。
亚尔德不能停下脚步太长的时间,会堵着后面的队伍。但实际上亚尔德正双腿发软。继续向前走的话,就会掉下去。正因为什么都看不到,所以亚尔德才深信这一点。
周围变得昏暗是一个原因,但比起这个,眼前带来黑暗的这个空间,却更让人害怕。这无由的恐怖侵袭着亚尔德。
“……珐如邦,以防万一,告诉后面,再向前走就要掉下去了。”
即使连走神的亚尔德也没有掉下去,但这终究是危险之地。
“请往这边走。”
在杰沙鲁特的引领之下,亚尔德往左边迈开了脚步。亚尔德心中决定了,心中不要去想自己正在一处狭窄、危险的地方行走。他将意识都集中在扶着石壁的左手之上。太在意脚下的话反而就会容易跌倒,故亚尔德决定不去在意。
就一次,亚尔德往下面瞄了一眼,但依然什么也没看到。也就是说,这里到地面的高度,一旦掉下去会完蛋……亚尔德越不想去想,意识却越向那一边靠拢。连自己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一边倾斜。这样的话,很可能就会出现性命危机。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亚尔德向杰沙鲁特问道。
“有没有通往下面的梯级?”
“没有。不过,这里的尽头有锁链。大人,就由老朽来背您好了。”
这几乎就是在说,让亚尔德你自己下去的话,绝对会掉下去的。
不过,没有梯级,连梯子也没有,竟然是用锁链作为通行的手段。就算真如杰沙鲁特的记忆一样,那锁链不也会因为生锈而变得靠不住——杰沙鲁特好像看通了亚尔德心思,他继续说道。
“老朽带了预备的绳索,请大人放心。”
跟往常一样,亚尔德除了身上的衣服外就没带任何东西,但杰沙鲁特却准备周全,似乎连绳索也带在身边。绳索所带来的各种便利,亚尔德去年应该已经切身感受到,但这一次自己依然是两手空空。如此不会吸取教训,对此亚尔德自己也只能无语。
之后,又不知走了多久。
锁链就在杰沙鲁特记忆中的地方。虽然看上去并没有生锈,但却比意料之中的要细。看来似乎就不是给人的通行而准备之物。
杰沙鲁特虽已经决定要背亚尔德,但这条锁链能够负担如此的重量么?
话虽如此,亚尔德亦丝毫不想自己一个人下去。不管怎么说,下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自己那靠不住的力量与体力,实在不想去托付给运气。
“支撑得住么?”
“在那边也有预备的吊钩,可以与绳索并用的。”
像绑救命的绳索般,杰沙鲁特将绳索的一端绑在自己的腰上。事到如今,亚尔德能做的事,就只有祈祷这个预备的吊钩足够坚固而已。
准备妥当的杰沙鲁特说了句“请”,然后转过身来将后背朝向亚尔德。亚尔德只有将自己的体重完全放在他的背上并抓紧他。
为什么自己可以拿主意的地方会越来越少,被人紧逼的感觉越来越浓呢?就好像被逼入绝境一般。
“会有点摇晃,请大人紧紧抓好。”
“明白了。”
这事关自己的性命,并不需要杰沙鲁特的叮嘱。亚尔德虽预想着自己会病死,但坠下身亡这种死法并没有想过。亚尔德觉得两者所需的心理准备还是有点不同的……就在亚尔德想着这些没用的东西之时,杰沙鲁特就已经顺着锁链滑下去了。
之后的事,亚尔德只能闭起双眼忍耐。
不,或许睁开双眼会好一点。因为若是将自己的视觉封闭了,其他的感觉就会变得敏锐起来。譬如,崩塌的石块翻滚掉落的声音之类……在石壁上碰撞跳动的声音可怕地渐渐远去,但自己还能听到,还好;一会亚尔德又开始考虑这里到地面的距离;接着潮湿腐旧的空气让他想起了那个夜里古塔上的记忆;说起来自己似乎闻到了少许奇怪的味道呢;话说,刚才杰沙鲁特说有点摇晃,但却晃得这么厉害啊,光是抓紧杰沙鲁特就已经这么疲累了;自己之前被马鞍摩擦的地方疼痛又开始彰显存在感了……总之就是念头一个接着一个。
下去的过程让亚尔德感到似乎是永没止境,但最终还是落到了地面。
“到了。”
亚尔德感觉到杰沙鲁特弯起了身体,于是亚尔德总算自己从他的背上剥离下来——似乎是血气不畅,手已经完全僵硬了。
“没问题了。”
听到杰沙鲁特向上方一喊,亚尔德就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绳索的一端开始摆动起来,但光线无法照倒那一头。
转过头来的老骑士似乎是见到亚尔德一脸憔悴之色,少有地,他露出了有点苦恼的表情。
“老朽不确定有没有可以让大人休息的地方。”
“没事……你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么?小时候……那个还没有名字的时候。”
“是的。”
杰沙鲁特回答的声音很淡然,不带一丝的感情。
亚尔德也许是想激励一下杰沙鲁特。他说出了自己给杰沙鲁特起的那个名字。
“萨利亚姆。”
“在。”
“你已经不再是没有名字的人。和你以前在这里的时候,不同。”
杰沙鲁特双眼一瞪,然后长长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拜大人所赐。老朽的呼吸顺畅了。”
没有被赋予名字,就意味着不被承认为人。这里的空虚感,强调着这一点。
就如同刚才深不见底一般,这里看不到顶部,刚才通路的边缘也看不到。抬头仰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一想到曾经有小孩子被关在这种地方,亚尔德就觉得很不舒服。
“还好,那时迫不得已给你起的那个名字在此时起到了作用。”
“并不只是眼前,大人,是一直起着作用。”
听到杰沙鲁特那坚决的口吻,亚尔德只有苦笑。
“即使没有那个名字,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知道么?‘杰沙鲁特’现在毫无疑问还是你的名字。”
“这一点……老朽之前实在没考虑到。”
“那就去思考一下。这两个名字,无论哪一个都是你自己争取回来的。请一直记住这一点。”
不过,这里还是太过宽阔了。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让人惴惴不安。在灯光所及的范围里,能看到的就只有地面,以及他们顺着下来的铁链和石壁。眼前的石壁也仿佛是无边无际,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
“那条铁链是——”
亚尔德住口了。因为他见到了珐如邦下来了,他身上还背着预言者。
脚一落到地面,预言者马上撤回抱着珐如邦的手。一直以来她身上都是缠绕着一种超然的气息,但如今似乎变得淡薄了一点。果然还是因为太过劳累吧,就算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坠落而死,但害怕终归还是会害怕的。
预言者转过了身子,犹如在说,在这黑暗之中,她是知道要去的地方。
“走吧。之后就由在下带路。”
下此断言之后,她就拿起放在地面上的琉璃灯。
“没有这个的话,跟着来的那些人——”
“我们继续前进需要它。”
“等一下不可以么?”
预言者看着亚尔德。她的目光似乎钉在亚尔德的身上。
“那么在下就说清楚吧。无论是谁,要来都没所谓。不过,那只限于自己跟来,不阻碍我们而已。因为从现在起必须要去那个地方的人,只有我们两人,而不是他们……那么,在下先走了。”
不容许反驳的强烈语气。
——她是看到了吧。
之后静候着他们要发生的事,她是知道的。
预言者迈开脚步,亚尔德他们亦跟在她的身后。在预言者的斜后方,是亚尔德,而杰沙鲁特和珐如邦似乎是并排跟在他的身后。
P23(图)
奇妙的四人组。一个是看得到未来的预言者;一个是看得到过去的隐士;一个是与魔物交换了名讳的老人,过去的生贽;还有一个是身受清净之神的恩宠,生逢其时的话理应是个王子的年轻人。
若是说讨厌预知未来的亚尔德唯唯诺诺地跟着带路的预言者身后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那么被背负着污秽的命运抛弃的男人,和以他的牺牲所构成的那一个共同体的顶点所生下来的青年并肩而行,亦是非常古怪。事到如今,亚尔德只能承认这一点。不过,自从来到这一片土地之后,这种不自然的感觉就变得显著了。
前后左右都被黑暗所笼罩。和刚才的压迫感相反,现在唯一感觉到的是一种似乎连自身就要被吸进去的虚无之感。让人不自觉地觉得,自身是不是也属于这黑暗的一部分,现正慢慢被什么无法名状之物逐渐改变呢?亚尔德不禁如此想道。
亚尔德挪动着双腿。虽然疲倦,但却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那一条铁链,原来应该是为了运送水和食物的吧。
如今才确认这些事并无意义。而且,因为拘泥于过去而让恩宠之力失控的话就麻烦了,于是亚尔德决定不去再深究。无论真相是如何,第二皇子的那些部下们也会察觉到那一条铁链是无法让这么一大队的人下来的吧。他们肯定钉好楔子,垂下预备的绳索,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才会让皇子和皇妹下来的。
后面的人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追上他们,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预言者手上的琉璃灯的灯光能照到的只有脚下。顶部不说,路上连一丁点建筑物的影子都没看到。回头一看,远处可以看到几点灯光。虽然昏暗、细小得令人不安,但怎么说呢,亚尔德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这未来视还真是不可思议的能力。能够知晓未来,想必会受到大多数人的欢迎。但是,若是知道了确定下来的未来是不幸的,而且没有躲避的方法,还会为此欣喜么?
她所得到的幻视,强烈而且难以动摇,甚至能在这黑暗之中为众人引路。
——原来如此,是地面么?
她没有高高举起琉璃灯,仅仅是提着而已,乃是因为她看着的是地面。仔细瞧的话,就可以见到地面上似乎描画着图案。一眼望去无法辩读。难道是沙漠的装饰文字么?用不同颜色的石材组合堆砌,这种手法的确比起颜料更加耐久。当然,花费的工夫会很大。
说到工夫,要建造这么大的空间,到底有什么必要呢?人手,技术,时间……还有可以行使这一切的权力。
“这里,是阿尔汗的起始之地。”
好像是看透了亚尔德的心思,预言者小声说道。
“起始之地?”
