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再崎美留是人狼的后裔。虽然一般来说比起叫做人狼反而是称呼为狼人更容易理解,但毕竟她是一位女性,所以或许应该称呼为狼女吧。总而言之,她既是人也是狼,既是狼也是人——并不是像我变成吸血鬼那样,也不是像周防全歌变成人鱼那样,同时也不是像兆间临变成石人那样,并非在人生的中途变成了怪物,而是与生俱来的,从出生时开始——又或者说从出生前开始,她就已经具备了狼的资质。
虽然因为生性粗犷的关系,她自己好像也不怎么清楚,看来那都是她们一族的出身……她的父母、祖父母、伯父伯母、表兄弟、表姐妹,大家全都或多或少有着那样的体质——听说那是在满月之夜会从人变成狼的容貌的体质。
其中,再崎美留好像有着特别强大的狼的遗传基因,就算不是在月光下,光是看到相似的圆形物体也可以变身——相反,即便是在超级月亮的满月之夜,她也可以主动抑制自己变化成狼的冲动。
完全把体质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要我说的话,反而是对‘无法变身’的感觉完全没有头绪呢。因为这三十多年我都一直是这样活过来的。”
当然,除了“可以变身为狼”这个特质之外,再崎美留基本上都是一个正常的人类——是比别人拥有更强大的身体能力,比别人跑得更快,比别人拥有更灵敏的嗅觉,比别人稍微爱吃生肉的,正常的人类。
那样的她选择了当警察这条路,也可以说是极其自然的事情。
因为她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是能最大限度地活用自身能力来贡献社会的职业——话虽如此,在她下定这个决心的时候,风闻科还只存在于卧烟小姐的头脑中。
所以她打算走的,纯粹是一条正当正常的警察之路。
“我本来是很想当警犬的啊,因为那真的很威风。狼可以作为狼生存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我就是最后的狼啦——她并非以自虐的口吻,而是像感到自豪似的这么说道。实际上,她作为警官的经历确实是很值得自豪,也受到过无数次的表彰。
明明有着凹凸玲珑的身体曲线,却具备着远超强壮男子的身体能力。因此获得赏识的她,从就任那一刻开始就被编入到各种特殊部队去执行任务——非但如此,在到了跟我同龄的时候,她就已经率领着一个部队,投身于大规模的犯罪搜查和全国各地的灾害救助之中了。
居然把这样的英雄也挖角过来,卧烟小姐也真是太乱来了……不过对卧烟小姐来说,再崎美留这个成员对风闻科来说似乎是不可或缺的。
在听说这一点后,我就理解成“哈哈~也就是说必须有战斗人员的存在吧”这个意思——即使只是传闻阶段的风闻,毫无防备地跟怪异打交道也不是一种明智的做法。
最低限度,也应该具备足以保护自己本身的能力。
不过,这完全是我会错意了。卧烟小姐想要的,并不是人狼体能方面的优势,而是人狼的精神。
绝对履行被赋予的任务——那是难以从她粗犷随意的性格里能想象得到的钢铁般的意志。卧烟小姐就是需要这种意志作为榜样。
要把与生俱来的自称狼之末裔的她的生存方式,反映到互相共享秘密的团队中去——让逐步走向衰亡的人狼的意志,在全世界遍地开花。
而这样备受关照的狼——
这一次,却要被派去包围一只猫了。
002
那一天,全日本的公务机关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因为,那个羽川翼竟然在时隔三年后要回国了——所有的组织都在绞尽脑汁制定出各种方案,徒劳无功地想要阻止她回国的航班成行,然而所有的计划全部都被粉碎了。即使如此,政府还是挣扎到了最后一刻,然而在判明了她的目的是要将自己的痕迹彻底从这个国家抹去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这就是说,即使要冒着降低国家治安水准的风险,他们也还是选择了把这里是那位和平主义者的出身国这段不光彩历史彻底抹掉的机会。
当然,我研修中的直江津署也同样是乱成了一团。非但如此,这里简直就是暴风雨的中心——因为本署所管辖的地区正是羽川翼度过绝大部分青春时光的地方。
话虽如此,毕竟风闻科这个部署负责应对的是风闻而不是暴风雨,所以也只是置身于那样的骚动之外——除了其中的一头警犬,自称“犬警察”的成员以外。
“历君历君,关于羽川翼的事情,不管是什么也好,你就告诉我吧。因为我被选为警护担当了。”
正当我准备跟周防小姐外出摘掉下一宗传闻的苗头时,就这样被她叫住了——顺便一提,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感非常特别,从初次见面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把我称呼为“历君”了。同时还以前辈的身份向我施压,要我称呼她为“美留小姐”。
周防小姐非常识趣地说了句“那么,阿良良木君,现场见啰”就头也不回地先一步溜掉了——如果真的识趣的话,我希望她最低限度也应该说“抱歉啦,这是我的搭档哦”这样的话替我解围,然后强行把我带出去。不过对于她这种站在蛇面前的青蛙——不,应该是狼面前的人鱼来说,指望她做到这个地步也是太强人所难了吧。说真的,对全身都是美味佳肴的周防小姐来说,能够安心交往的同僚,恐怕就只有不需要为了生存而进食的、身为石人的兆间前辈了。尽管存在着“潮湿”的缺点,但总比被捕食要好多了吧。
而即使是我,也并不打算违背美留小姐的意向。
虽然其中也有单纯因为害怕狼的原因,但同时也是出于想协助因为老本事而被选拔去参加要人警护任务的美留小姐的意愿——更何况美留小姐要保护的对象是我高中时代的大恩人,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我所知道的也只是过去的羽川啊……也就是这次她打算将其存在彻底抹消的,说白了就是过去的个人档案。说不定只不过是将会变成杂音的多余情报呢。”
“世上可没有多余的情报啊。不管是杂音也好是误报也好,我就是想把所有可以知道的都掌握起来,以便能应对所有的可能性。拜托啦,帮帮我嘛。”
虽然用的是恐吓的语气,但是她那滴水不漏的姿势确实让我感到心里很踏实。
“我必须守护的对象可不仅仅是羽川翼。毫不夸张地说,是这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啊。所以我想尽量做好万全的准备。站着说话也太累了吧,历君。我们到咖啡厅去吧,只是饮料的话我还是可以请你喝的。”
真是有点微妙的前辈架子。
现在研修期间进入第三个月份,我也基本上是学会了向前辈撒娇(从世间的角度来说也可以称之为敲诈)的方法了啊……不过这也算了。
“难道美留小姐是担当警护队的带头指挥吗?”
