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BLOODEDGE EXPERIENCE 上 第二章 不死

1

在阳光的味道的勾引下醒了过来。

映在被沉沉睡意弄得模糊的视野中的景象,是早都司空见惯的自己房间。一间被白色墙纸环绕的西式房间,东边窗口挂着蓝色窗帘。

直人朝着眼前这片感觉不出异样感的景色打了个呵欠之后,用脸蹭了蹭枕得凹下去的枕头,然后缩进了暖洋洋的被窝里。

好想再睡一觉。现在还困。

话说,现在几点了。

「……不对,现在几点了啊!?」

连忙蹦起来的直人一把夺过枕头边上的闹钟。

虽然只是隐约的感觉,不过这太阳高挂的位置是不是早已经过了闹钟响起来的时间。有可能遥因为有什么要紧事而先去了学校,没准的话现在都已经迟到大发了。

一口气想了这么多之后直人立马起床了。而直人果然一口气发现了很多的事情。

「是嘛……今天、周末来着」

手上闹钟的长短针表示现在已经九点过半,但是随着时间一同映入视野的还有日历上的被用红色标注出来的『SUN』。

这种安心感来得真是空虚。而且比起时间来说,不得不面对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

首先是校服。平常时直人都会穿上T恤和运动裤之后再睡觉。只要没有很特别的理由,他是不会穿着便服睡的。那样静不下心,而且不太感觉自己像是在睡觉。

但是的话,今天直人身上居然穿着校服。裤子自不用说了,甚至连上衣都没脱。而且这身校服还相当的脏,甚至四处留有破洞,实在不能穿去学校。

尤其是右边衣袖相当凄惨。直接从肩膀连根截断,处于惨兮兮地没了半边袖子的状态。

直人很严肃的绷紧了脸。再一次看向手上的闹钟——一直以来都用聒噪的声音把直人从梦中世界揪出来的爱用闹钟。

而抓着这闹钟的,正是自己的右手。

「……能不能明白点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做梦啊」

他在没有别人的房间里嘟囔了一个没法问别人的问题。

记忆意外的清晰。昨天的事情历历在目。

在学校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逃跑的少女和追逐她的男人,然后自己也追了上去。接着在追过去的地方发生了把自己卷入其中的好比动作电影最高潮般的事情,虽然发生的那么些事全都难以置信而且不具现实色彩,但是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会是一场梦。

那时候呼吸到空气的味道,感觉到的讨厌气氛。后背感受到的紧迫感以及用脸感受到的瓦砾飞过的风压。全都能逐一回想起来。

还包括从男人头里飞出来的虫子一瞬间把直人手臂连根咬断那时候,威胁到精神健康的凄厉疼痛以及恐惧。

于是直人轻轻把闹钟放回到了床上,看着什么都没拿的自己的手。皮肤有着肤色,就是一条寻常的手臂。手指也是五根,一用力就能活动手指,还能紧捏成拳头。

「到底是……怎么了啊?」

自己的右臂应该确实是断了,那么说的话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吗。被奇异的怪物啃断一只手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那样的事实压根没发生过的话,那么还该开开心心接受这种说法才对。

但是校服的惨状却予以否认。破破烂烂的校服无论怎么看都在陈述着自己曾经遭遇过大风大浪。毕竟上头的污渍不光有泥土尘埃,更留有飞溅的血痕。

最重要的是,校服上袖子被抹去的地方正好对上了手臂被咬断的位置。

(可我为什么还长着手啊……。不对,话说回来,我是怎么回家的?为什么穿着校服就睡着了。遥呢?那个女孩子呢?)

接连浮现出的疑问在脑袋里无处可去地来回打转。但是却没有人来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

「……总之的话,先去找点什么喝的吧」

猛一泄气地垂下了手臂,直人深深叹了口气。明明才刚刚睡醒,却感觉立刻就筋疲力尽了。

不管是不是梦,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去洗把脸,然后泡杯红茶喝吧。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感觉精神会从内部被切割零碎。

(说起来,之前还买过夏季采摘的第二茬的茶叶来着,买回来之后都还没有打开过。今天就开封了吧)

至少去想些开心的事情吧。于是直人心里想着不枉自己那么珍惜的红茶茶叶,朝盥洗室走去。

把脏兮兮的外套丢到洗衣机上头之后,拧开水龙头。一想到自己昨晚就是这么脏兮兮地睡了过去于是便仔仔细细地把手洗了个干净,然后朝脸上拍了很多水。

冰凉的水对于还是有些迷糊的头脑而言来得正好。然后伸手摸了摸被顺带打湿的刘海,抬起头来。

「……嗯?」

看着映在镜子中的自己的脸,直人愣住不动了。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如往常的自己的脸。拍上去的水从额头脸颊流下再从下颚滴落。沾有点灰尘的头发被睡得乱糟糟的。

而头上。浮现出了『0』这个数字。

「──哈?」

是『0』啊。连忙用撩拨着刘海的手揉了揉眼睛,再看一次。接着是让视线望向毫无关系的地方之后,又看一次。

数字没有发生变化,浮现在直人头上的数字依旧是『0』。

头上的数字表现的是人的生命力。数字越高就表示生命力越充沛,越低的话就表明那个人变得衰弱了。所以换言之『0』是属于死者的数字,而数字归『0』的人不可能还活着。

「诶、怎、怎么会!?为什么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直人像是要敲打洗漱台似地伸手用力撑了上去,使劲探出自己的身体。尽可能近地让脸靠近镜子,几乎都要让额头贴上去了。

不管看几次都是一个结果。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直人发出了很是愕然的声音。这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

于是自然而然地,他便回想起了昨天遭遇过的那个人脸变成了虫脸的男人。出现在那家伙头上的数字也是『0』。

顿时,直人感觉有一股恶寒游走全身。片刻之间,他就为自己会不会也沦为跟那个男人一样的生物而战栗不已。

但是很快,他的这股战栗便被揪向了一个想都想不到的方向。

「你还真是吵啊。能不能稍微安静点」

有人带着些许不耐烦和无语的音色这样说,然后附近的门就被带着轻声打开了。

而那扇门,居然还是浴室的门。

直人的思维瞬间被冻结了。所谓的理解原来是这么稀奇的一样东西吗,常识究竟又是什么。

直人以像是上了发条似的力道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过头去,为眼前那不可能的光景瞠目结舌。

说起来,在走进盥洗室的时候就好像听到有人在洗澡的声音。为什么那时候不觉得奇怪呢。反过来讲他当然不会觉得奇怪啊,因为他哪里会想到居然有人在自己睡觉的时候洗澡。

而眼前……正站着那位少女。

湿漉漉的头发沾在湿漉漉的身体上,指尖滴落着水滴还纠缠着一丝热气,她就这么毫不遮掩自己的肌肤地悠然从浴室走进了更衣室。过腰长发闪耀着金色,她把一缕沐浴着盥洗室照明的头发撩挂到耳朵上,视线左右环视地发问。

「你这里没有什么能擦身的东西吗?」

少女用如同在高级餐厅里问服务生今天推荐菜品的语气,很是高傲地问直人。

少女高贵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在展示着彼此生养的差距。非常适合出现在欧洲的古城之类的地方,毕竟她身上就散发出一股某个小国公主的气质。

但是直人现在可顾不上这么多。

「你……」

这好比是从指尖流逝的灵魂一口气全都收了回来。

简而言之就是陷入混乱了。

他的大脑里头像是左来右往的交通信号玩弄于鼓掌似的,同时还绷紧了每一块可以用来做出表情的肌肉……。

「呀啊啊啊啊───────!」

直人发出了女孩子一样的尖叫,然后看都不多看一眼就逃回到了自己房间去。

2

朝温好的白陶茶壶里放入茶叶,把刚刚沸腾的热水猛地注入其中。然后立刻盖上盖子,再用绣有常春藤的茶壶专用羊毛毡裹起来,保温大概四分钟。

在沙漏中的沙砾流光的同时摘掉外层的保温套取出茶壶,然后直人就能够往并排摆放的两个白瓷茶杯注入有着十足香气的红茶。

这是在第一学期即将结束之前买下来的夏季采摘的第二茬大吉岭。但是说回来,直人买的也并不是相当著名的高级品牌茶叶,而是选择了更加便宜的能一次性买下很多的寻常货色。

不过如果规规矩矩地按照方法来冲泡也会足够好喝。在茶杯中震动的涟漪扩散开去,红红的茶汤澄净得如同宝石,不带一丝杂质,从中升腾的香气飘荡出一股稍显内敛的华丽和气质。

往放在茶碟上的茶杯里添上一根茶匙,直人把这一套东西都放到了客厅的矮桌上。身坐在灰色沙发上的少女正在一个可以将这杯茶俯视的位置上。

刚才在那边看到的湿漉漉的金发已经被绑到了昨晚一样的高的位置上,还装饰有黑而大的发带。金色的眼睛外有一圈长长的睫毛作为点缀——那金色比发色还要稍深一些,这特别的色调让直人联想到了猫的眼睛。

「……一点粗茶而已」

明明已经习惯冲泡红茶了但是却完全不习惯这样的做派。完全不明白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的直人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坐到了桌子的另一头。当然,那里可没有沙发,所以只能直接坐到地上去。

在那之后——在盥洗室和全裸少女再会之后,逃回到房间去的直人几乎是精神错乱地换上了T恤和运动裤,然后战战兢兢地回到了盥洗室。

但是少女已经不在那里了,才想着太好了,她可算回去了而进到客厅……然后看到了少女正坐在沙发上绑头发。

少女用彻底放松下来的态度朝直人要东西喝,于是直人匆忙之间甚至顾不上吐槽就老老实实到厨房去给她准备红茶……然后到了现在。

双腿高雅地并拢起来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当然依旧全裸。准确来说,是还身披着那条异常长的黑斗篷。

其实她当时还说过一句斗篷属于外套一类所以在室内没必要穿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于是直人连忙补上一句在这个国家,没穿衣服的人必须要着外套并坚持到底让她接受了。

尽管结果是避免了她『一丝不挂』的最糟糕事态,不过几乎还是暴露在外的胸部和腹部,还有她完全不打算顾忌别人视线遮盖起来的腰部往下部分依旧处于无法直视的状态。

看过一次之后,实在是太过尴尬的直人只能挪开视线,喝自己的那杯红茶。真好喝。那股贯通鼻腔的柔和香气拯救了直人几欲发狂的神志。

「啊啦。真好喝」

直人听到了这样淡淡的一句话,于是反射性地抬起头来。只见少女坐在沙发上,手拿着茶杯,十分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看来算是讨得她的欢心了。

「那可真是多谢夸奖了」

感觉还真不坏。直人把茶杯放回到茶碟上之后,像是要切换一下心境似地的口气。好了,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想要问这位少女了。

「那……么的话。总之,我首先想要问问这个。你是谁?」

「真没礼貌」

「哈啊!?」

立刻就回敬过来的话让直人发出了像是要咬过去似的叫声。

而金发少女则投来了蔑视他一样的视线。

「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首先自己报上名来才符合礼节不是吗?你是连这种最低限度的礼貌都不懂的下贱狗吗」

十分流畅的唾骂直扑而来。她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似乎还透露着淡淡的轻蔑。

直人的太阳穴现在正一抽一抽的。如果自己是下贱的狗的话,那你喝这条狗泡的红茶还说好喝的那一刻又该如何自处如何呢。尽管十分想要这样反驳回去,不过这样的一来对话将永远没有进展,所以直人还是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我叫黑铁直人。是新川滨第一高校的高二学生,也是这房间的住户」

