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晖,心中的那些骚动也会随之平息几分。为此,我常常在河岸边伴随着夕阳坐上一个多小时。期间时不时有海鸥在高楼大厦间飞舞,有市内水上巴士溯流而上。岸边步道上有几个人正在遛狗。虽然离市中心很近,但月岛除了文字街以外,路上的行人屈指可数。

什么也不想,就这么望着渐黑的天空,心绪逐渐平复、静如止水。然后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拍拍屁股,走人,回家。却在高中生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时不时要自我调节一下、告诉自己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十六岁学生,不然崩溃只是早晚的事。

我第一次和那个古怪的流浪汉搭上话,就是某个正在进行自我调节的傍晚。因为地点就在河边,所以谈话时的背景音乐依旧是那河水轻拍河岸的沙沙声。请各位在脑海中想象这个画面,听我讲如下的故事。

“喂,年轻人。”

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吓了我一跳。此时我正站在铺满花砖的人行道上,目光透过护栏的金属雕花,观赏着落日的美景。回过一看,发现身后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老人。

我从未见过这张陌生的面孔。

"……"

见我不答话,老人皱起眉头说:

"唉,一般市民也好,还是公务员也好,都是些天性冷漠的家伙啊。"

那老人上身穿着大号的红黑花格运动外套,下身则是一条有很多口袋的棉质工作裤。他头上还戴着一顶绿色的鸭舌帽,看上去十分拉风。

"……真是世态炎凉呐。"

老人肤色黝黑,下巴上挂着像山羊似的白胡子,一说话时满脸都是皱纹。不过最让人在意的还是他那双眼睛。两颗眼珠就像黑色的围棋子,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用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别人的脸看,自己却能藏于幕后,让人无法看出他在想些什么。这眼睛就像魔术道具似的不可思议。

长椅的中央安装着一块竖起的木板。老人敲打着木板说:

"这种鸟不拉屎的公园里都会装这种东西。为的就是让我们这些流浪汗没法躺在上面睡觉。唉,无所谓,反正沿河的公园景色也不错。长椅上有这种东西,像你这样的小伙子也没办法躺下休息。"

我看我还是快点回家比较好,自行车就停在堤防下面。大概我看出了我的去意,老人露出嘲讽的笑容说:

"我不会把你吃了,只不过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已。"

我重新打量了老人一番。他身上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很整洁。

"您真是流浪汉吗?看着一点儿也不像。"

老人重重地点了下头说:

"那我就是潇洒的流浪汉,身上脏了就去洗澡,衣服脏了就去投币式洗衣店。不相信的话,你看。

他挪了挪身子,让我看长椅的背后。在他背靠着的地方,有一辆很大的手拉式拖车。

"我就拖着这玩意儿游走四方。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

我瞪大了眼睛瞅着老人。他的话听上去就像极富魅力的独立宣言。

"那你没有工作怎么办?没有工作就无法生存啊。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成天听那些大人在我耳边唠唠叨叨,问我将来要干什么,要从事什么工作,我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当聋子算了。

"谁告诉你说,没工作就活不下去?"

老人在长椅上翘起了优雅的二郎腿,露出了他那双茶色的高帮皮鞋。

"不工作就没有钱,没有钱就买不到食物、也没有住的地方。所以就……"

在流浪汉的面前提住所什么的或许不太合适。老人见我语塞,便带着嘲笑的口吻说:

"你这种想法早就OUT啦。"

我感到,自己就像个不善言淡的闷蛋在教室里任同学耍弄似的。

"我是老人家,没钱的话国家会给钱。你看我现在的打扮,难道不像个潇洒的养老金生活者吗?当初交纳的钱会以五倍返还,再加上我赌马赌车赢来的钱,养老金只是个零头。"

靠养老金度日的流浪汉。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养老金就是年轻的时候交纳的……大,大叔你也工作过?"

大概是看出我在为叫大叔还是老爷爷而感到犹豫,老人笑着说:

"你叫我德叔就行了,反正这也只是个外号,和原名没半点关系。"

"那德叔在你年轻的时候是干什么的?"