“怎么会怎么会,是小喽罗的小喽罗的小喽罗啦。简直就是最末尾的微不足道的席位。毕竟我是早就从前线退下来的身份嘛……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才有时间教育年轻的新人啦。老狼还是有着老狼应该干的事。”
明明根本就不是老狼的年纪啊。
难道是按照狗的年龄计算方式吗。
“不过,我的一族都会以某种形式加入到警护集团的行列,所以我就负责指挥他们的行动。隶属于机动队的成员自不用说,在警察厅外生活的人也通过超法规的方式拉过来了……还真是够夸张的,差点就连自卫队也要出动了呢。”
“……光是为了迎接一名女孩子回国,这架势也未免太豪华了吧。”
“如果只是泰山鸣动,老鼠一只就好了。”
那不是鼠一只,而是猫一只啊。
可是那只猫,在如今几乎足以动摇整个世界的价值观的意义上说,则可以说是足以跟薛定谔的猫构成双璧的猫了——国家机构组织的地盘意识什么的,现在可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
地盘意识。
因为将这个东西抹消就是现在的羽川的大义,现在国家这样团结一致展开的大行动,实在显得非常讽刺,甚至可以说是被玩弄在股掌之间——不过毕竟是猫,是不是应该说肉球之间呢?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美留小姐的一族原来都分散到了各个地方呢。”
“难道你以为人狼族都是静悄悄地躲在哪个山洞里生活的吗?当然,像我这样能任意变身的真家伙,在年轻世代已经没有了……最多就是擅长嚎叫之类的程度。”
就是像我的吸血鬼体质一样的情况吗。
也就是说以不同于风闻科的设立的形式,世界一直都在跟怪异打交道吧——正如直江津高中的毕业生里也有像兆间前辈那样的人,日常看来是出乎意料地跟非日常近在咫尺呢。
虽然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不过,在直江津高中的毕业生当中,羽川也还是首屈一指的、独一无二的存在。在学期间,战场原黑仪把她称呼为“真正的怪物”,现在看来那简直就是预言。
现在这一刻。
二十三岁的羽川翼,已经成了真正的怪物。
003
高中毕业
后,在当天就开始动身展开环游世界之旅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基于自身的知识欲求渴望出外增广见闻的青春少女。暂且撇开她从三年级的第二学期开始就已经完成了物色旅游地点这种绝妙的计划不说,她还勉强算是能归入常识范畴内的十几岁少女——就像是背包客那样,大概一年左右就会回来日本了吧。当时的我还天真地这么想着,而且还不自量力地——当时我下定了决心——立志要当一个不至于让恩人蒙羞的人。
只是,羽川的环游世界,并不是把精选出来的各个著名的观光胜地游览一遍的旅程,而且甚至并不是用背包客的方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环游世界一周”——看来她真的是打算把存在于地球上的所有国家都全部转上一圈。注意,是“所有的国家”。我当时还忍不住吐槽说“难道你打算在护照上收集所有国家的印章吗?”这样的话,但是在听她说到连那些有护照也无法进入的,几乎处于完全锁国状态的国家也还是想尽千方百计钻进去的时候,我就只有闭嘴不说话了。
那已经完全超出了吐槽角色可以吐槽的范围。
虽然也有通过明信片来向我传达近况,但那却是描写着跟日本截然不同的风景的信函,看完之后我就想原来世上还有如此难以沟通的交流,恐怕就连抽象画也要比这更容易理解吧——没过多久,我就从电视里了解到了这位同窗好友的近况。
年纪轻轻就参加了志愿者活动和NGO(非政府组织),到各个地方协助人们撤除地雷、挖水井、整备基础设施、建造学校等等,作为以各种方式帮助他人的年轻日本女性华丽无比地出现在电视的荧幕上——这样一来,她就一下子作为日本版的圣女贞德赢得了绝高的人气。
姑且不说报道内容如何,我本来还觉得上电视什么的实在不像是讨厌引人注目的羽川会做的事情,但她似乎是打算通过让自己充当广告来加快搜集活动资金的速度(这是来自和羽川互相直呼名字的战场原黑仪的解说)。
因为赢得了出乎意料的人气,在日本也掀起了爆发性的慈善活动的热潮,但是那样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这并不是因为热得快冷得也快的日本人找到下一个偶像而转移了关注焦点……现在想起来,把她比喻成“圣女贞德”的那个媒体确实是有着非同寻常的先见之明啊。
在迎来二十岁之后,羽川翼的活动性质已经从对战争受害者的救济和战争灾难的复兴支援等,逐渐转化为对战争本身的仲裁了。
也不知道该说是仲裁还是牵线搭桥——本来是因为受到重视平衡主义者的流浪汉忍野咩咩的强烈影响而展开的世界放浪之旅,她却到达了一个令人难以自信的着地点。
她竟然成了战争仲裁员。
在这样的神坛上,要把她当成娱乐偶像来看待也未免过于沉重了。而且更棘手的是,那样的活动对她来说居然非常的合适——在世界的各个地方,她一个接一个地缔结起了和平条约、停战协议、吴越同舟和三国同盟之类的关系。
把地球上的所有国境线一条不剩地擦掉。
那就成了她的目标——的确,表面上看,这的确是那些很符合她的风格的非战主义者所得出的最终结论,但那同时也是几乎跟征服世界的意图极其相近的危险思想。超出了偶像的次元,更超越了VIP的界线,结果发展到了被国际通缉的程度。
总有一天希望把奥运会的五环变成只有一轮的鲜花——在战地广播上这么说过的她,已经不再是广告塔,而是变成了某种领导力量,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那简直就是一个革命家的形象。
事到如今,有关她的话题已经不允许公开谈论了——甚至还有国家规定一旦发出包含“羽川翼”这个名字的邮件就算犯罪(那样的国家后来却跟邻国合并,现在就连名字也没有剩下——这也是必须讲述的历史事实)。虽然日本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但公务机关却一直都对她的“助人”动向保持着极其高度的关注。
“██████(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问候语)。阿良良木君,你还好吗?今天我刚刚抹去了第十六条国境。”
有好一段时间我都持续收到类似这种内容的明信片,但慢慢地就没有再收到了——呜哇,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我当时不禁着急了起来,但是羽川似乎就从那时候开始考虑到也许会给我添麻烦,又或者是觉得可能会对活动造成妨碍,于是就开始断绝联系了。
不过按照她的性格,采用的是5软着陆式的、慢慢地渐渐地、为了不伤害我们而有计划地逐步拉远距离的方式——说不定这次的回国就是这个的集大成吧。
也不知道该说集大成,还是终大成。
就像在走什么证人保护程序似的,羽川正竭力把自己的存在彻底抹消,成为为和平而存在的装置——至于在世界的哪个地方看到了什么光景才让她下了这样的决心,我实在是一无所知。
对于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世界真和平”的我来说,真的是无法理解她的活动究竟有什么真正的意义——跟我和黑仪度过愉快的校园生活……难道那样就不行吗?
大概是不行的吧。
对微不足道的我来说,即使能成为那个怪物的朋友,也无法成为她的同志——虽然从结果来看,我们之间只不过是从直江津高中毕业的同时就已经分道扬镳的、关系极其普通的朋友关系,但是那样的羽川翼,却要在我时隔四年的归乡期间回来直江津署的管辖地区,这还真的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当然,我想应该也不会见面吧。
与其说不会见面,倒不如说是不能见面。
虽然美留小姐被派往担任要人警护工作这种事本身据说并不是太罕见的事情,但反过来我却被下达了绝对不能接近羽川入住的酒店的命令——不光是我,所有过去认识羽川的知己(包括养父母在内)都应该有接到这样的通知。
能进入酒店的就只有负责警护的人员。就连从业员在当天也被强制性地带薪休假了——实际上,那究极的和平主义者光是在这里逗留短短的几天,就很容易引发并非是简单的袭击和暗杀的紧急事态。
羽川选为据点的地区,甚至还曾经遭到过单纯以羽川为目标的空袭——要是能保证不会陷入恐慌状态的话,政府大概是很想对这个小镇下达避难命令的吧。虽然羽川所在的地方是究极的和平地带,但同时却也会变成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危险区域——只要她稍作移动,就有可能对国际情势造成极大的影响。
甚至连我也差点被勒令退避到国外。虽然结果还是从现实的角度出发换成了“照常工作”的指示(其中想必也有着卧烟小姐的安排——毕竟卧烟小姐跟羽川也并非毫无关系),但是比起将活动范围扩大到世界规模的这位往日的学友,我现在和周防小姐担当的工作却是查明初中生之间流行的“咒语”的出处源头。
这样看的话,我做的事情从高中生开始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
还说要当什么不让恩人蒙羞的自己。
就算没有美留小姐担当警护,我也根本没有脸去见羽川啊。
004
“嗯~是猫吗。黑羽川——还真是起了个合适的名字。不过那只猫现在已经不在羽川翼里面了吧?”
“不,并不是不在里面了。反而应该说是住了下来……或者说只是从野猫变成了家猫——另外还有老虎的存在。那并不是像障猫那样的自古就存在的怪异,而是羽川自己造出来的新创的怪异。”
“新创的怪异?还真是天马行空啊。竟然能凭个人造出那样的东西……”
非但自古就存在,甚至是从怪异史开辟以来就存在的这位人狼的后裔做出的反应,并不是吃惊而是无奈。
虽然美留小姐从外表看是穿着皮夹克带着墨镜,是一副充满潮流感和粗暴气息的模样,但是在把我带到咖啡厅之后,点的饮料却是热牛奶。
明明是狼,点的却是面向小狗的饮品。
顺便说一句,那皮夹克似乎只是人造革。虽然还没有发展到素食主义的地步,但美留小姐却是一位动物爱护家。
“虽然那样的苛虎,现在就只存在于羽川的头脑里了。”
“苛虎?”
“啊啊,是羽川给那头白老虎起的名字——对羽川来说,那也跟黑羽川一样,苛虎也同样像是可爱的妹妹般的存在。就是说入虎穴得虎子……虽然那时候的她为了保护两个怪异似乎付出了很大的牺牲,不过从结果来看,恐怕得到的收获反而更多吧……”
那时候,羽川获得了脆弱,把负面的感情和痛苦的回忆掌握到自己的手中——那并不是坏事。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作为“完美无缺的班长”的羽川翼肯定是会发生崩溃的吧。别说成为给世界带来变革的领袖人物,搞不好还会为了救一个无关重要的家伙(没错,比如像我这样的家伙)挺身而出,到头来还丢了自己的性命呢。
“因为得到脆弱而变得更强吗……与其说是哲学,倒不如说像是武道的真理吧。不过,历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类似‘人性’的东西,事到如今她却打算将其彻底抹掉,这
还真是有点奇怪呢……”
虽然美留小姐对这一点持有怀疑态度,但很遗憾的是我并没有能回答这个疑问的答案。为了抹除自己的经历而回国——历经了那样的艰难困苦才终于得到的人的脆弱,为什么到了现在又要将其彻底抹除呢。
是因为“羽川翼”的个人名字会妨碍到和平活动的开展吗……不过,“翼”姑且不说,“羽川”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绝对的东西。
那应该是发生过许多次变化的东西。
那并不是我作为同班同学所认识的羽川,而是在情势所逼的状况下从羽川口中获悉的真相,这些内容是不是也应该毫无遗漏地说出来呢……毕竟现在可不是考虑什么保护隐私的时候。
虽然就好像在到处乱传朋友的秘密似的感觉很不舒服,但美留小姐并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作为职业警护员搜集着情报——她询问情况的对象应该并不只是我一个吧。
虽然黑羽川和苛虎这些怪异方面的事情也许就只有我知道,但关于她那复杂无比的家庭内情,我想她应该早就从别的地方拿到手了吧。
……虽然羽川现在就是不想让别人把这些情报拿到手。
“啊啊,对了,说起有关怪异的事情……我以前曾经好几次为她做过治疗。”
“嗯,是处置伤口的意思吗?”