直人有些愤愤地回答,像是在质问这样是不是就合乎礼节似地看着少女。

少女一脸淡然地,优雅地把茶杯放回到了茶碟上。

「我是拉凯尔=阿尔卡特。是吸血鬼」

这漫不经心的回答让直人说不出话来。他盯着少女——拉凯尔,倒不如说他是不想要挪开视线,于是就这样追问下去。

「吸……血鬼?」

「就是吸血的鬼的意思啊。你可真无知」

「这我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你这个胡来的自我介绍算是怎么回事。你啊,是不是在耍我?」

直人把手肘撑在矮桌上胡乱地挠着自己的头发,很不耐烦地厉声反问。

Vampire,吸血鬼。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的荒唐生命力和昨晚惊心动魄的动作大片桥段,顺带还能把她这破天荒的服装品味也都一并说明了。不过这事可不能拿来说笑。

「当然是。因为你、不就是被耍的傻瓜吗」

「你说啥!?」

「麻烦你不要吼得这么大声,会让傻气传染过来的」

似乎发自心底感觉很受不了的拉凯尔很夸张地往回缩了缩身体,她那像是看着什么肮脏东西似的视线越发让直人心烦意燥。

「你丫的,区区一个擅自闯到别人家里头来的非法入侵者态度真是够嚣张的哈。你明白你现在可是被人叫警察过来拷走都说不出半句怨言的立场吗……」

「你不是看到了吗?」

拉凯尔静静扼制住了火药味十足的直人的话。

或许制止了直人的并非是她说的话,而是她的眼神吧。大而澄净的金色眼瞳似乎将直人内心都给毫无遮拦地看了个通透,这股奇异的威压感让他有些狼狈。

「看到了,你说的是……?」

「那种『异质』」

听闻这话,直人很自然地就咕咚地一声把积攒在嘴里的唾液都咽了下去。

然后拉凯尔注视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昨天看着我的时候非常吃惊。那应该是因为你看到了日常生活中看不到的东西,某种异常的什么东西才对。……不对,你现在应该也看得到。不是吗?」

被这么一问,直人便瞻前顾后地噤口不言了。甚至不想被她察觉到自己正咬紧牙关。

诚如她所说,直人那时候确实是看到了。不对,现在也还看得到。看得到不可能是寻常人类的异质、异常。看得到浮现在拉凯尔头上的那高达八位数的非同寻常的数字。

「你的这双『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一次被质问的直人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同时也算是能理解了。他明白了,这个奇怪的自称吸血鬼的少女其实从直人昨晚的行动和发言中已经推测出了什么东西。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是啊。大体上的我都知道了。或者应该说,我可以知道才算准确吧。毕竟我和你都已经连在一起了」

「这是什么意思?」

直人的警戒转变成了诧异。

而这一问,就让拉凯尔的金眼睛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刚刚不是才问过吗。就不能稍微用自己的脑袋思考一下?」

「少烦我,别废话了赶紧告诉我!」

直人有些破罐破摔地这样对她说。尽管觉得这样是太显得自己不从容,不过毕竟他对于现状终究一无所知。所以也真没办法死要面子去慢条斯理地打听消息。

于是拉凯尔的嘴唇间漏出了一声叹息。

「真是个欠管教的仆从呢。而且似乎记忆力也不怎么好。你是不是忘记了?昨晚,你和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那到底是什么……」

要说发生过什么的话就是险些被那虫脸男给杀了。正当直人想这样回答的时候,猛地注意到了一件事。

险些被虫脸男杀掉,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意识很模糊,很难说鲜明地记住了什么。但是他也还记得自己在动弹不得的状况下醒了过来,然后拉凯尔在身边。正当他自觉要死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直人把原先插在头发里的手猛拍下去似地捂住了自己脖子。

「你、咬了我的脖子对吧。而且还长着獠牙一样的牙齿。好像还喝了什么……」

「我再跟你这条可怜的狗狗说一次,我是吸血鬼。喝下去的东西,自然是你的血」

当吸血鬼吸食别人的血液的时候,到底会产生怎样的结果。直人也在什么作品上看到过。

「换句话来说……怎么回事?我昨天、被你吸了血……已经变成了吸血鬼吗?」

「现在的话还不算是。你还不算是彻头彻尾的吸血鬼。只不过是个死掉了却依旧还能活动的,半吊子一样的存在」

「死掉了……。我果然、已经、死了吗?」

「嘛,确实死了呢」

拉凯尔毫不留情的肯定让直人感觉到一阵目眩。同时让一股类似愤怒的东西涌现出来。这太过分了,太不讲理了,难以释怀。

「稍、稍等一下。你那时候,不是说了要救活我吗!?」

那是在被吸血之前的对话。尽管意识依旧朦胧,但唯有这一点他记得清楚。

看着探出身来的直人,拉凯尔满不在乎地点头。

「嗯,是有说过」

「那我还是死了对吧!?」

「从刚才开始我不就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那我不是没被你救活吗!?」

「所以,让你就那样死掉会更好?」

「唔……」

被这么一说的话,还真是无言以对。直人只得反仰上身似的把身体抽了回来。

确实,如果没有拉凯尔的话,自己现在估计不会在这里喝红茶了吧。不过真要这么假设的话,如果没有拉凯尔那他也不至于会到无人街区去。

拉凯尔又喝了一口红茶,然后把茶杯放到茶碟上。

「黑铁直人,你已经在昨晚死

掉了。但是却还活着,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因为你现在正使用着我的生命」

「……你这话让我听着云里雾里的」

「说得简单点的话,就是你和我正共享着『我』的生命。所以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掌握到关于你的情报,并且只要我还活着,那你就不会死。但是如果我的命走到了尽头,那你也将到此为止」

「也就是说……我在你死去的那一刻为止都一直会保持现在这个样吗?一直就这样不算活着也不算死掉吗」

「不是的」

「诶,不是的吗!?」

这真是个出于意料的回答。这太过轻松的回应让直人一度怀揣的深刻问题全都眨眼间消散了。

而拉凯尔在他眼前竖起了一根手指。

「你只能维持这种半吊子的状态一年。一年之后,你将会彻底变成吸血鬼」

一年、吸血鬼。直人在脑袋里探寻这话究竟是什么含义地反复念叨。

「一年……彻底的吸血鬼,那到底是会变成什么样?」

「……会变得不再是人类。你大概会渴望得到人类的血,而且还不能保证你能像现在的我这样不去袭击别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对,估计你会不加区分地袭击人类吧。到时候最有可能会成为牺牲者的人,就是和你最亲近的人类了吧」

直人从拉凯尔的话里理解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自己彻底变成了吸血鬼的话,遥将会有危险。而且还是直人主动加害于她。

拉凯尔嘴里所说的『和你最亲近的人类』,对直人而言便只能指代遥。

没准的话自己还会亲手杀了她吧。

遥会死。那种事情哪怕是一瞬间,直人也不愿去考虑。这让他回想到了昨晚见过的那块黑漆漆的东西,如果遥变成了那种黑漆漆的东西,落在冰冷的路上的话。如果正好就落在自己眼前的话。

才这么一想,直人的双手便不知在什么时候紧紧地捏住,几乎要让指甲都刺进自己的手掌里。

「这算、什么事啊……。既然是这样的话,如果会变成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的话,那你救活我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了!你开什么玩笑啊,你怎么能对我做这种事!」

看来怒喝还是擅自从喉咙里窜了出来。哪怕没有,直人也完全不打算就此收住。几乎能让怒气拥有形体的愤慨让直人的表情扭曲得狰狞而险峻。

「麻烦你冷静点。再有的话麻烦叫我『拉凯尔大人』,你个仆从」

「烦死人了!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话啊」

「我也很认真啊」

本来还算好声好气的拉凯尔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你仔细听好了。你在一年后将不再是人类。或者说会变得不再是『你』会更加恰当……总之的话,在那之前你都还有一年。所以麻烦你在那之前──把『苍』弄到手」

「……『苍』?」

这头一次听说的字眼,让直人露出了最为莫名其妙的表情。

拉凯尔像是要应和他似地稍稍收了收下巴,点点头。她的长发像是一身华服似地摇了摇。

「所谓的『苍』,就是根源之力」

她开始用澄净的声线渗入空气似地讲述。这副模样让她裹带上了一股用“谜一般的少女”这样单纯的形容都嫌不到位的神秘气氛。

直人只能一直注视着这位,尽管和自己年龄相当却犹如另一个世界的居民的少女。

「它虽然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却又无处可寻。所有的生命体自不用说了,它甚至拥有影响从时间到沙砾的一切事物的力量。因而拥有将一切的『可能性』变为『可能』的力量」

「『可能性』?像这种情况不应该是说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吗?」

直人对这里头的描述感觉有些在意而这么一问,拉凯尔就左右摇头,让长发也跟着摇摆。

「所谓的『不可能』本来就是指代不具『可能性』的事物。而能被『苍』变为可能的就只有存在于世界中的所有次元中的众多『可能性』。但无论那是多么渺茫的可能性,也一定会变成现实。如果想的话,甚至能操纵时间」

比方说的话,虽然今天是大晴天,但是却有黎明时分突然乌云密布并下一场大雨的可能性,还有直人在早上起床的时候从床上摔下来的可能性,以及为了去跟邻居家去借酱油而不会撞见拉凯尔洗澡的可能性。或许能将这一切都自由操控的东西就是『苍』了吧。

「意思是……只要有那个可能性的话,就能把世界变得如己所愿?」

「没错」

「那么的话,只要有了那个玩意,那我就不会变成吸血鬼……我不是说现在的这个半吊子状态,而是能变成原原本本的人类吗?」

「嗯」

这声简短的肯定让直人不由得笑了出来。甚至还想凶她一下不要这样吓人。看来自己还不算是被打入了一个完全无力回天的状况啊。

现在直人的心情已经明显好到了被人揶揄作单纯也无从反驳的地步,他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拉凯尔。仔细一看的话,她的茶杯都已经空了呢。甚至还浮现出了一股想要继续给她泡壶茶的亲切感。

「真厉害啊,这就是所谓的全知全能的力量吗。感觉那岂不是都变成了神呢,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早点跟我说啊。那么,那个『苍』在哪里呢?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去找吧」

「…………」

「……诶」

到目前为止都还感觉良好地一问一答的对话,忽然就接不上了。

强大到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苍』。知道了这股力量的存在,甚至知道这股力量有多完美,她明明在刚才都还不无得意地滔滔不绝。

但现在的拉凯尔只是维持着那股像是游刃有余的气氛,却为了不让人识破地佯装一脸淡定地端起了茶杯。不过似乎在送到嘴边之后才想起茶已经喝光,金色的眼瞳闪过了一瞬间的动摇,然后连忙把茶杯放了回去。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到底表达了什么,即便是不擅长察言观色的直人都隐隐领悟出来了。

「……虽说我觉得不至于吧。难道你真不知道?」

直人注视着拉凯尔,心想着这是在开玩笑吧。但是右边脸颊却被狠狠拉了过去。

「好疼啊!你干嘛啊!」

「还、还不闭嘴。区区一个仆从还真是嚣张。这哪里是对主人说话的语气」

「什么主人不主人的啊,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倒是给我下达什么具体的指示看看!『苍』怎么来着?请问您到底打算去哪里又怎么样弄到手呢,主人!」

「所以我从现在开始就要调查啊。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到这里来的!」

像是要把双手撑在桌子上并探出身去的直人挥开似地,拉凯尔猛地站了起来。斗篷下的双手叉在胸前。

而直人则以不满的眼神仰视着她。

「要调查,为什么要到这座城来调查?」

「理由我也不清楚。但是……」

觉得解释很无聊而闹起别扭来的拉凯尔的金色眼睛,看起来像是在无力地望向远方。叉在胸前的双手也松开了,重新滑进了斗篷里头。

「但是,我能从这座城里强烈地感受到『苍』」

苍这种东西还是能被感受到的吗。直人终究没办法明白拉凯尔体会到的感觉,只是狐疑地环视客厅。这还是那间一如往常的客厅,只不过来了个奇异的客人。他感觉不出那种叫做苍的不明所以的力量的气息。

