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样莫名其妙地命丧黄泉,我担心的是自己说不定哪天也会像那个杀人犯一样,对这个世界感到彻底绝望,继而伸出魔手去残害他人。
"戴眼镜的年轻人好像很聪明呀。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阿润有些为难地回答道:
"大企业正式员工一生的收入平均有两亿五千万日元,而一个自由职业者做相同的工作量就只有九千万日元。报纸上、电视上经常在讲这种事,这可以算是日本的常识。"
姜还是老的辣,德叔不为所动,压低嗓门说道:
"那年轻人你是非大企业不如咯?"
阿润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
"至少我的父母是有这个打算。我家是普通的工薪阶级,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上进。读书读到现在,我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有了这种想法,阿润才能考进每年都有超过一百五十多人进入东大的重点高中。不过他本来就很聪明,有这样的成绩是对父母期待的回报。
"但是,年轻人。你根本就不相信这套读名校、当白领的生活方式,是吧?"
阿润有些腻腻地说:
"读一流大学,进一流公司。之后辛勤工作,为争上游。高人一等,头抬三分,拿的工资也只不过比别人多几块钱而已。然后就完了?工作这么多年,自己究竟在为谁而活?一直那么忍啊忍,忍啊忍,忍到最后两腿一伸,眼睛一闭就死了。这样的一生算是真正活过吗?"
直人和我都默不做声,阿润的那平静的说话声中透着一股绝望。
"你知道吗?父母的爱也是束缚孩子的绳索,说要守护么司,等于献出了生命。真正的成年人会把爱情啦、安全啦,以及常识什么的完全抛置于脑后,与真正的自己拉开一段超长的距离。"
直人突然带着哭腔说到:
"等一下你,你听我说。这世上也有人会无私地爱着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她可以奉献出一切。难道这样的人也是脱离了自己的本性的吗?"
我很清楚直人所说的这个人是谁。直人的妈妈自从直人出生后,就为了独生子不停地与病魔战斗。她认真的精神完全不输于职业的全天候护士。阿润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朝我看了一眼。
德叔坐在长椅上,上半身开始前后摇晃。或许他也有痛苦的经历。
"或许你无法偿还这份伟大的感情,所以借机在这里表达了自己忱挚的谢意。年轻人,总有一天你也要独立生活的吧。那时候你就要离开你说的那个人。"
直人点了点头,然后郁闷地低下了脑袋。德叔一扭身,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往灌木丛中走去。
"我去上个小号。"
杜鹊丛里响起了水流浇地的声音。德叔的说话声撞在水泥堤防上,反弹到我们的耳边。音量出奇地大。
"不好意思,年纪大了就容易漏。接下来要不要去吃个文字烧?我看今晚你们也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在这种气氛的包裹下,的确很难再回家和父母吃晚饭。于是阿润提议说:
"那么就按照老一套方案执行吧!"
所谓老一套方案,就是到直人位于"SkylightTower"的家里做功课,之后享受美味的晚餐。这样的话,无论是阿润家还是我家的父母都不会有怨言。
"那,阿润你能帮我看看数学作业怎么做吗?"
"当然可以。"
于是我们三个就分别往自己家打电话,向父母通报自己的去向,然后带着德叔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了那家老店"向阳花"。在餐桌上,我们举着汽水,跟拿着啤酒的德叔干杯畅饮。
我们一直吃吃喝喝,磨蹭到了关门的时间。这期间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无论我们这几个十六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有多么荒唐可笑,德叔这个长辈也绝不轻易否定我们的看法。他会和我们一起思考,实在难能可贵。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像他一样,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能保有一颗年轻又宽厚的心呢?
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我心中,成为当夜的一个不解之谜。
从这之后,我们就常来找德叔聊天,看上去就好像四人组又增加了一个新成员。一个老人加上四个高中生,真是一出奇妙的五重唱。我们去银座看电影,去"东京AceLane"打保龄。在月岛图书馆翻书躲雨。就算碰到下雨天也没关系,德叔把帐篷支在佃大桥的陆桥下面,就可以抵挡风雨,而那些湿掉的衣服则直接扔进投币式烘干机里烘干。
某天,我们照常在河边聊天时,一个警官骑着自行车经过我们身旁。德叔是第一个发现警官的,忙出声打招呼道:
"巡警先生,您辛苦了!"