“虽然也可以这么说,但那是利用吸血鬼的不死能力进行的治疗。现在想起来,那并不是值得称赞的行动。虽然我并没有为此反省。”
“还没有反省啊。”
美留小姐苦笑着说道。
“不过现在已经过时效了吧。说来听听。简单来说就是把铁血的热血的冷血的吸血鬼的血液给了羽川翼吗?”
“是的。而且还是非常大量的……虽然也试过用唾液来治疗,不过那只是一点点而已。”
“用唾液治疗——那恐怕还没有过时效吧?”
虽然人狼的基准很严格,但我还是姑且继续说了下去。
“血液治疗的那方面,似乎还是给后来的羽川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她有一段时期曾经跟名叫德拉玛兹路基的吸血鬼猎人一起行动,这个你知道吗?”
“不,但是德拉玛兹路基的高名我倒是听说过。作为职业猎人来说是一流的——不过却好像有点一流过头了。是吗,不光是忍野咩咩,羽川翼的第二老师竟然是那个吸血鬼杀手的吸血鬼啊……”
虽然第二老师这个表达方式我不是太懂,不过德拉玛兹路基的工作方式毫无疑问是应用到现在的羽川的风格中了吧。
专业的工作。
人生中,真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不过现在要做的正事,并不是总结出这样的教训。
“从德拉玛兹路基那里拿到了能让不死力量急剧活性化的荆棘道具的羽川,那时候据说还实行了好几次疑似性的吸血鬼化。唔唔……虽然她自己说就像是花粉症一样的东西。就是曾经用于治疗的潜伏在体内的吸血鬼性,跟吸血鬼退治的道具产生反应而出现的防护作用……”
这方面因为我自己也不是太理解,所以说明起来就有点含糊了。而且那种过敏因子听说也已经全部用光了……
“总而言之,高中三年级的时候,羽川应该是不止一次地持续体验过金发金眼的吸血鬼状态。”
“你觉得正是那时候体验到的万能感,造就了现在的英雄·羽川翼吗?”
“姑且不论德拉玛兹路基的生存方式如何……吸血鬼体验我觉得是没有太大关系的。因为要说的话,那对羽川来说似乎是一种痛苦的体验。”
她并没有像我这样不假思索地对吸血鬼性加以利用。
而且,成为吸血鬼时的万能感,同时也跟恢复成人类时的无力感成正比。
“虽然也有可能是由于这样产生的反作用啦。也许是因为有违本意的以暴力方式解决了某些事情的经验,才形成了现在的这个极端的和平主义者……不过,因为我对她毕业后的放浪生活也并不是掌握得很清楚,所以关键的部分还是不得而知。”
“也对啦。要说的话,毕竟现在的这个羽川翼的形成,主要应该是从直江津高中毕业之后的体验吧——嗯。不过,真的很有参考价值哦,历君。谢谢了。”
美留小姐这么说完,就一口气把热牛奶喝光了。不,因为出乎意料的聊了很长时间,那杯牛奶大概已经完全变凉了吧。
“能帮到你的忙我也很高兴,请你好好保护羽川吧。”
“包在我身上,毕竟是工作嘛。……不过为了维持世界的现行体制,姑且不说性命和身体的安全,关于是否应该保护那孩子的思想这一点,我也无法做出判断啦。”
这个我也同样无话可说。
至少我现在所从事的社会正义的工作,跟她的信念存在着相当巨大的偏差……因为虽然现在还只是纸上谈兵的阶段,但如果她的活动持续不断地取得成果,那么日本这个国家也是早晚会消失的吧。
也许她要把国籍为首的残留在这个国家的所有经历都彻底抹消,目的并不是舍弃自己的“人性",而是为了迎接那个时刻做准备——要这样理解的话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虽然我赞同和平主义,但善行也该有个限度啊。”
“是的,我也这么想——而且也一直认为必须把这一点铭记于心。不过羽川在高中时代也应该是吸取过这个教训啊。”
一定是后来又吸取了新的教训吧。
是我所不知道的新的教训。
然后,在这一方面绝对不能弄错的是,她的做法并不一定是错误的……
在十几岁的时候到达的“真实”,如果在那之后也一直是真实的话,那反而才是不正常的吧。
毕竟常识的定义和内涵,还有周围的环境,都会随着时间流逝发生变化——现在并不在羽川身边的我,对她的事情做出这样那样的评价也太不合逻辑了。
“对了,虽然有美留小姐担当警护我也很放心,但羽川本人难道没有从海外带着护卫过来吗?像是SP或者保镖什么的。”
“因为羽川翼并不从属于任何组织和团体啦。每次活动都是在当地召集人手,达到目的之后就解散。在根本上似乎有着‘集团维持过长的时间就会腐败’的想法,这是心理学团队做出的分析——即使还不算是反权威,但应该也是反体制的人吧。”
嗯,这个倾向应该从高中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虽说是优等生,但是在高中三年级的后半阶段都几乎没怎么回过学校——而且她的缺席也被大家归咎到了身为副班长的我身上。
“不过话虽如此,她毕竟不是笨蛋,应该也不会愚蠢到毫不设防地把一切安全措施都交托给当地的警护团队吧。她应该是有好好考虑过安全对策的……我被派过去大概也只是为了慎重起见啦。所以到时候我应该没有作为人狼大显身手的机会吧。如果说有的话,那可以说就是这个小镇被消灭的时候了。”
“请你别说那么可怕的话好不好。”
“要是Kissshot Acerolaorion Heartunderblade从那个影子里冒出来,然后帮忙负责警护的话,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呢。”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啦。已经失去力量固然是原因之一,而且吸血鬼和猫并不是那么合得来的关系……直到这场大骚动结束为止,她似乎都不打算协助我的工作。”
“怎么说得好像有猫过敏症似的啊。好吧,那么万一出事的时候,就单靠人狼来拯救小镇好了。所以接下来我并非作为警察,而是作为警犬向你提问,羽川翼当时送给你的礼物什么的,你现在是不是也有好好保管着呢?”
明明是很深入的问题,我却搞不懂她的意图所在。
羽川送给我的礼物?
“虽然我也自觉这样问是侵犯了你的隐私,但我毕竟是‘犬警察’啦。如果是带有她气味的东西就最好不过了。”
“是为了警护吗?”
“为了慎重起见啦。不过作为协助者的我,从立场上说就连接近本人的机会也没有,所以如果事先知道气味的话,在关键时刻就可以进行追踪了……有没有什么头绪?”
“不,这个也很难说。当然了,礼物的送赠什么的应该是有的,但那毕竟是五年前的事了……我也经历过搬家什么的,又不是那种善于保管东西的人……”
我这么含含糊糊地说着,实际上却想起了一件“礼物”。
只是,那已经大幅度超出了隐私的领域……因为没有把东西带到寄住的地方,所以应该还在我老家的房间里。那是羽川翼的胸罩和内裤之类的内衣,还有她在文化祭前后剪掉的麻花辫子。
我可不想被好不容易才形成了融洽关系的前辈当成变态看待。
既不能扔掉也不能移动到别处,事到如今那已经成了无所适从的道具群——而且毕竟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虽然在DNA鉴定方面也许能起到作用,但气味什么的也应该彻底消失了吧。即使现在想起来真的很不正常的高中时代的我,也并
没有把那些东西装进封口袋再藏到冰箱里……保存状态可以说是极其恶劣的。
“是吗。”
美留小姐说道。
虽然关于这一点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期待过,但接下来的提问似乎才是切入正题。
“那么历君,最后你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逗留期间,羽川翼来见你的可能性,你认为有多大?”
“面会是被禁止的。”
“嗯,不过那只是禁止你主动去见她的意思吧?我问的是对方主动来见你的可能性。”
虽然是可以马上回答的问题,但毕竟不是什么顺便提出的问题,所以我还是决定仔细考察一番——在此期间,美留小姐说道:
“你在这方面虽然说得很含糊,但就算撇开共享怪异情报这一点不说,你们也应该不会只是单纯的朋友、单纯的同班同学那么简单吧?对方难道就没有对你抱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吗?”