但现在他也已经不能用一句我感受不到而加以否认,如今他已经无法对这种貌似荒唐的事情视而不见了,已经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地回到日常生活里了。

一年。当拉凯尔声明的期限到来,自己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到底会给自己周围带来怎样的影响。总不能为了验证拉凯尔所说的话的真伪而赌上遥的性命。唯有这点绝对不可。

「总之,你的意思我都懂了。简单来说,就是找到那个叫做『苍』的东西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确实是这样」

「那么首先的话,有一件事得放在『苍』之前优先解决……」

直人说着这句话,毅然决然地用力抬起腰来。用强有力的意志看着拉凯尔。唯有这一件事不可让步。

「你差不多、能把衣服穿上了吧」

一直让她这样裸体披斗篷地在面前晃来晃去的话,先不说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主要是精神上的消耗顶不住。而且这样一幕万一让遥看到的话,天知道会引发什么误会。

听到直人这严肃认真的,同时冲满压力的声音之后,拉凯尔歪着头反问他。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啊!?倒不如说,你为啥还要反驳我哦!?再者说了我也是个男人,在男人面前全裸你就不会觉得害羞的吗!」

「真是傻。在猫狗宠物面前裸体有什么好害羞的?」

「哪怕是在猫狗面前也是要穿衣服的啊!啊,我真受不了你,不管怎么说反正赶紧把衣服给穿上!」

声音粗暴的直人把从刚开始就一直放在一旁的干净衣服塞给了拉凯尔

然而不凑巧的是这个家里并没有女性的服饰。因此他在衣柜里好一通找,翻出了基本不穿了的T恤和勉强算新的五分裤。

虽然在泡红茶之前就有劝拉凯尔穿过,不过那时候她只是瞥了一眼之后就彻底无视了。

「区区仆从居然敢对我下命令?你这条狗还真是欠调教呢」

这时能听到内线电话传来的铃声。不过拉凯尔不光无视了,而且还很不愉快似地皱起细细的眉毛,哼的一下把头扭向另一边。

但是直人却立刻绕到了她的前头,为了不让她逃走而一把抓住了她斗篷下头的纤细手臂。

「不要这么唧唧歪歪的了!我可是一直在忍着的啊。这回哪怕是要来硬的我也要让你穿上衣服!」

「谁准你碰我的!快放手!」

「哪里会让你逃走啊!你赶紧跟我死心……」

铃声又一次响了,不过这一回的电子声还是被直人和拉凯尔的对话掩盖了。

「我说,你不要摸什么奇怪的地方!」

拉凯尔想要挥开被直人强行抓住的手,她的这点小心思直人还是看得透的。只怕如果在这时候放手的话她就会立刻转身离开吧。为了阻止发生一个全裸女人大中午的从自家飞奔出去的骚乱事件,直人也是相当拼了。

「我可是认真的……老老实实死心照我说的做!」

「咕,你这男人怎么这么野蛮!死变态!」

「你想抱怨的话之后我会听。不过现在你就……」

「要以为我会找你说的做,那可真是想多了呢!」

「还能怎么想多……唔哦」

拉凯尔想要抽身离开,而直人则想要封堵她的动作。在这种单调的你来我往之中,拉凯尔的脚一个没站稳就倒在了沙发上,而直人更是盖过去似地跟着倒下,不过万幸还是撑在了拉凯尔的肩膀上,自上而下俯视着她。

这时候他确信——是我赢了。

「嗑嗑嗑,这下你无处可逃了哦,拉凯尔小姐」

「区区仆从居然敢把主人压在身下……就是再无礼也该有个度!现在立刻让开!」

「……我说」

「什么叫仆从啊。像这种话,麻烦你把自己打扮得有点威严再说好不好」

「真是屈辱……」

「哈哈哈,那就让你体会更进一步的屈辱吧!」

「我说啊,直君」

「什么啊,现在我正忙着呢,之后再说……遥……」

下意识反应地这么回答之后。

直人才被自己说出的名字冻得浑身僵硬。

这下直人算是明白生锈的机械是怎么个感受了。此刻他正扭动锈蚀严重的脖子,看向一旁。

青梅竹马就站在客厅入口处。

而且还脸上带笑。

「你在做什么呢,直君?」

「啊,不是的,这是……」

周日的中午,在男高中生独自一人居住的公寓里。正有一个男人把一个少女推倒在沙发上,而且还把身体压在了她纤细的娇躯上。

要命的是少女身上还一丝不挂。

究竟要用怎样的话语来形容这样的状况,究竟要怎样平衡常识上的盲点来准确传达呢。

遥依旧笑容满面,只是忽然就转了个身走向厨房。然后手上很快就握着什么东西回来了。当看清她手上的东西的时候,直人顿时感觉全身都在狂冒令人生厌的冷汗。

「那、那个哦,遥同学……你手上拿着的东西到底是……?」

「方便戳刺的菜刀」

「菜……菜刀、不是用来切的吗……?」

「那也挺好的哦?」

遥嫣然一笑,站在了一个相当准确的、不偏不倚的不近不远的距离上。然后从那里像是要客观审视客厅状况地紧盯着直人,像往常那样歪着小脑袋问。

「感觉刚才是我问得不太妥当吧。我说啊,直君。你——在——做——什——么——呢?」

说完就伸手抚向那银闪闪的刀背,此刻青梅竹马的眼中,找不到一丝丝的笑意。

3

这个世界太不讲理了。

当直人被罚跪坐在客厅上的时候,他在心中仔仔细细咀嚼着世界的无情。

而拉凯尔则坐在了桌子的那头的沙发上。

她还真是老实啊。遥已经给她做了最低限度的应急处理,——给她裹上了浴巾。所以她现在的衣着至少比刚才要好了些——但也聊胜于无,反正就是这么的一身打扮坐到了沙发上。

而遥便位于她的跟前,也就是直人的正面。她正把腰背挺得平常难以一见的直,端端正正跪坐在地板上,双手重叠置于膝盖,用一张仿佛是贴上去似地笑脸看着直人。而她的太阳穴正在稍稍抽动,眼神也带着责难的寒气。

「好的。麻烦来说明一下吧」

这股冷静如法官一般的声线让直人的胃袋猛地收缩上提。虽然这并不是在表示需要他抬头,不过直人却感觉自己非这么做不可,于是就查探神色般地抬起了头。

遥那股责难自己的眼神让直人很是心疼。虽然很想要申辩事实并非如此,可自己把赤裸裸的少女推倒在了沙发上,而且还高声地「哈哈哈」连笑三声始终是无法掩饰的事实,所以即使他想要为自己辩护但也有心无力。

「诶……那个。她呢,叫做拉凯尔=阿尔卡特小姐……」

无论如何说明的舌头都会打结,视线挪向别处。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是他却感觉难受得如坐针毡。

这时候,拉凯尔突然有了行动。明明至今为止都还像一尊雕像般沉默,现在却突然站了到了遥身边去。

「你是早见遥对吧」

「诶?」

「喂,拉凯尔,你现在别这……!」

算我求你了,可别乱说什么啊。拉凯尔像是要制止打算这么说的直人一样,然后对把脸朝向她的遥下达了堪称厉声厉气的命令。

「看我的眼睛」

如此宣告的瞬间,遥的身体就猛地一抖之后僵得死死的。

遥的眼睛睁得很大,嘴巴也半张开着,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住了似地无法把视线从拉凯尔身上抽开。而拉凯尔则像是要用视线牢牢捉住遥一般笔直凝视着她,开始用沉稳的语气进行说明。

「我是拉凯尔=阿尔卡特。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我是黑铁直人的表妹」

「啥!?」

直人心想着你突然是在胡扯什么地失措惊叫了一声。但是拉凯尔却完全无视了他,顾自继续往下说。

「我必须得来日本一趟,因为这事实在突然,住处之类的事宜都没能预先安排上。所以往后一阵子还得在直人家里叨扰。而且我在到这边来的途中还遇上了事故,导致我失去了所有的行李」

直人只得无语地听着拉凯尔的这番口若悬河的『自我介绍』,但也完全不敢插话。真亏她能准备好一段“合情合理”的说辞。在感到佩服的同时,也无语得想要双手抱头了。

拉凯尔自然不会是什么表妹。倒不如说,拉凯尔此刻说话的对象——遥才是货真价实的直人表妹,而且遥也知道直人没有拉凯尔这样一个表妹。再者说了,哪怕是行李真的在路上丢光了,那也不能成为原先身上还穿有衣服但现在一丝不挂的理由。

(你以为这样胡扯的缘由能说服人吗!哪怕是遥,这下也要被你惹毛了啊!)

被拉凯尔这么一闹,没准会导致遥抄起刚才握在手里,现在放在桌子上的所谓『方便戳刺的菜刀』一通挥舞。

直人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战战兢兢观望着接下来的发展。

可他听到的,却是难以置信的一句话。

「是……这么回事啊。那可真是倒霉呢,拉凯尔酱!」

「……啥子!?」

直人的喉咙和表情都绷死了,又一次发出让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尖细跑调叫声。

遥顿时站起身来,双手包住拉凯尔的手,眼睛还因同情心而湿润了。在不住点头的同时,还用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对拉凯尔说。

「不过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真希望你能先联系我一声呢。衣服的这么些事也是,明明可以早点告诉我的嘛。稍等下哦,我马上给你把干净的衣服拿过来」

遥稍稍给自己鼓了把劲之后,快步离开了直人家。

估计也没等多久吧。在直人还傻愣愣的时候,火急火燎的脚步声又回来了,带着跟在自己家里似的气势进入了客厅里。

「拉凯尔酱,到这边来。直君,借你的房间用用」

「诶,啊、喂!」

话音刚落的遥一把拉过了拉凯尔的手,半拉着似地把她拽进了直人的房间。

直人虽然忍不住开口制止,但是自己也知道抗议是白搭的,所以会被无视也是理所当然,他眨眼间就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客厅里。

干嘛要专程把房间当作更衣室来用啊。到盥洗室那边去也行啊,而且还可以自己回自己房间去,把遥和拉凯尔留在客厅里完事。尽管如今他揣着一肚子的不满,不过终归没有那个胆量跑到自己房间去,隔着门对两位少女提建议。

他刻意深深

叹口气,把手伸向桌面,想着还是桌面上的东西都收好吧。正当他打算把那把『方便戳刺的菜刀』收起来的时候,手没能拿捏好。

「疼……」

他一个不小心把手从刃口滑了过去,以至于小指的根部被切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那股顺畅划过的刀刃触感令他直起鸡皮疙瘩。

但是紧接而来的事情却让他浑身寒毛直竖。

被割开之后本应浮现出血珠的伤口简直像是镜头倒放似地自行闭合,消失不见。

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直人把茶杯放下,试着摸了摸手上刚刚应该是被割开了的地方。那里果然没有伤口。唯有柔软的皮肤的触感,看来是连曾被割伤这个事实都消失了。

而后他发现了,受伤的手是右手。

昨晚发生在无人街区的那些还很难断言是梦境还是现实的事情闪过脑海。奇怪的虫子从西装男脑袋里钻了出来。然后一下子就把手臂整根夺走时的触感。

「骗人、的吧……?」

他不经意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为了确认那只手的形状和触感而仔仔细细地抚摸起来,无论怎么摸都感觉这就是自己的手。但是,当他灵光一闪似地用大拇指压住手腕的时候,身体却僵住了。

(没有……脉搏?)

