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菲尔在糟糕的噩梦中醒来。
她梦到自己被斩首狂魔拿着巨大剪刀追赶,倏地从宽敞的床上坐起身。
新娘礼服早已换下,现在的她正身着睡衣。但已经到早上了,总不能一直穿成这样。
话虽如此,也并没有侍女前来替自己更衣。
有什么可以穿的……菲尔找了找衣服,却立刻陷入后悔之中。
无论是从尤奈亚带过来的嫁妆箱子,还是房间里放置的衣柜,里面摆满了根本无法靠一己之力穿上的衣服——说到底这些闪亮亮的昂贵服装让她完全不想触碰。
(呜哇,这个带子的形状,要怎么穿呀?这件边缘装饰着白貂毛的黑色长袍(Gown),足够普通人家一日三餐吃一个月……不,别算了。)
姑且选了件最方便穿的紫色长袍和白色长裙。
长袍下摆和胸前处用银线密密麻麻地绣满花朵,花心上点缀着小粒宝石。为了尽可能不触碰到那些无用的豪华装饰,菲尔花了许多功夫才穿上衣服。
虽然整理好了装束,不过接下来要做什么呢?首先浮现在菲尔脑海中的,是昨晚让自己遭受了过分待遇的那个畜生。混蛋毒龙,总有一天要跟你离婚。
然而,比起这件事,菲尔眼下还有其他问题需要烦恼。
(好闲啊……!)
换好衣服后更是感觉闲得慌。
(想要工作想要工作想要拖把想要抹布想要肥皂水想要洗锅。)
虽然告诉自己这是有身份的人理所应当的日常生活,但这样无事可做的工作,让菲尔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不劳者不得食”——这个信念在菲尔内心根深蒂固。“游手好闲虚度光阴”对她来说,是场无法忍受的劫难。
(没错。说起来,吃饭的问题要怎么解决呀?)
随后又过了两天,菲尔因窘迫的现状而苦恼地抱住了头。
正确的说,抱着的是肚子。
“伙、伙食……要怎么解决啊……!”
在这三天内,克劳一次都没有出现在菲尔面前。这很好。求之不得。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然而问题在于,本因前来侍奉的侍女们。
菲尔的用餐、梳妆以及房间清扫,原本都应当由她们负责——第一天感受到的敌意,看样子果然不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就算来到房间面前,她们也只是敲敲门,没有推门进来的打算。)
恐怕助长她们这种无视行为的,是之前那场初夜事件。大概是有人目击到新娘快被推出窗外的情形,传播出了“夫妻关系似乎一开始就很险峻啊”之类的风声来吧。
(反正主人也是这个态度,就算欺负一下也没问题吧……或许她们就是这么想的吧。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回想起来,从第一天洗发水见底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暗地里开始找茬了吧。虽说梳妆打理都是菲尔自己在做,但唯独食物的问题无法独自解决。水壶里的柑橘水早就已经空空如也了。
菲尔如今的状态就如同乘坐着一叶名为自己房间的扁舟,在敌国皇子的城池中漂流。
(被“禁止外出”的现在,我才不想因随意走动而被杀掉呢……虽然说我早就已经习惯挨饿,而且最高纪录是不吃不喝撑了一周!但是,如果不趁着还能动的时候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可能在被杀之前我就先饿死或者冻死了。)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身着华服化作一堆白骨的情景。
实在不想——变成那样。
而且,包裹着尸体的礼服裙也会被丢弃吧。或者作为王族去世时穿着的衣服而被高价售卖?两种情况都都令人讨厌。
怎么办才好?
菲尔忽然想起离别时斯坦特国王悄悄告诉自己的话语。
——“万一发展成进退两难的情况,”
就看看装嫁妆的衣箱,什么的。国王似乎这样说过。
菲尔立马翻开镶满大颗黄玉与绿宝石的豪华衣箱。服饰散发出的光芒刺激着菲尔的眼睛,然而仔细一看,箱底上还有道缝隙。
(活栓锁与合叶被油漆的颜色藏了起来。这箱子,有暗层……?)
意识到这一点,菲尔将伪装好的活栓锁取了下来。
藏在暗层内的是——
(佣人的服装?!)
黑色连衣裙、白色围裙和棉帽。
是配发给埃尔兰特宫廷内佣人的质朴服装。
此外还有干枯的栗色假发,以及便宜货的平光大眼镜。
(呜哇,是肩上绣着黑龙公纹章的正品!斯坦特陛下您是怎么得到的啊?!话说是要我拿它做什么?!真是搞不懂那位大人……)
一边叹气一边将暗层恢复原样,菲尔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等等。这……难道说。)
顺从自己野性的直觉,菲尔小心翼翼地将昂贵的长裙脱下。
比起亮闪闪的礼服裙,菲尔更习惯于土里土气的佣人服装。
编起淡红色的银发并用别针固定好后,菲尔戴上了栗色假发。将假发编成双麻花,再用棉帽遮住,就没有不自然的地方了。
平光眼镜的黑色圆框与长长的刘海之下,那对暗红中透着藏青的奇妙眼瞳被完美掩盖起来。
(对了。用眉笔画上雀斑的话那不就完美了吗?)
几分钟后——在镜子面前站着的菲尔,被自己变身后的形象吓到了。
栗色齐刘海,后发全部扎成双麻花辫,戴着一幅既不时髦也无特色的黑框眼镜,脸上还有雀斑。
(厉害了!不管怎么看都像个“才到城里工作不久的乡下姑娘”嘛!)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虽说雇主是别的人,但也算是外出打工啦。
这样一来。菲尔激动地想道。
(就算在城里走动也不会被人察觉咯?)
再认真地考虑一次。
算了吧,还是乖乖待在房间里。走吧,不然就要饿死了。两种念头在脑袋中晃来晃去。
于是,该怎么办呢?
在做出重要抉择之前,菲尔总会想起院长老师的那句话。
——“不论如何,人总会后悔不是吗?因此你要选择的就只有,做完再来后悔,或是什么都不做而后悔罢了。”
“我决定了。”
反正都要死的话,还不如试过再说。
为了能将想法安全地付诸行动,菲尔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
总之,等到晚上吧。
到夜里,所有人都睡熟的时候再行动吧。就这么定了。
“纵横东西大陆,将美妙的梦想传递给您,埃尔连锁SARITA的节目时间到咯!”
摇曳的烛光照耀在房间内部庄严的装潢上。
在克劳的办公室内,那张有些年头的大榆木桌上,文件堆积成了一座小山。正当克劳准备着手处理这些文件时,一个诙谐的声音打断了他。
“今天要介绍的商品是——‘只要混进食物让心仪的女孩吃下,就能将其一发击沉!施有妖精咒语的媚药!’现在购买仅需一百枚金币!哎呀真划算……”
本想忍他一会儿,然而自己的容忍程度却出乎意料的低。
没等对方讲完,克劳便无声地将手中的羽毛笔,像小刀一般朝门口掷去。
“呀”地响起一声短促的悲鸣。他满脸不悦地瞪向那边。
“凯你这家伙,还没吃够苦头吗。要妨碍我工作的话就出去。”
“讨厌啦吾主。您事务繁忙,鄙人萨里塔自然非——常清楚啦。所以才向您推荐疗养心神的商品嘛。看到您那疲倦的面容,在下的原东方商人之魂就觉醒啦。”
戴眼镜的男人走进房间,当看到克劳时他惊呆了。
“……话说吾主,您那工作疲惫后吃素炸乌头的习惯能改改吗?”
“只是花而已,有什么问题。根部的毒素姑且不论。”
“哎,对您来说或许是这样,但对一般人来说光是花就够危险了,而且那种紫色玩意被人吞进嘴里,光看着就觉得不舒服啦!”
