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金伯利的学生们来说,学年上升这件事,也意味着将要踏入更深的黑暗领域之中。他们得以允许进修的科目之中,有一门十分具有代表性。
「……怎么,大家好像都有点紧张啊?虽说确实是第一次学习的科目就是了。」
座无虚席却又充满着奇妙的静谧的教室内。在惊讶的盖伊身旁,谢拉摇了摇头。
「不,这种程度的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接下来我们要学习的是咒术——在大量的魔法领域之中,这也是极度危险的技术的一种。」
「咒术啊……。爸爸和妈妈没有教过我,我也不是很了解呢。果然很危险吗?还有,这水是怎么回事?」
盯着所有人面前放置的瓶装水,凯蒂不解地歪着头。现在还是平常的六人围在作业台前的情况,左右两侧则设置着水槽,大体和炼金术的课程相似。
「使用方法有误就会危及性命这点所有领域都一样。……不过,咒术的本质中「妨害什么」的成分更加浓郁。如果用「药」来比喻其他魔法技术的话,咒术就更近似于「病」才对。处理有误就会变成毒药——并非这么单纯,而是更根本性地,其存在本身就在侵蚀着我们的身心。」
奥利弗严厉地说道。听完之后皮特皱起了眉头。
「……就我所知,这技术想要活用在有益的地方是十分困难的。为什么要学这门课啊?」
「显然有一点是,会遇到能够派上用处的情况吧。比如不得不驱除大量有害生物的时候,咒术所拥有的「类感性」就会发挥很好的效果。姑且略去详细的说明,咒杀一整个群体也是能做到的。……其中,据说也有能够以物种为单位做到这点的人。」
「把整个物种都?!什么啊,这也太粗暴了吧……?!」
「嘿。驱除害虫倒是很方便啊。」
凯蒂吊起了眼角,盖伊则抱起手腕深感佩服。奥利弗看着这反应对照鲜明的两人露出苦笑——忽然,像是毛虫爬过身体一般的恶寒从背后袭来。
「闲聊到此为止。——要来了。」
他说着看向教室门口的瞬间,其他人也一齐跟着看去。之后——从打开的大门对面,一团黑暗缓缓流了进来。
「什——」「唏……?!」
没有一人例外,学生们全都因为压倒性的恶寒而战栗。这既是恐怖,也是生理上的不快感——要举例的话,就和目击了虫群之时抱有的感情类似。
流入教室的黑暗在地板上滑行,最终到达了讲台之上,其内侧现出了死人一般惨白的双手和面孔。目击到其中浮现出的相当年轻的脸庞,学生们总算认知到了。那并不是不可名状的黑暗,而是全身被黑色破布包裹住的一名女性。
嘶哑的喉咙发出羊一般不安定的声音,吱,她的嘴角上扬。学生们一齐后仰,连坐着的椅子都嘎吱摇晃起来。还有不笑时要好过百倍的笑容,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
「首先,打个招呼。我是咒术担当的巴尔蒂亚=姆威吉迦米利。虽然看起来年龄和你们相仿,实际上我和小瓦娜同龄。这也是诅咒的缘故呢,身体已经不会再成长了。——啊。小瓦娜是指凡妮莎哦。」
恶劣的玩笑,在场的学生们一同想到。到底谁会用这种爱称来称呼那个暴君啊。不,这个人一定会这么做的——或者说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会这么做的人。
「课程第一天是普通的概论,不过在那之前要讲一下最重要的注意事项呢。——绝对不要触碰我。我碰过的东西没有许可就不要接触,我走过的足迹也不要踩踏。还有,不要和我呆在同一个空间中超过两小时为好。不能做到这些就会被传染呢。」
巴尔蒂亚用相当轻松的语气,讲述着最为严重的警告。惨白的手抵在胸前,她接着进行自虐一般的说明。
「虽然觉得只要看一下就明白,我有相当严重的诅咒呢。要说是何种程度的诅咒的话,已经是不可计量的等级了。大概是世界上最多的吧?我想想,比如说——」
她指向教室的后方,学生们反射性地看了过去。他们的视线前方,那边放置的盆栽植物眼见之间就枯萎了。微笑地注视着凑过脸去的学生们,巴尔蒂亚继续说道。
「——没有耐性的植物就像这样,只是和我生活在同一个场所都会枯萎。动物也大抵如此。你们是魔法使所以多少能够承受,要是普通人可能已经死了。要是忘记了刚才的提示,小心你们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哦?」
她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一部分学生接连捂住了嘴。对着忍耐不住想从椅子上站起身的这些人,巴尔蒂亚司空见惯地说道。
「对了对了,反胃的孩子就吐在近处的水槽里哦。不要忍着比较好,那也是身体的防卫机能。和我呼吸同样的空气就会想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用在意太多就好哦。」
迫不及待地,学生们接连把胃里的东西倾吐在了水槽里。皮特也吐个不停,站起身的奥利弗用手抚摸着他的后背。而后——在他们六人之中,这样做的并非只有眼镜少年一人而已。
「…………」
「盖伊……!」
谢拉率先注意到了这点。平时的活跃就像是谎言一般,高个子少年面如土色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他的状况从讲台上也能看得见,巴尔蒂亚看了过去。
「嗯?那边的你,刚才说过了吧。不要忍着吐出来就好。」
「……不必了。与人初次见面就吐出来之类的,我可不想干啊……」
「——嘿?」
笑容变得浓厚,巴尔蒂亚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就像是粘性的液体滑落在地板上一般,又像是爬虫的群体一齐蠕动一般。