她进一步加以提示。
“…………”
我把这一点也纳人了思考,然后做出回答。
羽川主动来见我的可能性——
“是零呢,完全不必为此担心。”
“是吗,明白了。抱歉啦,我问了多余的事情。”
你的道歉才是多余的啊。
005
有两个坏消息。
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都是应该以“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来开头的,但我现在能提供的却只有坏消息。而且还是两个那么多。
第一个坏消息,是关于我和周防小姐担当的有关“咒语”的调查。就算被说是毫无进步也无可奈何,那确实是会令人联想起过去这个小镇曾经发生过的一连串怪事的事件。但是搜查恐怕要虎头蛇尾地宣告结束了。既没有事件性,也没有受害者,更没有确切的发生源头——总的来说就是典型的孩子们之间的传闻,并不是有什么不轨企图的坏人在搞事。
也就是说并没有欺诈师在活动,也没有模仿犯。
“这个传闻看来还是就这么放着不管比较好呢。要是从外部施加压力的话,搞不好反而会有变质的危险。现在就姑且维持现状,顺其自然地观察今后的变化吧。”
周防小姐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嗯,要是不管什么都取缔一番的话,风闻科就会变成不得了的思想警察。
所以,以这种仿佛白干了一场的结果告终,虽然没有在经过细致的搜查活动后获得解决的成就感,但也并不是什么遗憾的事情,当然也算不上是坏消息——坏消息是没能逮捕到欺诈师。
虽然并不是完全彻底,贝木那家伙是否直到现在还遵守着呢,那个今后不再接近这个小镇的约定——还真是个信守诺言的家伙,要是回来的话我明明就可以逮捕他了啊。
那个暂且不说,第二个坏消息是在羽川翼回国的新闻极大震撼着公务机关的背后,我的妹妹——阿良良木月火悄悄回家了。
我刚回家就看到她正在客厅里吃雪糕。
不不,当然了,跟至爱的妹妹不期而遇,当然是比什么都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我之所以无法把这个分类为“好消息”,是因为月火并非因为知道了我归乡的消息。也就是说并非专门赶在我的研修期间内回国,而是由于在后来重新考上的海外大学再次选择了中途退学才回国的缘故。
第二次中途退学。
这已经不仅仅是坏消息,而是最糟糕的消息了。
“没事的,没事的。因为我还打算进新的学校啦。不过话虽如此,这次进的并不是大学,而是舞蹈学校啦。”
“我说你到底想要当什么嘛。究竟是个什么人啊,我的妹妹。”
“哎呀哎呀,我一直都为哥哥感到自豪哦,该死的国家公务员。”
“小心我把你干掉啊。”
“在个个都一本正经的阿良良木一家里,要是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就太没趣了吧。等到什么时候面临着一家的危机时,游手好闲的小女儿就会给你们带来救赎哦。”
“我说你搞不好会给一家带来破灭才是啊。我和火怜,该不会就是因为你才没法升职的吧?”
“讨厌啦讨厌啦,浑身都沾满了权力欲。我现在就只想着要在赌场里跳舞呢。”
真令人不安。
火怜单纯只是为关系亲密的妹妹的突然归来感到高兴,现在似乎正在厨房里大显身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高兴的样子好像比看到哥哥归来的时候还要兴奋。
还真是让人气恼啊。
工作一天累死累活的回到家里,首先看到的竟然是这个穿和服的妹妹……难道她就是以这身打扮从机场回来的?
为应对羽川而布下的戒严阵势,她究竟是怎么闯过来的呢……这家伙也真的有她非同寻常的一面啊。
至于发型,不知为什么,是垂搭在肩上的两条麻花辫子。
那是跟优等生时代的羽川很相像的发型。
不过因为羽川翼的存在反而是在海外更加出名,月火应该也不会不知道她回国的消息吧……
“对呀~就是在上次见到战场原姐姐的时候听说的哦~”
“怎么了,你见过黑仪吗?虽然我也听说你们之间有互相联络……”
即使外语说得再流利,可以用母语交谈的对象似乎也还是相当的宝贵,在国内并不是那么熟悉的战场原黑仪和阿良良木月火,现在却成了邮件笔友。
不过她们彼此居住的地区应该比北海道和冲绳的距离还要远啊……
“嗯,我发邮件说要辞退大学,她就因为担心而特意跑来看我了。”
“别用邮件来报告那么重要的事啊。”
“所以我现在就直接跟哥哥你说了呀。”
还真是茁壮成长了呢。
因为知道一定会被反对,所以才先封住黑仪的嘴巴,然后再回来向我先斩后奏吧。
……算了,也罢。
如果只是一人的话,一家有一个这样的家伙确实也无所谓。
“那么,你能在这逗留多久啊?正月可以在这边过么?到那时候,我想我们的父母大人也应该会回来了。”
“嗯~我们的父母君也回来呢~”
“不是君,是大人”
“虽然我很高兴哥哥你那么想跟我一起共度时光,但是明天我就要出发了哦。”
刚才我也已经跟火怜说过了——
月火一边舔着雪糕的盖子一边这么说道。
这个妹妹,已经快二十岁了还是什么礼节也不会……可是,明天?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突然间回国,又要突然间出国吗?这蜻蜓点水式的归乡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哪门子的大富豪?你的钱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就算是对你溺爱有加的爸爸妈妈,应该也是拒绝了给你寄生活费的吧。”
“对呀~明明哥哥是一直领到二十二岁的耶~”
“回答我,要是你染指做什么坏事,就算对方是妹妹我也要含着眼泪把你逮捕,然后再每天都去跟你面会吧。”
“虽然那也是很棒的提议,不过没问题啦,我并没有染指做什么坏事,暂时还没有。”
“别说暂时啊。”
“我可是泪眼汪汪的、含着眼泪的努力工作呢。舞蹈学校的学费我也会自己赚回来。”
如果光听这番话,月火的生活环境应该也跟自己挣医学部的学费的神原差不多,但为什么在印象上会相差这么远呢……因为是自家人,所以就更容易放大缺点吗?
就算说妹妹是永远都会让人操心的存在……我想不管是谁都应该会为这样的家伙担心吧。
“还有,我可不是明天回国哦,我是暂时打算先到东京周围观光转几圈。回国之前可能会再回这里一趟,到时就多多关照啰。”
转几圈什么的……还真是个细致周密的行程计划呢。
看她这样子,大概也没有预订观光期间住的酒店吧。
当然了,对与其说含着眼泪倒不如说坚强地在海外拿签证过生活的她来说,日本的首都或许就像是和平的乐园一样的东西,但是现在这个国家的治安水准正处于被大幅改写的期间。
不过如果这么说的话,反而是这个小镇更加危险,观光什么的还是随她自己喜欢好了。但我也不认为她能在那边直接订得到房间……没有办法,我就作为大人替她预约一下酒店吧。
“然后住宿费我也替你出吧,在日本的期间我就给你提供活动资金好了。”
“哥哥,不管怎么说你对妹妹也太娇纵了哦。以前明明是摸妹妹的胸部太多了耶。”
“别拿那种事来做比较。那都是大家都还小的时候吧?”
“不,哥哥的身高就跟现在差不多呢。”
“是你的胸部这么小的时候。”
“言行举止也跟现在差不多呀,跟我的胸部真是差远了。”
活动资金我还是心领啦——(身材)娇小的妹妹说道。
“喂喂,明明就在贫穷线上挣扎,你还跟我客什么气啊?”
“我并没有在贫穷线上挣扎,日语的家庭教师可是相当赚钱的哦。”
“还做那么装蒜的兼职……不过就算是身为国家公务员的哥哥,也是拿着工资的哦。至少也让我帮你出住宿费吧。”
“不用花住宿费的呀。看来哥哥好像是觉得我什么都没想就直接决定去观光了,但我已经约好在朋友家过夜了哦。哥哥是不是已经不记得了呢?就是千石抚子。”
这家伙到底把哥哥的记忆力当成什么了啊。
虽然我不得不说她的指摘没错……不过,原来如此吗。
去朋友家过夜什么的,对没有朋友的我来说还真是从没有过的想法……话说这家伙原来还跟千石保持着联络吗。毕竟大家都不是学生了,明明会给人家添不少麻烦的啊……虽然我不是太了解,但是漫画家的工作应该是相当繁忙艰苦的吧?
“没事的没事的,我也会帮忙啦。作为千石抚子大老师的助手,作为助手领班。”
“别盘算着要当千石团队的头领啊,充满权利欲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至少我懂得涂阴影。”
“看不出你还有相当程度的技术啊。”
别说得好像“涂色块的话应该还行”那样的语气好不好。
真是个明明经常给人添麻烦却不许人关照的妹妹。
“知道啦知道啦,随你喜欢吧,随便你怎样活都行。自由地活下去吧,把我的那份也搭上。不过今晚就好好休息下吧。”
“也对呢,要不就久违地一起洗澡怎么样?我现在还勉强算是十几岁呀。”
“不管是怎样的十几岁都不行吧。”
刚说到这里——
“老哥、月火,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来帮我把东西拿出去吧~”
正好从厨房那边就传来了火怜的呼唤声。
也对啊,就算没法帮忙做料理,至少也应该帮忙摆摆盘子……这样边想边站起身的就只有我一个,月火却拿起遥控器看起电视来了。
也太自由了吧。
“嗯?火怜,这盘子不是太多了吗?虽然我也理解你想欢迎笨蛋的心情,但我们三个人再怎么大胃口也没法把这些吃完吧。”
“你说什么呀,老哥,是四个人哦。”
“咦?”
听她这么说,我才发现并不只是料理的份量,就连筷子和叉子等餐具也比三人份多出了一套……难道是父亲还是母亲凭着高超的搜查能力打探到月火回家的消息,所以就乘新干线赶回来了?