将总管的高声叫嚷彻底忽略,克劳开始继续处理文件。
“您也克制一下您那些糟糕爱好啦。最近不是还流传起您在夜里会双眼放光的谣传吗?您这幅样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很‘毒龙公’呢。”
在“毒龙公”那些添油加醋的传言中,只有一条与克劳本质十分吻合。
那就是,对毒药的喜爱超乎寻人,这一点。
说他对研究毒药的热情胜过三餐也不为过。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都在考虑毒药,无论是制毒还是解毒都十分拿手。甚至连栽种毒草的庭园,都是自己亲自管理。
“哎呀——吾主从小就被一直下毒,因此您学习毒药的知识用以对抗,在下呢,到此为止还是能理解的。但是没想到,您居然因此变成了一个喜爱毒药的怪人呀。”
早已习惯部下的长舌,克劳完全没有将视线从文件上离开。
“毒药有何不妥。至少比起你那些可疑的商品要有用得多。”
“出现啦就是您这种刻薄话。不,这样也挺好的。厌恶世人
,喜好毒药又毒舌的毒龙公。与毒相关的三个词一齐亮相,这种连贯性也非常棒不是吗?”
“啊啊没错。毒药很好。不论喝下去还是吐出来都能发挥作用,不是很优秀吗?”
“……真是嘴上不饶人啊。”
瞥了一眼不禁叹气的凯,克劳当做没听见他的抱怨。
“唉,吾主真让人担心啊。如果在下不在身边的话,这个人能不能好好地融入社会啊。更重要的是,您无理地要求从敌国迎娶来的尤奈亚公主殿下,和第一印象就超差的她如何能平安无事地结为夫妇呢?啊啊顺便一说,这些全部都是在下的自言自语啦。”
“哪有人会给自言自语加注释啊。”
“但是尤奈亚也很不可思议呢。明明传言说公主因病弱而无法走出王宫,居然真的嫁过来了呀。然后呢?最后您与那位席蕾妮公主,有没有度过一个哎哟喂嘿嘿嘿的初夜呀?嘛,虽说到沃普尔吉斯之夜前都只是过家家……”
“压倒了之后用剑抵住了她的脖子。”
“呜诶?!那么,吾主把她吊在窗口什么的,佣人们那里听到的这个传言也是真的吗?!”
斜眼看着僵在原地的亲信,克劳再次把手伸向素炸乌头。
这让舌头感觉到麻酥酥的灼烧感真是令人难以抗拒。看起来毫不美味、令人毛骨悚然的色调也很棒。含着毒药,就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所以,我才会喜欢毒药。
能迎来死亡,就意味着还留有生命。毒药,能让人感受到活着的实感。
“等等等等,一见面您就做了什么啊!对方可是体弱多病长居深闺的……”
“稍微动动脑子吧。真是如此的话,为什么她能嫁过来?”
“诶?”
“你也说了吧。那个名为席蕾妮的女人,是无法离开王宫的。正因为能预测到那家伙不会嫁过来,所以我才会提出这种要求。本想着机会难得,只要让对面拒绝,就可以借此向尤奈亚卖个不小的人情。”
“谁想到对方竟真的嫁来了……原来如此,确实奇怪。”
“算了,暂时先看看情况吧。我见到她的时候甚至有精神得过头了,搞不好,她的身体状况会随着时间变长而大幅变化。听说她只是吹吹风就会发烧,关在配备有洗净室的卧室也说得过去吧。”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呢。最近发生的事总是和尤奈亚有关…”
听着凯的叹息声,克劳将视线落到手边的某份文件上。
最近,有件可说是最为棘手的悬案,那便是在领地内出没的夜贼之事。
那些夜贼反复在接近尤奈亚国境的村庄进行抢掠,每次都如风一般地消失。作为对策,目前包括城内警卫在内,相当数量的兵士都被派出巡逻。
(问题是……夜贼们使用的弓箭。带着红色羽毛的箭矢,这是尤奈亚正规军的证明。情报在领地内扩散开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为了加深友谊,从尤奈亚嫁来的新娘。
在领地内出没的,持有尤奈亚武器的夜贼。
这些意味着什么呢?
“算了,怎么都好。那个女人也好斯坦特王也好,不管他们有什么企图,既然来了,就有相应的利用价值。我只要科尔巴赫安宁无事就好。”
“吾主……其实在在下的故乡,像您这样的人会被称赞为‘狗屎混账’哦。”
“是吗。多谢赐教。”
看着在桌上杵着脸颊面不改色的主人,凯陷入苦恼。
“确实,您不论如何都执着于自己领地安全的理由,在下也不是不清楚。”
“……”
“但就因为这样像初夜那般残暴对待,也太过分了。夫人她可是位漂亮的妖精小姐呀?稍微体贴她一点,不就能一下子攻陷了嘛。这种送上门的——”
“妖精,吗……你知道吗?妖精这种生物,外表如那名字一般美丽梦幻,本质却阴晴不定且性格残虐,传闻还能制造出极好的咒毒不是吗?确实,这个比喻或许很适合那个女人。”
对于克劳的回应,管家一瞬间哑口无言。
“她可不是会任人宰割的女人。就算如同花一般美丽,也是朵毒花。”
“吾君,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直接回答凯的问题,克劳停下了正在书写着的手。
虽然他只与那位公主短暂相处过一段时间,但对她的性格却了然于心。
哪怕粗暴对待,不加以牵制,谁知道她会耍什么阴谋。这便是克劳所认识的,名为“席蕾妮”的少女。
但是。
“凯。在不让对方的衣服被血弄脏的前提下砍掉头颅,要怎么做才好?”
“什么?您的脑子还正常吗,吾主?那明显是不可能的啊。等等,请别突然问那么危险的事情啊好可怕啦。”
“……也是。”
那晚,直视着自己毅然说出那句话的她——怎么看都有些异样。
被反咬一口的感觉倒是真的。
但是,那股强势并没有混杂着恶意或是阴谋。
就如同最初相遇的时候,她对自己展现出的那般——
(一段时间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女人…)
容姿相同。
但是,除了容貌以外,没有相同之处。
(是错觉吧,不可能存在如此相似的人……但是……)
考虑到一半,便判断与工作无关不再深究。
没有闲情去胡思乱想。毕竟,光是明早之前必须完成的文件都有相当的数量。
但是,一度涣散了的注意力,却怎么都集中不了。这情况在他身上可不多见。
“那么吾主,顺便有事要禀报给您,与那位席蕾妮公主有关的麻烦事还有一件。”
“……你这人,真是有让人失去倾听欲望的口才啊。”
“就算您没兴趣听,这边也会擅自讲出来啦。实际上,为她准备的餐具似乎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哦。日常用品也是,仓库里还留着不少。”
克劳抬起头。
“……你是说侍女和厨房的人在怠慢工作?”
“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所以不进一步调查看看就无法下定论呢。这不会有~点糟糕吗?毕竟关系到城里的秩序,还有夫人的身体状况。在下听说席蕾妮公主她,哪怕只是吸了一点房间里漂浮的灰尘,也会伤到肺咳出血哦?”
“那确实……有些麻烦。”
“您之所以对夫人冷淡——不管是为了牵制对方,还是顾忌到战争中失去故乡的佣人们的心情,或许您有自己的考虑吧,所以在下什么都不会说。但是您也得展示出主人的威严呀。”
不只如凯所说的那样,对方还是那个席蕾妮。如果令其有可乘之机,不但会跑来插嘴处罚侍女一事,甚至可能以自己遭受虐待为由,把事情闹到国际关系的问题上去。
“将危险的企图扼杀在摇篮中,吗。一个接一个,真是会给我添乱啊。”
克劳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
注意力离家出走了。大概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咦?吾主您要去哪里?”
“去拿点宵夜。”
“不是有乌头吗。”
“你吃吧。”
“才不要啦,强烈拒绝。比起这个,为何您不吩咐佣人?虽说这种事是在下的工作啦。”
“为了应付你的长舌,注意力都无法集中了。”
克劳强硬地讲对话结束,从座位上站起。身后传来温吞的声音。
“啊,那么在下想吃奶油炖菜的~说。”
哪来那种东西,本想回这么一句,但明显又会开始一场没有结果的争论,克劳便沉默着离开了书房。
(食堂,食堂在哪边来着?)