“沙漠是人难以生存的残酷之境。这个空洞,要说其根本的话,传说乃是神明之间战争的最后所产生之物。真伪在下也不清楚——只不过,王家的传承就是,兴起阿尔汗的人们一开始定居之处,就是这里。”
亚尔德想到了珐如邦,正要回头,但最终还是没有转过头去。反正,他是不知道的吧。他是阿尔汗人,但又可以说不是。即使他与阿尔汗虽有血缘之亲,但历史却已断绝。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西亚大人告诉我的。”
亚尔德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是察觉到亚尔德的疑惑,预言者继续说道。
“她就是珐如邦的母亲。”
“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是在阿尔汗沉没在战火之中之前。”
预言者并没有停下脚步。亚尔德依然没见到第二皇子和他的部下追过来的踪影。要是没有人受伤就好了。亚尔德一边在脑海的一角考虑着这些问题,一边又在追问道。
“为什么?”
“因为有预言。沙漠之中,坦达的预言者说的话是非常受到重视的。因此,我才能够让苏西亚大人和她的幼子逃了出去。”
“呼~”亚尔德听到了剧烈的呼吸声。那应该是珐如邦呼气的声音。亚尔德也吃了一惊,但肯定不及珐如邦本人。
“是你救他们出来的?”
“这只是遵循坦达的神的懿旨。”
预言者回答着亚尔德的话,步子并没有停下来。继续追问下去好不好呢?亚尔德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我只是堂堂正正地出城而已。为了保护小王子,这是必要的。”
“是在被包围之前吧。”
“是的。之后,就将他们带到应该带到之地,然后就分别了。虽然苏西亚大人说要我在迎接的人来之前留在她身边,不过我知道没有这个必要。”
“你——”
话不由自主地从口中蹿了出来,然后就没了下文。
你不是可以救下更多的性命么?还有城市——但问了又怎么样?
她当时并没有那样做。与她相关、她能做到的事,就只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下来的那一部分而已。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然后去做。就算困难,亦要去完成。做不到的事,她是不会去做的吧。不如说,那些做不到的事,就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去做的事。
虽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但亚尔德心中还是涌起了怒意,闭口不言。
果然呢,自己和太阳神坦达以及其信徒是无法相容的。
这时,杰沙鲁特开口问道。
“那么,先代黑狼公知道王妃和王子的所在,就是——”
“是在下送了消息。在下所帮忙的,就仅尽于此。”
这件事与先代黑狼公有关,亚尔德一点都不奇怪。身为沙漠的恶鬼的杰沙鲁特,他有一定的人脉。既然是先代的命令,即使他怨恨阿尔汗的王家,大概也会给母子提供保护。
而当事人珐如邦,却一直一言不发。
他以前似乎并不知道预言者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恐怕这些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时他应该对预言者至少说一句道谢之辞,但预言者所说的话却完全无法能让听众感激她。她的那一份淡然,就跟尚书局里面那些一堆一堆如山那么高的文书一样——谁去完成也是一样,只是将它们单调地按公文格式填满。即使合乎道理,亦没有让人投入感情的要素。
最终,对话就这样中断了。
之后的沉默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呢?在走过一段让人错觉是无穷无尽的距离之后,预言者终于转过身子,用手举起琉璃灯说道。
“可以看到出口了。请抬起头。”
被她这么一说,亚尔德才察觉自己刚才几乎都是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没办法,光线所能及的就只有地面。现在亚尔德的头以及后背,都已有些许疲倦。
“这里是……?”
杰沙鲁特不由得出声问道。
这里和地上入口处的那一条通路一样,石壁已经崩塌了。大概本来就已被堵塞住,但在那些崩塌的石头深处,却可以见到有一条通路,比通往地上的那一条更加狭窄。
“这里是通往真源之路。”
预言者的声音很响亮。她的说话方式改变了。
“由斥候们动手。”
背后传来第二皇子的声音,于是亚尔德便知道了他们已经赶上来。
但是预言者却无视了第二皇子的提议,大声警告说道。
“来了。快拔出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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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就没有问她“什么来了?”的时间。
从地面上冒出了黑烟,黑烟之中出现了半透明的不明之物。只能用“不明”来形容了——犹如巨人,或者说是半人半兽,总之就是样子完全没有见过的生物。并且不只是一头。在琉璃灯的照明范围之内,到处都是这种样子的异型之物。
“魔物!”
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
“组成方阵!”
“保护好殿下!”
“确保好退路!”
在怒喝交鸣之中,杰沙鲁特动了。亚尔德的身体被硬扯了过去,塞进了那条通路之中。
“快跑!”
杰沙鲁特大叫着,继续将亚尔德往里面推。在漆黑之中,亚尔德感觉到自己不断地被推往深处,不过事到如今,亚
尔德也已经什么也做不到。
这次的通路并非斜坡,而是梯级。亚尔德以为这样被推着的话自己一定会掉下去的,但这时却又是杰沙鲁特,不差分毫地揪住了他的脑袋。在掉下去之前揪住了自己的脑袋,这一点杰沙鲁特也计算在内了。不过,亚尔德也讨厌这一点。
“一半是幻术。”
杰沙鲁特告诉亚尔德。
“什么?”
“这虽是咒术师的伎俩,但另外一半是有实体的。那是魔物。”
说到咒术师,亚尔德就联想到了第三皇子,但那个皇子果真注意到在这沙漠边缘所发生的事?窥准时机实行袭击之类的手段,他真能做得到?
亚尔德挪步下着梯级,心中想道:要说可能的话还是可能的吧。通过天地轮就可以得知了亚尔德要来博沙国,这并不奇怪。就算亚尔德只算是跟随,但皇妹是与他同行的。可能是她透漏过自己正在博沙逗留之类的信息。
另外就是,咒术师的力量到底能够影响多远。至少,他身在帝都而可以夺去在北岭的皇女的名字。看来,距离并不是什么大的阻碍。
“那些东西可以打倒么?”
“可以。不过恐怕并非易事。它们的思考方式,动作,都与人不同,是很难预测的。与它们交战并非易事。”
“原来如此……那么二皇子与皇妹殿下他们——”
“请不要去顾及他们了,请大人先考虑这里之后的事情。”
当然,亚尔德现在要注意脚下就很吃力了。因为被杰沙鲁特凌厉的势头推着,不注意挪动脚步的话,就会跌倒。
预言者又怎么样了?亚尔德不知道她有没有跟来。总之,他现在就是竭尽全力顺着梯级往下走,偶尔要扑倒的时候脑袋就会被揪住。不行了,已经喘不过气了。就在亚尔德刚涌起这些念头的时候,双脚就感觉到违和感。
——到平地了么?
“等等!”
几乎就要扑在地上,不过亚尔德终于叫住了杰沙鲁特。亚尔德缓缓地伸脚往前一探。果然,似乎已经是平地了。不过就算如此,四周依然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说不定是到达底部了。”
“狭窄么?”
亚尔德张开双臂。
“还好。”
“那么,老朽走在前面。”
杰沙鲁特和亚尔德换了位置。老骑士说了句“老朽先去稍微看一下”就先走前去了。说是去看一下,但在这黑暗之中又能看到什么啊?
站在这漆黑的空间之中不动,亚尔德马上就觉得,比起刚才不知终点的梯级,现在的情景更加让人害怕。因为自己什么都不做,所以就会思绪纷涌,而亚尔德又过于擅长往坏的方向想。
譬如,杰沙鲁特就这样一去不回该怎么办。
忽然,后面传来了说话声。
“马上就到了。”
“真源么?”
预言者身上的饰物在响,而她的声音在更近的地方响起。
“是的……不过,那里并非最后的目的地。”
已经够了!亚尔德真想这样回答她。不过,从预言者的语气听来,亚尔德估计再勉强自己也要去。
“那最终的目的地又是在哪里呢?”
“真源只不过是到达该处的途径。为了去利用“乖邪”飞过去。”
“飞过去?”
亚尔德首先联想到的是巨鸟的身姿。不过,在这种地下之中是不可能有鸟儿。首先,那是北岭的生物,现在应该正被冰雪困在北岭。
但是,预言者并没有直接回答亚尔德的问题。
总觉得这不会是一个什么令人高兴的神谕。
“追捕者就是咒术师么?”
“是的。”
“越接近真源,他们的力量也就越强大么?”
“接近真源的是我们,而并非咒术师。而且,真源不一定会站在咒术师的那一边的。”
“此话怎讲?”
“以为自己可以召唤那些力量,但却反而被吞噬的情况有时亦会出现。真源就是如此的东西。”
“……原来如此。”
“大人。”
杰沙鲁特的声音响起。
“前面似乎都是平地,亦没发现魔物的气息。我们走吧。”
“好的。不过,我还是想有灯火照明啊。”
“那么就点灯吧。”
听到预言者的提议,亚尔德吃惊地反问道。
“怎么点灯?”
“用火将琉璃灯点亮而已。”
“啊……原来如此。”
“之前我是为了不被追踪才灭去灯火。我又不是会用魔法点火。”
她后面附加的那句话总觉得有点戏谑的感觉,亚尔德也相当的意外。预言者的这种说话方式,亚尔德是第一次听到。亚尔德觉得,在这通往真源的漆黑之中似乎也现出一丝明朗之色。
很快,预言者就将重新点亮的琉璃灯递给亚尔德。亚尔德本想直接递给杰沙鲁特,但他却以“为了以防万一,老朽需空着双手”为由拒绝了。亚尔德并不希望这个“万一”的时候会来临,但他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就变成了由亚尔德提着琉璃灯。
一行人继续前行,谁也没有说话。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杰沙鲁特说他想要听清周围的声响。现在可不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时候。
亚尔德差不多已经筋疲力尽,已经连回头的力气都没剩多少。在自己这种状态下,即使被带去真源,或者到达真源后面那个迷之目的地,他也只会成为一具累赘的长形硬骨头架子而已,能起到什么作用?
自己到底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呢?时间感与距离感变得模糊,这种感觉可是久违了。空气中带着湿气,总觉得不舒服。周围一点都没变,依然是一片漆黑。然而,亚尔德却开始隐约地觉得自己见到一条颜色不断变化、犹如彩虹般的物体,这或者是一段一段复杂的祈祷图案的断片,其模糊的轮廓在逐渐渗透浮现,并不住旋转。看到这种东西,亚尔德对自己的知觉越来越没有自信了。
因此,当亚尔德看到前方隐约出现灯光的时候,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
不过,他觉察到杰沙鲁特做出了戒备的姿势,他就明白自己弄错了。那是真的灯光。
风在流动。预言者开声了。就在亚尔德的耳边,接近到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没事的。那个是那边也发现我们的暗号。”
“那边?”