「真高兴啊,真高兴啊。好久没见过了,说着这种话的孩子。——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叫,盖伊=格林伍德……」
「盖伊君对吧。呵呵呵,真可爱。身体很健壮嘛?这么结实挺帅的。」
越是靠近盖伊的恶心感就越是浓厚,他咬着牙死死忍耐着。最终巴尔蒂亚站在了他面前,惨白的脸凑到了持续忍耐的少年面前。
「不过,勉强自己可不—行。——好了,吐出来。」
「呜……!」
贴在耳边说这些话的瞬间他便迎来了极限。倒向前方的盖伊嘴中逆流出胃袋的东西,友人们立刻做出对应。奥利弗用咒文拦住呕吐物送进水槽,谢拉用治愈咒文减轻盖伊的痛苦。巴尔蒂亚满足地微笑了。
「好了,做的不错。——现在吐出来的孩子们,再来两三次就能习惯了所以放心。结束之后就用桌子上的香水处理一下就好。毕竟嘴里可能会很糟。」
最开始就放着的水原来是为了这个,奥利弗苦涩的理解了这一点后咬紧了牙。如今盖伊正撑在地上杂乱地呼吸着,凯蒂脸色一变凑了过去。
「盖伊,没事吗?!要去医务室吗?!」
「……不,没事……。已经缓过来了……」
说着他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步伐不稳地坐回了椅子上。再次对着盖伊阴郁一笑,巴尔蒂亚转身回到了讲台上。
「似乎大家都安定下来了呢。那么就开始概论吧。
首先诅咒是什么?要从这里讲起吧——这个呢,非常简单地来说,就是以非物质性的联系作为媒介而感染的病症哦。和某些人说过话,和某些人出身于同一个地域,喜欢某些人到夜不能寐的地步——这种关系性全部,都可以作为诅咒传染的途径。」
然后,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开始了授课。奥利弗等人不可否认地感觉到了。一部分学生呕吐这种事,在这门课里就连麻烦都算不上。
「根据关系性的种类和强度,能够施加的诅咒种类也会变化。有一个倾向就是,越是强固、亲密,而且封闭的关系越容易孕育诅咒。通风差的地方就容易发霉对吧?道理是一样的。首先要选择环境,然后悉心培养,最后朝着对象解放——这就是运用诅咒时基本的步骤,大家要好好记住哦。」
「……啧……」
唰唰的书写声作响,单手握着香水瓶,从恶心感中回复过来的皮特专心致志地做着笔记。侧目看着他的样子,其余五人也专注到了巴尔蒂亚的话语中。
「诅咒呢,是容易感到寂寞的哦。因为是从和他人的关系性中诞生的,所以一直都会寻求诅咒的对象。一直都想接近谁的身边也是没办法的。
普通人之间有着「感冒只要传染给其他人就会治好」之类的迷信呢。对于诅咒来说,这句话的一部分是对的。选择合适的对象采用合适的手段,诅咒就会转移到他人身上。当然这没法根本上的解决问题,解咒还需要用其他的手段就是了。」
她时而戏谑,然而语调亲切地解说着。仿佛诅咒的本质,就是自己的事情一般。
「不过,也会有毫无手段的情况。……培育地过为膨大的诅咒呢,就已经谁也没法解开了。变成这样的话就只能选择适当的容器将之封印。就像这样。」
就此告一段落,巴尔蒂亚掀开了黑色服装的前摆。目击到其内部的学生们一齐屏息。——惨白的胸口浮现出的,是数个扭曲的人脸。这些人面
疤的眼球还在咕噜转动,浑浊的瞳孔回看着学生们。
「我所承受的诅咒之中,也有解放出来说不定会毁灭人类的等级的东西。无法控制的诅咒也被称为大祸(Mailstrom)呢。为了防止受害范围变大,过去也有把整个国家烧成灰烬的事例哦。
总而言之。诅咒这种东西呢,要是处理有误,会死的可不止术者一人。从亲近的人开始依次卷入——最糟的情况,受害范围会扩大到难以想象的规模。」
学生们毫无疑问地理解了。淋漓尽致地体现出这种「最糟的结果」的存在的,别无他人就是面前的教师。在培育过度的诅咒所抵达的终点,将之一饮而尽而存在的就是巴尔蒂亚=姆威吉迦米利这名被诅咒者。
「明白这些的基础上,各位就要上我的课了呢。……不好好对待自己的朋友可不行哦?」
「……至今为止,这是最吓人的一个了。」
上午课程结束后的午休时间。六人一如往常围在「友谊之间」的桌前,盖伊率先开口说道。
「要说过分的老师,我们也见过不少了……那个人,却不太一样。大概就算话语相同,对方也完全不能理解我们的心情也说不定。
所以好可怕。越是靠近那位老师,诅咒就越是靠近我们。越是亲密,越是理解,越是觉得喜欢——这份心情就越容易招来诅咒。……我想那个人自己,也正在期望着这一点吧。」
少女的话语沉重地响起。无人插嘴,五人沉默地倾听着。
「有些人抱有着诅咒这点,我也姑且是知道的。就像是接触带毒生物一般的感觉吧,似乎有些漠然了。对方要是没有恶意的话就没问题。只要用真挚的态度用心对待,一定也可以构筑起良好的关系。
不过……不是这么回事呢。和恶意的有无没有关系,只要扯上关系就会被诅咒。对待毒物只要注意就好了,但是诅咒可不行。不管多么有诚意,不管怎样好意相待,它都会全部当做仇恨来返还回来……」
那种玩笑般的东西存在于世上本身,对她来说就是无上的艰辛吧。与此同时奥利弗也理解了。咒术这一领域,与凯蒂=阿尔特这名少女在根本上就相性很差。
「我不想这么讲,但这是正确的认识。……为了避开诅咒最为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不与当事人扯上关系。尽量不抱兴趣,不注意,不关心。这样的话就一定不会被诅咒。……的确有些极端。」
奥利弗一边把砂糖倒进红茶一边说道。对侧的螺旋双马尾少女点了点头。
「确实,是极端的说法呢。对方就在眼前的话,认知到他的身姿,听到他的话语——在这个时点就不可能做到“不关心”了呢。……不仅仅是人类,不依存于与他人的关系的生物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其证据就是,野兽虫豸,还有植物都可以作为诅咒的媒介。」