夜晚的黑龙城充斥着粘稠的黑暗。
连煤油灯都没有的菲尔,只能依靠墙壁上稀稀疏疏的灯火在漆黑的城内彷徨前进。
(好大……)
菲尔不禁在心底嘟哝。因为什么都没有吃,怎么说也开始感到疲劳了。
被搭话时,她正一层层走下长长的螺旋楼梯。大概在体力差不多要超过界限,意识开始朦胧的时候。
“等等,说你呢。”
“诶。”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菲尔一边在心中期盼着这只是幻听,一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然而——很可惜,一名身穿佣人装的少女正站在身后。
“这个点了,你在做什么?”
(呀啊!被发现了!!)
没叫出声来简直近乎奇迹。
刹那间闪现在脑海里的选项,不是从旁边的小窗户跳到外面,就是贴在墙上假装成壁纸。尽是些不知该说是有男子气概,还是说脑子不好使的想法。
混乱过后,菲尔的脑袋冷静了下来。
(咦,这个人。)
菲尔愣愣地盯着眼前少女的脸。
年龄与菲尔差不多,或者更年长一些。眼神稍显严厉,身材纤长。黑发被卷束而起,从棉帽旁垂下一束。
菲尔对她有印象。是第一天领她进屋,并说道
“别以为在这里有您的一席之地”的那名少女。
“你是新人?好面生啊。”
“诶?”
“啊啊,因为殿下迎娶了新娘,所以打杂的人不够了吧。我也才刚升为侍女。
自顾自表示理解的这名少女,看样子没有察觉菲尔和那位新娘是同一个人。毕竟有变装,这也是当然啦。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呀?难道迷路了吗?”
“确实是迷了路,但其实……”
战战兢兢地,含糊地将事情说明后,对方瞪大了眼睛。
“才刚来不久所以不知道厨房的位置,愣愣地发着呆结果错过了晚饭?!怎么这么蠢!真是个迟钝的女孩!”
“您说的是。”
没有需要否定的地方,菲尔表示全面赞同。或许是过于震惊,对方叹了一口恨铁不成钢的气别过脸去。
“真是的……就算去佣人的食堂,现在也什么都没有留下了哦。”
“说的也是。”
菲尔垂下了肩。都已经这个点了,她也不是没有料想到。
(怎么办……事已至此就靠树皮或鞋带来充饥吧。)
“你在发什么呆呀?跟上来。”
因消沉和空腹,思路变得奇怪起来的菲尔,突然被尖锐的声音唤回意识。
“那个,要去哪里?”
“这不明摆着嘛,厨房啦。什么,厨房在哪也不知道?”
由于她对新娘时自己的的严厉态度,菲尔稍微有些紧张。对点头的菲尔回以深深的叹息,少女加以解释。
“这座城里的佣人呢,错过饭点就要去厨房自己做。虽然我们可以随意使用食材,但要注意做法。说是自己做,但不能用火喔。”
“诶,是这样吗。”
令人意外。
意外的不是禁止用火,而是可以在厨房自己做饭。
“没想到吧?其实这里还挺自由的。”侍女挑起一边的眉毛。
“的确在这座城里工作,是需要觉悟的啦。要说为什么,毕竟主人是那位毒龙公,庭园里也全种着可疑的毒草嘛。而且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像是每天夜里挨个杀掉侍女啜饮她们的鲜血呀,半开玩笑地杀掉成千名仆人之类的。”
菲尔陷入沉默。不仅当地也有传言,而且这边的内容是不是更夸张了啊。
“接下来就是真实的事情啦。这座城里的地牢,不仅超级大而且又黑又恐怖哦。只是想象一下进入那里都能让人发疯,似乎能关押上百人。那正是,克洛维斯殿下这代改修后的结果。有没有种到底要让谁进去啊,之类的感觉?”
“……是是、是吗。”
再一次,心情唰地跌至谷底。
真是嫁到不得了的地方来了。虽说只是替身。
“不过嘛虽然有这样那样的说法,但是实际上那现场,没有人见过。再说了,他基本上没和佣人说过话。总是皱着眉,看上去心情不好的样子。”
或许没有人见过他笑起来的模样吧,侍女这样说道。
“啊,但是或许会有嘲笑啊冷笑之类的。”
“我想那不能称之为笑容吧。”
“啊哈哈。但是,意外地有着仁慈的一面喔?有时候也会这么想,所以抱怨的话也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在这里工作的,大部分都是因为战争而苦于生计的人,侍女如此说道。
“去年尤奈亚攻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对士兵们下命令说,绝对不允许无用的杀戮和掠夺。听说殿下直到最后都在反对开战。”
“诶?是这样的吗?”
“不是挺有名的事情吗。都到现在了还说什么呢。”
“但是,尤奈亚……先攻过来?反对战争?因为,夫……克洛维斯殿下他。”
菲尔所知的说法,是冷酷的毒龙公突然对边境的街道发动奇袭,所以才造成了战争的开端不是吗。
“笨蛋。克洛维斯殿下是从战争的后半段开始执掌指挥权的吧!”
“啊,说起来也是。”
“嘛,虽说是那边先攻击过来的……这件事不能大声说,但也有传言说那个战争是伊古雷科殿下花钱操作的。厌恶尤奈亚的那位殿下在暗处牵丝引线,然后让擅长打仗的克洛维斯殿下出征前线……大家都知道哦。”
“伊古雷科殿下。”
是谁来着。
(啊,想起来了。资料里有记载的。)
“‘翠龙公’……克洛维斯殿下同父异母的第二皇子殿下,对吗?”
“除了他还有谁啊。”
面对惊讶地眯着眼看向自己的少女,菲尔有些混乱。怎么都是些闻所未闻的事。
“伊古雷科殿下,没经过乌贝尔陛下的许可就擅自将抓到的尤奈亚前国王柯诺尔处刑了哦。而且,还散播谣言说是克洛维斯殿下做的。”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柯诺尔殿下就是毒龙公杀死的……真没想到。)
“到了哟。”
突然手上被硬塞了一盏油灯,菲尔停下了脚步。
“啥?”
“用这个吧。我在这座城里,可是闭着眼都能走路的。”
看着惊讶不已的菲尔,她耸了耸肩笑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拉娜”。
“今后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吧。嘛,因为我是负责照顾夫人的侍女,所以离这里有点远啦。在这座城里,虽然行动上很自由,但这只是针对好好工作的人而言哦?对违反命令,或者怠慢职务的人可是很严厉的。”
“嘛,的确如此。”
让雇主感觉不快的佣人,在哪个国家都会理所当然地被解雇,顺便被施加惩罚也是常有的事。
被毒打,更上一层的是被吊在城池墙壁上,或者扔进冬天的川流里……
如果是那位毒龙公的话,也有可能会被立刻杀掉。
“……在这里,也有这样的传言哦?如果破坏了殿下的心情,会被当做毒草的肥料处理掉之类的。如果一无所知的丫头人数变少的话,不就不会给大家添麻烦了嘛。”
“谢谢……您。拉娜小姐。”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得到过如此这般的亲切对待了。低下头时,拉娜一边说着“等等,别这样”一边摆了摆手。
“还有,小姐这个称谓什么的,别用那么多敬语啊。客气来客气去的,麻烦死了。”
丢下这番话后,她迅速转过身背对着她。
言语带刺。但是,是个温柔的人。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菲尔不禁笑了起来。
借助油灯微弱火光的照射,厨房逐渐显现出它的模样。
大铁锅,切肉刀。还有从天花板上垂钓而下的各种类别的药草。
在厨棚里和香水一起放着的,是橘子做的香丸。橙色表皮上扎满了丁香的香丸,除了有驱虫的作用外还附带有装饰的效果。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看到里面也有红色丝带悬挂着,也许厨师长是个十分爱好打扮的人吧。
在这里,是与高贵的各位大人毫无缘分也毫无关系的空间。厨师也是打杂的同伴,这里完全就是庶民领域。
(啊——空气真好!)
正因为如此,菲尔想都不用想先做了个深呼吸。
(对对对,这个,这样的空气!乱糟糟的,充满了各种用旧了的物品的生活气息。安心!棒极了!庶民最棒……)
尽情享受令人感到亲切的某种空气后,菲尔掩饰不住满心的欢喜。
那么,现在要做什么好呢。
(食材,随便怎么用都行?没有什么剩下的东西吗……啊,这个南瓜快熟透了,不赶紧吃掉的话感觉就要坏掉了。但是,又不能用火。干脆吃生的?总觉得牙齿会断掉。)
咔,的一声。
就在微弱声音响起的时候,菲尔感觉到入口处有人的气息。
“谁在那里?”
