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母亲是个慷慨大方的人,对有客来访总是很欣喜,答应时也爽快。安虽然深爱著母亲,但对其糟糕的理财能力和薄弱的危机意识也难免感到困扰。
那个像人偶一样的家伙,也是瞄准了家中的财产才来的吧?安不得不这么怀疑。
最让安感到厌恶的是,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也能够确定那个女子是母亲喜欢的类型。母亲的心被自己以外的人夺去,仅仅这样就会让她感到不快了。
「好想快点见面!」母亲说著,但门外的客人并不能听见,于是母女俩前去迎接。母亲只是走下楼梯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安便扶著她出门。
透过树叶的间隙,阳光争相洒落下来。平日里只在屋内活动的母亲,那苍白的肤色显得愈发刺眼。
——妈妈好像,比之前更瘦弱了。
虽然在阳光下无法看清面容,但她的脸上似乎多了些皱纹。
安的心针扎般地疼痛。
没有人能够阻止绝症。
虽说还只是个孩子,但安总有一天将成为主持麦格诺利亚家族的唯一继承者,因此早已从医生处得知母亲时日无多。同时也被告知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神明甚至对七岁的孩子都没有手下留情。
——这样的话,我希望直到最后都可以独占母亲。
既然已经所剩无几,安希望这些时间能全部留给自己。
女孩怀著如此心愿,她的世界中却出现了异物。
「打扰了。」
在溢满阳光的绿荫道上,出现了比阳光更加耀眼的人儿。
在近距离看见「那家伙」的瞬间,安便确信她果真如预料中那样令自己讨厌。
——啊,这就是要从我身边抢走妈妈的家伙。
为什么这么想?
只能说,是看到她之后的直觉。
「那家伙」,恐怕真的是个美丽的人偶。
彷佛诞生于月光中一般璀璨的金发,碧蓝瞳孔中闪耀著宝石的光辉,饱满的唇瓣涂抹得明艳而红润。普鲁士蓝的紧身短上衣下,是用缎带装饰的雪白布拉吉连衣裙,缀著不同于碧眼之色的祖母绿胸针。可可棕色的长筒皮靴下,步伐沉稳而端庄。
她将手中的浅蓝与白色相间的条纹花伞和提包放在地上,在两人面前,以比安所知更加优雅的姿态行礼。
「初次见面。只要雇主要求,无论何处都能够赶来。自动书记人偶服务,我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与姿容同样美妙的、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震惊于「那家伙」的美丽,安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如梦初醒般回头看向身边的母亲。
母亲像是坠入情网的少女般双颊绯红,瞳孔中尽是感动的光芒。
——看吧,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安像预言家一样,直觉这位美丽的访客会将母亲从自己身边夺去。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是近年被业界称作自动书记人偶(Auto Memories Doll)的代笔者。
安向母亲询问请她前来的原因。
「因为想给人写信,但是似乎太长了,只好找人代笔。」
母亲这样回答。的确,最近母亲连沐浴都需要依靠女仆。
长时间写作确实太困难了。
「但是,为什么是那个人……」
「是美人对吧?」
「虽然是美人没错……」
「她可是业界的名人哟,虽然像人偶一样美丽的容貌也是原因之一,但据说主要是她的工作非常出色!有那么漂亮的人在身边,我就能感觉很幸福的喔!而且可以和她两人独处,请她写信、为我朗读……就算我不是男性也觉得很兴奋呢!」
母亲的性格就是对于一切美丽的事物都怀著敬意。安已经接受了薇尔莉特被选中的理由。
「写信这种事,明明我也可以帮忙呀。」
听见安的话,母亲困扰地笑了。
「安现在还不能理解太难的句子吧,而且……是安不能写的对象喔。」
这么一说,安多少明白了对方是谁。
——肯定是打算要给父亲写信。
安的父亲,一言以蔽之,就是个不顾家的人。作为家中的顶梁柱,从不工作,生活放荡。据说与母亲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但安完全不相信这样的说法。母亲生病后从不来看望,偶尔出现也是来将家中的古董名画擅自拿走转卖。是个只知道酗酒赌博的、不正经的男人。