“嗯。因为已经来到了这里了。”
预言者说的话不明所以,乃是理所当然的——这种认知已经快要在亚尔德脑海中成为定识。
“谁?”
预言者无视了亚尔德的提问,离开阿尔德的身边走了上前。
“我先过去了。对方会很快明白我们的状况。请你慢慢再跟过来。”
预言者亦没拿走琉璃灯,就这样小跑着过去,没有留下给亚尔德阻拦的时间。
杰沙鲁特目送着预言者,轻轻在亚尔德耳边问道。
“那个女人信得过么?”
“至少,与未来视相关的事她应该是没说假话的……”
尽管亚尔德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回答,但实际上,他是非常想就这样坐倒在地。什么都没所谓了,亚尔德连一步都不想再走。
珐如邦握住了他的左腕。
“哪一条路都是一条直路,只能够继续往前走或者回头。大人,走吧,请将你的手放在在下的肩膀上。”
亚尔德没有拒绝的余裕。他将手臂环在珐如邦的肩膀处,把身体依傍他的身上,摇摇晃晃地开始向前走。杰沙鲁特并没有提出要由他来背,果然还是要让身体随时行动。
他如此的戒备,换言之,他并不相信预言者。
预言者的身影渐渐远去。亚尔德很羡慕她在这里还有小跑的体力。自己若是没有骑着马摇了一整天的话或者可以稍稍……亚尔德希望能这么想。不过,还是干脆点承认的好。走了这么多的路,又那样上上落落,要自己再这样跑大概是做不到的。
现在若不是靠着珐如邦,自己肯定连直着身子走路都无法做到。
不过,自己的走路姿势好不好,已经是没有余力去顾及了。因为不到达那个该去之地,是不会让自己休息的。
亚尔德诅咒着自己的体力;若是太阳神坦达不是秃头的话,亦要诅咒他一番;还有那个在这种讨厌的地方设下圈套袭击他们让他不得不逃跑的咒术师;接着是在身后毫不容情催赶自己的杰沙鲁特也要稍微诅咒一下;再添上一开始让他从隐居之处踏上征程的皇妹以及允许他到访阿尔汗的第二皇子;那个让他左迁到北岭的家伙,大概就是这一切的元凶了,事到如今,亚尔德亦想要诅咒他。将这些负面思念的集合起来,亚尔德总算走到那一边。
在亚尔德主观印象之中,走过的这一段路让他感觉犹如永远。走的时候脚步虽然踉踉跄跄,但好歹终于能站起来。不过却又马上陷入了不靠珐如邦支撑就无法站稳的状态。
亚尔德心想,这怎么回事啊——看来自己发烧了。虽然不甘心,但的确是因为过度劳累。不过
,这里似乎还不是可以休息的地方。亚尔德以昏花的双眼向前方凝神一看,只见有一个人躲在预言者的影子之中,大概就是在一直等候他们的人吧。
——那个是什么人啊?
身高犹如小孩子一般,但却一副老人般的脸孔,手也很大。亚尔德顺着往下一看,只见他的双足也是很大。至少,肯定跟预言者的双足一样大。
“太多了!”
虽然说话声很尖锐,但说的却是清晰的共通语。他的腔调太过圆润,让亚尔德感到更加异样。
然而,相对于这种违和感,预言者的回答却是无比的世俗和现实。
“金钱的话,我有给你的吧。”
“我说的不是指报酬,而是人数!你是一心要暴露吾的姿态么!”
“愚蠢。”
这次回答的是杰沙鲁特。对方吓了一跳,抓紧了预言者衣服的下摆。只见杰沙鲁特低头盯着他继续说道。
“你的样子,以前就见过了。你应该也见过老朽。这样的话,就不存在暴露不暴露一说,双方平等。”
“你……你说什么!”
这个生物探出脑袋了大叫,然后又缩了回去。
亚尔德依然呆若木鸡。幻觉……应该不是幻觉吧,但不是的话这东西又是什么?亚尔德完全没听说过这种生物。
杰沙鲁特平静地回头看了亚尔德一眼,断然道。
“它是沙漠中的小鬼。”
“……小鬼?”
“是的。这个老朽并没有跟大人提起过呢。这在沙漠的传说之中有提及的。化身为人,可以一夜之间从一个城市去到另一个城市的小鬼,在眼前登场了。”
亚尔德想去支撑起已经乱成一团的脑袋,但因为身体在摇晃,所以就算用手支着脑袋,亚尔德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发着烧上路是第二次,上一次亦是非常严重。当时是为了呼唤皇女的名字赶回北岭。那个——
“啊。”
忽然间,亚尔德将两者联系上了。
因为发出了愚蠢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转过来看着亚尔。连小鬼也是一边抓着预言者的衣服,一边探出身子窥视。
没办法,亚尔德只好低头向小鬼问道。
“你是不是有一个叫纳格宾的朋友?”
一夜之间从一个城市去到另一个城市——虽然和之前的那件事有所不同,但一瞬之间从平原移动到高处的这种能力,不可能是指其他。
杰沙鲁特所说的“见过”,就是指那个时候吧。在离开亚尔德去侦察的时候,纳格宾应该正和小鬼在交谈。
“什么朋友啊!只不过是看在钱份上!”
自己应该去同情那个被舍弃的纳格宾么?又或者他跟商人一样,被人比作金钱时会喜不自禁?
“虽然极其讨厌被人看到,但它本性不坏的。”
听到预言者为它辩护之后,小鬼又将自己的脸隐藏在预言者衣服下摆的后面。不过它那超群的大脚却依然露了出来。
杰沙鲁特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虽小,但亚尔德还是听到了。他的意思恐怕就是,“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就差没有明说出来而已。若是达拉谨,肯定会用善恶的定义来大声顶撞对方吧。这里没有桌子,说不定他还会拍墙。
——达拉谨?
亚尔德心想,为什么自己会联想到他?不过他很快就知道原因了。恐怕是因为对方那低矮的身材。这算是失礼吧,还是自己这样想才是真正的失礼呢?既然心中将对方看成矮乃是失礼的行为,那么这两者就没什么区别吧。
就在亚尔德发呆地考虑着这种事的时候,一直不出声的珐如邦开口了。
“真源就是这里么?”
“国王陛下祈祷的场所的入口就在前面。阁下要去看一下么?”
预言者投向珐如邦的视线没有一点暖意。她接下来的话也依然冰冷而尖锐。
“若是阁下要去,那么请自便。不过,我们要先走一步了。时间已经不多。”
“没有这回事吧?”
即使亚尔德插嘴,但预言者的语气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这是珐如邦阁下的问题。他父亲祈祷的场所,母亲祈祷的场所,我都可以告诉他。他若是想知道,在下将会如实奉告。不过,这些事跟将要发生的事情毫无关系。在下说得清楚一点吧。在下是能预见到之后将要去的地方。不过,阁下并不在那里。话虽如此,但并非绝对——或许只是在在下能预见的情景中,阁下并没有站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若要分道扬镳,或许正是现在。”
亚尔德又再插口道。
“请问,那位王妃还活着吗?”
预言者脸上露出了微笑。亚尔德心想,那可不是让人安心的微笑啊。
“太阳神坦达只是对在下说过,若是珐如邦阁下希望,就告诉他那些事。若是在下转告给他,珐如邦阁下就可以追寻到他母亲的下落。不过,也就眼前转告给他才会有意义。那么请选择吧,是过去,还是未来。是选择自己的血亲,还是选择百姓?”
珐如邦缄口不言。他的牙关,咬得紧紧的。恐怕是在强迫自己去尽力忍耐。
过了一会,他终于开口了。
“那么,我问你。你到底要带我们到哪里。”
没有任何迟疑,预言者立即回答道。
“迷宫之城辛历鲁。”
亚尔德只觉光芒消退,浓厚的黑暗瞬间扑面而来。
3
“关于辛历鲁的故事,我也略知一二。”
现在是黎明么?亚尔德对时间的感知已变得模糊,因此无法确定。不过,他在浑身发冷。周围变冷是一个原因,但更多的是自己身体的不适。又冷,又热,对这种充满矛盾的现实,亚尔德已经彻底厌倦了。
亚尔德坐在守着营火的杰沙鲁特身旁,将冻僵的手伸过去取暖,然后再缩去薄被之内,不断循环。一躺下来就开始咳嗽,所以他睡不着。
天空一片昏暗。不止是天空,沙漠也是一片漆黑。
不过,刚才在地下的那种压迫感消失了,如今已经变得轻松了许多。顺便自己的身体也恢复吧。不过这种顺利的展开是不可能的,亚尔德的烧并没有消退。他感觉到自己喉咙在痛。自己的热度也会继续上升吧。经验告诉他,自己身体的恶化一般都是顺着这种步骤。
“我是从那些作为儿童读物的书本中得知的。问答与迷宫、图书馆……翡翠之门……”
“还是请大人别再说话……”
杰沙鲁特也是积累了相当的经验。嗯,关于亚尔德身体情况恶化的经验。
他的顾虑周到,并不限于带着绳索。在他绑在腰间的小袋中,不但有晒干的果皮、药草之类,竟然还有一个小碗。亚尔德相当的吃惊。这些东西再加上在水场的所拾之物,杰沙鲁特就能煎熬出药膳。虽然在喝之前,亚尔德就已经预想到那种完全让人高兴不起来的味道,但他还是不自觉地感激涕零。虽然这也可能是自己在发热之故。
这不是单纯的食粮,而是为了亚尔德而带的东西。若是抱怨味道,那么连亚尔德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话虽如此,但那种猛烈的口感,亚尔德还是完全无法否定的。
就如杰沙鲁特所说,与其退烧,还不如增强亚尔德的体力,让他对抗热度。故亚尔德吃了那些煎服药之后并没有退烧,但是身体却感觉比喝之前舒服了不少。
“我想将思绪整理一下。”
亚尔德似乎尝试想去分辩。不过,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不是自己为想说些什么而作出的理由。可能只是因为心里不安——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安。
“请大人不要勉强。”
亚尔德点了点头,开始咳嗽起来。痰卡在了嗓子里,让亚尔德相当难受。
“辛历鲁乃是一座迷宫都市。传说它守护着睿智……没错吧?”