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多半是位男性。
油灯的亮光无法触及到那边,因此无法看清对方的模样。不过,总觉得询问的声音里夹杂着些锐利,被吓了一跳的菲尔绷紧了身体。
“我、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因为饿得不行到处乱晃,有人就带我到这里来了。说可以随便做自己想吃的东西。”
要开始着手做的事也忘了,语无伦次地把大致的事实解释后,她意识到对面的男人放松了警惕。
“啊啊。你是佣人吗?……新面孔呢,才来不久吗?”
看起来这边的容貌对方能看得一清二楚。
“诶,啊,是的。嘛,大概是这样。”
这样啊,对方轻易就信服了并回了这么一句。菲尔安心地松了口气。
“说起来您呢?这个点来到厨房,难道也是错过饭点的同伴?”
似乎安心之后也不拘泥这些那些了。这次是菲尔这边发问。
会到厨房这种地方来,他肯定也是这里的男性佣人之类的吧。
“…………嘛,算是吧。”
对方在承认之前有一瞬间的空白。似乎稍微有些困惑的样子。
在这期间,菲尔擅自把对方看作城里的夜警。
“有什么能填饱肚
子的东西吗?还有一个被我留在办公室的家伙,可以的话顺便连那家伙的份一起。”
“很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现。除了芝士跟红酒之类简单的食物之外没有其他的了,如果要工作到早上,只有这些的话大概撑不到那时候吧。”
被询问后的菲尔四处扫视确认了一下附近事物,忽然提了个方案。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给您做些什么吧?虽然只能做些冷食。”
“啊啊,帮大忙了。用火也没关系。毕竟有我在。”
“诶……”
(怎么回事?这个人难道还挺有身份的吗。夜警的团长大人之类的?)
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菲尔立马就重振精神。
“了解了!您想吃什么呢?”
“我没什么……啊啊,说起来那家伙胡说什么想吃奶酪焗蔬菜。”
“小事一桩。”
在这情况下他有着什么身份已经无所谓了。
顺便能把自己时隔数日的一餐也准备好的话,那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将洗了皮的南瓜一分为二。
瓜囊取出来后用小火蒸一蒸,把用奶油混合过的茄子与鸡肉塞进南瓜里再放入烤炉中。因为切了很多的芝士放在上面,所以不一会儿便有香味飘了出来。
柴火只用来弄熟南瓜的话太浪费了,顺便也做了顿汤。正好,这里还有能用的洋葱放在一边。
“真能干啊。”
在一旁看着菲尔做事的他轻声嘟囔。
顺带一说,关于这个人,别说是名字了,菲尔现在连他的样子都没能看到。
因为没有调整油灯的位置,所以发出的光依旧只能照亮触手所及的地方。冷静地思考了一下,目前这状况真是怪异。
“这样呀?没有做过料理啊,这也正常啦。”
“不过调配的时候经常接触天平和量勺。”
(……调配?)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菲尔歪了歪脑袋。
但是,在意这些小地方也没有什么意义。
毕竟是好不容易挑起的话题。菲尔赶紧继续接话。
“哎我懂,毕竟是这个世道下嘛。男性啊,虽然能握住剑但不会碰菜刀,也不会做毛线活或者修整庭园来着。”
“未必喔?修整庭园的话,我也会做。”
“诶,那真是少见。您在种些什么呀?是观赏用的吗,还是实用类的?花?蔬菜?”
“实用性的。虽然不是蔬菜,不过说起来开了花的也挺多……嚏根草最近快要到观赏期了吧。铃兰和颠茄还要再等一段时间。现在生长最好的,是一种名为钩吻的黄色花朵。”
“哇,一大堆没听过的名字。除了铃兰之外都不知道。话说回来,既然您喜欢修整实用型庭园,那真是能替夫人省不少事呀。真是位为妻子着想的丈夫呢。”
“谁知道呢。”
“诶?啊,对不起,您还没有……?”
“才结婚不久,就在最近……不过,情感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从空气的流动能够明白他耸了耸肩。
(啊嘞,是不能触及的话题啊。以后得注意。)
“抱歉,说了些奇怪的话。不过,也是有无——论如何都合不来的人存在嘛。比如说,现在我在进行中的工作契约对象就是这样。”
“工作?这里以外的?”
“……诶——嗯,是这样。”
正确的说,是契约内容为“结婚”的交易。
“哦?有这么讨厌吗?”
“推定·夜警小哥”似乎对菲尔的话有些兴趣。
“是的。对方总之是个非常讨厌的男性。又恐怖又暴力眼神凶恶性格残暴,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时也猜不透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的未知生物,而且他似乎也十分厌恶我。”
“真够呛啊。”
对方的声音里有些动摇。说不定稍微骂过头了。为了弥补似的她补充了一句“不过对方外表特别帅气”。
“既然这么讨厌,就不能逃走吗?虽说是工作但你们又不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既然对方和你都觉得合不来的话,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有各种各样的原因……首先,对方是有身份的人,从我这里无法单方面断绝契约,这是其中之一。而且最重要的是。”
基本上算得上是消极主义的菲尔,遇到纠纷最先考虑的解决方法向来都是息事宁人。
但是在性格方面,处在消极主义之上的是永不服输,这一点她也有自觉。
愤怒地将洋葱咔哒咔哒地切碎,菲尔断然做出宣言。
“这也是我的工作。既然被讨厌的话,我不如发挥工匠精神蛇蝎心肠一把,把对方逼到绝境让他吃点苦头,然后榨干这棵摇钱树再一脚踹开。”
“摇钱树……是吗。这人真难对付啊。”
“很难对付喔。”
“……而且说话也不饶人呢。”
“顺带一提脑袋里也塞满了恶毒想法喔。”
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一边将对方的惊讶声当做耳边风,她停下翻炒洋葱碎末的手。
将剩余的清汤倒入被炒熟而呈现出米黄色的洋葱中,腾腾热气带着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加入用盐与黑胡椒调味的鸡蛋后,就大功告成了。
从烤炉中取出南瓜,里面融化了的奶酪泛着稠糊的光泽。以完整的南瓜作为容器的焗奶酪,是菲尔擅长的料理之一。
“做好了。虽然都是些简单的东西。”
菲尔将迅速完成的焗奶酪和汤并排放到了桌子上。
连着南瓜皮一起切开的时候,她察觉到对方略微讶异的情绪。
(啊啊,南瓜皮。)
菲尔用指尖推了推反光的眼镜。
“南瓜皮也是可以吃的哦——不如说扔掉什么的简直不可理喻,毕竟又不是贵族大人们。明明白薯皮也是可以吃的,南瓜皮的做法不过是初级而已哦,初级。能吃还是不能吃等吃过再决定就好啦。”
镜片后的双眼啪地睁大,“不准浪费”的话外音溢于言表。
“哈?白薯皮…?”
“对哦白薯皮。切碎后炒到酥脆,揉进炸面衣里超好吃。野菜碎末不是无意中形成的,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鱼骨头用同样方法也能再利用哦!”
某位伟人曾如此说过。“心中常怀感恩之情才是对世界的救赎”。
但是,就在他犹豫着用叉子戳进南瓜皮的时候,菲尔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对着素不相识的人发表了一番相当傲慢的演说。而且还得意忘形地说了一堆话。
“说起来,您在这座城的哪一区域工作的呀?”
将要打包带走的部分移到别的盘子里,菲尔随口问道。
“……”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沉默。餐具相互碰撞的声音消失后,只留下黑暗与静寂。
“那、那个……您是夜警、对吧?”
突然,从桌子的另一侧伸来一只被黑衣包着的手臂。
单薄夜色中浮现出的手指扶在剑柄上。视线下意识地追随他的菲尔,花了数秒才察觉到对方靠近了提灯。
“……啊啊,这样。从你那边看不太清楚我的脸啊。我还正奇怪一个女佣怎么这么有胆量。”
仿佛了解到什么,“推定·夜警小哥”提起了手边的提灯。
(……黑色的衣服?)