照理说,血流会应和着心跳在摁压下去的手指下传来阵阵脉动,可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连忙用手捂住左胸。屏气探寻,于是掌心便感受到了微微的心跳。

再尝试着找找左手的脉搏。脉搏是有的,而且十分清晰。

(只有右手没脉搏……)

明明这只手看起来和寻常手臂一模一样,可唯独这里和自己的其他部位有着什么不同。

虽然其中感觉尚不甚明了,但好似自己突然被装了义肢。这并不是自己的手。他无法摆脱这股感觉,一股漠然的不快感在胸口堆积。

正在这时候。突然地——至少在直人听来实在是很突然地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明明没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却不由得一个激灵地仰起脸来。

视线那头,是心情大好的遥和被她拉着手的拉凯尔。

「让你久等啦,直君!」

「哦、哦……」

直人的视线从声音雀跃的遥身上挪向她身后,立刻有些狼狈了。

因为那个被直人压着都顽固地不愿穿上衣服的拉凯尔,居然好好地穿着衣服站在眼前。

那是一身白色罩衫配上黑色短裙的衣服。装点在胸前的红色领带成为了相当不错的点缀。到底是因为她白皙的肌肤呢,还是因为那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金发呢。怎么说,她的这模样令他发自心底地……

「这不是很合身吗」

这样想。

忽然,感觉像是很不自在地低着头的拉凯尔轻收着下巴,死死瞪着直人。

而直人则很诧异地歪头表示不解。分明是夸她居然被这样瞪着,真是莫名其妙。

「家里有适合拉凯尔酱的衣服真是太好了呢」

看来遥还带来了好几套的候选衣服,那个装着其他衣服的纸袋被放到了沙发边上。

她方才的怒气好像已经烟消云散了。真是求之不得,直人下定了决心不说什么多余的话以免她旧事重提。

「你还有这样的衣服啊」

眼盯着拉凯尔的直人无不佩服地这样说。

虽然罩衫和裙子的设计都很中规中矩,不过被拉凯尔穿在身上似乎就散发出了种礼裙般的高档感。不过也还是让他觉得两者都和遥平日里的便服不大沾边。

遥这时候耸了耸肩,笑着说。

「其实嘛,这是妈妈的兴趣」

「雪阿姨的兴趣!?真的吗!?」

「很意外对吧」

遥的这句话让直人直点头。

非要形容的话,雪的性格属于不拘小节又十分豪爽。短裙的话暂且不讲,可穿白色罩衫的印象是真的一丁点儿都没有。看来,自己算是隐隐窥见了姨妈隐藏起来的一面。

「好了。那么的话,现在能出门了吗?」

遥轻轻一拍掌,看了看直人和拉凯尔。

「出门是要去哪里啊?」

直人暗想着没听说过有这回事啊。于是遥就一副为怎么连这些事都不懂而不解的表情看着还真就歪着头什么都不懂的直人。

「啊啦,没听说过吗?拉凯尔酱好像有很多文件要提交给市政府那边去呢。所以呢,直君你也要作为担保人跟着一块儿去哦」

「哦、哦……是这样的哦」

头一次听说啊。再说了,担保人是什么鬼啊。虽然有太多想要吐槽的地方,不过好歹也明白了这是拉凯尔有意为之。估计是想要创造出一个能躲开遥的机会吧。

虽然上她的贼船也让直人不是很爽,可眼下也没别的法子。毕竟在遥面前的话,那么些麻烦事一句都不能提。

「说起来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都忘了呢」

尽管自觉这话说得有些生硬,不过万幸的是遥似乎并没有产生什么疑问。倒不如说是很体贴地指着自己说:

「需要我也跟着去吗?」

「不用啦,没事的啦。顺带我还能带她到周围认认路」

既然在设定上是突然来日本的亲戚的话,那这个借口挺妥当了吧。

尽管要对一无所知的遥接二连三地撒谎让直人于心不忍,不过确实也没什么真话是能向她坦白的。

在出门之前收拾好了客厅桌上的东西之后,直人为了拿钱包而回了自己房间。确认到遥没有跟上来之后,把藏在床底下的那套又脏又破的校服拉了出来。

虽然之前想着这东西就是再怎么万一也不能被遥发现而条件反射地藏了起来,不过现在还真是想好好夸夸那时候的自己。

总之,等跟拉凯尔问出所有想问的事情之后,一回家就必须先处理掉这个东西不可。

在为必须得买一身新校服而多少有些忧郁的同时,直人又一次把这一身破烂校服藏到了床下。

4

遥说麻烦顺带把晚饭食材给买回来之后塞过来了一张便签,然后直人和拉凯尔就在太阳高照时分出门了。

天上虽然有云,不过今天也依旧是个耀眼的阳光从蓝天肆意倾注而下的好天气。空气里有着恰到好处的凉爽,虽然接下来气温估计还会有所上升,不过感觉这一天还是挺好过的。

周日上午,四处都人声鼎沸。直人和拉凯尔看着无比热闹的行人,像是从繁华街区迂回过去似地朝目的地走去。

领路的人是穿着从遥那里借来的黑色长靴的拉凯尔。想来她应该还不算了解新川滨,不过倒是毫不犹豫地一个劲往前走。

直人看着那根在她后背左摇右摆的金色尾巴,朝她那娇小的背影搭话。

「喂,拉凯尔」

没有回答。步调也依旧不乱。

直人猛地皱了皱眉头,这种音量不可能还听不到。而且从刚才开始,自己已经出声叫了她好几次了。

「拉凯尔?喂,拉凯尔」

于是他任凭自己地不耐烦一通连叫。等到喊了第十几次之后,金色的马尾才转了过去。

「是拉凯尔『大人』。说话的语气要和自己的身份相符,仆从」

「什么和身份相符啊……」

直人走到了扭头回来下命令的拉凯尔身边。看她的表情很是不满,而且还真是相当不满。在为她居然为了这么一个理由无视了自己这么久而感到无语的同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先不说这些了,有些事我想要问你」

「什么事呢」

这一次她又好好应答了,看来是已经放弃让他改语气了。

「你对遥做了什么?」

直人的质问似乎正中关键。

这话指的是刚才的那件事。当遥在直人家客厅里把那一幕撞个正着的时候,遥原封不动地接受了拉凯尔的说辞。而且还简单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遥的本性确实算是胸无城府。她不擅长就怀疑谁,从性格上来说比较容易轻信别人。但是她直觉敏锐人也不笨。并不是会接受那么荒唐的解释,然后还挥手他们出门的那一类人。

拉凯尔像是表示这并不成什么问题似地耸了耸肩。

「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让她相信我所说的话而已。……但就算我这么说,想必你也不会接受吧」

「当然不会」

「我想也是」

她这种像是早都料到了态度,让直人感觉自己像是被耍了一样窜起了点火气。不过拉凯尔没有理睬不爽地绷紧的脸的直人,只是用毫无恶意的眼神仰视着他。

「这是一种叫做『真红之魔眼(slave red)』的强制认识魔法。可以操纵对方所认知的事实。不过对一个人只能使用一次,而且没有副作用和危害,你大可放心」

「你没骗我吧」

魔法可是和吸血鬼一样属于相当可疑的字眼。面对出于猜忌而扬了扬声调的直人,拉凯尔露出了一股表示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怀疑这种事的神色。

「没骗你。你觉得撒这种

无聊的谎有什么意义吗?」

「哪怕你这么说啊,这种事情哪里能这么轻易相信啊。……嗯?那么,那都是因为你的那个魔法的缘故吗?」

「你是指什么?」

他对这少女的模样产生了不压于对刚才的遥那样的在意。

「你,自从遥来了之后就莫名的老实啊。都肯穿上衣服了」

直人让她穿上的时候都还用相当倔强的态度抗拒到底来着,但是遥一来之后她似乎就立刻换了个态度。

而拉凯尔这下也一瞬间没接上话。她很露骨地朝直人投来了难以启齿的实现,静不下来的手还摸了摸身上的裙子。

「那、那只是……因为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情」

「预料之外的什么事?」

「就是遥啊。……我不擅长应付同性」

拉凯尔似乎为此感到相当难为情和困扰似地耷拉着眼角,嘴角也跟着垂了下去。

和妄自尊大地睥睨直人并下达命令,直言他是仆从的高傲少女判若两人的腼腆模样就在他面前。这是欺诈,太不公平了。直人没法不这么想。

但是与此同时,直人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这种表现与其说是害羞或者难为情,反而与害怕有几分相似,况且拉凯尔的小动作也不算是扭扭捏捏,而是战战兢兢。

「拉凯尔……难道说你有交流障碍吗?」

而且还仅限于女性,可真是够叫人为难的了。直人那半捉弄她的话,被一记直冲腹部的钝重冲击制止了。

「哦咕……」

带着凌冽速度直袭而来的回旋踢直接嵌进了直人的侧腹。

等拉凯尔很心烦似地收回腿之后,直人这才捂住了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冲击的侧腹,踉跄了几步。

「你做什么啊!」

「管教你」

无比愤概地哼了一声之后,拉凯尔再一次大大甩了甩长发加速了步调。等拉开了一定距离之后又扭过头来,朝他投去赶紧跟上来的轻蔑视线。

「你这家伙……」

那是彻底把直人颐指气使的态度。这让他怒火中烧,不过如果这时候一个人折返回去的话,还不知道会被遥说什么。况且,他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问拉凯尔。

直人不情不愿地追上去,和她并肩而行,边捂着被踹了一脚的腹部边往前走。

偷偷瞄两眼,可以看到大大的发带在伴随着拉凯尔的步调轻轻跳动。上头还有一个数字。

(个、十、百……万……又是超过了八千万吗)

他所见到的数字是『86510752』。依旧是怪物一样的生命力,不对,既然她真的是吸血鬼,那或许可以说她确实是个怪物了吧。

拉凯尔走向了通往拐角的小道。这时候,直人才终于确信了她要去哪里。

这条路就是这昨天直人追着拉凯尔走过的那条路。再往下走的话,拉凯尔似乎会去的地方就只有那么一个了。

是那片无人街区。

但是……很奇怪。

(这条路……昨天要更加破烂才对吧)

电线杆被折断了,护栏也被拧断,四处应该都被随意破坏过一番。但是才过了一晚,现在分明是走在和相同的路径上,可昨天都还有的破坏痕迹却全都消失了。

如果说只是把四散的瓦砾搬走,或者回收被甩在路上的自行车的话,那都还能理解。不过要把被折断的电线杆和掀开来的水泥路恢复原样,这到底需要进行多么迅速的施工。

哪怕这里是人来人往又靠近车站的一条路,可真能应付得这么迅速到位吗?