这是不可避免的,她言下之意就是如此。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一定会和他人扯上关系。
「对于这种普遍性,一些魔法使是这样表现的。——说不定诅咒这种东西,就是在平等地蔑视着世间的生命。」
一时间桌边沉默了下来,所有人都感到了奇妙的寒气。这已经不仅仅是对巴尔蒂亚=姆威吉迦米利一人而言——而是更进一步的,就像是窥见了世界里侧隐藏的巨大恶意的一角一般。
「……虽然说,我是不觉得可怕啦。」
静寂之中,盖伊忽然喃喃说道。其余五人惊讶地看向了他。
「我只觉得,看起来很寂寞啊。……虽然不知道呕吐个不停的人凭什么这么讲就是了。」
少年混杂着叹息说道。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危机感,奥利弗开口说道。
「……盖伊。我不是想否定你的这种感性,但是这很危险。在所有魔法使中,有魅力的被诅咒者尤其多。因为这对于和其他人构筑关系是十分有利的,对自己抱有好意的对象也更容易施加诅咒。」
「道理我都懂啦。所以就要去讨厌自己并不觉得讨厌的人吗?……做不到的吧。人心可不是这么便利的东西。」
「……」
言已至此,奥利弗也无话可说了。……是的。要是人的感情能够按情况合理产生的话,人生该有多么快乐呢。与目的相反的感情,伴随着决断的纠结,都在无时不刻地苛责着自己。恐怕,今后也一直会如此。
「……盖伊,会选择那位老师吗?比起我们……?」
卷发少女不安地低语着。她也知道这不是能当成二选一来对待的事情。明明知道这是无理取闹的问题——她却还是问出了口,这就是她对朋友撒娇的表现吧。今后也不想看到盖伊离去,她比谁都要直白地表达出了这种想法。
盖伊不禁苦笑,用手啪地拍了一下凯蒂的头。这也是他表达亲密的方法吧。
「你傻吗,别说这种话了。……我不会只因为带着诅咒就会讨厌一个人,只是如此罢了。决不是失去尊严服从对方就别瞎操心了。皮特,你也听好!」
「怎,怎么就提到我了。我从最开始就没担心哦!」
脸还朝着凯蒂,盖伊就伸出手绕过了皮特的肩膀。紧紧地抱住抵抗中的少年的肩膀,他开朗地继续说道。
「更何况啊。要说对人的喜好,我还是更喜欢表现得健康的家伙啊。就和蔬菜一样,多少有些缺陷无妨但味道是最重要的。我啊,要是娶老婆的话还是这种人更好啊。」
「哼—。就像之前见到的一年级女孩子那样?」
「是指丽塔?你傻吗,那是后辈吧。」
「哎呀,不喜欢年下的吗?」
「倒不是不喜欢,我家一直都是大姐头式的妻管严家庭啊。观念里早就被印上了农家的妻子就该是这样的感觉,对年下的对象怎么都不来电啊。嘛,要是当作妹妹来看倒是很可爱啊,就像这样。很好很—好。」
「别乱摸我的头!我既不是你这家伙的妹妹,而且今天也是男人的日子!」
盖伊胡乱揉着头发的手让皮特炸毛了。桌边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奥利弗才刚刚放下心来,外边就传来了声音。
「怎么,聊得很欢嘛?让我也加入好不好呀?」
一名女生十分熟稔地滑座到皮特身旁。虽然知道是同学年的学生,六人却谁都没和她怎么说过话。眼镜少年困惑地缩起身子。
「你,你怎么回事。突然就插话进来……」
「诶—,别那么冷淡好不好嘛,Mr.雷斯顿。我一直都想和你聊聊哦,而且也想让你记住我的名字,总之就让我坐在身边好不好?」
说着拔出白杖,女生把邻桌的一张椅子,用吸引咒文拉到了手边。奥利弗刚想开口,他的身后又传来了新的声音。
「要是这种话题的话也让我参与一下吧。我说Ms.响谷,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啊?壮实的?还是纤瘦的?」
同样交往甚浅的一名男生,隔着奥利弗的头顶向奈奈绪搭着话。东方的少女放下用餐的手歪起了头。
「对男性的喜好,吗?……呣,从没考虑过呐。由于需要思考,请给在下一点时间。」
「不用那么认真也没关系,奈奈绪。……你们也是。先不说轮番加入如何,提问的内容是不是有些过火了。这样下去我可不得不斥责你们无礼了。」
奥利弗做出了劝告。听到这句话那名男生用手撑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真严厉啊。别那么露骨地划清界限啊,Mr.霍恩。虽然知道你不想被当成命运中的对手,Ms.响谷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哦?大家的机会是平等的吧?」
「我可没有这种意思。我说的是礼节上的问题。」
「独占欲也包括在其中,呢。别再当个乖宝宝了怎么样?Mr.霍恩。」
女生的嘲弄,让奥利弗皱起了眉头。谢拉眼见气氛变得僵硬而开口说道。
插画p46
「你们,不要再——」
「太得意忘形啦,你们。」
第三次,不过这次是记忆犹新的声音打断了她。面带飘飘然笑容的高个子少年站在了桌边,奥利弗一惊而盯着他的脸。
「Mr.罗西……?」
「呀,奥利弗君。——咱本来没有打断的意思,不过不行啦,实在看不下去啦。」
混杂着叹息地说着,罗西看向了自己之外的两位乱入者。
「我说你们,想要对笼子里的东西出手的话,也多少要讲点顺序吧。一点仁义不讲就直接闯过来,就算不是奥利弗君也会上火的吧。」
被斥责的两人皱起了眉头。看着他们的反应,罗西咯咯地笑了。
「不过啦,说法倒是挺有趣啊。大家的机会是平等的?啊哈哈哈——肚子都要笑痛了。会有这种事吗。你们俩,有谁和这六人的其中一人认真交谈过吗?」
「……啧……」「…………」
「而且之前的最强决定战你们也没露面吧。姑且问一下,那时候你们在做些啥?胃痛着哭哭啼啼地放弃参加了吗?那样的话还真是节哀顺变了啊。」