年轻的警官被吓了一跳,停下车说:
"你就是最近在河边支帐篷的那个人?你们是他的朋友?"
我认识这个巡警。他在美食城旁一个船舶驾驶室大小的派出所里执勤,年纪大概二十五岁左右。我们没有回答,不管我们说是朋友还是熟人,都感觉挺奇怪的。
"唉,算了。你把身份证拿给我看看。"
德叔马上说。
"好的,小的明白了,请您稍等片刻。"
德叔行了个军礼,然后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钱包和一本五彩斑斓的笔记本。
"这是我的许可证和养老金簿。那个……小的是一个周游全国的流浪汉。最近想在贵宝地打扰一段时间,不知巡警先生可否行个方便?"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性格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德叔。阿润用眼神示意我别笑。德叔说话的口吻极其卑微,连动作带表情都像个脑袋有问题的人。警官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了几笔,然后就把证件还给了德叔。
"拜托你不要乱扔垃圾,不要给附近的居民带来麻烦。听懂了吗?
"听懂了!"
德叔面朝隅田川河面大声回答,挺直了身子又行一个军礼。
平稳的秋季已经过去了两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
那时候我们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就是隔一天去找一次德叔。阿大有课不能来,依旧是我们三个来河边跟德叔聊天。我记得那天天色尚早,秋日爽朗的天空还未染上落日的余晖。
还未走到岸边,直人便在台阶上大喊:
"德叔,我带了妈妈做的戚风蛋糕。"
灌木丛内无人应答。我们站在人行道上往里面瞧,发现枝叶间系着一根黄色的飘带,正在轻轻摇晃。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是什么?你看那儿。"
直人傻乎乎地问道。接着,直人却惊呼起来:
"是警用隔离带!"
我们走近,才看到黄色的飘带上刷着"POLICE"这几个字母。
"德叔怎么了?"
我下意识地大声喊了起来,慌忙绕到了杜鹊丛的里侧,却发现像海螺一样的三角锥形帐篷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
"发生什么事啦?"
直人怀抱着装蛋糕的纸袋,蹲坐在地上。我左顾右盼,发现四周一片狼藉。草丛上散落着撕破的衣服、坏掉的收音机,还装点心的袋子。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就这样粗暴地残留在瓦场。我在心中一直呼喊着德叔的名字,但找来找去也没有发现他的影子。阿润说:
"德叔肯定出事了。我们快去看看。"
说完,他就跑出了灌木丛。我追着他问道:
"你要去哪儿?"
阿润没有回头,直接跑上了堤防的台阶。
"去派出所!在月岛出了什么事,他们肯定会知道的。"
不愧是月岛中学的秀才,脑筋转得很快。我们跳上山地车,沿着隅田川全速前进。
古色古香的白色派出所里,有一个年轻的警宫。我们三个人一齐走进派出所,就把不大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的。阿润最先开口道t
"河边出事了吗?我们的朋友不见了。我看见灌木丛里挂隔离带。
坐在桌前的警官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看看我们问:
"啊,是你们啊。有什么事吗?"
我对警官这副气定神闲的态度感到恼火。
"我们看到帐篷了!德叔他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年轻警官一脸困惑,他摘下帽子,挠挠头说:
"他被人打了,我一开始还以为足你们干的呢。因为老是看见你们和他在一起。"
"不会吧!"
第一个叫起来的是直人。
"我们怎么会打德叔?!我今天还带蛋糕来,想和他一起吃呢。"
我问道:
"德叔他没事吧?"
"
啊,他已经被送进了圣路加国际医院。明天的报纸就会刊登消息,所以告诉你们也没关系。袭击他的是月岛初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