尽管心中感到疑问,可直人还是和拉凯尔一起慢慢走向越发没有人烟的路上。

「你要来这里做什么?」

再怎么说也不会进行什么现场调查吧。不过直人还是回忆着在连续剧里经常出现的警察的形象这样发问。

拉凯尔没有回过头来,只是目视前方,长发在身后阵阵摇动。

「去确认苍的残渣」

「苍的残渣?」

又冒出了一个没听说过的字眼,让直人右手捂住了脑袋。

「简单来说就是去找苍的线索。少废话跟上来就对了」

「行行。那么的话,关于那个可疑的虫男」

到头来,直人都还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那家伙身份的信息。

他还一心以为这件事会像苍的残渣那样被略过说明,不过拉凯尔的表情有些阴沉,反而是要让直人听仔细似地回答了。

「是斯比纳=斯佩里奥尔的使徒」

「斯比……那是啥?」

「这件事和你也有关系,所以我还是解释一下吧。斯比纳=斯佩里奥尔是个在魔导都市伊夏那都算高人一等的优秀魔术师。同时也是被传为比任何人都要接近苍的男人」

「……伊夏那?」

直人把手举到与肩同高,像是向老师提问地问拉凯尔。

既然说是都市的话,那应该是某个地名了吧,不过直人从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地方。

拉凯尔轻轻瞥了直人一眼。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那里是这个世界的魔导核心地带。是个管理魔法的地方。不过现在这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比任何人都要接近苍』这一点上」

苍。

直人像是要把这个突然变得相当特别的音节咽下去似地沉默了。

「苍是根源之力。而斯比纳也想要得到它。可尽管魔术师之间都知晓苍的存在,不过实际上那是什么样的东西,位于哪里,是什么形状,这些详细内容却没人知道。情报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但是斯比纳即便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也在确实地追求着苍,而且还在不断靠近。然后,现在为了进一步接近苍而盯上了我」

「盯上了拉凯尔?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能比任何人都强烈地感受到苍的存在」

这么一说,拉凯尔就把白皙的手捂在自己胸前。直人不知道她那副身体都是怎样感受着苍,但是从拉凯尔的侧脸依旧能隐隐看出那绝不是多么惬意的感觉。

或许是下意识为之吧,拉凯尔谈起苍的时候总显得有些难受。像是心窝生疼一样。

「也就是说……要把你当做寻找苍的雷达吗」

直人像是自言自语地这么一说,拉凯尔就轻轻点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昨天才会被斯比纳的使徒袭击。不过呢,那对我来说其实也来得正好。因为我也在找斯比纳」

「你在找那家伙?为什么啊,你不是正被追踪的那个吗?」

「不是说了吗。关于苍的情报少之又少」

至今为止都相当有规律的脚步声忽然停住,拉凯尔转身看向直人。整条路都被茂密行道树投下的影子遮盖。在这片阴影之中,金灿灿的眼瞳正闪闪发光。

「关于这点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使我能够感受到苍,但因为我对苍的了解也不多。所以我也想要接触斯比纳,得到他所知的情报」

「这意思是……」

斯比纳和拉凯尔都在寻求着名为苍的真身不明的宝藏情报,正为了得到自己所不知情的情报而彼此寻找吗。在理解了状况的同时,直人也很严肃地绷紧了脸。

「哪怕是找到了那个叫斯比纳的男人,应该也不会和和气气地好好商量着交换情报吧?」

正如昨天虫男袭击了拉凯尔那样,他算是理解到拉凯尔她们并非身处一个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情报云云的和平世界。然后既然对方没有采取和平手段的话,对拉凯尔而言想要用非暴力手段接近斯比纳也将十足困难。

「当然。如果是个问了就会回答的人,那就不用费这么多事了」

「既然这样,那你打算怎样把情报弄到手?」

「真是迟钝。当然是让你打败斯比纳,然后打听出来」

拉凯尔眨了眨大眼睛,像是在说,你都在问什么不言之明的东西。

一瞬间,不对,是几秒钟之内直人都还没能明白眼前少女在说什么。而且他也不想明白。

于是直人带着干巴巴的笑声,抽了抽嘴角。

「哈……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来着……开什么玩笑啊!你是不是傻啊!?那人不是昨天那个怪物的首领吗?那怎么打得赢啊!我、只是个高中生啊。而且还是相当普通的人畜无害的高•中•生啊!!」

直人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尽全力提出自己的意见。虽然能把对方的生命力看成数字的那一刻起到底算不算普通连自己也都打了个问号,不过现在可不是自己该拿这种事当加分项的时候。

「没事的。因为你已经死了」

「问题不在这里好不好!我是说,办不到的啊!再者说了,那个叫斯比纳很厉害的对吧?是个超级不得了的家伙对吧!?」

「不知道」

「啥!?」

「都说了啊,我不知道啊。我从没见过他,也几乎没有魔术师直接见过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会用什么魔法,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驯服昨天那只怪物」

拉凯尔一边把粘在脸上的头发挂到耳朵上去一边说话的语气完全没有紧迫感可

言,太过淡定了。倒也是,对拉凯尔而言不过如此吧。因为斯比纳老早就已经盯上了她,而且手上没有关于他的情报的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但是直人不一样啊。因为无论是关于斯比纳的存在还是让他与之交战的拉凯尔的方针,他全都是头一遭听说啊。

于是直人自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手也被这种不讲理而气得直发抖。

「你……这么说,不管是关于斯比纳还是苍,你其实全都一无所知对吧!」

「吵死人了啊,不吼这么大声我也听得到」

大吼的直人表情扭曲,而拉凯尔则很厌烦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而且,正是因为一无所知才需要过来调查啊」

拉凯尔像是在斥责直人一样地这么说道。她抬起头,稍抬下巴似地仰望过去的地方,正是茂密如墙的行道树的另一头。

正是那片即便在大中午也依旧裹缠着沉甸甸的阴暗气氛的无人街区。

5

即便头上是爽朗的大晴天,可一进到无人街区气氛还是陡然一变。那种充斥着灰尘颗粒的混浊空气,即便沐浴着阳光依旧显得稍凉的温度。加上那种类似尸臭一样的不安稳的东西更是时不时地煽动着厌恶感。

拉凯尔进入了无人街区之后,直朝昨晚的现场走去。正是直人和拉凯尔和虫男对峙的那一片地方。

建筑物和周围都还留有昨晚发生的事情的爪痕。无论是拉凯尔一脚踢开虫男轰出的大洞,还是被瓦砾丢出来的大洞都还留在这里。

拉凯尔走到那段T字岔路正中央蹲下身去,把手放到了脚边步道上。像是要仔细聆听似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直人看不出拉凯尔在使用什么力量,不过按她的话来说,似乎是在追踪昨晚逃走的那只虫子的痕迹。而虫子逃走的去向应该就是斯比纳的位置。所以打算通过追虫子来找出斯比纳的所在地。

「还真是变得稀薄了呢。昨晚马上追过去就好了。不过……」

一小会儿之后,拉凯尔低声这么说,然后环视四周。

坐在石头上看着的直人见状也站了起来,拍拍沾在屁股上的沙尘之后回到了拉凯尔身边。

「那你昨晚直接追上去不就好了吗」

「……毕竟某个傻瓜就要死了,所以忙于处理那家伙了呢」

「啊……不好意思。真是受你关照了」

被拉凯尔盯着暗示『傻瓜』究竟是谁后,直人不由得挪开了视线。

说起来也是。正因为昨晚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却一条疤都没留下,所以曾亲身经历过的感觉才会像做了一场梦那样开始变淡。明明刚醒来的时候还在因为那股残留在身上的栩栩如生的感觉而发抖来着。人这种生物还真是够现实的了。

「那么,到底怎样了啊。不找了吗?」

「别小看我。只要让痕迹容易被感知到就行了」

稍稍瞥了直人一眼之后,拉凯尔有些不开心地这样回答。

她用贴在地上的手抚过地面,指尖像是在沙堆上画画似地滑动。然后,明明也没蘸什么墨水,地面上却浮现出了鲜红的文字。

那文字看起来像是血一样,所以直人有些发怵。不过拉凯尔描绘出的文字还是吸引到了直人的兴趣。

「这是……」

直人轻轻嘟囔了一句。

拉凯尔描绘出的文字他曾见过。虽然不算一模一样,不过像极了直人相当熟悉的那些文字……能在人头上看到的数字。

「这是古代文字。我这是在构造让魔法提供帮助的魔法阵」

看来是把直人的嘟囔当成了对未知文字的疑问。拉凯尔以淡定的声线教育着这个没用的仆从,同时继续用洁白的指尖以自己为中心将不可思议的文字组成的图案扩张开去。

感觉踩上去的话似乎不太好,于是直人退到了拉凯尔手指画出的红色文字的范围之外。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吧,拉凯尔忽然停止描绘文字,转而抬头问他。

「……这里、没人住的吧」

她轻声这样问。

在她这话的带动下,直人也跟着环视起这片安静得过分的区域。

「以前这一带好像曾经发生过事故。听说出于那个原因没人住在这里,一直这么闲置下来」

「事故……?」

「那件事发生在我搬过来之前,所以我也不是很了解」

在直人挠挠脸说着开场白的时候,拉凯尔的视线又落到了地面上,回到了描绘文字的作业中。

虽然拉凯尔没有开声催他往下说,不过既然她都这样主动问起了那应该是想要听听的吧。擅自这样判断之后,直人眺望着这一块寂寥的地方,同时说起了以前曾听说过的关于此处的故事。

之前的话,这片区域的正面的那座有些高的山丘上建有一座医院。虽然现在整栋建筑都已经被拆毁了,徒留下支撑着电线的铁塔,可在当时的话似乎是座有不少住院患者的颇具规模的医院。

但在某一天,正是在这块区域即将要竣工的时候发生了事件。从医院外泄的未知病菌污染了这一整块区域,还把医院区域内的所有人都一个不留地融化掉了。

「人类融化了?」

直人朝反问的拉凯尔点头。

「消失的人的衣服倒是全都残留了下来,好像是唯独衣服里头的身体不见了一样。只有人类消失不见了,而且还不留任何的痕迹。除开说是『融化了』了之外实在没法形容。……然后呢,似乎在进行过各种各样的调查之后公布了这么个情况。嘛,虽然我是感觉很荒唐啦。不过总之,这整一块区域都停止售卖,一直闲置至今。这就是大致的来龙去脉」

这个结果叫人看不清真伪如何。时至今日也广泛流传有什么怪谈啦,政府阴谋论啦,乃至是外星人所为的说法,在好热闹的人之中时不时还会变成传闻。

「是……这样啊」

不知为什么,拉凯尔像是有些悲伤似地低声说。

这个不曾料到的反应让直人扭头看向了拉凯尔。但拉凯尔又变得和刚才看到的一样淡定和毫无表情,只有手在忙活着。

(是我……看走眼了?)

尽管很是在意,不过总不能因为她的声音里带着伤感于是就随随便便深究下去。结果在直人开口问些什么之前,拉凯尔就画好了图案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描绘完毕的魔法阵中央。

「从现在开始我要寻找斯比纳的虫子的痕迹了。这要花一点时间,在结束之前都不要说话好不好」

说完之后拉凯尔就摊开双手闭上双眼,开始集中精神。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将拉凯尔的身体微微浮起。等到她小小的脚趾彻底离开地面之后,描绘在地上的文字像是等候多时似地纠缠起了淡淡的光芒。

(哦哦,真厉害,好像魔法……!不对哦,这就是魔法)

哪怕知道了这是魔法——不对,正因为直人知道这是魔法所以才会感动得瞪大了眼睛。因为这可是和魔术或者舞台机关那一类东西不一样,是超越了常理的力量引发的现象啊。

拉凯尔就这么漂浮在空中,像是在将感官都提升敏锐似地一动不动。束拢在背后的长长金发像是飘荡在水中似地缓缓摇曳。

哪怕不吩咐别出声,眼下的气氛也令直人明白不能随意上去搭话。因为他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像是被稍稍干涉就会立刻碎裂的纤细玻璃制品般的脆弱,所以极力压制着脚步声地往后退下。

他心想着,暂时离开一下吧。于是就趁着这个机会走向了不远处的那栋楼。

那栋楼上开有两个大洞。

一个是虫男被踹飞之后轰开的地方。而另一个,就是当直人在失去了手臂的状态下取回意识的时候被掩埋起来的地方。

尽管那时候的意识很模糊,不过等来到跟前之后,直人还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瘫在这上头,命悬一线。

但是这上面传来了一股异样感。直到刚才都还只是隐约有些在意而已,不过到了现在,等到近距离俯视下去之后,直人这才了解到异样感的源头。

直人的手被虫子啃断了,估计的话身上还四处都受了伤,处于濒死状态,整个人还被瓦砾埋了起来。而人类的身体受伤的话肯定会流血,更何况是在没了一条手臂之后,当时的出血量应该能让直人的生死天枰朝死的那一端大幅倾斜。

可明明如此,这上面却一滴血渍都没有。

(梦……不可能的。如果是梦的话,这里不可能倒塌得这么厉害)

直人脑海里回想起了导致这个无人街区诞生的那起事件。明明建筑物和衣物都没有消失,唯独人类不见踪影的事件。

他感觉两者之间太相似了。因为这里明明留有乱斗之后的痕迹,唯独有人曾受过伤的痕迹消失了。

消失的还不只是直人的血渍。直人扭头越过肩膀往后看去。

同样不见的还有尸体。当时应该就倒在行道树附近才对,但是在直人的眼睛看来怎么看都不过是块黑色物件的虫男尸体却不见了。而且……被那虫子啃断的直人右手也不见踪影。

是不是被谁回收了?如果是

的话,那到底是被谁出于什么目的回收的呢。

如果是附近的居民报警之后被警察回收的话,那这一块区域就会被作为杀人案件的现场而被重重封锁起来吧。直人和拉凯尔应该不能这么随意进入才对。

(是被那个叫斯比纳的人收走了吗?不,应该没这个必要吧)

假设说有什么必须要回收尸体的理由,那么只要把尸体带走就行了。没必要连带直人的血渍和右手都不辞辛苦地抹掉。

而且到这里来的路上的破坏全被修复了这件事也让他在意。

直人试着直接用手触碰瓦砾小山。堆积在眼前的混凝土十分冰冷,感觉深处还有些微微的湿润。

(潮湿?)