辛辣的嘲讽让两人拧起了脸。表情变得认真,罗西进一步说道。
「别再连实力差距都搞不清楚就把人家当成一般人对待了啊废物。不管是奥利弗君还是小奈奈绪,还有那两人的伙伴们,你们连人家的一半都比不上啊。」
「……亏你说的出口。」「这么说的你这家伙不才是败犬吗。」
「是呢。咱不否认自己是败犬,毕竟打输了啦。」
对于对方的反击,罗西挺胸抬头地如此说道,言语中没有一点感到羞耻的意思。
「而你们就连败犬都不如。要是有什么不满的话——起码,也得表现一下自己比败犬更强吧?」
他指着腰间的杖剑放话。对着受到挑衅而动摇的二人,罗西补上了最后一击。
「顺便还有一句话。虽说这是纯粹的善意忠告啦——你们,别光看着眼前也看看周围啊。你们真的知道,现在都在被哪些人盯着吗?」
两人听完之后立刻看向周围。混杂在无数好奇的视线之中,钉刺一般的目光正从大厅四处射向这里。
理查德=安德鲁斯正在优雅地泡着红茶,史黛西=康沃利斯和费伊=威洛克正从盘子中夹起蛋挞,约瑟夫=奥尔布赖特正像肉食兽一般豪爽地咬碎着派——他们所有人的眼瞳中,都寄宿着同样的感情盯着这二人,像是在说“是谁同意你们对他们出手的?”。
「……唏……!」「——下,下次见!」
立刻转过了身,两人就像是受惊的野兔一般从大厅飞奔而出。奥利弗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呼地叹了口气。
「走了啊。……一下就粘上来真让人困扰。多谢,Mr.罗西。
还有——其他四位也是。」
奥利弗满怀感谢地环视着周围,不过此时,四人已经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回去用餐了。见状他露出了苦笑,朝着最近的一人看去之时,
「谢啦。——个鬼,这是该畅快行礼的场合吗!」
吊起眼角的罗西就整张脸凑了上来。对着受惊的奥利弗,他继续说道。
「那种做法咱也咽不下气,但你的守备也太薄了吧。重要的人就好好地保护起来,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吧。」
「唔……」
「不然的话。——小奈奈绪,手借咱用一下?」
「呣?这样可以吗?」
奈奈绪还没明白对方的意图就递出了手。罗西恭敬地接过了那只手,动作十分流畅地把嘴唇贴在了手背上。
「啊——」「哇——」
皮特和凯蒂惊讶地缩圆了眼睛。对着因为突发事件愣住的奥利弗,罗西狡黠一笑。
「在你大意的时候,就会像这样被横刀夺爱啦。……可要好好当心哦?」
他说完的瞬间,奥利弗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罗西!」
「果然生气了啊!啊哈哈哈,多谢款待!」
罗西笑着转身跑开了。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却没有追上去,奥利弗看向了如今也还摸不着头脑的奈奈绪。
「奈奈绪,把手伸出来!快点!」
「诶?还要伸手吗?」
虽然困惑重重,她还是把刚才被罗西亲吻过的手伸向了奥利弗。抓住了那只手,少年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抹上魔法药后开始擦拭她的手背。看着全神贯注的奥利弗,盖伊憋着笑出声说道。
「……不用敏感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吧?不就是亲了下手背。」
「也有这是魅惑术式一环的可能性存在!这是以防万一!」
「我觉得Mr.罗西不是会用这种手段的人就是了……。嘛,如果你这样就能消气的话。」
「……明明自己都还没有亲过,被别人抢先了就会很讨厌呢。……哼。」
在凯蒂带刺的眼神注视之下,如今的奥利弗对此充耳不闻。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之时,谢拉嗯了一声扶住了下颚。
「不过——会像这样被卷入骚乱之中,也证明我们到了这个年龄呢。……不觉得应该改变一下观念了吗?奥利弗。」
被问到的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不过,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停。
「啊啊,我也在想着同样的事。……那么今晚就讨论一下吧。有人放学后有不能缺席的预定事项吗?」
「奥利弗,在下的手背有点痛了……」
本人这样说了的时候,奥利弗总算拿开了手帕。他这一副认真的表情,让其他所有人都辛苦地忍耐着笑意。
「没有的话就在今晚八点,准时在秘密基地集合。——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就这样,当天晚上八点。在迷宫地下一层的共有工房中,他们六人汇合了。
「一、二、三……这是第八次了呢。剑花团的集会。」
「感觉已经是定番了呢。给,今天的茶点是酥皮柠檬派。」
先一步过来进行料理的盖伊,把新鲜出炉的点心咣地放在了桌子正中。奈奈绪大喜过望地伸出了手,卷发少女呣呣呣一阵念叨也随后跟上。这里会做饭的大致只有盖伊或是凯蒂,双方都有着很深的对抗意识。
「感谢所有人都能来参加。……那么,立刻就开始正题吧。」
所有人的盘中都有派之后,奥利弗说着和谢拉点头确认。而后他从腰间拔出白杖,用尖端开始在空中书写文字。最开始并列的是“男性”和“女性”两个词。
「到性教育的时间了。」
他认真地说出口的瞬间,嘴里咬着派的凯蒂和盖伊猛地噎住了。
「咳,咳……!……诶,啥?突然开什么玩笑?!」
「并不是开玩笑。真真正正,今天集会的主题就是这个。」