“不是那样啦,老哥……咦?你没有听月火说吗?我还以为老哥你早就知道了呢。”
火怜的开心表情一下子黯淡起来,转化成“这样可不妙啊”的阴郁神色。
“这下搞不好会因为命令违反而被炒鱿鱼呢,不管是我,还是老哥。”
喂喂,饶了我吧,难道——
接下来还有第三个坏消息在等着我不成?
就在我怀着不祥的预感变得满脸苍白的时候,客厅的侧门被打开了。
“早哦,月火,火怜。对不起啦,我借用了你的床。阿良良木君已经回来了吗?”
于是,一边用右手擦着眼睛,一边用左手抚平着睡乱的头发,满脸困倦身穿睡衣的羽川翼出现在我的面前。
006
和平的象征,日本版的圣女贞德。现代的年轻斗士。反战的革命家。盛开在国家间的一轮鲜花——在听着这些多姿多彩的形容的过程中,“羽川翼”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也在不断膨胀,可是这样突然碰上面的过去的同班同学,却是跟那些形容相去甚远的,二十二岁的一位女性。
什么凛然的氛围,什么稳重的安心感,什么强韧有力的站姿——如果是说这些特征的话,反而是我现在职场里遇到的那些女性更有那样的感觉——当然,我毕竟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穿睡衣刚睡醒的样子,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但她给我的印象,反而好像比高中二年级的时候还要呆萌。
她一边说“哎呀、真是太丢人了呢”这样的话一边在座位上坐下,但眼神还是愣愣的感觉——虽然也许只是还没有戴上隐形眼镜的关系,总而言之,要说是和平的象征,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的确是很有和平象征的感觉。
可是,你现在究竟哪一块像是国际性的重要人物啊——看到她这样子我就忍不住想这么问了。
跟高中生时相比非但没有成长,甚至反而有种幼年化的感觉。不过理所当然的是,外表本身还是有变化的——当时剪短了的头发也重新变长了。
大概比麻花辫子的时候还要长吧。
虽然那黑白相混的颜色还是跟短发时一样……不,感觉好像黑发的份量增多了?因为在过了某个时间点后,“羽川翼”的映像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媒体上——就算是回到过去也看不到了——所以我也很难做出确切的判断。
而且那还是光用手抚平根本就无济于事的彻底睡乱了的蓬松状态。
“怎么啦?阿良良木君,这样呆呆地看着我。啊哈哈,我的睡衣姿态真的那么有魅力吗?不过这是向火怜借来的东西,还松垮垮的呢。”
“不,不是那个意思……”
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我刚想这么开口,又马上想起妹妹们都围在同一张餐桌前,所以还是选择了自制。
说起来,经常会看到刚认识没多久的异性的半裸姿态这个阿良良木历的倾向,恐怕就是从羽川翼开始的吧……不过,我还是觉得果然跟过去不一样。那是因为当时的羽川决不是被男生看到睡衣打扮也毫不在乎的那种类型(当然也有毫不在乎的类型,例如——战场原黑仪,神原骏河。)
当时还慌忙披上外套了呢。
这么想的话,现在的羽川虽然从二楼走下来(而且不光是睡衣,就连床也向火怜借用了),还对提早结束工作的我已经回到家这一点表露出惊讶的样子,但是嘴里虽然说着很丢人,也没有跑回去二楼换衣服。
当然,不管她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要是保持着那种纤细稚嫩的精神,想必也是无法维持生存到现在的吧——就算是含羞答答的淑女也会变得粗线条。
不过就算粗线条对海外和战地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今天,穿上火怜的睡衣,睡在火怜的床上,吃下火怜做的料理,这不管怎么说也粗线条过头了吧——不,关于衣食住行的问题,考虑到羽川和火怜的亲密关系我也不会多加指摘,但问题就在于这些都发生在“今天”。
羽川翼现在不是应该在最高警护级别的酒店里处于软禁的状态吗……应该在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为抹消自己过去的经历而忙个不停才对吧?
我的前辈也正为了保护那样的她,今晚应该是在通宵值班的啊——为什么那个被警护的对象,如今却正在平平无奇的阿良良木家里吃着晚饭呢?
我向月火狠盯了一眼。
然而她似乎只把这当成是单纯的眼神交流——
“怎么?我不是说过吗?我是跟羽川姐姐一起回来的呀。”
她不解地歪起了脑袋。
根本没说。
只是提到过那麻花辫子会让我联想起过去的羽川而已——难道光是这样她就当成是已经向我报告了和羽川一起回来这件事了吗?
哪里会有这样子的非语言沟通啊。
就算是自家人也不可能吧。
“咦,我从战场原姐姐那里听说了羽川姐姐回国的消息——刚才我没说过吗?”
“没有说过啊。”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样的来龙去脉,不过看样子是早就互相通过消息了——毕竟就算跟自由放荡的月火说什么也没用,我就转眼看向至少已经出来社会工作的另一个妹妹。
“不,我一直以为老哥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啊。要知道这样的话我绝对是会跟老大联络的啦,因为我也被下达了禁止跟翼姐姐会面的命令。”
火怜以辩解般的口吻说道。
生活安全课的课长似乎被下属称呼为老大,不过这样的习惯怎么都无所谓吧——因为指挥系统不一样,由我对这种问题吐槽也未免太奇怪了。
况且,没有把羽川翼现在的所在地点转告上司,还跟她一起吃着晚饭这一点,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虽然或许是应该现在马上报告,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作为警察明明是应该发射性地那样做,但是被睡衣打扮吓了一跳,同时也因为肚子饿的关系,结果就姑且坐到了餐桌面前——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产生了考虑的空余时间。
如果说没有把这位世界性的名人在毫无警护的状态下置身于没有任何防范装置的民居里的事实报告上司是个问题的话,那么从警护森严的酒店里溜出来跑到这里也同样是个问题。
而且是大问题——大失态。
要是被别人知道我们让羽川翼暴露在危险中的话,日本的国际信赖度就会陡然下降——恐怕直江津署会马上被解散吧。而且并不只是关系到风闻科的进退,更绝非只是我和火怜被炒鱿鱼的问题。这个县的失业率毫无疑问会出现飞跃性的上升。
现在也不知道闹出了什么样的大骚动……
“嗯唔唔,没事的啦,阿良良木君。你还是
那么爱操心呢。放心吧,我是在保证没有被发现的情况下悄悄溜出来的。在被发现之前会好好回去的啦。
“是吗……那样的话……”
那真的好吗。
要是让人家举全国之力去警护空空如也的酒店的话,那还真是有够厚脸皮的……美留小姐知道的话会怎么想呢。
想起之前还斩钉截铁地断言说羽川来见我的可能性为零,我就感到非常的歉疚。
如果我当时向美留小姐提供了内衣和麻花辫子等等“羽川的回忆之物”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开始追踪了……这样一来,也不知道那究竟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酒店套房住的我肩膀都发硬了……反而是野营要轻松多了呢。啊,当然了,火怜的床睡起来也很舒适啦~时差也适应过来了。
看她呆愣的眼神就好像还没有完全适应的样子,总而言之,羽川似乎没有丝毫的危机感——明明搞不好会闹出国际问题的啊。
国际这个想法,对现在的她来说或许已经不存在了吧。
“而且气氛严肃的会餐什么的我也敬谢不敏啦。我不想利用房间送餐服务,而是想吃这样的家庭料理呢~阿良良木君,如果你不吃的话就给我啰?”
“啊啊……尽管吃吧。”
“哥哥,你不吃的话也给我好吗?”
“你就饿着肚子吧。”
“嗯,既然都来了也没有办法吧,老哥。现在想起来,以前也曾经让羽川姐姐在这里寄住过——不过那时候,老哥好像正离家出走来着?”
火怜似乎就这样看开了。
不愧是现在也每周有三天上道场的人,果然胆力过人。
对比起来,到现在还思前想后患得患失的我,就好像显得很丢脸的样子。
“这种时候就应该反过来想啦。毕竟我要是也被调派去参加警护的话,就无法像现在这样跟羽川姐姐共进晚餐了。所以我认为这是一种幸运。”
如果说这也叫做幸运的话,还真是相当人为性的幸运……那样也没关系吗。
不过话说回来,我的两个妹妹——月火自不用说,只要一旦做好觉悟,火怜也同样如此——面对国际要人也毫不在乎呢。
还是说这只是因为我想得太多了呢?说不定我是因为对过去的自己无法抱有自信,以至于不能像过去一样面对以前的老相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是我自己单方面形成的劣等感罢了。
“面会禁止令就暂且不说……你那边也接到了出动邀请吗?虽然我们课也有一人被派去支援了。”
“是再崎美留小姐吧?”
“咦,你认识吗?”
既然这样就早点跟我说嘛,我的研修已经是第三个月了啊?