他触碰上去所感觉到的并非是血液的湿气。很是在意的他把脸凑上去,试着闻了闻。

如果是血的话,那应该会留有相当的腥味才对。但是直人的鼻子所闻到的却像是洗涤剂一样的药品味。

「直人」

忽然被叫了一声,直人不由得被惊了一个激灵。

拉凯尔的追踪调查似乎不知不觉中已经结束了。她正脚踏着遥借给她的长靴,朝这边走来。

她身后什么都没剩下。用鲜红文字描绘出来的魔法阵大概是和光芒一同消失了吧,现在已经连痕迹都找不到了。

「大体方位我已经掌握到了。我想要稍微在街上逛逛,来带个路」

「来带个路。你就不会跟人说麻烦带个路吗……喂?」

直人对一如既往的态度嚣张的拉凯尔抱怨了一句,忽然朝她的脸上看去。

虽然以为是看走眼,不过还是觉得她的表情有些阴暗。

「你脸色有点不太好吧?」

虽然她的皮肤本来就白皙通透,不过现在却感觉她脸颊已经异样发青。

不过既然她是吸血鬼的话,或许脸色发青才算是普通状态吧。

拉凯尔仰视着直人,摇了摇头。

「我没事。少废话了,赶紧带路吧」

「嘛,你要说自己没事的话,那倒也还好吧」

既然拉凯尔都已经迈开脚,那也就不得不追上去了。暗自在心里接受吸血鬼就是这么一回事,然后直人小跑着和她并肩而行。

仰望一眼天空,发现太阳挂得相当高。估计气温也有所上升了吧。

在离开之前直人又一次扭头望向无人街区。在他一直以来的认识中,这里都是一块因令人不舒服的事件而被迫抛弃的地方。

但是刚才向拉凯尔描述之后又产生了疑问。仅限于这块区域内,完全没有外泄,而且还能眨眼间就把身处这里的人类融化消失的病菌,真的存在吗?

(不过也都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直人在这里百般思考也毫无作用。

直人便像是要把这些琐碎问题当作碎线头挥开似地,和拉凯尔一起离开了这片井井有条的废墟。

苍的残渣似乎一路延续到了市区中心的繁华街那边。

被吩咐带路之后的直人所选择的,是直穿过无人街区前的那条路。虽然这条路直人在平时也不会走,不过相比起原路返回的话,应该能早几分钟去到繁华街那边。

但也正因为必须得横穿过无人街区面前,所以几乎不会有人徒步经过。

直人在没其他人同行的徐缓坡道上向下步行的同时,望着身边的拉凯尔。

从刚才开始,拉凯尔就一直在拉着裙子或者罩衫,像是很为难似的皱紧了眉头。

「衣服尺寸不合适吗?」

看起来的话感觉是正好合身啊。不过直人这么一问之后,拉凯尔就更加不满地瞪了过去。

「我这还是第一次穿上衣服,所以总静不下心来。感觉好憋屈。尤其是这个叫内衣的东西,缠在身上实在是痒……」

拉凯尔说着说着就打算把裙摆提起来。

「呜哇哇哇,慢着慢着,住手!不准这么做!」

「我真的好想脱了」

「绝对不能脱!住手!算我求你了!」

直人拼命制止了眼神十分认真地如此宣告的拉凯尔。

尽管拉凯尔眼里写满了不满,还嘟起了嘴,不过都无所谓。现在这一瞬间确实是没有别人看着,但是不能断言不会有其他人路过。

如果她真脱了衣服,而且又碰巧有某个人经过的话。那么该路人目击到的场面,就只能算是男高中生强迫女高中生脱下内衣。

再说了,脱下来的内衣她打算怎么办啊。拎在手上四处走吗。那问题来了,由谁来拿呢。拉凯尔的裙子上只开有当作装饰的口袋,而且她又没有背包。而直人的小包又只能装钱包和手机,如此一来能推导出来的答案就只有这一个了。

──唯有这件事打死都不能办。

「话说了,还说什么第一次穿衣服,你至今为止过的都是什么生活啊?」

在禁止她脱内衣的同时,直人问出了心底里的疑问。

拉凯尔的金发如波浪似地摇了摇,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答他。

「真是个蠢问题。既然我都说了这是第一次穿衣服的话,那肯定是表示我从出生到现在都从来没有穿过衣服啊」

「这还肯定了哦!……从出生到现在,话说你多少岁了?」

因为她的外表看起来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所以一直都忘记确认这件事了,不过仔细一想的话,直人对于拉凯尔除开名字和身为吸血鬼的情报之外,关于她的履历可谓一无所知。

既然是吸血鬼的话,那应该都有两百岁那样的超常年龄了吧。可如此想的直人的预料却被彻底颠覆了。

「『我』这个自我是在两年前产生的,离开棺材是在四天前。所以按照人类的说法来说,应该是两岁零四天吧」

直人不由得站住了脚步。

「两……两年?」

这比他预想的实在是短太多了。那么说的话,吸血鬼是能在两年里长成高中生模样的吗。

走在前头几步远的拉凯尔朝他投来视线,意识直人赶紧跟上,同时还用眼神嗤笑他。

「放心吧,哪怕是这样,我的知识也是你的五亿倍左右」

「五亿倍算什么啊……」

你小学生吗。直人在心里吐槽一句的同时迈出脚步,再一次和拉凯尔并肩。

再一次从指向繁华街的坡上下来。拉凯尔依旧在拉着裙子,很是在意罩衫胸口一带地往前走。而用余光看着她这些小动作的直人一脸的严肃。

虽然不能允许拉凯尔全裸,不过看来要让她适应穿衣服还真得花不少的时间。

但正在这时,这一回轮到拉凯尔突然站住了。

「唔。怎么了……」

因为她实在停得很突然所以直人还往前再走了几步,然后才扭回头去问她怎么了。而话还没说完,就立刻冲了过去伸出双手。

拉凯尔像是把吸进去的气呼出似的,全身毫无征兆地没了力气,就这么倒了下去。

「喂!这次又是闹哪样啊,你怎么了啊!?」

衣服给你造成的压力至于让你晕倒吗,这样的玩笑话已经来到了喉咙边上。不过又立刻收了回去。因为被他接住的拉凯尔的身体热得异常,简直像是正在发高烧的人类一样,光是一碰就知道这明显是异常状态。

「区区仆从、不要肆意碰我……」

拉凯尔维系住了一度丧失的意识,用微微睁开的眼睛瞪着直人。但是她想要挥开直人的手上却没有一丝的力气。

像是嫌阳光刺眼似地咪细了的金色眼睛被热气蒸得湿润,张开的嘴唇喘出了粗重的呼吸。直愣愣的眼神比体温还要热,还一直盯着直人的脖子。

但她又很快摇了摇头,不过现在她已经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了吧,她猛地用力把自己从直人身上挪开。

「别碰我」

「我说啊,现在哪里是逞强的时候」

直人有些不耐烦地对明显是要想掩盖身体不适的拉凯尔说。

而拉凯尔则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

「稍微……休息一下」

也不等直人说些什么,她就一脸煎熬地闭着眼朝直人那边走过去。

而她的脚,直接没入了直人的影子里。

「诶、哈?」

直人把脖子伸长了,凝视自己的脚边。他还以为是看到了幻觉,但事实确实如自己所见。拉凯尔的脚确实踏入了直人的影子里,像是踩在沼泽里一样沉了进去。

然后一步、又一步地,拉凯尔每一次迈动脚步,身体都会像从下楼梯一样潜入直人的影子中,直到几秒之后彻底见不到她。

「拉……拉凯尔、小姐?」

从昨天算起,这种感觉已经体验过了不知多少回。但直人依旧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影子看。

他试着踩了踩自己的影子。脚没有沉进去,地面的坚硬触感理所当然地反馈了回来。但是……。

「什么事啊」

随着一股从影子里蹿升的感觉,拉凯尔的声音直接在他脑袋里响起。虽然换了个模样,不过这傲气十足的语气倒是一如往常。

「不是,你刚才、对

我的影子……」

「我只是太阳晒过头了,所以借来休息一下。并不是要对你的身体做什么,不要这样惊慌失措」

哪怕被晒弱了一些,但是那勿忘自尊大的态度到依旧健在。对此感到安心的同时,也有另一件事吸引了直人的注意。

「太阳、晒……对哦,你是吸血鬼来着」

曾听说过吸血鬼暴露在阳光下将会被晒成灰。

直人这么一说,一股很不爽的感觉就从影子里传了过来。

「能不能不要把我跟其他下等吸血鬼相提并论。像我这种高等吸血鬼,阳光和圣水都不成什么问题」

「可是,你不是刚刚才倒下吗?」

「那是因为之前使用了一个大魔法而有所消耗。哪怕会给我带来多少的影响,区区阳光并不能把我怎么样」

这下又说是区区阳光了吗,直人有些想苦笑了。不管用上什么字眼,到头来她也依旧是在强忍而已。虽然不至于立刻灰飞烟灭,不过终究是个在昏过去之前都一直想要死撑下去的倔强大小姐。

「嘛,不说你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耸了耸肩的直人问脚边的影子。

这感觉可真够奇怪的。对着紧贴在行人道上的伸得很长的淡黑色影子说话的样子,还真是不想被别人看到啊。

拉凯尔在影子里深深叹气的同时回答他。

「总之的话先到市中心去」

「好好,明白了」

至少在她变弱的时候,作为服从好好尽忠尽义似乎也挺好吧。这么想的直人就拖着这道影子,走在了孤零零的路上。

6 

从徐缓的长坡上下来,来到了正午时分人声鼎沸的繁华街区。

如果沿着大路继续往下走的话就能去到新川滨站。不过直人没有往那边去,而是穿过了眼前的几条小巷子,来到游戏厅后面的停车场边上的小公园之后停了下来。

虽然叫做公园不过这里并没有什么游玩设施,只是一个在水泥墙后背安放有两张长椅的地方而已。这一块治安不怎么好的区域的小角落也算不上是很有人气的地方,而今天运气也是不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情况真是来得正好。直人坐在长椅上,确认到周围没人之后,朝延伸到脚边的影子搭话。

「拉凯尔。已经到繁华街这边了哦?」

准确来说,这里并不是繁华街的中心而是一隅,不过现在到底是周日的正午。他可不打算在人山人海的繁华街中心扮演一个对自己影子说话的奇怪男人。

但是这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让少女从影子里钻出来也不会引发骚动的地方,可拉凯尔本人去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了。