非常认真地对着动摇的她们补上这句话,谢拉接过话头开始说明。
「白天那件事你们还记得吧?那时多亏Mr.罗西出手,才能什么事都没发生地一笔带过……」
「咳!」
「……不。虽然也有奈奈绪的手背被亲吻了这一事故,不过就先放在一旁。」
奥利弗咳嗽一声示意,明白他意图的谢拉苦笑着补上这一句。然后她看向了伙伴中的二人。
「皮特,奈奈绪。那些学生是带着怎样的意图来笼络自己的,你们有好好明白吗?」
「……是因为两极往来者的体质十分稀少吧?没有其他感兴趣的理由了。」
「在下一头雾水是也。似乎也不是想要以剑交手呐。」
两人一脸不解地回答道。——前一件事已经被奥尔布赖特得知,在去年的末尾,眼镜少年也把自己的特异体质向周围公开了。尽管也曾十分烦恼,「比起广为人知引人注目来说,还是今后要一直注意隐瞒这件事更让人讨厌。」——本人还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谢拉呼地叹了口气。两人的反应表明他们完全没有自觉。
「果然一点都不明白呢。……既然这样,我就用最为直接的表达方式告诉你们吧。那些学生,是想和你们生孩子。」
周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大约三十秒之间,谁都没有出声说话。
「………………诶?」
「呣呣呣?」
完全没能消化流入耳中的话语,皮特和奈奈绪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谢拉见状点了点头。
「不能理解吗。那么,我就按顺序说明一下。
对于几乎全体魔法使来说,让自身的血脉流传后世就是最为重要的义务。同样重要的事情,则是把更为优秀的血脉收入自己的家系。拥有优秀才能的魔法使在这方面也会得到很高的评价。到这里听得懂吧?」
四人还留着一些困惑地点了点头。主讲就交给谢拉,奥利弗始终在一旁侧耳倾听。
「另一方面,有着优秀血统的魔法使,是绝对不能把自己的血脉贱卖掉的。这是为了不要让自己的家系培育出的神秘泄露出去。在这一倾向上做得过火的家系,有时会重复近亲婚姻来防止血脉的散逸。
基于这些理由,生于名家的魔法使之间想要繁衍后代就并不是那么容易。要么门第相近,要么就必须要有能够互补不足的突出能力才行。在这种定夺之中,当事人的感情并不被当做什么重要的问题。」
关于魔法使的这些习俗,没有人比谢拉知道的更加详尽了。作为出生在名家的魔法使,“保护自己的血脉”的重要性从年幼之时就被谆谆教导。这也是她们所拥有的最大的财富。
「那么,没有优秀的血统,也没有突出的能力的魔法使们要如何呢?与门第和能力相近的对象养育后代,这是最为凡庸的选择。而另一个选择就是——瞄准身出无名却有着出众能力的,这些稀有的魔法使这一方法。
皮特,奈奈绪。这不是说别人而正是在说你们。」
谢拉切实地断言。听完这番话后满脸通红的眼镜少年开口说道。
「等,等下……!我明白奈奈绪是算在这里边的!但是,为什么什么成果都没有拿出来的我也会……?!」
「和成果没有关系,两极往来者这种体质本身就有这种价值。虽然发现率很低,但是已经确认这种体质是能够遗传给子孙的。也就是说……只要和你的血液有过交集,之后那个家系都有可能生出两极往来者。对于大多数家族来说,这都
是难以奢求的事情。」
「就和刚才谢拉所说明的理由一样,两极往来者的血统大多是严封死守不对外泄露的。拥有大量爱人而广为人知“大贤者”罗德=弗克,生下孩子的数量也较之甚少。……不过,你是普通人出身的第一代觉醒这一体质的人。不属于任何家族,还没有被任何人包围的两极往来者。现如今处于这一立场的魔法使,说不定世界上只有你唯一一人。」
「唔,啊……」
「你在烦恼着要不要公开自己体质的时候,我想我应该说过同样的话才对……从你的反应力里可以看出,我的说明似乎还是不够。让你这么慌张真是抱歉。」
奥利弗出言道歉,皮特则慌忙地摇着头。
「不是你的错。……只是,我的认知太浅薄了。毕竟,才刚成为二年生就要被周遭以这种态度看待,实际上完全没有实感。确实也有前辈说我是“到年纪了就会引人注目”的人……」
皮特皱着眉头喃喃低语。……对于还没完全脱离普通人常识的他来说,想要相信体质的有无会影响周遭的看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是因为自己本身的认知和周围有着巨大的断层。
侧眼看着少年烦恼的样子,谢拉看向了另一位伙伴。
「然后,奈奈绪。你的无垢之纯白,也明确地保证了拥有作为魔法使的高素质。从打倒迦楼罗的那件事开始,去年一年你无数次表现出了自己的实力——没有关注你的学生,想必在现在的金伯利里才是少数的那一方吧。
二位,说到这里就明白了吧。其他的学生们,想要和你们生孩子的理由。」
两人在谢拉面前陷入沉思。注视着他们的样子,奥利弗进行了补充说明。
「再加上,与拥有的才能所不平衡的,你们对魔法界的常识还很浅薄这一点。这也是被其他学生当作“目标”的一个理由。……这样的话,其中也会出现大胆地进行尝试的家伙。」
回想起白天前来搭话的学生们的事情,奥利弗苦着脸如此说道。螺旋双马尾少女也点了点头。
「促进你们加强身处这一立场的自觉,作为到了年龄的魔法使,要有对于恋爱和性交的正确认知——这就是今天集会的目的。虽然事出突然可能会让你们受惊,不过就时期来说现在是最好的。更何况,这所学校,从三年生开始就会正式许可学生的怀孕和生产。」
「怀、怀孕……」
超过了精神上的允许界限的情报让皮特结巴起来。和他一样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凯蒂忽然说道。
「……确实,我也见过很多次了呢。鼓着肚子的上级生在走廊里行走……」