像是被光线吸引了似的,菲尔缓缓地将视线向上挪动。
之前那张从嘴唇开始连一半都看不到的脸,现在这张脸被越过玻璃的火苗完整照亮。
胸口旁垂下编起来的黑发,锻炼得当的腰身。
问题是,在这些之上的容貌。精悍的脸庞,以及让人联想到猛禽的锐利眼神。
“诶。”
哐,反射性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结果势头过猛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与其说有印象——不如说几天前差点被这人杀掉。
突然想到刚才说了不少坏话。
真想不到啊……还是当着本人的面。
“咕哟诶诶诶诶诶?!”
毒、
(毒龙公——?!)
夜晚的厨房里,响彻着菲尔那世间稀有的悲鸣。
仔细想想,明明有察觉到对方身份的机会。
和城主一起的话,生火什么的自然不需要许可。修整有一堆奇怪名字植物的庭院也是。说什么实用,铃兰可是有猛毒的。
自己是笨蛋吗。干脆换个脑子算了。但是,贝尔法提斯的夜市估计没有贱卖头脑的商铺吧。怎么办啊。
“喂……喂!你还好吧。”
脸颊被轻轻地拍了拍,菲尔才察觉到自己失魂地瘫倒在地板上。就在眼前,出现了那双像是冰冻了水底似的双眸。
“噫。”
凌驾于落潮之势,脸上的血色唰地消失了。
“对对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不如说因为太黑了所以看不到您的脸。”
“我想也是。”
“所以,非常抱歉,那个。”
喋喋不休又不停地说了一堆废话,而且还是当着本人的面把“残酷”“怪
人”之类的坏话说了个遍。所以即使辩解了,也是救不了自己。
毫无疑问要死了。会降下怎么样的惩罚呢。也有传言说毒龙公会生吸侍女血,难道要被彻底烤透然后用盐来调味吗!
“我一身都是骨头吃起来也不美味……!”
蹲伏在地浑身发颤的时候,突然,耳朵捕捉到“噗……”这样忍俊不禁的声音。
“诶?”
重新将头抬起来后,“推定·夜警小哥”——实际上,确定·毒龙公克劳他,不知为何看向一旁,肩膀微微颤动。
“……难道说,您在笑吗?”
“哎,你啊,那夸张的求饶方式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听到这种说法,啊、菲尔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说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刚刚被说了 一堆坏话吗?啊啊这样,因为我正在乔装中!工作的契约对象就是自己这种事不可能察觉到的嘛。)
自己很随性地对待他,但是,对方看上去也没有要惩罚她的样子。看着他手掩在嘴边,笑声从喉咙深处冒出的模样,不知为何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了。
“而且,最初的悲鸣声。活了二十一年,那是我听过的最没有魅力的。不管怎么说,也不会发出‘咕哟诶’的声音吧,‘咕哟诶’。”
“……那只是因为我被吓到了而已。人类发出色气的‘呀——’之类的叫声时,说明并不是真正处于紧急状态哦。”
身体放松后也下定了决心。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既然这样就让我来好好打听一下。)
带着半是报复心态的牢骚,她仔细看向还在笑着的那人。
(咦……他原来会笑啊?)
仿佛积雪融化一般。
眼神虽说如同魔物般凶恶,但笑起来后给人的印象变得相当柔和。
原本就有张就相当端正的脸。周身的空气柔和下来后,他多了点孩子气,与平时差别很大让人感到十分亲近。
自己之所以能这么快恢复常态,说不定就是因为在这个气氛下感到了安心,菲尔稍微想了一下。
“你真有趣啊。”
“……谢谢。虽然不是我的本意。”
将包含笑意的评价当做耳边风,菲尔差点也忽视了下一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总是称呼你‘新来的’不太合适。”
“菲尔蒂娅。”
糟糕,不小心用本名回答了。是不是撒个谎会比较好啊。不可思议的是,短暂地想了想后不可思议地并不觉得后悔。
“给你取名的父母是神职人员吗?用神话中出现的英雄名字,真是相当有勇气。”
菲尔蒂娅。在他的舌头上不停地重复刚听不久的名字。微妙地感觉有些害羞,她轻轻补充了一句“如果觉得长,菲尔也可以。”。
“那个……刚才的失礼行为,真的十分抱歉。”
再次低下头道歉,对方却落落大方地做出回应。
“没什么。我也没闲到会惩罚那种程度的失礼。”
“……作为参考。那种程度到达‘某种程度’的话,会怎么样呀?”
“谁知道?大概也就送上‘实验台’而已吧。”
啊啊,也就是‘试毒’嘛。她早就知道了……没问就好了。
“但是,为什么皇子殿下会来厨房呢?毕竟像您这样有尊贵身份的人物,夜宵之类的叫人派送就好了。”
菲尔颇有怨气地小声嘟囔,对方回了句“嘛,话说如此。”。
“最近会有重要的宾客来访,佣人们因为白天高强度工作已经很累了。我可不忍心把他们叫起来。”
“是、这样啊。”
真新鲜。
一直在工作队列的菲尔,还是第一次遇到会这样考虑的人。
(一直以为对贵族的殿下们而言,我们就像是空气似的。)
而且,对方还伸出手说“来”,将她拉了起来。
只是看的话完全发现不了。那是一双大手。
“给你添麻烦了。”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克劳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他的那份晚餐,而且还拿着工作伙伴—-八成是凯的那份被包好的夜宵站了起来。下意识地说了句“啊,我来帮您送过去吧”,这大概是常年当佣人的后遗症。
“不了。我拿着过去会快一些。你也累了吧?”
“啊……谢谢。”
“对了,还有件事。”
原本背对着她的克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了身。
“在这个时间段进来的新人也就是说……你是席蕾妮的女仆吗?”
“才才才不是?!怎么可能?!”
反射性回答的菲尔看到克劳短暂地陷入了思考。
“是吗,可惜了。我听说了一些令人在意的报告,与那家伙有关,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些什么……”
“……令人在意,吗?”
(难道是指,被侍女们无视这件事?)
想到这一点,菲尔一下子认真起来。尽管只是极其细微的变化,克劳依旧轻轻瞄了一眼这种模样下的菲尔。
“不,没什么。你早点休息吧,菲尔。”
在她呆站在原地的时候,空气中还残存着些许微笑过的迹象,而黑衣包裹着的身影已消失在厨房门的另一端。旮沓旮沓的硬质脚步声也很快就消散在静寂的黑暗中。
初夜那天用剑抵着新娘喉咙的野蛮男人。
即使是佣人也会温柔相待的城主大人。
无法运转的脑袋,僵硬地歪向一边。
(那——啥……是同一个人?)
没想到能吃到热腾腾晚饭的菲尔,唯一遗憾的是侍女们并没有停止懒惰对待。
而且三天左右过去了,先别说照料日常生活,就连对方的身影也见不到。
不过好歹还是会提供食物。每天门外会放着一杯水和冷掉的汤以及一块面包。
从结果来看,对菲尔而言——
真是,轻松极了。
“为——什么完全感受不到那个女人忍气吞声的样子啊?!”
看着眼前揪着棉质头巾和脑袋的“同僚”,菲尔苦笑起来。
她和那晚认识的拉娜,在那之后也持续聊着各种各样的事。
若是身份暴露这麻烦可就大了,所以要一边小心谨慎地避开其他佣人的注意,一边与照顾了自己的拉娜相处,与此同时了解城内的情况。
(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毫无缘由地刁难一个刚嫁过来不久的新娘的人……)
“呐菲尔,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偶尔看到那位公主大人出现在窗边,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体弱的话倒是发个烧啊!”
菲尔呆站着想事儿的同时,用麦秆做的扫帚沙沙地扫着中庭落叶。突然丢过来的话题吓了她一跳。
(那是因为,打扫也好洗衣服也好都自顾自地做完了……)
对于菲尔来说能自己动手是最好不过的。吃白饭会心里过意不去,没有工作的话又无聊得要死。
最近一旦发现中意的洗衣盆和扫帚,就会悄悄地藏到房间里来。还利用破衣服缝了抹布。虽然相当有趣甚至想广而告之,但拜此所赐床底下的扫除工具乱得一塌糊涂,怎么想都不能让其他人看到。
“什么啊……我们、我这不就像笨蛋一样了吗。”
“拉娜。”
看着咬着嘴唇的拉娜,菲尔无法理解。
“为什么,对我……对夫人如此敌视呢?”