“是的。老朽听闻的是,追求智慧的人来到这座都市,在与守门人问答之后,要么得到进入迷宫的准许,要么被拒绝。只不过近来这种流程已经形同虚设,那里变成了抄写书籍的人汇集的地方。甚至有这样一个笑话,说那里流淌着的水已经变成了墨汁。”
“实际是,那里的水清澈干净,可以提供纤维原料的芦草茂盛,利用其做纸的技术非常发达。”
“大人说得没错。”
“那里,曾经是我向往的城市……我以前一直想,有朝一日能去那个地方。”
亚尔德微笑道,接着又开始咳嗽起来。
在那之后,亚尔德似乎短暂地失去了知觉。因此,他就被那个小鬼用它的能力跳跃到了远方,本人的意见完全被无视了。
被同样的力量往远方瞬间移动两次,但亚尔德却无法仔细观察过程,可谓是非常遗憾。明明这一次都亲眼目睹了这讨厌被人见到的小鬼。
据预言者所说,那个在真源附近力量渗出得最多的地方——她口中似乎称为“乖邪”——作为出发点,就能以更少的力量,让小鬼的那个特技发挥得更好。若是传送的场所有乖邪相连接的话,传送似乎就会变得更加容易。
也就是说——亚尔德用
他那个刺痛的脑袋思考着——北岭的话,就是那个崩塌的城池遗址吧?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传送的,指的就是这一层的意思。
进一步说,纳格宾的那些间谍活动,恐怕在一定程度上是依靠小鬼的这个移动手段。虽然要金币一枚并不便宜,但他表面虽是商人,实际上却是皇帝直属的传令官。只要皇帝觉得必要,多少钱也会拨出来。在前些年的冬天,他既在杰沙鲁特的监视之下,又为了躲开别人的耳目而匆忙出逃,无法和皇帝的部下接触,那时肯定饱受资金短缺之苦。
小鬼到底还是“小鬼”,它大概不会受命于皇帝的敕命这种东西。它要求的是黄金,也大概只是因为它非常喜爱黄金而已。
亚尔德很想知道这方面的详细,不过从对方那种厌恶之意来看,他觉得不会再有下一次的机会了。真是可惜。
被传送到的地方,乃是一个水场。在那里,有一个很小的水井。非常的不起眼,即使经过恐怕难以发现。听闻这处亦非在商队经路之上。
预言者说,这里是商队或者那些走散的人等待救援的地方。从这里到辛历鲁,大概有一昼夜的步行距离。
本来,这里储备有食量,能为他们提供食物的,不过如今辛历鲁已经毁灭,巡视、补给这个水场的人也不在了。现在勉强残留着的,只有一些引火之物与毛毯之类。
这些井水并没有受到污染,珐如邦保证道。
珐如邦现在正背向营火侧卧。虽然没看到他下决心的一幕,但到底他还是没有先选择他的血亲,而是选了这一条路。
忽然,杰沙鲁特挤出了一声苦笑。
“说是近来什么的……那已经是十年前,不,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事情是这么遥远之前么?
亚尔德重新回忆了一下。这些事已成为了相当遥远的记忆了。不会是昨日之事,但却没意识是那么多年之前。
越过沙漠,就好像一场遥远的梦。在沙漠的另一侧生活,更是遥不可及。但是,这段不可触及的距离,却能在瞬间追朔而上。就好像是翻开厚厚的书本,不是一页页地翻,而是一下翻到作了标记的地方。越过岁月,越过距离,自由地追朔而上。
如今,亚尔德将其中一个“标记”作为目标,开始搜寻记忆。
——当年,在自己到达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
无论对哪一座城市,都是使用火。但是,辛历鲁的火,却特别令亚尔德印象深刻。因为这一场火,大得让人吃惊。大概是因为纸张太多了。在位于军队最后方的货物队出发的时候,火势还没有这么吓人。
在他到达的时候,那些著名的图书馆以及抄本的房屋群,已经处于一片火海之中。勉强救出来的书,只有仅仅十本左右。这些书,好像是从想要逃跑的居民身上没收回来的。在士兵们正要将书投往火堆中的时候,被亚尔德夺了过来的……仅此而已。
亚尔德曾经想追着那些在灼热的风中起舞的纸片,将其收集起来。但是,这种事根本就做不到。因为一攻陷一座城市,就必须要马上出发。因为供养兵马的补给物资,除了从城市中掠夺外就别无他法。运送辎重的队伍,从坏灭的都市中将那些能运得走的东西运出来后,就要赶追先行的军队,根本就没有那个时间去徒添军队的辎重。
充其量只是十本书而已,若没有自己的那些尚书官同僚的帮助,亚尔德也只能扔掉。
当时那种无力感与绝望,亚尔德久久都无法忘怀。如今回忆起来,心情亦似乎跌落在无底的深渊一般。就和当年一模一样。
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二皇子以及皇妹,不知他们怎么样呢……”
虽然亚尔德不认为他们会如此简单就殒命,但凡事都有万一。不过,杰沙鲁特的回答却大出亚尔德的意料之外。
“恐怕他们正在大声呵斥、激励搜索队。”
“搜索队?”
“为了搜索大人而设的,搜索队。”
“这样啊。”亚尔德小声沉吟道。事情当然会变成这种样子。亚尔德心中不禁向那些不管是遇到冒出的魔物还是遭遇建筑物崩塌也不得不前去搜索自己的士兵们道歉。
“很怀念在北岭看家的时候和你倾谈的那段日子呢。明明那一段过着隐居生活,向你请教古老传说的日子只是去年的事。”
“是啊,大人也来到那种如此边远的地方。”
“虽然我并没有打算成为‘大人’的打算,不过最终还是能够顺利地隐居了。”
“恭喜大人。”
现在正是点一支祝贺隐居的蜡烛的时候啊。说起来,那些完成品自己还没有亲眼看过。
“虽然极不像我想象中的隐居。”
——若是仅仅以“行踪不明”,事情就得以了结的话。
在达成隐居愿望的今天,下一个的目标,或许应该就是“行踪不明”。
“那么,从现在开始,大人要追求理想的隐居生活吗?”
“这也不错呢。首先,我希望不再有部下跟着,你和我说话时不用这么拘谨。”
“老朽现在和大人说话已经是十分之随便。”
“我的性格可能就是这样了。不,已经是给人添麻烦的程度。但是你不同。”
“老朽只是替大人守护贵族的体面而已。”
“不要再叫大人了。”
“希望大人之愿有朝一日得以实现。”
杰沙鲁特的语气非常死板。大概,他是不会答应自己的。虽然很遗憾,但是亚尔德认为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我现在还睡不着,你去睡一下吧。”
“虽然大人这么说……”
“明天你是要背我赶路的。所以,去睡吧。这是命令。”
“不能让大人一个人。”
“那在下和他在一起吧。”
插嘴的是预言者。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看起来她不但没有半分睡意,连疲倦之色也看不到。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本来以为杰沙鲁特不会简单地答应的,但是他却乖乖地躺下了。她难道取得了老骑士的信任么?至少,杰沙鲁特大概认为现在能放松对她的戒备。
当然,预言者若是有心加害亚尔德,机会有很多。譬如杰沙鲁特留下亚尔德自己去前面探视的那个时候,就是个好机会。
——或许,那时杰沙鲁特是在试探她。
因为当时珐如邦在亚尔德的身边,有了一定程度的保险。而且当时亦没有灯光,杰沙鲁特是否真的走远了,没有人知道。若是预言者有什么可疑的举动,杰沙鲁特应该能一下就回到亚尔德身边。他行动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现在想起来,他竟然能带着这么多的杂物,行动却依然如此无声无息。
就在亚尔德在脑海中继续列举还有没有其他机会的时候,预言者小声说道。
“火堆,真是好东西啊。”
她的话太出亚尔德的意外,以致亚尔德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亚尔德从没有想过预言者会说出这种不含什么意义,换言之就如闲聊一样的话来。
预言者的语气、表情,就和她嘴里说的话一样。似乎在火堆的旁边,她感到了安逸。
“特别是夜里的火,可让人的心得以休憩。因为它的温暖,还有光明,都让人眷恋。”
“因为人基本是在日间生活,光明的确是挺重要的。”
连亚尔德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回答犹如在写散文一样。但是,预言者却没有露出丝毫介意的神色。
“传说,光明乃是属于天界之物。在过去,世界并没有地上与地下之分。天界是永远的白昼,下界是永远的黑夜之类的。”
“……总觉得,这会很让人厌倦啊。”
预言者不由得笑了。
“是呢。”
“阁下喜欢过去的传说?”
“明明是坦达的信徒?”