「就是这样。对于学生的怀孕·生产,金伯利这边也多有裨益因此会进行奖励。学生之间生下孩子这件事,在这里是相当普通的话题。正因如此,在还能犹豫一年的现在正有必要来讲这些话。」
「………………」
「盖伊,不要再挡着脸了好好看着这边。你也是当事人的其中之一哦。」
至于高个子少年这边,则是一直双手遮着脸保持沉默。谢拉穷追不舍一般地讲述着事实。
「作为参考,有如下统计。在过去金伯利的学生之中,调查了直到毕业为止有过性交经验的比例——实际上,有八成。」
「八——」「八、八成?!」
盖伊和凯蒂愕然地睁大了双眼。以前被称为校内新闻的八卦记事,也没有写过如此具体的数字。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这种事不需要记载也心里有数。
「即使是近年的调查数字也没有变化。也就是说,我们六人之中,恐怕有四人或者五人会有经验才对。虽然还不知道对象会是谁……或者说,就是现在围坐在同一张桌前的谁也说不定。」
「诶——」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凯蒂反射性地看向了桌边的异性。视线率先投向的是奥利弗——然而,和当事人目目相对的瞬间,死一般的羞耻感就让她全力地闭上了眼。于是,少女的眼睛必然会看向他人,
「……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视线前方就像事故一般对上了眼的高个子少年,正在啪啦啪啦地摆着手示意。真是恶劣的玩笑啊,他脸上的苦笑就像在这么说。
凯蒂微微一笑。就像是站在可怜的死刑犯面前的刽子手一般。
「——马尔科。把盖伊举高高哦。」
「唔,只道了。」
从隔壁大房间敞开的门中,马尔科巨大的手臂一下子抓住了盖伊的身体。事到如今,高个子少年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
「稍——稍微等下!是我错了,刚才是我不对!话题那么唐突,会直接地把感想说出口也是——呜噢噢噢哦哦哦哦!」
乞求饶命的盖伊被拽进了隔壁的房间,没过多久就响起了盛大的惨叫。大房间的天花板距离地面大约十米,对他的刑罚让这一高度可以得到充分的利用。背对着令人舒畅的悲鸣,凯蒂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看向了伙伴们。
「对无礼者的处置这样就好。……话题,可以继续了吗?」
在她的笑容面前,没有人敢于为之求情。在心中对着盖伊道歉,把悲鸣声当做耳旁风,奥利弗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我想立场的自觉这点已经可以了,差不多该讨论具体的措施了。——首先,避孕物品要随时随身携带。这是大前提。如今你们可能觉得这是小题大做,不过“那个时刻”是会在预想之外的时间来访的。要知道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去迎接那个时刻就是最差的情况。
然后,希望所有人都能够意识到,不要遵从一时之间的兴奋心情。真的要和那个人确立关系吗,希望各位用冷静的内心时刻重复质问自己。要是对此没有确信的话,不管是谁用何种形式来追求都要先拒绝。没有必要觉得心中有愧。不给你们思考时间的对象,说到底是缺乏诚意的。」
直直地盯着接受说明的三人,奥利弗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谢拉点了点头,然后加上了自己的见解。
「我大体上和奥利弗意见相同……不过关于态度,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正解才对。比较常见的一个是,“升上四年级之前最好和谁发生经验”这一忠告。这是对在校时就计划养育孩子的学生们的助言,万一和心上人在床上面对面时,一点经验都没有的话就很容易产生问题——也包括这种教训在内。……虽说不是想要让你们做这种事,以刹那间的色气作为武器,不论如何把一切都赌在“一夜情”上的人也是存在的。对于他们或是她们来说,这一回就是最初和最后的机会了。」
「我不希望你们采取这种方针,也不希望你们被其吸引。……站在一介友人的立场上来说,当然这不是强制的。」
少年把到了嘴边的想法咽了回去。——极端来说,这场集会和忠告没有任何强制力。不论是遵从还是无视最终都还是要本人来定夺。在外界还有伦理观来作为刹车,不过那在金伯利这等魔境可是一点不起作用。“把一切赌在一夜情上”这种做法,这里只不过是数个选项的一种罢了。
「……奥利弗。」
忽然,至今为止长时间保持沉默的奈奈绪出声说道。被喊道的少年和她目光相对。
「怎么了?奈奈绪。」
「只是举个例子。即使是阁下,也会想和在下生孩子吗?」
这一击冻结了全场。奈奈绪以外的所有人都僵住了,只有盖伊的悲鸣在回响的房间中,最初找回自我的谢拉咳嗽了一声。
「……奈奈绪。这个话题果然还是太跳跃了。」
「在下明白是也。然而,不论怎么说都没有实感是也。在下是不甚关心物事只知挥剑的武骨之人,丝毫没有被何人以这种经验追求的经验。不论是思慕或是恋情,在下所知的就只有词语的美妙声音而已是也。」
即使知道这是以她的风格提出的真挚的质问,愣住的各人不管怎么说都还是难以取回平常心。对着心中感到一阵激烈悸动的奥利弗,东方的少女再次问道。
「因此,希望能教给在下是也。这是不是和在下有关系的事情呢。挥剑以外一无所能的战斗狂小姑娘,真的有这种价值吗。不是向其他人——而是向在这学舍中相遇的人们中,比谁都要诚实的阁下提问。」
「——啧——」
被她的瞳孔直直地注视着,奥利弗领悟到了。这是绝对无可逃避的质问。
同时并非正解的懊恼也袭来了。——到底,要怎么样回答才好呢?