菲尔最近清楚地了解到,正是拉娜在鼓动大家对席蕾妮——正确来说是菲尔,采取无视的行动。
“……你和我们不一样,菲尔。”
“诶?”
“你不怨恨尤奈亚的公主殿下。”
我可是痛恨至极的,拉娜吐出这么一句。
“我的故乡,在接壤尤奈亚的国境线上。在前不久才结束的战争中……最初被烧掉的就是我的村子。”
菲尔由于措手不及而陷入了沉默,与此相反,拉娜的声音却变得更大了。
“虽然尤奈亚的公主并没有做什么。尤奈亚那边的柯诺尔王也已经死了。因为是战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也知道可以选择不恨任何人。但是。”
憎恨停不下来啊。拉娜声音颤抖着继续说道。
“父亲他……死去了。朋友们也,死了好几个。大家都是这样喔。所以。”
“将气撒在尤奈亚的公主殿下身上也是无可奈何?”
听到菲尔的回话,拉娜的脸瞬间染红了,沉默片刻,她轻声嘟囔“我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啦。”
菲尔的脑袋歪向一侧。
“哎,确实是不对啦。不过伤害到的对象是拉娜你自己呢。”
“诶?”
粗暴地挠着后脑勺的菲尔,突然意识到自己挠着的是假发,于是慌乱地停下了手。
“也不是说不要憎恨,会怨恨对方也很正常……但是拉娜你在找对方麻烦时,也会讨厌起这样的自己来吧?到头来,痛苦的不正是拉娜你自己吗。这绝对赔大了。”
看着呆愣住的拉娜,菲尔忽然想起一句话。
——可爱的菲尔。所谓的王族呢。
在尤奈亚的王宫深处,菲尔被叫到绿意盎然的中庭里。这是露出恶作剧般微笑的席蕾妮公主告诉她的。令人怜爱的姿态却像是兴致缺缺一般。
王族是为了流血而存在的喔。
——妾身被美好的事物包围起来,在舒适奢华的环境下优雅地微笑,都是为了等待因国家之间的摩擦遭谁怨恨时,靠献出这颗头颅来平息纷争的那一刻呀。
这么说着的她,眼瞳的某处冰冷而空洞。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没错。所以就算被人找麻烦,那也是替身的工作之一。对我而言不碍事的。)
不过,那也只是对菲尔而言罢了。
毒龙公那边就不同了。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擅自罢工是违反契约的。
(那天晚上,他会问起席蕾妮公主身边有什么奇怪的现象。那肯定是因为在调查情况。)
如本人所说,一旦失礼到达了某种程度的话——
(实、实验台……)
菲尔还可以另辟蹊径应对,但这样下去,拉娜他们就危险了。
烦恼着该怎样传达这件事的时候,拉娜突然叹了口气。
“说……说的也是呢。谢谢啦,总觉得一下子就痛快了。毕竟这事是我发起的,差不多也该收敛一下了。想着干脆让她拉个肚子好了,还打算再多使点坏的,现在要去一趟厨房让他们收手才……”
就在这时,杂乱慌张的脚步声从远而来。
“拉娜,不好了!”
气喘呼呼出现的侍女,脸色发青。
“殿下他突然下令,要让服侍夫人的佣人们全员集合……”
没有察觉到慌张藏起身来的菲尔,她喋喋不休地说道。前者不禁抬头望向天空。
(——果然,来了。)
在脸色大变的拉娜被带走后,菲尔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间。
克劳将新婚妻子的房间安排在三楼。这兼任有“别想逃走”的警告意味,不用说她也非常清楚。
但是,实际而言,他的想法完全没发挥到作用。
要说为什么,因为从最初开始,菲尔每次的逃走路线都是一样的。
确认周围没有别人后,将裙子卷到膝盖上方打了个结,然后伸手攀上了石壁。
“预——备。”
轻轻吸入一口气,菲尔仅仅利用耸直的墙壁上丁点儿大的立足点就向上攀爬起来。为了采摘高级蘑菇而去攀登悬崖,曾经做过这种工作真好,没有比现在更能深刻体会这一点了。
从阳台进入房间后,她立刻脱下女佣的服饰并迅速将其叠好藏到箱底。脱下的围裙和头巾也一并放进去。
(……不用深思也知道,这是相当无谋的举动呢。)
现在的身份是替身新娘。明明是在如履薄冰地生活着,却要去做些多余的事情。
也不是说忘了自己的目的。最优先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早日离婚回国。明明知道是这样。
(但是……如果在这里因为见死不救而让拉娜他们受到严厉的惩罚的话,感觉那才会让院长老师伤心。因为我做了会让自己感到后悔的事。而且——)
将雀斑擦掉,从衣橱里选出单靠自己也能穿上的礼服。
由于假发压在头顶而变得乱糟糟的头发,在用梳子整理后,便如同带着浅绯光芒的银色瀑布般闪闪发亮。
(既然已经跌倒了,就这样爬起来就太浪费了。何不利用这次的危机制造离婚的借口呢!)
数分钟后。
完美的“席蕾妮公主”形象便在巨大的镜子里映照出来。
看着镜中倒影,确认了打整好的自己,菲尔最终扬起嘴角微笑起来。
“好嘞——妾身立刻就来。”
拉娜他们被召集到大堂后一直低垂着头,大脑都无法正常运转了。
(怎么办……!)
本想稍微刁难一下就罢手的。
真是太天真了。竟然只想着稍微动点手脚应该不会有事的吧什么的。
“那么。”
鸦雀无声的大厅里,从高堂之上清晰地传来克劳的声音。
“为什么传唤你们到这里,不用我说也心知肚明吧?”
从侍女到厨房长,成排地召集起来的都是与席蕾妮日常生活有直接关系的人物。
肃然无声,哪怕只是交换视线,都没有人敢做。他们只能俯下身,保持着跪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竖耳倾听。
“虽然那家伙本身(那家伙·着重号)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你们有点太得意忘形了。岂止是违反命令,甚至连我这个主人都不放在眼里……你们早就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拉娜如同中了石化诅咒一般,从指尖传来的冷感逐渐扩散到全身。
(早点抽身的话就好了。明明知道一旦事情暴露绝不会被轻饶的……!)
已经完蛋了——正咬着唇这么想的时候,唐突的声音响起。
“请等一下,夫君大人。”
借由侍从的手,推开了吱呀作响的厚重门扉。
在大门深处,连同轻快脚步声一同出现的人物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席蕾妮公主……?!)
拉娜不禁张大了嘴。她的登场令人感到意外,但是更让人惊讶的是——那夺目的姿容。
仿若妖精,这个形容是最贴切不过的赞词。
绑在腰部的白色大蝴蝶结在浅桃色的雪纺礼服上轻轻摇曳,如同翅膀似的。浓密的银发上只有一颗红宝石装饰着,牛奶似的肌肤上红唇勾勒出绚烂笑容,此时的席蕾妮公主仿若化作花的化身。
“我可不记得有叫你过来,席蕾妮……而且,我应该没准你出房间吧?”
谁都不敢发声都在静观其变,在这情形下仅有克劳一人紧皱着眉头相当不悦。
“嘛…毕竟我们是夫妻呀。城里的事,特别是与妾身有关的事,怎能把妾身排除在外呢。不是吗?”
毫无顾忌地向前走去,最终在克劳面前停下了脚步。
她平静地接下能让所有人噤声的毒龙视线。
拉娜咬紧牙关。
(事到如今才来告状吗。)
为了给我们致命一击,准备把至今为止自己受到的对待全部罗列出来吧。
不禁这样想到。
扫视了一圈缩着身跪拜在地的佣人们,席蕾妮公主说出了让人意外的话。
“轻率地欺负佣人是夫君大人您的兴趣吗?”
“……嚯?”