“虽然也不算是认识,不过因为那个人很有名啦,在大赛时也经常会碰面。就是警察的武道大赛。”
“啊啊,是这样吗。”
“有传闻说她是因为犯了什么失态才被调配到了直江津署,不过如果是有资格担当羽川姐姐的警护的人,那就应该不是犯了什么失误吧。”
还流传着这样的传闻吗——还真是不得了的风闻。
虽说只是暂时性的,但我作为后辈还是希望她能借此机会一口气挽回自己的名誉。但是如果最关键的要人逃了出来的话,恐怕也没有比这更大的失态了。
“卧烟小姐的图谋,看来也进展得相当顺利呢~”
羽川小声地嘀咕了这样一句话。
在火怜和月火面前,她自然是没有接着说下去。不过有关风闻科成立的来龙去脉,她看来都全部知道了。虽然眼神还是呆愣呆愣的,却是个眼观六路的家伙。
实在是够眼尖的——很聪明。
虽然我不认为她现在还有跟卧烟小姐打交道……但是不管如何,现在应该是说那句台词的时候了吧。
“羽川,你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我不是什么都知道哦,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
羽川呵呵地笑着这么回答道。
就像以前一样——但是现在的羽川却补充了这么一句:
“知道得越多,就越是有更多不知道的事情。”
认识的人,也总有一天会变成不认识的人。
007
吃完饭之后,就一起洗澡了。
不,这当然不是说我和羽川,更不是说我和月火,而是指火怜和月火那对亲密无间的姐妹——这也是出于“作为过去的同班同学也应该有不少叙旧的话题吧”这样的来自妹妹们的关照。
不过她们那边作为前“栂之木二中的烈火姐妹”也同样有许多要说的话吧。
“毕竟光是来你们家蹭饭吃也太过意不去了。”
羽川边说边申请洗餐具。
“是洗餐具,还是吃人呢~”
那应该是小豆洗吧。(注:是一种在河川边出现、会发出“窸窸窣窣”像淘洗小豆一样声音的妖怪)总之,毕竟也不能把家务事全部交给客人来做,所以我也站在厨房的洗水台前,跟羽川肩并肩地用海绵和洗洁精戏耍起来了。
“啊哈哈,这样的话感觉就好像夫妇一样呢。”
还真是打擦边球的对话。
考虑到羽川正穿着悠闲的睡衣,就更是如此了。
不过在这么开着玩笑的同时,她那洗餐具的麻利动作实在是让我望尘莫及——虽然我独立生活也有很长时间了,但还是没法像她那样干脆麻利地处理碗碟。
基本上就是由羽川把我洗过的餐具再洗一遍的流程——虽然这样的话我在这里好像完全是多余的。
这是什么双重保险的阵势啊。
“说到夫妇我就想起来了,你跟黑仪的进展还顺利吗?”
“虽然你因为夫妇想起这种事让我有点难为情,不过羽川,这个你不也是知道的吗?”
“嗯我听本人说了。”
“我想也是啦。”
“干脆阿良良木君也移居到海外吧?我想你还是应该再增加一点跟黑仪相处的时间哦。”
“我终究也是国家公务员啦,是向国家发誓效忠的。”
“是吗。”
我本来只是打算岔开话题,但是羽川的反应却显得相当冷淡——的确,对正在跟国家这个概念作斗争的她来说,国家公务员什么的恐怕是敌人中的敌人吧。
稍微有点尴尬。正因为形式上做着同样的作业,就更让我感到尴尬了。
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找起羽川跟过去的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还有发生变化的部分和没有变化的部分——将羽川翼和“Tsubasa Hanakawa”做比较。不过从羽川看来,大概反而是觉得我发生了变化吧。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高中三年级生的时候,我发誓效忠的对象就仅仅是羽川一人。
当然这是除了吸血鬼之外的意思。
“……你是要在几点之前回到酒店啊?”
因为继续沉默只会变得更加尴尬,我就改变了话题。
要问几点之前的话,本来应该是尽早回去才对吧。不过在来客面前我也说不出“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这样的话。
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但是对于羽川在回国时躲开警备的监视顺便来这里见我这件事,我其实是非常高兴的。
之所以感到这么困惑,单纯是因为我随着年龄增长开始懂得区分事情的轻重而已。如果阿良良木历还是高中生的话,一定会兴奋地整个人跳起来吧。
那也是职业意识吗。
“也不是说非要在几点之前啦,毕竟又不是灰姑娘。我可是睡森林里的公主呀。”
“是公主吗,可我听说你是革命家啊。”
没有理会开玩笑的我,羽川吱吱的擦着餐具盘子,开口说道:
“实际上,比起溜出来,反而是溜回去更困难呢。因为我使用的并不是密室机关,而是逃脱机关啦。
“是不是让小扇来解决会比较好呢。小扇,她还好吗?”
“嗯~……要问好不好的话那当然是还好吧,还活力十足呢。”
“跟神原同学见过面了吗?老仓同学后来怎么样了?还有千石呢?真宵那边已经去过了吗?”
“喂喂,怎么啦?一下子蹦出这么多令人怀念的名字。”
毕竟是我先改变话题的,就算被她继续换成别的话题我也没有资格抱怨,但她说的语速却是出奇的快。完全没有等我回答——难道是要我一口气全部回答完吗?
“我见过神原了,是在医院偶然碰到的……至于老仓简直就是绝缘状态啦……你也知道,就从那件事以来。千石已经不在这个小镇上了。八九寺那里……嗯,我打算新年首次参拜的时候去一趟。”
不知为什么,这感觉就像把我薄情寡义的一面全部暴露了出来似的。
也太不擅长人际交往了啊。
我真的是那两个妹妹的大哥吗?
比如说千石,要是我没有弄错应对方法的话,大概也还是会留在这个小镇上……不,这还是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了吗。
但是,说起自我意识过剩,我对羽川又何
尝不是这样呢?
如果她在那个春假里没有认识我的话,半裸什么的就先不说,羽川应该也不会在海外被人们唤作日本版的圣女贞德吧?
当然,如果她还是维持着“完美无缺的班长"的那个状态,在二十岁之前她多半也会发生崩溃。不过即使不依靠黑羽川和苛虎,她那举世无双的才能说不定总有一天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吧?
就像美留小姐的狼性那样。
在那种情况下,她难道不是会更顺利地成为自己渴望已久的“普通的女孩子”吗——不过如果说起薄情寡义的话,现在的羽川或许可以说是达到了极致。
为了未来而抹消自己的过去什么的。
……当然,比起回首过去更着重于未来的生活,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大家都应该一样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什么的,不管怎么绞尽脑汁地去想,到头来要不就是归罪于别人,要不就是归罪于自己了。
既不应该归咎于神明,也不应该归咎于怪异。
“你还真是对过去的伙伴很关心啊。走到抹消过去的这一步,难道你才对她们产生了留恋吗?我想你才是……”
“嗯~怎么说呢。不怕误会的坦白说一句,我大概不是因为关心才问的吧。虽然我也对大家的‘后来’有点在意,但我的头脑现在都已经装满了别的事情。”
我想也是啦。
即使是我,也不认为本地的乡土爱比人类爱更优先……世界和平,万岁。
“嗯,毕竟我和火怜是否被炒鱿鱼就看这个了啊。拜托你一定要想办法溜回去啊,这种程度的事,你就在头脑的角落里想想吧。”
虽然这番对话就像在互相改变话题,互相推来推去的感觉,不过这句话我是说认真的——我和火怜姑且不说,最低限度我也不想给前辈美留小姐添麻烦。
那是我现在的人际交往。
“就算是你,那也不是能轻松办到的事情吧,抹消经历什么的。说白了,那就是好像变成另一个人的感觉吗?”
“嗯唔唔。我想阿良良木君说不定是误会了什么,我可不是因为回国才顺便到这里来的哦?”
“咦?”
“抹消经历什么的,只不过是个借口啦——那样的作业,其实根本就无关重要。我的出身虽然会成为活动的弱点,但这种程度的弱点还是有比没有好呢。勉强要说的话,那些才是顺便去做的事情。
羽川这么说道,双手还在洗着碗碟。
“我是为了跟阿良良木君见面才回国的。”
008
“我说头脑装满了别的事情,指的当然是我满脑子都在想着阿良良木君这个意思啦。虽然对其他的大家来说很抱歉啦。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我在高中生的时候,是喜欢着阿良良木君的哦。你没有发现吧?”
她若无其事地像是哼着小曲似的这么说道。这个嘛,我的确是没有发现——直到被她直接当面表白的那一瞬间为止。
“啊哈哈,我一直都想说说看呢,这样的台词。就是在成为大人之后,向学生时代喜欢的男生表白心意的情景。”
“……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啊。”
“哎呀呀。”
“不过……那说的只是回忆吧?”
“的确是呢,事到如今已经是以前的事了。但是,如果阿良良木君无论如何也想要的话,我还是可以跟你交往的哦?”
“这个也是你想说说看的台词吗?”
“不,这个是说出口的瞬间就感到后悔的台词。真失败真失败。”
羽川闭上了眼睛。
至于在眼睑内她究竟看到的是怎样的映像,又在脑海里搜寻着什么样的记忆,我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的我,已经完全猜不透羽川的内心所想。
如果说她是回国顺便来见见我的话,我还是很高兴的——在羽川离开之后,我说不定还会躲在一边暗自偷笑。
但是,她居然说只是为了见我才回来日本什么的……
说不定羽川根本没有“回来”的感觉吧。她早就成了“地球人”,已经从日本这个国家振翅高飞了。
羽川翼,拥有异形之翼的少女。
不——现在已经不是少女了。
“——是为了什么?”