撕破了嘴也没法说出“No”。这就和刚才盖伊的失言相同,和促进对自身魅力的自觉这一集会的主旨相悖。而且这和自己的真心也完全不同。如果说被奈奈绪=响谷的魅力还不够明显的话,自己这一晚上都要被念叨个不停。
然而,要是回答“Yes”的话——毫无疑问,自己就和白天前来笼络的家伙们没什么两样。不想变成这样。和魔法使们的常识无关,自己是绝对不想变成这样的。自己和奈奈绪的关系,决不想被贬低成单纯的生殖与血统的手段。毕竟——毕竟,只有这,只有这点,
——人格是人的本质哦,诺尔。不是
才能,也不是血统。……不要忘记这一点。
是不成器的儿子所发誓要继承下去的,唯一的事物。
「………………要说,感觉……」
声音在颤抖。不能再向平时一样沉默了。不能不,回答她的质问。
「…………要说。感觉不到魅力的话——是,谎言。」
奥利弗拼命地把答案挤出了口。作为话语来说相当凡庸的,这一情况下必要的最低限度的“Yes”。……要是能用社交辞令来糊弄过去该多好啊。但是,这是不行的。如果想要对她表现得诚实的话。
「是这样,吗。……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接受了他的答案,奈奈绪像是咀嚼一般地回味着。像是要劝慰二人,螺旋双马尾少女插话说道。
「话题,稍微有些过火了呢。……所有人都基本养成了自觉,作为成果已经足够了。这个话题就先到此为止吧。」
「…………明白了。」
依次看向奥利弗和奈奈绪,卷发少女一脸复杂地表示了同意。一边用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她的头发,谢拉小声地说道。
「还有,凯蒂。……也差不多到了原谅盖伊的时候了吧?」
「那边还剩十分钟。」
凯蒂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对她来说,这些时间一秒也不能减少。
而后闲聊了接近一小时,这一天的集会就此结束。
「————」「…………」
深夜两点,女生宿舍。做好睡前准备关灯之后,一片黑暗的奈奈绪和凯蒂的房间中。
「……奈奈绪。……那个,没事吗?」
「——呣?」
侧躺在床上,卷发少女忽然说道。她知道室友还醒着。毕竟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有听到睡着时的呼吸。
「回到房间后就一直沉默不语,是不是还有心事,呢。……那个,果然还是受到各种冲击了吧?第一次被讲这些话。」
她慎重地挑选着话语询问着。过了一会,另一边的床上传来了回应。
「要说冲击的话,确实是有。——没想到在下,也会以武人之外的形式被人追求。简直就是事出突然,晴天霹雳一般是也。」
「……虽然说从周围来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呢。奈奈绪从最开始就十分帅气,十分可爱呢。还有——」
闭上双眼,凯蒂在脑海中描绘着迄今为止见证的东方少女的活跃。……二年级生活才刚刚开始的现在,那已经数不胜数了。入学游行上马尔科暴走之时,犬人狩猎的会场迦楼罗乱入之时——威风凛凛的背后,一直都在那里。
「——看着你战斗的身姿,我一直都觉得十分美丽。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会为你着迷的哦。即使没有奇怪的私心也一样。」
是今天集会的气氛仍然挥之不去呢,还是因为黑暗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呢。即使是平时说不出口的事情,卷发少女也一一述说着。这一流向推动着她,要是现在——她接着说道。
「趁着说些令人害羞的事情的势头,再问一下呢。……你,喜欢奥利弗吗?」
沉默降临。对于有问必答的纯洁的奈奈绪来说,这是相当稀奇的事情。
「从刚才开始,在下就一直在思考。」
思索了一段时间后她出声回应。当然凯蒂也是明白的,从那场集会开始,友人的心就一直悬在那里。
「想要听到奥利弗的声音这种心情。或者是想要待在他身边这种心情。还有就是想要触碰他这种心情。——这全部,在下都毋庸置疑地拥有是也。正是因此,在下迄今为止才像跟屁虫一样跟随着他吧。」
「……唔……」
听到这近乎肯定的内容,凯蒂的心中一阵悸痛。明知只要提问就一定会得到回答,她却一直都没有将之问出口。奈奈绪是绝对不会隐瞒的。只要问她如何看待奥利弗,她就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做出回答。
「然而一方面,在下有着根本性的疑问。……喜欢谁这种感情,可以和希望对方死亡之事同时存在吗?」
然而,预想之外的话语紧随而来。不安定的声音回响在耳边的凯蒂,在黑暗中看向了室友的方向。
「希望,死亡?……这,这是什么,意思?」
她支支吾吾地问道。于是——果然,奈奈绪也没有隐瞒。
「在下的悲愿就是和奥利弗的死斗是也。从授课最初的决斗那时开始,直到现在的这一瞬间——只有这一点,是一瞬都未曾动摇过的事情。」
钢铁般的回应,让卷发少女为止屏息。……从入学没过多久之时所有人交谈以来,关于这件事她从未再次问过她。凯蒂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看着本人的所作所为,她以为这个问题早就已经被拭去了。——她深信不疑。
「和大家共同度过的时间里,在下也期待着能够抑制住这一冲动。然而——太乐观了呐。越来越喜欢和奥利弗相处,越来越熟知他的为人,想要交手的想法却始终不变。就像罹患了固疾一般,没能满足的饥渴让在下浑身颤抖。」
内心深处的想法从少女口中一一述说。——是的,本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一天奈奈绪所表白的事情,绝对不是能够通过时间来解决的那么浅显的东西。恐怕,这是作为她人格根基的一部分——深植于灵魂上的事物。