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听到挑衅般的席蕾妮公主放出的话语,克劳的嘴角上扬起来。跪在后面的拉娜已经完全呆愣住了。
“来这一招吗。……你有什么企图?嘛,无所谓。这里是我的领地,我的城池。要以什么理由如何处置仆人,没有向你请示的必要。”
“哎呀。那么妾身就呈上那个理由吧。是指各位对自己的职务放置不顾这回事吧?”
(看吧,果然。这个公主殿下是为了复仇,为了定下我们的罪而来……)
再次确信后,拉娜眼前逐渐发黑——本该这样。
“全部,都是空穴来风唷。”
听到席蕾妮公主的后半句话,拉娜不禁屏住了呼吸。
“房间被整理得干净有序,妾身的衣着打扮也如此整齐,这不正是最有力的证据吗?那么佣人们到底有何过失呢?”
“确实看起来挺健康的。”
用冷漠的视线投向妻子,克劳平静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个被错误情报所摆布的愚蠢之人?”
“呵呵呵,真是遗憾。夫君大人,您非要妾身说得那么明白吗?”
克劳用手指轻轻揉了揉眉间,接着说了句“你的主张我已经充分了解了”。
“若是处罚没有过错的人,那是我的责任。但是,包庇应该受到惩罚的人也罪孽深重。不是吗?”
“真是没完没了的呀。要不这样吧。”
将原本放在唇边的食指指向天空,席蕾妮公主这样提议道。
“请到妾身的房间来。如果房间整理得妥妥当当,也能证明各位有在认真工作吧。”
“那么,要是房间凌乱呢?”
“那就是侮辱了夫君。妾身愿意接受与各位相同的刑罚。无论是鞭打还是试毒都随您喜欢。”
克劳不发一言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从台阶上安静走下的他察觉到了,席蕾妮公主略微在畏缩着。
“——为了不产生误会先把话说清楚。”
俯视着席蕾妮公主,他细心解说道。
紧接着,他缓缓地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席蕾妮公主雪白的喉咙。
“我期望的是城堡与领地内维持严格的秩序,新娘的人身安全到底不过是次要之事。倘若撒谎。就算对象是你我也不会手软。即便如此,你也要包庇他们?”
“……!”
看着手指充满了力量像是要勒紧对方似的,场面一度冻结起来。
这种情况下席蕾妮公主也不禁露出痛苦
的表情,但是她立刻就回瞪对方,拨开了他的手。
“那么要立下神誓吗!纵使苍穹自吾之上崩裂坠落,纵使海原将吾之身吞噬殆尽,吾之誓约亦不可破。妾身发誓所言皆为事实,倘若有所欺瞒,妾身愿受任何处罚。”
这下,除了这两个当事人,在场其他人血色顿失。
神誓——是对神许下的誓言。
依据特定词句组织后,便能立下神誓体裁的约誓。
若是违背只有死路一条,是一种强力的咒语。
原本应当是在圣职者面前发誓的,但只是说出口就已经有相当的制约效力。更何况,有这么多的证人。
“那样做绝对不行!”
忘了恐惧为何物,拉娜不由自主地叫出声。
(因为是公主大人所以不了解吧,觉得房间几乎没怎么使用因此认为还是干净的!但是仅仅放置数日,煤灰会把墙壁和天花板染黑,灰尘也会大量堆积起来。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会立刻暴露的……!)
败者会是席蕾妮公主。
而且还立下了神誓,到时候不管受到什么惩罚都无法反驳。
的确自己对她恨之入骨。但是,也不期望发生这种事。
“是我……煽动了各位。所以要惩罚的话请只惩罚我一人……”
“无需担心唷。”
原本颤抖着俯首的拉娜,此时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席蕾妮公主不知何时带着明媚的笑容看向了她。
“但是…”
“嘛,跟过来看看便是。”
一方面
(吓…….吓死人了!)
维持着清爽的微笑——作为整洁的席蕾妮公主的替身,菲尔的后背流满了冷汗。
(连神誓都搬出来可能有点过了………没、没问题的。擦亮眼睛看着就好)
到房间的走廊非常长。待从推开门的动作,竟让人觉得很缓慢。
但是,从结论上来说——
“……欸?怎么回事、这房间有这么干净吗…?”
拉娜发愣的声音说明了一切。一同前往房间的各位也都因为那副光景而哑然。
附有帷幔的床上,铺着整理得干干净净且没有一丝皱褶的崭新床单。
用打磨后的金块造出印有花纹的柱子也在闪闪发光。
任意一扇窗户也是,玻璃如水般透明,几乎能让人说出“模糊不清是什么”的程度。
“哎呀呀,连衣橱和帷幔上面也完美无瑕哦。明明这种地方谁也不会注意到、真是厉害啊。”
从梯子上走下来的凯发表的这句话,成为了决胜的关键。
“怎么回事……?”
侍女们面面相觑,低声喧杂起来。菲尔连忙转身面向板着脸的夫君。
“这下您满意了吗?”
“是呢……从有没有将职务好好完成这一点来说的话,看来只能同意了。”
(哼,那当然了!我可是因家务和工作而专注扫除多年,被找茬什么的可是一次也没有过!)
担心着会被发现衣柜里或床底下藏着的东西,这提心吊胆的模样就当作是为大家助兴吧。既然没被看到那就没问题。
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菲尔更进一步地追击。
“倘若您所言属实。妾身认为若是既往不咎从宽处置的话,诚实的誓约之神也不会因此而动怒吧。”
“…什么?”
“从长年敌对的国家嫁来的公主就悠哉悠哉地待在他们身边喔。即使被大卸八块也不是稀奇事,仅仅只是罢工就能解决,难道不应该额手相庆吗?”
这番过激言语竟从温室里长大的公主口中说出,众人大跌眼镜,此外只有克劳叹了口气。
“说的在理。虽说这些话唯独不想从你嘴里听见啊。”
“妾身也是,不想认为自己的夫君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呢。”
在满是嘲讽的交流中,菲尔确信了一件事——“赢啦。”
我可是刚见面就差点被杀了啊。终于让那个毒龙颜面扫地。而且,行动方式的华丽程度还是目前已知最好的。
一想到克劳对“待从菲尔”说过的温柔话语,良心的谴责也不是一点儿也没有——但以牙还牙比什么都重要。
(这种在仆从面前让自己吃瘪的新娘。就面子上来说也肯定会跟她离婚的吧!)
虽说之前犯下的过错也有功劳在,但还是想顺着这个节奏努力达到离婚那一步。如果他在这里不成体统地开骂的话,效果倍儿棒呢。
(怎么样?快点说出来啊。你这恶女!之类的)
菲尔在心中隆重地将拳头高举朝天,在下一瞬间却因伸到鼻尖的东西而愣住。
“那么,这个你要怎么解释呢,公主殿下。”
克劳指尖夹着的,是一片叶子。
“……是什么呢?这个。”
“钩吻。三片嫩叶加一杯水就能置人死地的猛毒植物。先前这东西被放进为你准备的汤里。实际上把他们召唤过来的主要理由是这个……哦呀?没听人说过吗?”
当然没听说过。
(把那么恐怖的毒…….?)
在脸色骤变的菲尔旁边,拉娜哭泣着跪下来。
“不是、我…我不知道啊!那叶子居然这么可怕…….!)
“呐,她是这么说的,多亏了你证言到手了呢,席蕾妮。”
意识到在自掘坟墓的拉娜倒吸了一口气。
“至少有厨师和那个叫拉娜的侍女预谋伤人的铁证在。既然已经意图毒杀了,也不能说一句‘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就算了吧?”
“……!”
面对脸上浮现淡淡微笑,慢慢地将自己逼入绝境的克劳,菲尔什么也答不上来。
(不妙啊,得找个巧妙的借口!……对了,就说这片叶子没有毒,唔…)
“茉莉花!”
把想到的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克劳手上的叶子,不论是光滑发亮的表面、还是尖尖的形状,都很像茉莉花。
“这才不是毒物呢。是茉莉的嫩叶。她不是在说自己不知道吗?一定是想给汤加点香味而放进去的吧。”
很好,熬过去了。这招如何啊!
菲尔一度放下心来,然而。
“那么,理所当然你可以把这个吃下去的吧?”