「喂,拉凯尔?你有在听吗?」

直人稍微放开嗓子喊了一声,凝视自己的影子。然而很不凑巧的是他并不能看到影子里头的情况,可当他想要定睛细看似地集中精神之后,还是能感受到拉凯尔就在里头。

但这也实在是太过老实了。一瞬间,情况不妙的想象掠过了他的脑海。但是直人很快又听到了别的声音。

这是十分规律的呼吸声。这是……睡觉的呼吸声啊。

「居然睡着了哦!」

直人忍不住大声吐槽,然后又连忙环视四周。太好了,这里没别人。

「真是的……接下来是要怎么办啊」

直人把手插到头发里一通乱挠。

哪怕直人满腹牢骚,可如果拉凯尔没醒过来的话那就不可能继续进行追踪调查。毕竟直人完全弄不懂苍之残渣是什么东西。

(暂且回家一趟……不对,不行哦。遥还在)

万一被问到拉凯尔怎么了的话那就完蛋了,毕竟总不能回答说她人在影子里。

如此一来的话,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呆着了。直人站起身来,找旁边的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罐咖啡。

罐装咖啡带着咚的一声沉重声音落下。直人将它捡起来之后,又回到了长椅上去。

难得的这么一个好天气,万幸的是直人似乎晒到阳光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暂时在这里悠哉悠哉地消磨时间,等拉凯尔睡醒吧。

(反正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安排。……独自想想事情吧)

现在已经连自己内心的独白都变得像是牢骚话了。直人掀开罐子,喝了一口冰冷的咖啡。甜甜的,带着微微的苦涩。独特的清凉感,让身体中心稍微冷却了一些。

「吸血鬼……吗」

趁着这里没有其他人,他低声嘟囔道。

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契机,都源于昨天傍晚的那一瞬间。源于在放学回家路上看到的两个异常数值。就是那两个数值将直人从安稳的日常生活中抓走了。

完全想象不到现在距离那一刻其实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么让人应接不暇。

遭遇了虫脸男,遇见了拉凯尔。瓦砾四处轰击的异常战场,变成了黑色物体的男人尸体。一时间被夺走了的自己的右臂……以及变成了『0』的自己的数值。

(是嘛。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啊)

昨晚,在那段无论怎么回想都是断断续续的记忆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然后直人死了。

而一切应该在那一刻都宣告终结了才对。自己应该活不到今天了。但是,拉凯尔却救了自己。

──想活下来吗?

他回想起了少女这么问自己的时候的声音。

(又一次让她出手相救了啊……)

明明都已经让她从乱丢瓦砾的虫男手里保护了自己,居然还让她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虽然拜此所赐,自己的生命力已经变成了『0』,而拉凯尔似乎也一门心思想要在直人家里住下,还要把苍弄到手,跟超级厉害的魔术师开战,简直是被她在超乎寻常地一通乱耍。

可哪怕是这样,拉凯尔还是对直人伸出了援手,让直人能活到今天。最重要的是多亏拉凯尔,才不至于害遥哭出来。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直人一边喝着冰咖啡,一边俯视自己的影子。

从诞生时算起才两岁零四天的吸血鬼,拉凯尔=阿尔卡特。

以全裸披斗篷的给人留下强烈印象的姿态登场,踢一脚的力道足以让人的身体在水泥墙上轰出一个洞,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个离谱的少女。

但是在她刚才力竭倒下的时候,被自己扶着的肩膀非常纤细。对第一次穿在身上的衣服感觉很不耐烦的样子像个小孩,在遥面前会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又真是一反常态的老实。

(关于我和遥接触过的那么些东西,她肯定基本都一无所知吧)

比如和朋友的谈笑风生,或者扰人清梦的闹钟带来的忧郁。直人手里的罐装咖啡的味道自不用说,或许她连怎么打开都不懂吧。

虽然知识量似乎是直人的五亿倍。

「……说起来,我都忘了啊」

直人的视线从影子挪到了罐装咖啡上,然后轻轻声嘟囔了一句。他忘记管拉凯尔打听自己的右手是什么情况了。

无论是一度失去的手臂,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原样的理由。甚至来说自己真的丢掉了这只手吗,是的话伤口又是怎么治好的,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还必须得让这年幼的吸血鬼少女指点指点。

(嘛,在她醒过来之前——)

都一筹莫展。

本来一直持续下去的思考突然被一片雪白摸消了。

他才感觉视野的角落里有什么动了一下。然后——不对,与其说是然后,不如说是几乎同时才更加准确——直人的身体被一股像是要从身侧侵掠而过的压力狠狠地撞了上去。

「────!?」

身体里头的空气被压碎破裂。感觉自己像是成了一个气球。体重在一瞬间完全消失,一秒钟之后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重上了好几倍。

被刷成一片雪白的视野在点灭之中复苏了。

自己身处停车场旁边的简朴公园,场景非常熟悉。其中直人……像是被一根粗粗的木桩打中了一样,整个后背嵌进了刚刚才过去买了罐咖啡的自动售卖机里头。

「嘎……咕」

颤抖的下颚连忙想要吸进空气却失败了,狠狠地呛了自己一口。而自己甚至没办法好好咳出来,空气纠缠在喉咙里无处可去,相对的有什么块状的东西从喉咙深处涌起,然后从嘴里溢出。

等到吐出来之后直人才知道那原来是液体。那些液体在模糊的视野中呈现出令人恶心的红黑色,从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上得以明白,这其实是掺杂了许多体液的大滩血液。而且还带着股微甜的咖啡味。这让他感觉更加恶心了。

「唔……唔啊……」

近似呻吟的喘息声颤抖着从嘴里冒出。

直人嘴里还在不住滴血的同时,看着把自己击向自动售卖机的那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手臂。粗如圆木的强壮的人类手臂。这条手臂将直人的肚子打穿了将近一半,名符其实地犹如木桩那样将自己的身体和自动售卖机串在一起。

那只手臂带着一股黏糊糊的触感往回收,从直人的肚子抽了出

去。但是另一只手臂又立刻抓住了直人胸口,把他从自动售卖机上剥了下来。

衣领被揪了起来,直接压迫到了喉咙。但他即便想要挥开这只手臂,却连自己的手都抬不起来。唯有嘴里深处像是堵塞的下水管一样在不断冒出带泡沫的血。

那是一种全身都支离破碎的感觉。

拖着绵软无力的四肢,直人的身体大大张开。

直人的视线落在了灰色的水泥墙上。这下他读懂了这只手臂的意图——毕竟厚厚的水泥墙可比什么自动售卖机要硬得多吧。

(这下……很不妙吧……)

姗姗而来的危机感在直人思维的角落里轻声细语。

但是这样的抗议不可能传递到手臂的主人身上去。直人的身体只得被人轻轻一甩,像是个人偶一样被掷向了墙壁。轻微的漂浮感让他的手脚一阵抖动。

尔后。

一阵类似斩击的锐利冲击猛击直人的身体,令他感觉刚才肚子挨的那一拳简直可爱又可笑。

直人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而他也只能听着这股声音猛地硬撞在灰色的墙上,还没等体会到混凝土的冰冷就失去了意识。

什么都看不到,意识一片漆黑。感觉自己像是死了。明明难得拉凯尔把自己给救了回来,这么一想……他便在下意识中睁开了眼睛。

视野和意识的恢复比第一次挨打的那时候要快。

只眨了一眼视野就稳定了下来,不住上涌的粗重呼吸让直人的身体大幅摇摆。

一度以为已经确实停搏的心脏正在咕咚咕咚地,近乎扰人地鼓动。

直人整个身体像是靠在了墙上,双脚朝外地坐着。右边的视野一片鲜红。哪怕能够呼吸,可全身依旧沉重得没办法顺利动弹。

但是理应存在的疼痛却像是被轰飞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现在已经遍体鳞伤才对,却只有食指关节生疼。

忽然,视野被遮住了。

他所看到的是鞋底。才想着要被踩扁的瞬间,直人便拼命把头扭向另一边。

耳边不远处顿时传来了坚硬的东西粉碎的声音。

他立刻感觉血液正在全身流淌。

直人只是转动着眼球往旁边看去,看向那个一瞬间前自己的脑袋所处的位置。然后他看到了一条穿着伤痕累累的皮靴的腿嵌进了墙里。

一股恶寒窜过直人脖子。如果反应再慢上那么一拍的话,那直人的脑袋毫无疑问会被那只皮鞋变成踩扁的番茄。

「你……你都……做了什么……」

完全平息不下来的粗重呼吸让直人的肩膀上下窜动,同时顺着那条嵌进墙里的腿找到了它的主人。

终于好好地捕捉到了视野里的袭击者,是一个颀长而壮硕的男人。

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前后吧。不是日本人。

他到底是进行了怎样的锻炼呢,胸板将厚厚的肩臂肌肉往上撑起,要穿在身上的衬衫看起来都显得很憋屈。包裹着肌肉的粗壮手臂,加上一对像是粗粗长枪的腿。然后是粗粗的眉毛下配上锐利视线,轮廓颇深的脸庞挂着正亮出獠牙一般的严肃神情。

大概是因为随便往脑后拨去,完全没有什么修整可言的杂乱发型的缘故吧。这个男人看起来仿佛是野生的食肉野兽。

能在他头上看到的数字是『2394211』。这个男人虽然还不及拉凯尔,不过倒也显示出了超越寻常人类的数值。

「……躲开了吗」

男人沉吟似地低沉地,颇觉厌恶地呢喃道。尽管声线本身听起来并不粗暴,但蕴含的压迫感却裹带有阴森骇人的敌意和杀意。

直人甚至没办法用嘴巴掩住粗重的呼吸,只得仰望着这个野兽一样的男人。并不认识他啊。顺带一提,他也完全没有什么会被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氛的男人袭击的头绪。

于是他死不服输地带着敌意瞪了回去。

「怎么回事啊,你……打算杀了我吗!」

「我已经杀了你两次,但你为什么还没死」

立刻回答的重重语调让直人猛地醒悟了。

倒也理所当然啊。直人都已经被蛮横的力气打到了自动售卖机上,然后还被丢到了水泥墙上。吐了好多好多的血。全身的骨头已经粉碎到了分不清哪一块来自哪个部位。……本应是这样的。

明明刚才都还没办法顺畅呼吸,现在却能发出怒吼了。

直人扭动还没办法流畅活动的脖子俯视自己的身体。

(果然……)

被男人手臂打穿的腹部的伤口已经消失了。

「果然是『不死者』吗」

「诶……?」

话音刚落,强壮的男人就把踹碎了墙壁的腿抽了回来,然后再一次为了踏扁直人的脑袋挥下。

「唔啊……!」

直人弯扭身体避免被直接踢中。但是右肩却成了脑袋的替罪羊,就这么被压在了男人皮鞋底下。足以粉碎混凝土的力量,这一次粉碎了直人的肩膀。

「唔咕、啊啊啊啊!」

太疼了。嘶哑的惨叫在捂着肩膀倒在地上的直人喉咙里久久不散。

男人在咂嘴的同时,紧跟着踢来了另一条腿。像鞭子一样柔韧的腿带着刚猛的力道锁定了直人的脑袋抽来。

直人很勉强才能抬起头来,但也仅此而已。怎么都躲不开了。他率先想象到了他的脚趾粉碎头盖骨时的感觉。

但是男人的腿所粉碎的却并不是直人的脑袋。

还活着,眼睛嘴巴脑袋也都还在。完全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直人眼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又是手臂。但这一回却不是强壮的男人手臂,而是看似有着白皙嫩滑的肌肤的女性的手臂那样的东西。之所以说是『那样的东西』,都是因为那明显不是人类的手臂。