预言者耸了耸肩,将手中树枝的一头伸进火里。火光摇曳,她面容的轮廓也在摇曳。光影交错,亚尔德似乎看到了本应无法看到的虹光。她戴着的几个手镯互相碰撞,发出了悦耳的响声。
预言者脸上露出了微笑,但是她却没有抬起头。只听得她继续说道。
“阁下是知道的吧,对太阳神坦达来说,过去所意味的就是不断失去。因此,成为坦达的预言者的人,要保存坦达大人所触摸不及之物。这也是义务。在如今,对沙漠的众神灵以及他们的传承者知晓得最多的,恐怕就是在下了——在还活着的人当中。”
“……在下并没有考虑周详,失礼了。”
预言者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本来就并非我之本分。只是如神明护佑我们一样,我们也会心中祈祷,希望自己的威力可以对神明有所帮助,希望我们的这个祈祷能传达到神明之处。”
“这样啊……”
自己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自己去为神明提供助力。
预言者继续细语道。
“你和你的神明,并非是相互扶持的关系吧。从过去到未来……这是活着的
人唯一的前进方向。你的总是处于太阳神坦达的另一面。因为对神来说,未来才是记忆所在之处,与人对于过去的观念相类似。但是你们各位不一样,神明是你背后横着的影子,而这个影子的一端,则犹如不住消退的深深的黑暗……就算回头也看不到。”
亚尔德听着预言者的话,不发一言。
的确,奥路姆斯托并不会护佑他的信徒。他的信徒只是能看到奥路姆斯托所支配的过去。但是,此时看到的,却不是神之姿。在亚尔德发着烧时看到的那些幻视中,亚尔德的确目睹过神,但那肯定也只是他们一时的姿态而已。深深地刻在亚尔德的过去,并且与奥路姆斯托所结下的渊源,只不过是象征性地听从他的话而已。
“就算是太阳神坦达,也可以去回顾过去啊。”
话说出口,亚尔德才惊觉。
预言者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她终于将目光放在亚尔德身上。亚尔德想道歉自己的失礼,不过,那的确是亚尔德直率的想法。他迎上了预言者的目光。
“可以面向过去。这样的话不就渐渐能取得平衡么?面向过去的神,面向未来的神,以及处于其间的我们。我们一面走向未来,也同时回顾着过去,看自己目所能及之处。因为我们并非是神。”
预言者不发一言地看着亚尔德一会,终于,她又把视线移向地面。
“您真是坚强呢。”
“没这回事吧。”
“不。在下知道的,您很坚强。”
“那么这一句话,在下亦奉还给您吧。坚强的,是您。不然,就不会知晓了未来也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在下只是——”
亚尔德伸出手,放在预言者的手之上。
“在那个重要的场合,你提供了机会让珐如邦去选择。谢谢。”
预言者低头看着亚尔德的手,一动也不动。终于,她小声回答道。
“不,在下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亲自作出抉择的沉重,是不会这样做的。”
预言者抬起头。她那漆黑的眸子之中,映照着摇曳的火光。原本让人联想到夜空的这双眼睛,现在就让人联想到拥有众多繁星的银河。
好像是不想被亚尔德窥探到眼睛的内侧,预言者低下了头。
“是这样么?”
“在下曾经以为,您是一个什么都不去考虑,只是将自己委身于神所告知的未来的人。不过,如今在下觉得误解您了。您一直有自己的思量,有自己的抉择。这样会有痛苦,会有烦恼。作为一个人。这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与没有神的眷顾的在下不同,和不知晓未来的任何人都不同。”
亚尔德将用力握了握预言者的手。他觉得,她的手,相当的纤细。那些轻轻发出响声的大手镯,与她的手腕极不相称。她的肌肤非常的冰冷。即使亚尔德发着烧,但是两人体温的差别也太大了。
“很坚强呢。……不过,不用逞强也没问题的。”
“哎?”
预言者一下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又再交缠在一起。亚尔德心想,果然啊。
——和之前遇见的她,不一样。
虽然无法指出什么不同,但是,现在的她绝对是变了。这个想法在亚尔德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在她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决定性的变化。
“即使软弱,也没问题的哦。因为即使我们被赐予了力量,但我们不是神,是人。”
“那——”
“从现在开始所发生的一切,在神的角度来看是妥善的,但人是做不到的。你不是在强行要求自己么?”
“——就算真是这样,但已经没其他办法了。”
预言者的语气露出了放弃之意,淡然地承认了。
“请不要这样。”
——心中悲痛难忍。
和过往的预言者完全不一样。以前,她身上并没有这种一直受苦于自己的异能的氛围。以前,她一直是十分满足的。
——因为恩宠已经变成了诅咒。
亚尔德心想,她一直没变那就好了。这样的话,自己大概就能将她继续看成一个无法理解的人,继续敬而远之。
如今,她不再是单纯的神之器。不管原因是什么,她已经变回了人。
预言者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好像戴着一个面具。
“指引之星有指引之星的职责,但你也是人,维娜艾阁下。”
“我明白。”
“我们现在正在攀登通往未来的梯子。我不想认为在梯子尽头等着的东西,在我们上去之前就已经决定下来了。我想相信,人生,是由我们自己的决意、自己的行动来构筑。实际上,未来并非是固定的,这样说也没问题。因为,我们在不断改变。就算用太阳神坦达的知识来看,这些也是已经确定下来之事,亦无关紧要。”
“并非如此吧?”
“不,的确是无关紧要。反正逼近的未来将会如何,再怎么去想亦无意义。神是怎么想的,我们是无能为力,因为他们是神。但是,人不知道未来是理所当然的。不知道将来,就只能自己去思考,去活下去。某种意义上,这不也是种眷顾么?您为珐如邦所做的,正是如此——通过神明,对未来之事您比谁都了解,但您依然让他自己去决断。”
“就算这一切,也是太阳神坦达的意思呢?”
“是太阳神坦达,让他本人去选择的么?
“怎么会呢。”亚尔德几乎就要嗤笑道,但勉勉强强忍住了。不过,预言者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她苦笑着反问道。
“……你认为,不会么?”
“不会吧。”
“你对坦达很了解呢。”
“感应到神气自己就会倒下,我的了解也就如此程度而已。……在初春时和你见面,被托付神谕时候的事,到现在还不太想回忆起来。”
预言者小声地“啊”了一声。
“你会倒下,那时我是知道的。”
“我会不会倒下,谁都能预测得到的啊。即使没有坦达的恩宠。”
预言者将另一只手也压在了亚尔德的手上。
“果然还是在发烧呢。很热啊……请去休息吧。”
“因为是你冷。”
“不……是你热。”
但是,预言者并没有拨开他的手。她是想取暖么?她的手冷成那个样子,或许亚尔德滚烫的手,让她感到舒服。
虽然不像火堆那样会发光,但是亚尔德的手很热。不但毫无用处还给人添麻烦的发热,现在起到作用了么?亚尔德一边思考着,一边小声道。
“我曾听你说过,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亚尔德感到预言者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非常抱歉。”
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啊。自己是不是不要再多言呢?然而,亚尔德还是问了。
“是在不久的将来么?”
“……并没有确定是多少天之后。只是。”
“只是?”
“太阳神坦达下达新谕旨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就明白到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且,自己能看到的景色也是。”
“自己能看到的?”
“自己想看就能看得到,这种情况非常稀有。因为必要之事,是由神来传言于我的……但是我有时却能够自己看到。”
“……我明白了。”
“还未成为现实、关于未来的幻视一直减少,并没有再增加。”
亚尔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用歪理反驳她,大概能够推翻她的推测。但是,亚尔德做不到。因为这样,对于要说服的她,还是对于要说服她的亚尔德,都是无法接受的。
一阵沉默过后,亚尔德向预言者问道。
“你还害怕吗?”
“大概……”
预言者只回答了一句,就收口了。是“大概,害怕吧”还是“大概,不害怕吧”呢?预言者并没有说下去,就一直沉默下去。
啪,啪。营火发出着响声。这个晚上,没有一丝的风,静寂笼罩着整个沙漠之夜——宛如死者的世界。
“我害怕。”
听着亚尔德的细语,她并没有回答。
我害怕啊,亚尔德心里重复着。正因为自己害怕死亡,所以才害怕见到预言者。
一切活着之物在未来迎来的,都是死亡。而通过预言者的存在,死亡的轮廓会变得清晰,失去了其神秘。
所以,亚尔德害怕。
一半,是他联想到自己的死。但并不止如此。
——很没出息呢。
寒意从他背后涌起。伴随着灼热的气息,亚尔德继续说道。
“害怕是可以的,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有人对你这么说?”
亚尔德点了点头。
“她说,不想死,乃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没必要感到羞愧。”
“……真是一位不错的朋友呢。”
“我也这么认为。”
预言者微笑着回答道。她移开了亚尔德的手。
“请不要这样。就算是能够看到未来,我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
那一天来临的话,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仅此而已。在太阳神坦达的心中,我也亦会消失。”
“与你相遇过的人,你都让他们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他们是不可能忘记你的。”
“……就算是太阳神坦达所下的神谕,也会有限制之处的,你知道么?”
寻常来说,恩宠之力无法说出不实之言。这种事,她应该不用专门提起来。亚尔德皱起了眉头。关于太阳神坦达的预言,他并没有什么详细的了解。因为直到最近为止,他预言者这个人的存在都没怎么认真去考虑过。
“不,请恕我孤陋寡闻。”
“请不要摆出这样的表情。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和幻视是一样的。”
亚尔德整理一下自己转不过来的脑袋,开始细细体味预言者的话。
——她是指关于在她死后,将要来临的未来是不能说的?
不知道预言者见到亚尔德在发呆是怎么想的,她又再露出了笑容。
“这次,真的请你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还要长途跋涉。你的身体可不能再出什么问题。”
“你之前已经保证过我会长生,这不是已经已成定局了么?”
“长生?……啊,第一次相会之时说的。不过,你不是不希望我的保证么?而且……非常抱歉的是,那只是我看不到你背叛沙漠之民而遭横死的情景,这一层意思而已。”
少有的,她的语气透出一丝取笑之意。说完,她就站了起来。
“去哪里?”
“到祈祷的时候了。虽然我认为没问题,但是我的祈祷,亦有可能会给你负担。以防万一,我还是去稍远一点的地方好了。请你务必要好好休息。看守营火的事,就交给珐如邦阁下吧。”
预言者弯腰摇醒了背向他们躺着的珐如邦。低声说明一下之后,她就离开了火堆。起来的珐如邦脸上虽有少许未清醒的神色,但依然首先向亚尔德来了一句“请大人早点休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抱怨亚尔德,劝亚尔德早点休息。
亚尔德目送着向着昏暗的沙漠渐渐走远的预言者,还是没有躺下去。
——辛历鲁么?
那个被烧成废墟的都市,到底有多少的智慧能残留下来呢?被烧掉却依然没有消失的东西——举个例子,石。都市的骨架。亚尔德开始想象,表面的那些雕饰剥落后,露出了内部那些珍贵而美丽的石头的情景
会有东西留了下来的。烧焦了亦没有变质,被藏起来的东西。
那会是魔法,还是奇迹?或者,是无法躲避的诅咒?
亚尔德的思绪开始了飞驰。眼前安静燃烧的火堆,唤醒了他脑海里沐浴着辛历鲁的业火的记忆。朱红色的火炎,在正在离去的预言者昏暗的背后摇曳。
——她正向着已被决定下来的死亡走去……
大概,已经没有人能留得住她了。原本,人就是不断步向死亡。不止人,世上所有享有生命之物,均无例外。
神明之所以永恒,乃是因为他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不会属于这个世界,但却与这个世界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窥视着这个世界,影响着这个世界。
——自己立志于历史,说不定是希望自己亦可以身为神。
亚尔德呆呆地看着营火。不知不觉,亚尔德陷入了半梦半醒之中。
4
“隐藏在辛历鲁迷宫之中的,乃是智慧之门。”
对亚尔德的疑问,杰沙鲁特的回答只有这一句。这简直就是说一切已经说明妥当。但这只是提了名称,完全就没提过任何个中情况。
“请问,那是什么东西?”