在这个不识趣的提问声音中,说不定甚至注入了怒气。然而尽管是不识趣,我也并不认为是不合情理——因为,那是当然的吧?
光是为了来见我,她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动员起来了啊。无论是国际情势、治安风险、又或者是战争和内部纠纷的状况都会发生变化的归乡行动,到头来想做的事居然只是跟过去的朋友再聚?就算撇开美留小姐的事情不说,也撇开我和火怜被炒鱿鱼的事情不说……那也未免太不懂区分轻重了,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行为。
明明是大名鼎鼎的羽川,怎么会做出这种连月火也不会做的任性行动呢?
“为什么,要那样做——”
“嗯唔唔。关于悄悄来见你的理由,我考虑了两个情形。”
“考虑了两个情形……?”
“就是薛定谔的猫啦。箱子里的猫究竟是活的还是死的——哪一方才是正确答案呢。这样吧,我是怎样从警护森严的酒店这个箱子里脱身出来的这个机关,如果你能猜对的话,我就告诉你哦。”
机关的解谜吗。真让我想起以前呢。不过那果然还是小扇扮演的角色吧。
……不对啊,小扇现在已经离开我了。就像夜幕下的黑暗那样,不再缠绕在我的周围,而是成功地找到了自己新的定位——而且,即使不是这样,我现在毕竟是警察啊。
像密室机关的推理这种程度的事情,自己不想办法解决怎么行呢。
“嗯,虽然不是密室的机关,而是脱身的机关啦。”
虽然我觉得从广义来说都是一回事,不过密室机关的话在房间里就需要尸体吧——是猫的尸体吗。
薛定谔的猫。
“那么,那两个情形的理由是什么啊,明明应该是要引向和平的世界,结果却带来混乱。”
“其一,也许是对引导世界走向和平感到疲倦了吧。”
“…………”
“这应该叫逆灰姑娘吗?也许是对被人们当成圣女感到疲惫,有种想逃离一切的冲动呢。很想回到过去。回到以前被阿良良木君拿我的巨乳开玩笑的那个时期……因为严酷的饮食条件,我的胸还缩小了,你有发现吗?”
“没有发现啊,你那睡衣还松垮垮的。”
“是吗。我就是想回到我们交换着这种对话的时候。”
被当成圣女看待吗……不过我当时可是把你当做圣母看待的啊。
“明明应该不是这样的耶。只要能帮到自己触手可及的那些人,我明明就已经心满意足的呀。真是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当然是因为你的手一下子就触及到地球的背面了,不过你应该不是想寻求这样的说明吧——而且,这个“其一”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虽然的确有点说得通,但是那个羽川翼真的是“不知不觉就被人们推上了和平象征的神坛”的那种人吗?
要是她的才华真的只是止步于充当摆设的程度,就不会发展成这么大的骚动了吧。
更不可能因此而导致内心变得脆弱,跑来见我这样的家伙。
“我这样的家伙什么的,你还在说这种话吗?阿良良木君就是一直都这样想呢。‘那个羽川翼怎么会喜欢像我这样的家伙’——你一直都是这么断定的。根本就不知道我对阿良良木君有多大的依赖。”
“不,那个——”
“其二,我来这里是想把阿良良木君挖走。”
不允许我作出辩解,羽川提出了第二个选项。
“我一直都以单身展开活动,这个你应该知道吧?还是说,阿良良木君对我的活动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总而言之,我既没有从属的组织,也没有怀着相同信念的伙伴——就只是因地制宜地跟可以协助的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协助而已。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做就会跟自己做的事情产生矛盾,所以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但是做到现在也开始感觉到极限了。我的信念已经开始出现动摇。在高中生的时候我也深刻反省过了呢……我的精神也是需要护理的。就算彼此志向不同,我也希望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搭档。”
“——搭档?”
关于羽川的单独行动,我的确也听美留小姐说过。印证了这些信息的“其二”,也确实有着相当程度的真实感。但是话虽如此,搭档?
“没错,搭档。我需要一个能在关键时刻给予我支持的人——以及在关键时刻能处理我的人。除了阿良良木君之外,我想不出有任何人可以胜任。虽然我已经去看过世界上的所有国家,但还是没有像阿良良木君这样的人——没有愿意赌上性命阻止我的愚蠢行动的人。没有愿意阻止我的天才的人。”
“…………”
“究竟哪一个理由才是真的呢,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直到打开盖子为止。
至今
都只注视着自己洗盘子的手的羽川,这时候才终于转眼看向我。
“你有打开盖子的勇气吗?你愿意理解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吗?”
“……这就难说了。不管是哪一个,我感觉都只是说大话哄人啊。”
因为无法直视那样的羽川,我的视线在游移——但是,我也无法完全移开视线。仔细想来,我好像一直都没怎么看自己手里的活,就这样一边看着身旁的羽川一边洗东西——那当然是没法洗干净了。
我正在看着她那黑白交混的头发。
看着那混合而成的灰色。
“所以,脱身机关的推理姑且不说,总之我就对这两个情形做出回答吧。如果你来这里的理由是‘其一’的话,我就会说‘既然这样就别再干了’。比起世界和平,我更关注的是你内心的平和——因为那样做的话,你一定会感到生气,并且回忆起自己的信念,回去自己的酒店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如果我的心情是‘其二’的话呢?”
“我就会郑重地向你表示拒绝。”
“因为是国家公务员?”
“因为我是风闻科的一员,虽然还是在研修期间。现在比起你内心的平和,我更重视的是这个小镇的和平——这个你度过了十几岁的青春时代的小镇。”
“……我觉得这个答案才真的是在说大话哄人呢~我明明就在这里,阿良良木君却一直在看着过去的我呀。”
羽川指出了我的痛处,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她好像觉得有点高兴。
以前的羽川翼。
但是,在这里说的“以前的羽川翼”究竟指的是哪个时期的她呢?
是完美无缺的班长时代?是黑羽川?是剪掉头发之后?还是吸收了白老虎获得弱点的黑白相混的头发?——而且听说还存在着带有金发碧眼的吸血鬼性的羽川翼。
甚至还有不是羽川翼的那个时期的羽川翼。
“明明不需要说那种卖弄小聪明的话,只要喊一声‘我很明白你的心情啊!’再热烈拥抱我就好了嘛。不管我的心情是‘其一’还是‘其二’,那样就双方都能得到解决了呀。”
“不仅仅是在你面前,不管是在谁的面前,我都说不出那种像万能钥匙一样的谎话啊。连你也不明白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明白啊。不管是高中一年级的时候,还是成长为二十三岁的现在,我也依然是什么都不明白啊。全都是不明白的事情,全都是不知道的事情。”
并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一次,羽川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至于她是怀着什么心情说的,事到如今我也不得而知了。
“是吗。那么,脱身机关那方面,怎么样呢?推理出来了吗?”
很遗憾的是,那边我也依然是不清不楚。
说得极端一点,我总觉得羽川的话无论如何都能想到办法……毕竟是面对任何国境都能跨越的革命家,就算要在完美的警护网的缝隙间穿过,那也应该并非不可能的事吧。
如果说有一个线索,那就是她自己表明的“比起溜出来,反而是溜回去更困难”这句话……勉强来说,这就是提示了。
大概应该不是什么奇特古怪的方法,而是通过走简单的王道来戳中警护的盲点……毕竟她不是那种喜欢花费多余工夫的家伙。
如果是我认识的羽川的话……如果真的存在着那样的家伙的话。
不,但是环游过世界一周的羽川,应该是比假设存在的“我所认识的那个时候的羽川”有着更为丰富的见闻和知识,所以也有可能用的是我连想都没想过的方法。
就算被她以“根本找不到像阿良良木君这样的人”这种赞词给我戴高帽,我也不能那么随便就当真了。根本不需要拿风闻科来举例,她应该已经跟无数个像我这样的家伙相遇过,失望过,期待过,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对羽川来说,阿良良木历是特别存在的时代,其实早就已经结束了。
对了。“其一”和“其二”都不是正确答案……有可能还存在着第三种情形——不,反而这个可能性才是最高的。羽川恐怕是怀着完全不同的目的来访问阿良良木家的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明白了。
今晚,我终于找到了一件自己明白的事情。
但是我并没有明确指出。
关于已经找到了切入口的脱身机关,我也没有说出口的打算。
所以作为代替,我这么说道:
“……我说,羽川。作为你告诉我一件好事的回礼,就让我告诉你一件坏事怎么样?”
“什么?我要听我要听。”
“我——在高中生的时候,其实是喜欢羽川的哦。你应该没有发现吧?”
“——啊哈哈。”
羽川发出了干涩的笑声。她的眼神己经超出了呆愣的领域,变得空虚起来。
那是她顽固地坚持守护至今的空虚。
“阿良良木君的这句话,也是一直很想说说看的台词吗?”