手臂从直人背后的水泥墙上伸了出来。有着手肘手腕的那东西长地诡异,形似人偶的手臂。这些手臂一共有六根,左右各三根,像是要保护直人似地交叉在一起,化作一面盾牌。即便其中的一对已经被粉碎,却也阻止了男人强烈的踢腿。

「……住手吧,梵克汉」

从手臂的反方向可以听见另一道男人的声音。那是很有磁性,却十分冷静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被称为梵克汉的强壮男人像是要把半边身子收回去似地朝声音扭过头去。

等确认到他的这个动作之后,化作直人盾牌的手臂也无声无息地收回到了墙里。被三对手臂遮挡住的视野得到了解放,直人终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游戏厅背后的停车场里也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虽然那个被称为梵克汉的男人面相堪称凶恶,不过倒也穿着衬衫西裤,脚踏皮鞋,看起来顶多是个有着危险气氛的外国人。但第二个男人的外表却有着明显的吸引人目光的异样部分。

金色的头发被仔仔细细地整理起来,体型算是平均水准。但是黑色的皮带完全将眼睛遮挡住,像是衬衫一样的衣服外头还披着一件紫色斗篷。

从肤色来看能看出来估计是个白人,可大概是因为看不到他的眼睛吧,直人完全窥探不出此刻是看着这样的一个人物。

但是和服装打扮得能融入周围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上来杀人的梵克汉相比,感觉还是这个看是奇葩的男人要理性得多,似乎还能进行对话。

「为什么要妨碍我,雷利乌斯!」

梵克汉管那个眼睛被遮起来的男人叫雷利乌斯,又一次带着低沉的,无懈可击的攻击性发话。

被称为雷利乌斯的男人丝毫不理会梵克汉的那股步步紧逼的魄力,只是踏着慢条斯理的步伐朝直人走去。

「他是『人类』。不是『不死者』」

雷利乌斯的步伐没有迷茫也不显踉跄,似乎眼睛即使被挡住视野依旧清晰可见。

看到他走过来,直人便把手撑在墙上起身了。用后背倚靠在墙上,这才好歹算站了起来。

虽然说他替直人当下了梵克汉的攻击,不过这个叫雷利乌斯的男人还不一定会站在直人这边。所以直人用尽可能保持警惕,擦两了双眼看着这两个人男人,并且摆好了架势。

看着他的这个样子。梵克汉很严肃地吊起了眉头。

「这人怎么能算是『人类』。人类被杀可是会死的」

「那可说不准。……总之你先收手。再者说了,他本来就不是目标」

相对于激愤的梵克汉,雷利乌斯的声线堪称毫无起伏,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当他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步调走到梵克汉身边之后,便扭过头去看着他再一次催促他别出手。

「……切」

他们两人互相瞪了瞪之后,梵克汉咂嘴之后突然高高抬腿,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直人挥下。

「咕啊啊啊啊啊!」

一声气球破裂的声音之后,直人的右脚掌被踩烂了。几乎要让视野整个颠倒的剧痛让直人站不住地弯下屈身,用力抓紧了自己的右脚脚踝。而那里已经只剩下看不出原型的肉和皮,以及粉碎的骨头的集合体。

「啊、啊咕、唔……」

转身背过痛苦地

呻吟的直人,梵克汉像是觉得很无聊似地走了。然后直接离开公园穿过停车场,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雷利乌斯则留了下来,紧盯着额头蹭到地上的直人。这下直人也察觉到了自己正被莫名好奇地看着,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毕竟眼睛被挡起来了所以只能是顺着大概的角度看去,于是视线落在了曾经是自己的脚的碎片上。

还真是凄惨。毫无慈悲可言的行为所导致的结果就在眼前,这幕猎奇的光景甚至让他险些哭了出来。

但是当四散的肉片像燃烧过后的灰一样消散,他的眼泪也都收了回去。因为稀烂的肉和骨头都已经变成了红色的雾气消弭,像是全都回到了直人脚上去似地瞬间恢复了本来的形状。

这哪里算是人类了。直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而把直人的意识拉向现实的,是近在咫尺的雷利乌斯的声音。

「嚯……原来如此。这还真是有趣的……『再生能力(regeneration)』」

直人被突然靠过来的嗓音吓了一跳,猛地把身体缩了回去。

雷利乌斯弯着上半身相当好奇地看着直人的再生,等看到直人挪开身体之后就像是有些吃惊地直起了后背。突然到让人想要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还真是闹得大啊……这下又要听『贵彩』抱怨了吗……」

雷利乌斯稍稍环视周围,看上了被残忍地破坏掉的没办法再生的自动售卖机和水泥墙,淡淡地这样说。

紧接着是扭头看向直人,伸出了戴着白手套的手。

「你没事吧?」

他的言行让直人不知做何反应才好地皱紧了眉毛。

就在刚才都还有个男人把自己的脚踩碎了,而疑似他同伴的这个男人则又朝自己伸过手来表示关心。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如果是敌人的话请好好当敌人,不是的话还麻烦保持一下行动的统一行不行。一边揣测真意一边采取行动真的会攒下很大的精神压力。

直人边这么想着,边躲开了伸过来的手,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怎么可能没事。疼死了要」

「看来痛觉还是会起作用的啊」

「当然会啊!你啊,从刚才开始都把人当做什么了!」

直人把一肚子装不下的怒气变成了怒吼,瞪着把伸出去的那只手放到了下巴上的雷利乌斯,仔细观察了起来。

虽然脸因为被挡了起来所以看不清楚,不过从声线还有气氛上来看感觉和直人年龄相差也没多少岁。估计比刚才那个梵克汉要小些吧。

直人看向雷利乌斯头上,然后为浮现出来的数字而吃惊。

『9152』。本料想这个男人也会有着超乎人类的异常数值,但看到的数值却和一般人差不多。倒不如说是比直人的平均值还要稍低一些。

正是在这时候,忽然过了一股寒意。理由不得而知,或许是因为站在眼前被自己瞪着的雷利乌斯忽然露出了笑脸吧。

「我的同伴给你添麻烦了,作为道歉,我来告诉你几件事吧」

雷利乌斯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样说,还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但是这一回能从他身上嗅到和那笑意一样浅的乐在其中的喜悦之情。

「如果还碰到这种事的话,首先要保护头。如果头没了的话,哪怕是不死者也没办法立刻再生。而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却可以将不死者彻底杀死」

在他这慢条斯理的语气的带动下,直人摸了摸自己的头。说起来,刚才梵克汉确实是执拗地想要击碎直人的头。这样一来,其中里算是能理解了。

但是又冒出了一个疑问。梵克汉的第一记攻击,是腹部来着。

「……那么,为什么刚才不从一开始就瞄准我的头」

「因为所有不死者都会警戒针对头部的攻击。所以首先要一度封锁住行动,接下来再精确地破坏掉头部……这就是铁则」

说完之后,雷利乌斯就往后退了几步。等雷利乌斯稍稍收回下巴望向自己的脚边的时候,直人这才明白他是在躲避自己的影子。

「我们的目标是吸血鬼。并不是收拾这个得到了再生能力之后,变得多少有些结实的少年。当然也不打算追赶一个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少女」

直人顿时绷紧了全身,瞪着雷利乌斯的眼神也变得锐利了些许。

直人立刻明白了他这是在说什么,这个男人认识拉凯尔。

估计是看穿了直人警戒的理由吧。雷利乌斯偷偷看一眼直人表情似的抬了抬下巴,这一回就明显是对着他的影子说话了。

「虽然性能似乎不错,不过尚未成熟啊……。至少应该再把气息抹掉一点。否则的话又会被他误会的……」

估计是被说到这个份上之后实在不能默不作声了吧。直人脚边的影子有涟漪在扩散,如水面一样摇曳,然后拉凯尔无声无息地从里头现身了。

一如潜入影子里那时候,她就像是上楼梯那样渐渐现出真身,终于站到了直人面前。

高高吊起的大大金色眼睛挑衅似地看着雷利乌斯。

「多谢你的忠告。雷利乌斯=克洛弗」

听到这一句之后,雷利乌斯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嚯……连我的情报都掌握有了吗。真是优秀」

那是相当满足的嗓音。雷利乌斯就这么望着直人和拉凯尔地后退了几部,一只手抚在胸前稍稍低头致意。

「我必须得去追赶同伴了。估计我们还会再见吧」

留下这句话之后,雷利乌斯一掀给人留下印象的紫色斗篷后就消失在了梵克汉离开的方向。

7

等到这对奇怪的二人组都不见之后,周围的紧张气氛一口气消失了。

像是有重量不断压在自己的身上一样,直人把自己的所有体重全都靠到了身后的水泥墙上去。膝盖立刻使不上力,于是就这么一路滑着瘫坐到了地上。

周围还有后背那道水泥墙的碎片四散一地,坐下去的感觉实在糟糕。可哪怕是这样,直人也没有换个地方的心思,因为各种各样的感情汹涌而至,让直人的身体已经被疲劳感支配了。

「哈……哈哈……我还以为要被杀掉了……」

明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愉快心情,可直人却干笑了两声。

以为要被杀掉了,以为自己会死。而且还非常的疼,非常害怕。被人强加上了这么一段回忆,让他发自心底气愤得受不了。

拉凯尔走到了事到如今才被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怖的感情肆意摆布的直人面前。

直人扬起脸后,大大的金黄色眼睛正俯视着他。

「……真是凄惨。所谓的破抹布就是用来这样形容的吧」

「你好烦哦。话说,那两个家伙是怎么回事……你认识的吧?」

直人对她那冷静的声音回以反感的视线,扭着嘴表示不满。心想着能不能稍微表现出一些担心,不过现在身上早都没有任何一处该被担心的伤了。

拉凯尔抬起头,朝那二人一组的奇袭者离开的方向望去。用有些严肃的口吻说。

「最开始袭击你的那个男人叫梵克汉=赫尔辛。披着斗篷的男人叫雷利乌斯=克洛弗。他们是『不死者杀手(ImortalBreaker)』」

不死者杀手。直人仰视着拉凯尔侧脸,表情凝重。这几个字眼的发音实在是不安稳。当那所谓的不死者,也就是吸血鬼少女这样靠近自己之后,这词组听起来顿时变得相当危险。

这时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忙不迭的警报声。而且还在慢慢靠近。

(有谁报警了吗……嘛,倒也是啊。换我我也报警)

现在姑且还是周日的中午时分。哪怕经过这里的人再少,也终归和那片无人街区不一样。就在边上不远的游戏厅虽然也是一栋上了年头的屋子,不过倒也还在营业中。

看到一个男子高中生被体格健壮的男人丢到自动售卖机和水泥墙上去的话,那肯定是会报警的啊。

(哈啊……我真是受够了。把我安稳的日子还回来……)

直人不由得用双手抱住了头。然后就这么用疲惫的视线仰望着拉凯尔。

「我说啊,喂」

如果还要继续寻找苍的残渣的话,那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正想这么说的直人立刻改主意了。

因为扭过头来俯视着自己的拉凯尔的脸色很不好。感觉甚至比前不久说要在影子里休息那时候更糟了。况且她头上的数字……下降了。而且还不只是10或者20。虽然直人也没有记清楚她今早上的数字是多少,不过现在的数字是『86501107』。

大概比他最后看到的数字下降了好几千。这样的骤减换做人类的话闹不好已经死了。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的?)

本该在影子里休息的她的数字为什么会下降了这么多,是拉凯尔那时候的消耗大到了这个份上吗。还是说原因出在刚才的那两个男人身上呢。

无论怎么说,再继续拖着拉凯尔在大中午里走来走去总归不是好办法。

「拉凯尔。今天就暂且先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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