亚尔德被杰沙鲁特背在背上摇摇晃晃,说话一不小心就会咬到舌头。
风轻云淡。在这一片地区的气候,大概可以说是适宜居住。
预言者回答了亚尔德的问题,但她并没有望向亚尔德。
“传说,那是智慧女神神隐的圆石之门。”
“神隐什么……?”
亚尔德听不太清楚。这次再回答的,是杰沙鲁特。
“传说中,智慧女神为了保护自己的智慧不让恶神发现而离开了这个现世。智慧之门,就是通往那一侧。”
“啊……这个啊。是翡翠之门的故事吧。”
听到亚尔德的话,预言者点了点头。
“是的。在传说中,过去由于从天而降的邪龙而产生的黑暗之神,不仅地下异界,连地上的世界也要占为己有,于是就去追求可以统治世界的秘法。”
……那个是指和南方王国的那位霸王联手的黑暗之神么?
南方人对国家与领土之类概念没多少兴趣,这点上是比不上北岭之民,但他们的历史之中,却曾有一个统一全境的王朝。虽然这个短命王朝只传了三代,但是其开国皇帝的霸王之名可是留传至今。他将兰格鲁定位王都。手下有许多的咒术师。在组成他无敌军团的士兵之中,可以见到鬼神之姿。
在那些传说之中,有很多提到那些鬼神残忍、暴虐,以及强大。不过整体而言,霸王不仅自身勇武善战,他用兵的手腕似乎也很高明。在南方的话,该称他掀起的是改革战争吧,但不知该可惜还是该庆贺,就算仅从战争这一点上来看,在王朝崩溃之后,就再亦没有人能达到他的成就。
现在的南方人并没有战争。至多只有战士阶级之间的决斗,这种程度而已。
似乎是因为他们害怕。若是在地上掀起了血流成河的惨烈战争,那么那位霸王的孙女,弑亲的女王,就会以此为贽复活,再次率领鬼神大军毁灭大地。
“那个神,为什么像要将地上据为己有呢?”
“为什么?”
预言者反问亚尔德。
就算是亚尔德自己,也感觉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有点愚蠢。但是,想不通就是想不通。神这种东西,不是只对自己的职务——亚尔德不知道自己形容得恰当不恰当,总之,就是只对自身的特质相关联的领域有兴趣么?黑暗之神,明显是为支配地下异界而生。为什么这样的一个神明,会对地上感兴趣?
“因为他‘想’吧。”
杰沙鲁特模凌两可地回答道。预言者却用断定的语气肯定了。
“因为那是一个什么都想据为己有的神,无论什么都想据为己有。”
这一次,也是由她带路。因为她说她知道去辛历鲁的路。
当然没什么路了,到处只是相同的景色在延续。但是她说知道的话,那就是知道,说是路,那就是路。
今天,预言者头上披着纱巾,看上去像是沙漠之民的打扮。那遮挡沙尘的薄纱下的肌肤,总觉得很苍白。与她的黑发相衬,或许的确会给人这种感觉。但是,她的面额,她的下巴,比起亚尔德以前印象中的她,总觉得变得柔弱了。她是不是有点消瘦呢?
关于昨晚的对话,究竟哪些是自己的空想,哪些是自己从混乱的记忆中捏造出来幻觉呢?亚尔德当时发着烧,所以他自己也没确定的自信。但是,她那冰冷,而且纤细得似乎一握就要折断的手,亚尔德却能清晰地回忆起来。手的触感能够回忆起来,那么,那一切就不是梦。
“真是贪欲的神灵呢。”
“嗯。不知满足,无尽无止地区渴求的神。平时就犹如不知满足的小孩子,但是他却拥有巨大的力量,所以,似乎连智慧女神都要避其锋芒。”
“那位女神并没有击退这位恶神的手段么?”
听到杰沙鲁特的继续提问,预言者回答道。
“恐怕避免引起相争而又合理的行动,就是神隐吧。因为,若是神与神相争起来,就会扰乱天地之理,日月消失,大地割裂,三界皆无宁日。”
“但是,难道就没有战斗之外的办法么?”
亚尔德小声说道。预言者一听到亚尔德的提问,就用犹如教导不成器的学生一样的语气回答道。
“所以,神就选择了神隐,明白么?”
亚尔德不禁稍稍皱起眉头。既然那位女神是用“智慧”这种称谓来形容,那么就应该去考虑一下逃避之外的办法啊。难道是徒具虚名么?亚尔德心中疑惑,于是继续问道。
“那么,她给她的子民什么样的恩宠之力呢?”
“子民?”
“就是辛历鲁。”
“他们虽将女神神隐的那一扇门视为神圣,并且建筑迷宫,自称真理的守护者,又或者审判者……但是我认为他们并没有什么恩宠之力。因为那里开始住人的时候,女神已经不在这个现世了。”
亚尔德觉得自己额头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他再问道。
“不过,今天早上,你不是说过么,我们去辛历鲁,乃是为了找出能够帮助我们封印世界裂缝的神明的名字。”
“嗯。”
“有谁知道么?”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答道。
“当然,是女神。”
“但是,那位女神,还在神隐之中吧?”
“是的,所以要我们去拜访她。”
“拜访……”
亚尔德说不出话来。于是,旁边的杰沙鲁特提亚尔德继续问道。
“也就是说,那扇锁着的门所通向的地方,并不属于这个现世么?”
“正是如此。”
亚尔德心想,若是自己现在和杰沙鲁特是并肩而行,恐怕会面面相觑吧……
就连一直默不作声跟着他们身后的珐如邦,也没去追问,只是呆然地嘟囔着。
“这种事,做得到么?”
“可以的。”
预言者说可以,那就应该可以吧……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己就完全习惯了这种想法。明明自己之前还是很讨厌这种想法的。
“但是——”
“请说。”
“没什么……”亚尔德将话吞回肚子里。
——即使不特别去门的那一边,既然是太阳神坦达,不就已经知道了么,那个必要的名字。
但是,这么一想,亚尔德的心情就马上变差。
——说什么都是在说“神”么?
这一点上,自己并没有抱怨预言者的资格。坦达跟预言者说的话里若没有带上那个可以为封堵裂缝提供助力的神的名字,肯定是有什么缘由。就算没有,“让神告诉自己就好了”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堕落。说什么要由自己去寻找方法,明明也是放开手脚,但自己却反而想主动进入其制御,再没出息也有个限度。
亚尔德不高兴地望向预言者。
预言者并没特别露出什么表情。她就在亚尔德身前些许的地方。她的步速和出发时并没有区别。为什么两人同是被恩宠之力玩弄的人,体力却相差得如此之远。
——果然是因为基础训练的缘故么?
为了成为预言者,她似乎受过相当程度的训练。她是有持有一样的恩宠之力,教她掌握之法的老师吧。熟悉传说啊,与神的相互扶助啊,还有祈祷的时间什么的,这些类似于代代相传的传统,从她的行为的种种细节之处,就可以窥出一二。
可惜的是,这些就是亚尔德欠缺的东西。
——自己是羡慕她么?
或许真是如此。自己若是能有一个可以指引自己的前辈的话……想到此,亚尔德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不存在之物,再想也毫无意义。现在这种时候,可不能去回溯时间。
感觉到自己吐出的气息滚烫,亚尔德心想,自己的烧完全没有退的迹象啊。于是,他又开声问道。
“到现在为止,有没人去过门的那一侧?”
“有的。”
预言者立即回答道。
“但是,没有人能回来?”
面对杰沙鲁特冷静的质问,预言者亦立即给与了回答。
“这个我不知道。”
“这不可能不知道的吧?”
“不,我真的是不知道。我并不是一直都看着那扇门。不过,这次有回来的必要。”
她说的不是能回来,是有回来的必要……这话着实是有点微妙。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是这里吧?这里不就是应该下保证的地方么?亚尔德真想指着她,将这一大串问题扔过去。
“那么,老朽可以请教一下,阁下能举出回来的例子么?”
真不愧是杰沙鲁特,亚尔德心中感叹。不过预言者的回答也同样令他感叹。
“不能。”
“阁下说的是,不能?”
“先前我已经说过了,我并没有时时刻刻都盯着那扇门。我是去过辛历鲁,但只是作为横渡沙漠的旅人,顺着商队的路走到辛历鲁而已,只不过是在那里补给与休息。我亦没亲眼见过那扇门。这样我又怎么会知道到底有没有穿过那扇门并生还归来的人?”
“向神请教的话,不就行了么?”
“我所侍奉的神灵,到目前为止并不是没有告诉过我过去曾发生过什么事。但是,神亦没有告诉在下的必要。我所知的,只是我将要去那扇门的那一边这件事。我所应该知道的只有这些,不会再多亦不会少。”
——她说虽是自己要去门的另一边,但是有人会和她同行。
当然,那个同行的人,大概就是亚尔德一个人了。
亚尔德想起了在阿尔汗地下时手提琉璃灯的她那锐利的视线和语气。
——因为必须要去的人是我们,而不是他们。
那个时候,她看着的是亚尔德,只有亚尔德。
虽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去突破间隙,但很快,她不就要准备舍弃其他的同行之人么?杰沙鲁特刚才问问题的时候忽然变得这么客气,说不定就是察觉到她的这个打算。
“请问还有没有其他,应该预知到的事?”