既然有养老金,那年轻的时候应该工作了很多年。最近养老金问题闹得沸沸扬扬,连我这个高中生对此也略知一二。

"你是问我年轻时从事什么职业吧?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流浪汉,所以随便问也无所谓?所以说你的这种想法早就OUT了。"

"我叫哲郎,请你称呼我的名字。"

见我有些生气,老人换了一副严肃的口吻说:

"啊,不好意思,年轻人。今年几岁了,在什么地方工作,年收入多少,住在哪里这些问题,大叔我都不太想回答。"

在秋日的空中,淡淡的云朵被夕阳的余晖染得透红。玫瑰色的天空前像是放着一块乳白色的透明滤镜,看上去就像电脑的液晶屏一样柔和。我一直就很喜欢被晚霞映红的天空。

想起德叔的话。如果他问我在哪里上学,住在哪里,一个月

有多少零用钱,我会不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呢?应该不会,我顶多告诉他一些内心的烦恼和不安,这些话的分量大概只有消费税这么多。

"其实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告诉你也没关系。我在川崎的造船厂做过几年,后来又在芝浦的工厂做了一段日子,最后在大井町的町工厂工作。虽然焊接和车工的技术一流,但我还是不喜欢工作。不,应该说是讨厌工作。"

我还是第一次碰见直言不讳讨厌工作的人。他肯定发现我对此很吃惊吧。德叔把两只手搁在椅背后面,乐悠悠地说:

"很意外吧。以前大家都很喜欢工作,喜欢的同时自然也很尊敬工作。所以大家在工作时都抱着一种十分严肃的态度。但现在怎样你也看到了,要想勉强生活下去都很困难。所以真心喜欢工作的人也是越来越少,大概只有这么一点儿吧。"

他伸出左手的小拇指对我比划道。小拇指上面的指甲看起来又厚又硬,像是一个经过长年劳动的人。我的指甲就很薄,下面的肉呈鲜亮的粉红色。

"那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工作,还要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呢?"

德叔装模作样地朝周围望了一圈,小声说:

"那当然是怕别人把你当成异类啦。在这个虚伪的社会里,如果就你一个人经常说不喜欢工作,麻烦死了,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那就肯定会被公司里的人当成大逆不道的叛徒,受到公司全员的排挤。他们的报复总有一天会落到你的头上,这就像颗定时炸弹一样危险。"

德叔说的或许没错。我在学校里不喜欢读书、认为考试什么的根本就是Shit,上课是在浪费时间。但我绝对没有勇气像德叔那样,把这种危险的真实怀揣在心中,然后正大光明地对别人说我讨厌学习讨厌上课,不然下场就会像德叔说的那样悲惨。

"但是。这个,嗯……对了,那你是在过一种没有家的生活吧?"

老人露出黄色的门牙,笑了。

"喂喂,流浪汉就流浪汉,说这么复杂干吗?我可不觉得这词有什么不好的。英语字面不就是这么说的嘛。"

我们聊的时间有些长了。秋天的时间就像是吊桶打水似的,刚才还是华美晚霞映衬的天空,一眨眼的工夫就变成了深蓝色的夜晚。

"呵呵,我不知道年轻人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这种生活还不错。像我这样的养老金生活者,在生活上只有一个烦恼。"

是什么?冬天太冷了?看不到电视?还是听不到喜欢的音乐?德叔见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

"你看看这玩意儿,开通了单频段接受服务,要看电视还是录像都没问题。没住的地方不算什么,吃得省一点也饿不死人,我身边总会带一点小钱以备不时之需。穿就更不用担心啦,能捡就捡,捡不到就去二手服装店买。托金融危机的福,现在那种低价洋装店到处都是。"

发觉被人牵着鼻子走,我不免有些懊恼。

"那还有什么烦恼?按你的说法,你不是一个过着幸福生活的潇洒流浪汉吗?"

这时,德叔露出了一脸寂寥的表情说:

"文娱方面已经十分满足。但我却找不到说话的人。有个能陪我聊聊天的人,比看电视吃饭更重要。比如今天天气不错,我就能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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