我摇了摇头,从羽川身上移开了视线。
就好像一直都没有正眼看她的样子。
这是我在说出口的瞬间就感到后悔的台词。
而且也不是回忆。
即使到了现在,也是现在进行时的后悔。
009
接下来是后日谈,或者说是这次案件的结果。
因为在洗完餐具的时候,妹妹们也洗完澡出来了,所以我们的井边会议——不,洗水台问答也有头无尾地落下帷幕,在我们童心未泯地享受了一小时的睡衣派对的乐趣后(我也被迫换上了睡衣),羽川就离开了阿良良木家——不对。
并不是羽川翼。
既不是我所认识的羽川翼,也不是我不认识的羽川翼。
在那之后,我跟完成警护任务的美留小姐见面并做了确认——她说那天晚上,羽川“绝对”没有从守卫森严的软禁状态的酒店里溜出去。
酒店套房并非只剩下一个空巢。
身为和平象征的国际要人“羽川翼”,一直都在房间里从事着抹消自己经历的事务工作——签名,盖章,然后又继续抹消这些文档和资料,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把自己放进碎纸机的作业。她连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房间,值得自豪的是,日本的警护态势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一既保护好要人,也保护好其他人不受要人的影响。
既然如此,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即使是这样,如果美留小姐没有参加警护工作的话,还存在着“也许某处还残留着足以让一只猫爬出去的空隙”这个可能性,但她偏偏就是狼,是狼的包围网。“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的羽川,不管如何也不可能在事前察知人狼的存在并准备好对抗的策略……如果羽川真的溜出酒店,在跟月火会合后来访阿良良木家的话,美留小姐是绝对不可能把握不到她这条行动的路线。
就算不知道她的气味,也应该会展开追踪吧。
如果说“羽川”说“溜出来”,我就会认为她是想方设法“溜了出来”。但是如果美留小姐说“在那里”,那和平的象征就肯定是一直“在”酒店里吧——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要溜出来的举动。
然后,她在守卫森严的状态下结束了逗留期间,极其安全地、极其和平地离开了日本。
飞机的去向也被完全隐匿了。
抹消了痕迹——她抹消了过去,也抹消了现在。
然后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真搞不懂啊,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我很高兴你这么信任我,但即使如此,羽川翼还是出现在你家里了吧?”
“是的,就好像薛定谔的猫那样。仿佛在死的同时也还活着那样——是既在那里也在这里的量子论。但是,这种物理学上的两论并记,在推理小说中却可以用一句荒唐的话来解决。”
就是二人演一角的替身啦。
我向美留小姐作出了说明——作为我说出“可能性为零”这样的鲁莽断言的赔礼,这是我无论如何也必须说出来的、无可奈何的真相。
“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派到我家里,本人就在酒店里兢兢业业地从事着文档工作,仅此而已”。
“一模一样的人什么的……不不,那个是只有在神秘小说才有可能的吧?反而是脱身机关之类的更容易让人接受啊。”
“这可是最单纯的脱身机关哦。本人依然留在箱子里,然后由另一个人假装成已经脱身的样子——仔细想想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因为要是真的溜出来的话,在事情被曝光的时候,必定会引发无法想象的大骚动——即使是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治安,羽川也还是选择以继续留在酒店的方式假装溜出来要好得多。
并不是说能溜出来就好了。
她还必须连续几个小时都维持着逃脱状态——溜回去酒店更困难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根本不需要溜回去,本人实际上一直都在那里。
一模一样的人——这个或许是应该称之为模仿者呢。我也被彻底地骗倒了哦,就像猫饭。
“我觉得你还是别说猫饭比较好啊。”
美留小
姐一边对这些细节部分加以指摘,一边提出了“那也太奇怪了吧”这个真正的问题点。
“不管是彻底也好是猫饭也好,历君被骗倒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虽然刚才你那么说过,不过即使是有名的人物,现在连在媒体上露脸也被视为禁忌的羽川翼,就连面部照片也没有在外面传播,如果说是我们被骗倒的话还可以理解——但是,对现在已经被抹消的她的十几岁经历有着真实记忆的历君,竟然会被冒充本人的替身骗倒什么的。”
“是的,我也没想过自己会认错羽川——不管她变成什么样的姿态,就算发型变得完全不同,就算胸部稍微有点缩小,就算是跟我相隔五公里我也有自信绝对能把她认出来。”
“嗯,胸部的部分是多余的。既然这样的话——”
“但是,现在的前提条件是全球性。我所说的‘绝对’,即使是最大也只能限定在日本国内这个范围内一——羽川翼可是环游过整个世界的哦,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个国家是她没去过的。基数完全不同。她就算没有伙伴——也认识七十亿人。”
“…………”
“据说世界上总会有三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这真的是风闻的范畴,是我们负责的专门领域。
因此这并不是可以随便付之一笑的俗说——只不过从现实角度来说,拥有足以跟那一模一样的人相遇的超大行动范围的人物,在世界上并没有三个那么多而已。
但是,羽川翼却是那三人中的一人。
如果像阿良良木历这样的家伙多得数不清的话——那么像羽川翼那样的家伙,也应该会有三人吧。
“……假设来访历君的老家的那个是模仿者,目的究竟是什么啊?不管是‘其一’也好是‘其二’也好,无论理由是什么,结果不都是想来见你吗?要是那样跟你‘重逢’的是替身,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不会倒置的啦,因为是猫呢。毕竟羽川的目的并不是来见我,而是进入阿良良木家啊——说得更明白一点,那其实也是抹消自己过去痕迹的作业中的一道工序啦。”
“抹消过去……是怎么回事啊?”
“在说明这一点之前请让我先道个歉,对不起。之前因为难为情所以没能说出口,美留小姐,我其实一直都很宝贝地保存着羽川给我的礼物啊。”
虽然实际上并不是“难为情”而是“不想被当成变态”,不过这些细节还是省略掉吧。
“先不说气味如何,因为那些礼物是可以用来做DNA鉴定的东西……”
“等一下,那是什么礼物啊,我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快告诉我。”
“羽川的目的,是要处理掉这些东西。然后,这个任务她已经完成了。”
那一天,在我回家的时候,“羽川翼”并不是在二楼睡觉——而是在我的房间里搜索啊。然后,她就把我一直没能扔掉而拿着没处用的“礼物”毫不留情地处理掉了。
实际上,应该是回收后再处置的吧。
虽然当场烧掉应该也是可行的,但那毕竟是内衣裤和头发,要穿戴在身上带走也应该很容易办到吧——胸罩和内裤只要穿上就好了,而麻花辫子就用来做假发。
那黑白交混的头发中,黑色部分之所以占比较多,说不定也是出于这样的理由——毕竟只要能瞒过我的眼睛,骗过火怜和月火的眼睛也不是太难办到的事情。
不管怎样,那些回忆的物品都从我房间里消失了。
回忆不见了。
“她来见我的目的是‘其三’啦。到头来,抹消经历这个公然宣称的所谓借口实际上正是主要目的。而她跟我说的真正目的——和我的谈话就只是一种人情。尽管说着符合久别重逢的同班同学这个身份的各种话题,展开着像模像样的对话,那家伙却手脚麻利地达到了‘其三’的目的。当然,准确来说应该是她根本没有来见我就达到了目的啦——”
“……假设一切都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我说,历君啊。来和你见面的那个也不见得一定就是替身吧?”
“咦?”
“充当我们的警护对象的羽川翼是替身,去见你的羽川翼才是本人这个可能性,应该也是旗鼓相当的吧——再说了,‘其三’的目的实际上才是幌子,被你断定是借口的‘其一’和‘其二’反而是真正目的的可能性,难道就真的不存在吗?不对不对,说不定理由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羽川翼单纯只是毫无来由地、莫名其妙地想来跟你这个初恋对象见见面——”
“……没想到你还真喜欢说这种浪漫的话呢,美留小姐。”
“因为我是最后的狼啊,浪漫是理所当然的。”
“可能性,为零。”
我还是死不悔改地作出断言。
面对无法得出非黑即白的明确答案的灰色提问,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答案。
虽然我也许是应该让关键部分保持暧昧,以不言而喻的方式来结束这道解谜题目,但比起零落凋谢的花朵,我还是决定将振翅高飞的羽翼作为答案。
“反而是两边都是替身这个可能性要更高吧。毕竟有二人在的话,地球上应该还存在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羽川翼说不定根本就没有回国呢。”
打开盖子一看,里面原来是空的。
针对箱子里的猫是死还是活这个问题,得出的答案是箱子里从一开始就没有猫——那才是最理想的。
“为什么是最理想的啊。难道你不生气吗?如果跟自己聊了那么久的对手是替身的话,你不就等于是被羽川翼狠狠地耍了一回吗?所以你才会说那种试探对方的话吧?”
“那个我是想让她转告羽川才故意说的啊,不管我在事后会感到多么的后悔。”
“即使见到的是模仿者也觉得高兴什么的,你说这样的话不是很惹人怜爱吗?历君,我看浪漫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虽然我不否定,但我并不是说即使见到的是模仿者也觉得高兴。而是对那个羽川把模仿者……把空空如也的箱子送到我这里来感到高兴啊。”
我现在真的真的真的是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啊——不管是和平还是助人还是信念还是世界,不管是把什么东西摆在最重要的位置,并且竭尽全力去守护。
现在的我对现在的羽川来说只是一个无关重要的男人,现在的我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