父亲出身于原本前景光明的门第,只是婚后几年,家族因为一次小买卖的失利而逐渐没落,自那以后经济方面都依赖麦格诺利亚家族。此外,传言那次「小买卖」的中心人物就是父亲。
自从理解了一切,安就非常瞧不起自己的父亲。即便是因经商失败而受挫,再次努力就可以了。然而父亲没有这样做,也从不关心看护病重的母亲,只是一味的逃避。因此,单单是从母亲口中听见父亲这个词汇,安就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又是这样的表情……真是浪费了这么可爱的脸蛋儿。」
母亲用拇指轻轻地揉著安紧皱的眉间,看起来为女儿对父亲的厌恶很是忧虑。虽然对方是那样过分,但似乎依然有爱情残留。
「不要用这么不好的话说爸爸,他也不会一直当坏人的啦,现在也有想著变好喔。他一直是个踏实生活的人。真的哟。虽然走了点儿弯路,但只要我们在这里等著他,总有一天他会好好回来的。」
安知道那天是不会到来的。就算他来了,她也不打算热情相迎。
退一万步说,就算情况真是这样,那么明知自己的妻子因重病而反覆出入医院,却从没有来见过一面的这种行为,那就不是逃避现实了,只是因为不爱吧。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应该也是明白的。
——父亲什么的,没有也好。
就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在安的心中,称得上家人的只有母亲而已。
因此在安看来,让母亲感到悲伤的,就算是父亲也是敌人。夺走自己和母亲共同时光的,即使是依照母亲希望前来的自动书记人偶,也是她的敌人。
——妈妈是属于我的。
破坏自己与母亲的世界的所有人,对于安而言,都相当于敌人。
庭院中的阳伞下,摆放著老式的白色长椅和桌子,母亲和薇尔莉特就在那儿开始了写信。契约时间是一周,看来母亲确实打算写封很长的信。又或许是要寄给很多人。
母亲身体依然健康的时候,经常在家中举办派对招待友人。只不过那时有过往来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再联络了。
「就算写了也没有意义呀。」
安没能靠近,而是躲在房间的窗帘后观察著两人。
为了让安在她们写信时离开,母亲是这样说的:
「就算是母女之间也需要隐私的喔,不是吗?」
对于总是粘著母亲的安来说,这真是残酷的命令。
「……到底在写什么呢,是给谁写的呢,好想知道啊。」
用手肘撑住凸窗的边沿,安托著腮,叹了口气。
送茶点的事都由女仆来做,所以现在的安无所事事。
因此,她连装成乖女儿来探查内情这样的事都做不到。
安只能远远看著。就像面对母亲的病时那样无计可施。
「人生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虽然说著这样的台词,但毕竟还只是个七岁的孩童,并不像大人的样子。
她无精打采地继续观察,不久就有了各种各样的新发现。
两人虽然是在安静地工作,但看起来是时而十分开心、时而又非常悲伤的模样。
开心时母亲多半会欢快地笑著拍手。悲伤的时候则会用薇尔莉特递过来的手帕擦拭眼泪。
母亲原本就是情绪起伏激烈的人。但即使如此,安依然觉得。
对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这样未免太过敞开心扉了。
——妈妈,又会被骗的啊。
透过母亲,安体会到了他人的无情、冷漠、背叛与贪婪。
而对于总是轻信别人的母亲则是无比地担心。适可而止吧,多少也该有点疑心啊。
又或是,那个自动书记人偶——薇尔莉特伊芙加登,拥有那样的力量。
能让人交付真心的、不可思议的某种力量。
停留期间,薇尔莉特被安排在馆内的客房居住。
虽然母亲邀请她同桌用餐,但薇尔莉特却拒绝了。当问起理由时,她便冷淡地告诉安:
「因为想要单独用餐,小姐。」
真是个怪人,安想道。
在母亲入院期间,无论女仆带去什么热腾
腾的饭菜,她都不觉得美味。独自用餐竟然是这么乏味的事情。
——吃饭,不过这样罢了。
薇尔莉特是在房中用餐的。安找到了前去送餐的女仆,说是由自己送进去。既然要瞭解敌人,自己不先去接触对方是不行的。
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