“该怎么说呢。”
她的语气很冷淡。若是她想的话,以她的为人,她的言行举止本应亲切和蔼,但是她刚才的态度却不是如此。大概是她没打算要和杰沙鲁特这种人扯上关系。
亚尔德又再长长叹了口气。气息依然滚烫。
——不想去想太多啊。
或许正确来说,应该是说想不了太多。或者说,就算怎么去想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
这种时候负责带路的是预言者,亚尔德觉得是帮大忙了。因为完全就不用去考虑路的问题。她会去到要去的地方,会做要做的事。若不是亚尔德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那么糟糕,恐怕他就会抵挡不住故意去反抗一下预言者的诱惑了。不过庆幸的是,现在他可是连动都不想动。
既然要去的话就去吧,既然要做的话就去做吧。什么都不用想。
——是什么也无法考虑了。
在最后,亚尔德微妙地修正了一下。喷出来的气息依然是滚烫。
现在,他只觉得头好痛,浑身乏力。他不希望自己的状况再恶化下去,所以,自己一定要往乐观的方面去想……亚尔德对这个很有经验。身体变差,心情也随之低落乃是常事,但是反过来,保持自己的心情不低落也能成为对抗病魔的战力。
只是极少凑效,仅此而已。
——因为自己悲观嘛。
“希望能再透露多一些。”
“所以我说——”
这时,亚尔德开声接下了预言者的话。
“智慧女神的故事,以及与这扇门有关的故事,阁下是知道很多的吧?如果是您的话。”
“……是呢,是略知一二。”
亚尔德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能不能变好,但至少希望能让自己提起兴趣。这样总比在自己从头到尾只会被人扯来扯去不知所云或者只会躺在别人背上的要有用,即使自己是个病人。
“关于睿智的守门人,您知道么?”
“睿智的守门人……辛历鲁的?”
亚尔德说到这里,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那位老人有好好待在那里么?
珐如邦以前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亚尔德记起那是相当久远之前的事了。
——那位睿智之门的守门人。
那是讨论在藏在自己领地内那些沙漠之民的时候提起过他。自己当时问珐如邦有没什么在意的事的时候,他首先提到的就是这位被称为“睿智之门的守门人”的老人。珐如邦当时告诉亚尔德,预言者对他说过,这个老人总有一天会回去的。而当时杰沙鲁特只搭口了那句“辛历鲁的”,是因为他大概只知道这个通称,并不知道他的出身。不愧是曾经盘踞于沙漠。自己当时应该说过,不用去追查他的踪迹。
直到刚才,亚尔德把这事完全忘记了。
之后的事情是怎么样呢?自己开始等待报告不久,皇妹来访,然后就被她带出了领地。
——自己应该怎么做呢?当时自己应该会难以决定的。
若是预言者说“他会回来”,那么老人就会回来吧——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就算盯着他亦无补于事。挽留他并没意义,但也没必要呵护到要派护卫跟着他。因为又不是自己这边要求他回去沙漠,当然与自己毫无关系。
发觉并不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时候,就是现在。
肯定没错了,这位老人一定已经出发去了辛历鲁。或者他现在已经作好了万全的准备,等待着自己一行人的到来,以尽自己的守门人之责。
大概是估到亚尔德对那位守门人几乎一无所知,预言者于是就以教谕的口吻开始说道。
“创建追求世间智慧的学院的,就是那些为了追求智慧而来到辛历鲁的人。”
“迷宫图书馆啊。”
“的确是这样叫的。但是,图书馆只不过是他们行动成果的一部分,他们行动的本质,并不是在那些书里头。他们是为了打开那扇门,不断去追求各种手段——随着时间的流逝,图书馆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都市,抄本屋鳞次栉比,制纸业也日益繁盛,表面变化成都市而已。不知晓图书馆成立时的那些事的人,大概也越来越多。不过,那扇门却依然在那里,迷宫化都市的最深部。”
辛历鲁留在亚尔德记忆中的,只有冲天的火炎与浓烟,飞舞着的数之不尽的纸片,以及包围着自己的热风。亚尔德当时并不知道,在最深处藏有那一扇门。
“……找到打开那扇门的方法了?”
“嗯。问答。”
“问答?”
“这个本身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一扇门是属于女神的。因此,寻求的必然是智慧。所以,听闻可以用问答使那一扇门出现摇晃。设置挑战难度的提问,接着是展开的回答——曾经有这种设谜技术繁荣的时代。虽然作为成果的一部分,那些数量巨大的谜题已经不断被他们记录下来,但人们依然是束手无策。”
预言者的语气很淡然,听起来很信得过。
打听神话或传说时一个很头痛的地方就是,害怕说话人说得有趣过头。就算感觉其中有些部分是为了使故事有趣而经过了夸张,但这种感觉并不一定准确。即使是询问本人,若是对方回答说夸张的是上一代,那么就无法得到确认了。而且,绝大部分时候这样做都会惹对方不高兴,从而不再跟你说话。
对传承的人来说,所说的必须要是真实。若是被质疑,那么故事本身就已经是失去了自身的力量。通过听者的相信,故事就会得到魔力。本身具有吸引听众的魅力,那才是故事。这是亚尔德在吸收了不知多少次失败后的教训后学到的。
但是,这并不是说亚尔德想沉醉于故事的魔法之中。他只是对那些消失了没有被记录下来、作为一个个再构成故事历史的传承感兴趣而已。预言者也对那些故事不感兴趣。她只是为了她的神而去收集那些丢失的过去。两人感兴趣的,都是现实的过去本身。对亚尔德来说,他亦无法勉强预言者成为他理想中的传承人。
“但是,提问似乎只是持续到近年而已。”
杰沙鲁特插口道。他一直背着亚尔德赶路,但是依然有如此充裕的体力。
“嗯,直到被烧成废墟之时。”
预言者毫不留情地说出这一句令亚尔德眩晕之言。总之,就是指直到被越过沙漠的军队毁灭之时。
——即使还没有二十年,但是十年已弹指而过。
珐如邦算勉强出生了,皇女则还没有出生,如此久远的事情。将其称作“近年”的自己这群人,已经算是上一个世代的人了吧。
知晓越过沙漠的世代,不知晓越过沙漠的世代。辛历鲁被烧毁前后的世代。
——在脑海中,辛历鲁一直在燃烧。
从未平息。
——身上的热症,乃是烤着辛历鲁的热。
亚尔德强行将转换心情,努力去回忆还没被放火烧毁的辛历鲁。他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道。
“在迷宫图书馆的入口——守门人会提问题。答得不好的话,就不能进入迷宫。”
“嗯,就是如此。”
——一切都是为了打开那一扇门么?
设置问题,乃是为了测试人的知识以及机智吧。因为要打开那一扇门需要人才。
“进去过图书馆么?”
“嗯。”
亚尔德的睡意马上被吹飞了。
“进去的目的是?”
“……因为有点感兴趣。”
少有的,预言者露出了些许踌躇。
亚尔德心想,她给人一个很强烈的印象,就是从不会迷惘。这大概是因为她深信着未来。
忽然,预言者转过头来,迎上了亚尔德的视线,问道。
“我感兴趣,很奇怪么?”
亚尔德并不是这样认为,但是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少有”的原因吧——预言者也会有这种因兴趣而行动的情况啊。
于是亚尔德便率直地回答道。
“没有什么奇怪的啊。只是觉得有点少有。”
预言者的眉毛轻轻地提了提,然后露出了微笑。她转过身躯的时候,却已经回复到以往的样子。
“现在我们正在走的,乃是最古老的通路,‘太阳之路’。”
“古老的,太阳之路……?”
“太阳之路”,就是商队渡过沙漠所走的道路。
“这是起点在坦达神殿时期的太阳之路。刚好,在辛历鲁之处有一个岔口。听闻那里有些不怎么大的水场,向坦达的神殿方向不断延伸。昨晚那个野营之处,也是其中之一。而向着相反的另一边前行的话,则是到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神殿的遗迹么?”
“是的。”
在坦达神殿的废墟中,和预言者遗迹珐如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想到今天会这样在沙漠徒步而行——虽然亚尔德是被背着的。但是,他也没曾想过会这样就越过了沙漠。自己被预言者这样牵着走,抑或自己成了珐如邦的主子,这些他连想都没有想象过。
当时,自己考虑的只是怎么样才能将这些沙漠之民救下来,仅此而已。
即使如此,自己当时也觉得自己竟然担下了如此狂妄之事。现在怎么样呢?现在自己不是在寻找拯救世界的方法么?说是狂妄,不会再有如此壮大的使命了吧?而且,同伴都是意想不到的人。
自己还来到了这个相当遥远的地方。
“但是,并不是步行可以跨越的距离吧。”
“嗯。而且水场也已经干涸了。”
亚尔德开始想了,自己该怎么样回去啊。有必要特地去使用小鬼的转移之术,乃是因为辛历鲁位于沙漠的最深处。预言者刚才说的那些不断向坦达神殿方向延续的水场,言下之意就是若不经由这些水场,那就是无法步行跨过的距离。商队都市短距离相连会更加繁荣。考虑到这一点,那么那些道路的变迁就合乎情理了。而且,在坦达的神殿崩坏之后,选择走那边的路的必要性也就变薄了。
也就是说,可以认为这里到坦达的神殿遗迹有相当远的距离,就算作了周到的准备也难以跨越的距离。那位先行出发去辛历鲁的老人,也是相信了预言者的话出发的吧——他是有什么自己独特的智慧?譬如召唤那只小鬼之类的方法?
——手中有金币的话,是能让小鬼干活没错……
“请稍稍休息一下好么?”
杰沙鲁特提出了休息的建议,亚尔德吃了一惊,大出意料之外。
“请。”
干脆地同意之后,预言者就揭起了蒙头的薄纱。果然,她的脸色感觉比之前还要苍白。
“我也是,有点疲倦了。……已经不再年轻了呢。”
接着,她就在杰沙鲁特放下亚尔德的旁边坐下。
跟着过来的珐如邦也喘着大气坐了下来。
只有杰沙鲁特没有坐下来,只见他单膝跪下不知在弄着些什么。接着,他就将一包用纸包着的粉末递到亚尔德的面前。
——原来如此,他是要自己休息服药。
不是他自己想休息,而是想让亚尔德休息。抵抗亦是徒劳,所以亚尔德乖乖地将粉末倒入口中,然后接过杰沙鲁特递过来的一碗水和着药喝下。只觉口中涌起一阵无法言喻的强烈的苦味,只好忍着。若是呛着了吐出来,肯定自己要再吃一遍的。这样还是敬谢不敏了。
“这一次的药,含有退烧的成分。”
亚尔德现在回答不了杰沙鲁特,于是他只好点了点头。岂止咂舌,是连脸都要被扭曲的强烈的味道。
“为什么一开始不吃退烧药?”