“欸?”
“不就是个茉莉花吗?应当没难度吧。”
“这、这个嘛……”
菲尔的脸色突然变青,凯或许是看不下去了,于是焦急地插了句嘴。
“那个,吾主?差不多就到此为止吧,夫人她…”
“啊啊,也是呢。对贵族小姐来说――一杯水也没提供就让对方生吃叶子,真是件残酷的事。那么凯、拿糖蜜酒来。”
(问题不——是这个啦!!)
内心在大喊着,但表面上自然没有暴露出来。而被吓到的好像不单只是菲尔一人。
“啥啊啊吾主!?钩吻和酒一起入口可是最危险的唷!?就算只有一片叶子,但也有五脏六腑被灼烧而死的可能性……!”
“这是命令。”
虽然凯惊诧万分,但还是被催促着提心吊胆地跑去拿酒。在利落地选择了酒精浓度高的种类这一点看,这个夫君大人可以说是魔鬼本人了。
“那么……来重温一下神誓的内容吧?倘若言不属实,就要接受和仆人一样的惩罚,是这么说的吧。不吞下这片叶,就得按我的规定受罚,或者因违背神誓而死,来选择你喜欢的结局吧。”
望着淡然开口,唇角还点缀着冷笑的毒龙公,菲尔的嘴轻微张合。
(等、等一下。确实到刚才为止还是我这边占优势的啊!?)
不知何时立场反转,现在的处境不是压倒性的不利吗。
接过叶子,仿佛要用视线开个洞似的凝视着。不如说,期盼着这叶子能在看出个洞后随之消失,遗憾的是植物清凉的触感依旧存在。
不一会儿菲尔便踌躇地从凯那里接过糖蜜酒,已经没有退路了。
(怎么办!?)
手上渗出了烦人的汗水。耳鸣一直在身边萦绕挥之不去,很是吵闹。
――但是。
“擅自动用庭院植物加上怠慢职务。再算上暗杀主人未遂,罚轻一点也应当是绞刑吧。”
听到克劳话语的瞬间,菲尔的头脑忽然冷静下来。
(不是决定了要袒护他们吗。不咽下去的话……就等于承认了拉娜他们有罪。虽然做坏事的确不对,但拉娜无心杀我,而且她也有反省认错,这些我都很清楚!)
屏息闭目。就在菲尔下定决心想将叶子一口气吞下的时候。
那只手突然被阻止了。
(欸?)
惊讶地睁开眼,抓住菲尔手腕的正是克劳。
而且他还――将那只手拉到嘴边,咬住叶子吃了下去。
(欸、欸欸欸骗人的吧!?那是有毒的啊…没事吗!?)
跟惊讶得翻白眼的菲尔相比,将毒吃下去的克劳反而一副淡漠的表情。
“就算既往不咎从宽处置的话,诚实的誓约之神也不会因此动怒对吧?”
先前的话被乘虚而入,菲尔耳根不由得发热。
(被…被摆了一道!)
明明已经让他颜面扫地。
但是,注意到时却是这边受辱。而且还被卖了个大人情。
“各位回去吧。打扰你们工作了。”
以这句话为信号,佣人们一同行礼后,如退潮一般离去了。
(哪里弄错了?难道说在最初好好打听事情全部经过就好了?但是,就算这样也提不出反抗的言论…….啊啊真是的!下次。下次会成功的。)
菲尔咬住嘴唇,一个人在脑内开着反省会,是关门声让她回过神来。不知不觉房间里谁都不在了。
不,“谁都”——是不正确的。
“真是会用出乎意料的方式给我添乱啊。没想到你居然会袒护侍女。”
“!”
从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传入双耳,让菲尔倒吸了一口气。
“夫、夫君大……”
气息也好脚步声也好,完全没有发出。反射性地想要回头,却因听到万年冰雪般寒冷的声音而中途停下。这个房间原本有这么冷的吗。
(他刚才不是回去了吗!?话说,现在这状况……)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自己和夫君大人。连亲信的凯也不在。
“哎呀讨厌,话已经说完了吧。各位都已经先行告退了哟。”
虽然想强硬地搬出“那妾身也就此告退!”这句话离开,但却被抓住手腕留了下来。
“佣人的话题是结束了,但另外一笔账还没算。还有个罪行没有得到制裁的家伙在吧。”
“嚯嚯嚯。在、在说什么呢?”
“我明明有对你说过‘禁止外出’的吧…….席蕾妮?”
无视掉心脏扑通扑通的打鼓声,菲尔下定决心回过身去。
用鼻子哼地发出声音,竭尽全力让听者气得牙痒痒地乱说一气。
“您的话能有什么约束力?再说,连锁都没有的房间里如何能困住一个人呢。妾身这自由之躯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
“哦….?”
克劳的嘴角微微上翘。
那是令人发指的冷笑。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
“总、总之。请松开手……”
正当想要强硬甩开抓住自己那只手的时候。
突然手腕被强有力地拉过去,菲尔向后一仰失去了平衡。
在仰面倒地之前,身体轻飘飘的感觉在漂浮着,这才意识到被打横抱了起来。
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重量一般,克劳就这样抱着菲尔走到暖炉旁的长椅坐下。自然的,成了菲尔坐在他膝盖上的姿势。
“欸,那个。”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这还是第一次和男性靠得这么近。
普通来讲,这明明是能让人心跳不已的状况,但意识到的却是“四肢的自由被夺走了”这件事――简直就像是被体格悬殊货真价实的龙用龙爪困住一般。
咽了口水的菲尔,只能发愣地看着克劳的手从膝盖内侧滑到脚后跟。附有金色装饰的靴子被脱了下来,滚落在绒毯上。
随即也是这只手抓住了脚踝。透过用极薄绸布制成的袜子感受到的,是如同铁制脚镣般的冰冷。
“……突然间做什么呢?请不要在这种地方随意触摸淑女的脚呀。”
菲尔像是被紧逼一般,一边将背靠往附有天鹅绒的扶手上,一边毅然地扬起下巴用尽全力虚张声势,死瞪着自己面前那双青色眼睛。
“不是脚,是指甲。”
“欸?”
“听说指甲里的肉,是人体内疼痛最敏感的地方。仅仅用细针扎进去就能令人品尝到发狂般的剧痛。虽然就那么把指甲剥下来过不久也会长出新的,但一时之间大概站都站不起来吧。”
“……!”
就像恶作剧一般,克劳用指尖挑逗着菲尔的脚趾甲。
支撑着菲尔脖颈的手滑到前面,挑起了她的下巴。克劳用拇指分开她的双唇,抚摸着她的牙齿。
“说起能激发猛烈痛觉的,牙齿也是,还有眼睛。眼球会很显眼,还是牙齿比较妥当。顺着牙齿涂上强酸,仅仅是这样也能让强壮男性满地翻滚痛苦挣扎呢?对于不听从丈夫嘱咐的妻子,好像也需要来一点教训……”
——要试试吗?
嘴唇掠过耳垂,呼出的湿润气息打在脖颈上。后背打颤的菲尔汗毛倒竖,拼命地忍耐着不发出悲鸣声。
抚摸肌肤的手掌如同在触摸易碎品一般,但这份落差反而让人恐惧。
“看吧,你是如此的软弱无力。用这轻松一折就断的纤细手腕,究竟能做什么?”
这平淡的口吻让菲尔预感到,不论如何回答他都会对自己施加暴行。
心脏狂跳不已,这气势像是要撞破胸骨一般。这边的紧张感恐怕早已暴露了吧,肯定这男的也在享受这点。
另一边,在内心深处,一张与恐惧扯不上关系的脸浮现了。
――“早点休息吧,菲尔。”
(这个人和在那晚遇到的毒龙公真的是同一个人?)
不明白。为什么面对“席蕾妮”,态度会相差这么大呢。
“别想其他多余的事,好好地呆在这座城里,我对你的要求仅此而已――反正也逃不掉,稍微学机灵点吧。”
意外地,克劳手法细心地将菲尔留在长椅上,然后利落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到底怎么一回事。他在想些什么?)
克劳像是失去兴趣一般从房间离去。目送着他的背影,菲尔的心充满了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