「不管多少次质问自己的心,回应的都是钟鸣一般的答案是也。——把他的身体,斩断切碎,迫不及待。——被那把剑,斩断切碎,迫不及待。在下就像是狂恋着交锋的那一瞬间。要是能继续下去的话,会是何等的欢喜——」
奈奈绪语带炽热地继续说着。另一边,倾听的凯蒂则是全身汗毛炸立。率直且明澈,友人没有一丝隐瞒的事情。她窥见了在其心底秘藏的情念,超越想象的热度的一斑。简直就像从玻璃的小窗中,窥视着滚热熔炉的内侧一样——。
「感觉如何,凯蒂。听到这些之后——在下的这份心情,可以当做喜欢奥利弗吗?」
从灼热熔炉的内侧回望,奈奈绪=响谷对友人抛出了疑问。凯蒂什么也无法回答。喉咙、舌头、嘴唇,已经完全被冻结了。切实至此的问题,与质问着自身存在是非等同的问题——她从来没有从任何人身上听到过。
厚重的沉默,长久的静寂,就像分割了国与国的大河,无可动摇地在两人之间流淌。——终于,奈奈绪把这当成答案所接受。露出了苦笑的气息,在黑暗中也能传达给凯蒂。
「不是呐,果然。……在下问了愚蠢的问题。」
「——啊——」
凯蒂当即领悟了。刚才的自己,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在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的她面前,奈奈绪静静地从床上抬起身——正座。窗帘的缝隙间透入月光,把她的面影段段分割。仿佛是期望着切腹的武士一般,有着冰冷而紧绷,并且令人屏息的美丽。
「以前在下就有所自觉。丝毫不知对方是否同意,却还是想要执拗地杀死期望的对手,这只是浅薄的兽性。这与武人的高洁相去甚远,不如说反而是与之对照的卑劣。于是……正因为心知肚明,才梦想着这一愚者能够得到惩罚是也。想着梦中人回应愿望的这一天。不是作为一匹野兽,而是一名武人与他对决的时刻——」
少女述说着。绝对无法实现,却还是在描绘着实现之日的罪孽。这无论如何都背离了人伦的,自己梦想的碎片。
「——如果。有一天在下终于对那梦中之日感到倦怠。忘却了一切荣誉的在下,堕落为真正的野兽之时来临的话。」
话语毫不留情地继续着。她口中述说的,已经和给予友人的遗言无他。
「到了那时,凯蒂。无须任何犹豫。衷心希望阁下就用杖剑放出的魔法——来击穿这个心脏。」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胸口被击穿一般的冲击向凯蒂袭来——刹那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极为鲜明的影像。
不知何处的晦暗场所。眼前的是,握着浸满鲜血的长刀,悄然呆立的孤影。周围横躺着被其刀刃斩杀的无数亡骸。重重堆叠的死者们的沉默,甚至已经超越了沉默引人耳鸣。
然而。不论斩杀多少人,她的饥渴都没有满足。她所寻求的是,只有命中注定的少年一人而已。在和他刀刃相交之前,在用这双手了结最爱的对手之前——她的步伐都绝对不会停止。
在这景象面前——卷发的少女,用颤抖的手从鞘中拔出了自己的杖剑。……言语已尽,应尽的义务她心中自明。是的——就按照朋友所期望的那般。就按照被托付的任务那样。只是为了击穿对方的心脏,自己才会站在这里。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交谈的必要了。然而——然而,不知为何,她的嘴唇缓缓颤动。为了用从未改变的亲爱之情,来呼唤已然变貌的对方的名字。
「……奈奈绪……!」
与那一景象重合,现实中的凯蒂从床上一跃而起。呼喊着对方的名字,飞扑到旁边的床上,用尽全力抱紧了对方的身体。就像是绝对不要离开,绝对不让她走向那边一样。
她明白了。不知为何凯蒂的心中产生了确信。刚才自己所目
击到的——正是奈奈绪=响谷这名少女被魔所吞没之时的景象。
「——不为复仇之剑愉悦,而因相爱之剑欢喜。」
奈奈绪讷讷地说道,一边感受着友人的颤抖,还有她的体温。
「过去的站场上唯一有着因缘的,父亲送给在下的话语——难道,诅咒之日已然临近了吗。」
是的。这种因果,她从来未曾预想到。在战斗中生存,在战斗的尽头死去——她觉得这就是自己的生涯。只需要考虑死去的方法就足够了。不论是斩杀还是被斩杀都无须纠结。
插画p72
然而,现在却不同了。在经历了离奇的命运,最终抵达的这海对侧的学舍中——自己正为了战斗之外的事情而活着。为了和结下因缘的友人们,今后也能一同生活下去。这是何等珍贵的事情,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即使如此也没有改变的自己的心灵,又是何等的罪孽深重呢。
「……什么都,还没有决定呢。什么都,还。」
凯蒂像是在拒绝她的达观一样说道。是的——即使刚才窥见的一斑就是未来,那也还没有到来。
「我们,才只是二年生哦。在这里的生活,不是才刚刚开始吗。……快乐的事情,会有很多的。想要一起观赏各种景色的话,骑着扫帚就可以去任何地方哦。想玩多久都可以哦。我们大家,接下来也还要一起欢笑哦。对吧……?」
所以,要描绘出自己的希望。用力地,丰满地,把并非是那般的未来,靠大家将其涂抹殆尽。
「像这样度过的话,一定有一天会不去想的哦。和奥利弗对决到死什么的。……取而代之,会更想一直和我们相处下去的。
这样呢。我一定会回想起今天的事情,和大家一起捉弄奈奈绪的。……曾经你虽然说过这种话,但最后全都是杞人忧天呢。就是那么深刻的不凑巧呢。我们今后也一直要在一起哦——」
最后已然化作了泪声。回抱着友人的后背,奈奈绪微微点了点头。
「是呐。——要是能那样的话,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