问的是珐如邦。杰沙鲁特正俯着身子,他似乎在整理物品袋中的物品。里面会有多少为亚尔德准备的有着奇珍之味的东西呢?亚尔德既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心情很微妙。
“老朽觉得,无论怎么让大人退烧,也是无法完全恢复正常的。这并非单纯是病,而是还有其他不可避免的原因在发热,这种时期就算强行吃退烧药,也只会徒劳无功。所以,一开始老朽就先打算让大人保持与热度对抗的体力,然后,再退烧。”
“是这么一回事?”
珐如邦似乎是要向亚尔德询问,不过这些亚尔德本人自己也不知道,当然是无法回答。
杰沙鲁特绑好口袋后回答道。
“若是你想要治好大人的身体,那就别想让我帮你……公主殿下是曾如此斥责老朽的。”
听到这,连亚尔德都忍不住出声了。
“公主,是……北岭王么?”
虽然也想过说这话的是皇妹,但杰哈鲁特已经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说,要治疗是危险的。不要去治疗。因为治疗是强行让大人的身体恢复,表面上是走近道,实际上反而会让大人身体的损耗更大。……原本,老朽想这是不是娜奥阁下说过的话,但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样啊……”
“虽然大人似乎还有发烧,但是比起昨晚,身体似乎已经好了不少。”
亚尔德虽然自身并不清楚,但是杰沙鲁特的诊断是不会错的。他会诊断错的只会是味觉之类。他是能理解苦啊还有酸之类的味觉,只不过,他让人强烈地觉得他是不是想挑战人的味觉的忍耐极限。
忽然,预言者开口道。
“已经可以舍弃欲望了呢。”
三人都看着她。
预言者已经重新蒙上了面纱,而且正慢慢站起来。完全就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小心地拍打着身上的沙尘,接着说道。
“昨晚,坦达大人又下了新的神谕,要在下在到达辛历鲁之前传授给大家,所以,现在
就说给大家听。杰沙鲁特阁下,你过去的名字不能在神面前说出来。但是,坦达大人是知道的,你并不需要那个名字。”
杰沙鲁特没有说话。
——不需要?
杰沙鲁特以前是需要名字的。他说过,他以前的名字就在从地下脱出的时候就说出了那个名字。为了逃过咒术师的诅咒,他与魔物交换了那个名字。他是抱着亚尔德可以为他找回那个古老的名字的期望,而在亚尔德手下做官。
那个名字,不需要?
——那么他不就连侍奉自己的理由也没有了么?
亚尔德原本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出杰沙鲁特原来的名字,不过他转念一想,啊,忽然想起来了。刚刚不就有机会么?刚才在阿尔汗的地下,杰沙鲁特沿着自己以前脱出的路径走回去的时候,若是自己去想的话,应该就能看得到过去。
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的那个名字,自己应该能听到。
当然了,皇妹与第二皇子在场,自己可不能大摇大摆地使用恩宠之力,不过,应该是有机会的。但亚尔德当时却没能想起来。不仅如此,自己不但忘记了这件事,还对他胡说什么只要有新的名字就没问题这种话。
杰沙鲁特他是怎么想的呢?他难道没觉察到么?
就在亚尔德迷惑的时候,杰沙鲁特转过身去背向亚尔德。
“请大人抓好。”
“我想,自己走一下。”
“刚才的退烧药,大人应该很快就会打瞌睡的。请大人好好抓紧老朽。”
亚尔德心中总有点觉得自己是中了圈套,但反正自己走路的话,反而会给别人添更多的麻烦。没办法了,他只好乖乖地让杰沙鲁特将自己背起来。就在这个时候,预言者对珐如邦说道。
“珐如邦阁下,也要话对你是说。”
“我?太阳神坦达的话?”
“是的。太阳神说,请你坚信己道。”
珐如邦停了一下,珐如邦才小声道。
“这是因为看不到我会这么做,所以太阳神才赐予我这一个劝告呢。”
听到他这个有点反抗意味的回答,预言者又再淡淡地重复道。
“在下只是代神传言。神心中想的是什么,在下并不清楚。”
5
辛历鲁有一半已经埋进了黄沙之中。
但是,这里的景物却依然散发着一种庄严的气息。踏入这里,甚至让人有远离尘嚣的感觉。
本来预想着被烧成黝黑的城墙,现在却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就犹如撒上了一层银色的粉末。但是,这些发光之物的本体,却是被风吹起的黄沙。将被烧成炭黑的墙壁重新擦亮的,要将这些只剩下轮廓的街巷慢慢地掩埋的,也是这些黄沙。
质地坚硬的沙粒就犹如研磨剂一样。都市大街的外壁会不断被黄沙侵蚀,所以不得不进行反复修补。亚尔德也很清楚这一点。黑狼公的领地也是接近沙漠地区,对沙的防治也归入了预算之中。
但是,现在亚尔德才体会到,在沙漠的最深部的此处,才是沙漠最本来之姿。
沙漠的支配者并不是生物——而是黄沙。将人的经营痕迹犹如没有存在过一般完全抹去的绝对的力量。
静静地,却又优雅地将辛历鲁的痕迹慢慢抹去。文明之死,就在此处。
“……沙漠,太厉害了。”
亚尔德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没有一个人回答。
来到城墙之下,杰沙鲁特终于将亚尔德放了下来。城墙并没有多少地方崩塌,但当年本来的堂堂仪容已经开始磨灭了。不断堆积的黄沙,让城墙越来越矮。最终,这个墙壁也会消失,成为沙漠的一部分。
亚尔德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城墙的表面。果然,这里已经没有残留下被烧过的炭灰。被业火包围的那一幕,是不是没发生过呢?一开始,这里是不是就没人来过呢?
将其看作是架空之事,亚尔德还能接受。但是,那一切都是现实。那个被称作世界的图书馆也是。经营这里的人们的出生,生活,死亡也是。
——不要再去想了。
亚尔德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城墙边。再继续去想这些失去的过去,自己的意识又会飘远的。因为现在可不能去看那些没必要的过去而消耗自己的体力。
“大门,应该在这个方向。”
他听到了杰沙鲁特和珐如邦的谈话。
“似乎已经被埋了。不掘出来的话就进不去了呢。”
“话虽如此,要爬的话还算高。但比起手中没有挖掘的称手工具,爬上去可能会更轻松。”
“指引之星,您的意见是?”
亚尔德睁开眼向那边望去。只见预言者站在离城墙边一小段距离之处,似乎在抬头看着城墙。她果然还是累了啊,竟然没有马上回答。
“还没有见到守门人吗?”
“四处去找一下吧。珐如邦,大人就拜托你了。”
“明白。”
但是,杰沙鲁特还没迈出脚步,上面就传来了说话声。
“喂,要找守门人的话,就在这里!”
所有人都抬起头。
马上出声回答的,是预言者。
“您这是害羞么?要人如何是好?”
在城墙上面看下来的,是一位胡须飘飘的老人。亚尔德应该见过他,但与对方隔着的距离,可是连杰沙鲁特都说还算高的高度,所以亚尔德也无法确定。首先,自己只正面见过他一次。
“不不,老夫是听到说话声,转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刚来到此处的。因为老夫刚才在南门那边。”
老人的声音很清晰,但是和他的胡须一样,不知为什么给亚尔德一种飘飘然的印象。
“果然,这里就是大门呢。”
“确实。不对,应该是大门曾经所在的地方,现在这情况的话。”
“这边是正确的入口么?”
“不能打开,再怎么弄也只会白费力气。请来南门这一边,老夫也一起。”
一下子,老人的身影便消失了。他缩进了城墙的内侧。就如他所说的,他大概往南门那边去了。
“南门,是在哪一边?”
“大门是在东边,所以往左手的方向走就可以了。距离应该不算远,因为不可能是在城的正南边的。……虽然可以的话,还是想由大门进去。”
“为什么呢?”
预言者微笑着回答道。
“我希望尽量可以走古时的路。这样的话,会不会更容易接近睿智之门与女神的心意呢?但是,这大概没有什么意义。女神神隐之时,这里的城市还不存在。这城市虽说是古老,但也不过是如此程度而已。”
她叹了一口气后,抬起头,大声道。
“我们遵从守门人的指示吧。”
——虽说是古老,也不过是如此程度……么。
杰沙鲁特过来要背亚尔德,却被亚尔德拒绝了。
“若是我倒下了就将我捡起来。你是时候要保存一下体力了。”
“若是大人的命令的话。”
“那这就是命令。”
杰沙鲁特似乎是有点意外,他眨了眨眼,才对亚尔德行了一个礼。
“遵命。”
“看来,你两手没拿东西,不说我倒下了,在我倒下之前就能扶住我了。”
“当然。”
他话中的语气犹如在说,这当然不在话下。
亚尔德用手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迈出脚步。足很容易就会陷入了黄沙之中,被马鞍擦伤的地方也没有痊愈,也不得不小心注意,不过,并没严重到无法走动的程度。
谁也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等着他们——虽然未必一定会出现什么荒诞的情形,但对预言者刚才并没有提及杰沙鲁特的同行情况一事,亚尔德心中已微妙地开始介怀。
珐如邦的话,她刚才是如此淡然地指出“并不需要他”。杰沙鲁特是不是不在她的未来视的视界当中呢?要是这样,说不定会出现必须用到他的局面。
——未来视的幻视虽然是种强大的力量,但最多也不过是截取可能发生的现实的一部分而已。
和守门人的对话说明了这一点。她是知道会在辛历鲁与守门人再会,但是,她却不知道会在哪个门相遇。
预言者一般都是正确的,但同时也会有搞错的可能性。
若不立足于这一点之上,那么就很有可能在她预见之外的地方摔跟斗。自己要注意不要停止思考,将所有的判断交给预言者。包括亚尔德,这一点要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打个底。
——知晓,乃是非常可怕的事。
预言者要去见的那位智慧女神,不就是最具代表性么?即使她不是全能,但也接近了全知的境界吧。而那位让女神不得不退避三舍的魔王,或许就是更接近于全能的境界。
想拥有一切的神。明明无所不能,却欲望却又无穷无尽。真是可怜却又麻烦的神明。
忽然,亚尔德想到了过去自己在北方幻视看到的那个男人。说是陆希露之前的阿=巴鲁斯,无比孤独的男人……他也是完全不会满足,即使拥有如此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