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INNING DRAGON
“……我输了”
波澜不惊地输掉了第二局,整局棋毫无亮点。
在大阪的宾馆内进行的第二局因为离第一局只隔了短暂的两周,打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能赢。
所以尽管败北,也没有受到太大打击。
在终局后的采访中我是这么说的:
“下一局是我的先手,经过了和名人的两局对战也渐渐适应并找到了感觉,希望能在天童下出更为精彩的将棋。”
因为对局在大阪,很多关系亲密的关西棋手都来到了现场,意图在休息室针对棋局展开讨论活跃气氛,但由于对局毫无看点,他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慰劳宴的气氛还是相当不错。
SM小说家鬼泽老师都来到了现场,他也不理我,却与久违的师姐和爱谈笑风生。师姐却露出了一副相当头疼的表情……
另外,还与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重逢了。
“九头龙老师,孙女真是承蒙您的照顾了!”
“啊……久违了!”
是天衣的祖父。
爷爷在晶小姐的陪同下低调地来到了会场,看准了我周围没人的时机上来和我搭话。
“不好意思啊,难得劳您前来观战,却下出了这么不起眼的一局棋……”
“您客气了……”
爷爷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
“尽管我对将棋一无所知,但对于竞技多少还是有些经验。看样子,您是意图利用今天这一局寻找感觉吧,很期待您在下一局的表现呢。”
“承您吉言……”
感觉心情轻松了不少,我环视着四周问道:
“天衣也来了吗?”
“小姐在家里学习。她自己的对局也近在眼前了啊。”
晶小姐说的对局就是MyNavi的决赛。她会和爱一起在同一天去东京进行对局
“……没能抽出多少时间去照顾她真是抱歉。当天我会陪她去东京的。”
“多谢美意,九头龙老师。”
爷爷的双眸中泛着泪花,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说道:
“天衣这孩子就托付给您了,日后还请您多多照顾她伴她成长……”
不久,第三局开始了。
我做好了完美的准备,来到了拥有“将棋之城”美名的山形县天童市进行对局。
天童市人口六万,作为将棋棋子的产地而闻名,在这里,能最为切近地与将棋文化进行接触。
在春天举行的“人将棋”也让这座城市声名远播。
在天童车站同时建有将棋资料馆,作为传统产业的棋子制作自不待言,就连头衔战的战况都会在那儿得到详尽的解说。
尤其是本期龙王战,因为同时也是名人向百期头衔和永世七冠发起冲击的一战,被称为“世纪之战”,与此战相关的海报和横幅在城内随处可见。
整个城市都被龙王战的氛围笼罩着,我们刚一到天童战,报道人员和将棋粉丝就络绎不绝地追随着我们和我们一起来到了对局场。
在对局场所在的宾馆“泷之浴”中,还有一间专门为对局转播而设置的名为“龙王之间”的和室。——气氛已经被炒热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怀着必胜的决心,我进入了“龙王之间”,作为房间的主人,赌上了自己所有的骄傲和矜持,分毫不让地与名人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尽管前两局在第二天的午后就已经早早结束,但第三局直至最终盘都杀得难解难分。
双方都已进入一分钟将棋,最后的大决战!
——我的玉看不到诘……能行!
经历了漫长的胶着,我终于找到了节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加速预读,意图将死名人。
然而——
在双方都挂上了全档飞速读棋的时候,一手匪夷所思的棋出现在了盘面上。
本能感知到了危险,我把伸向棋盘的手猛地收了回来。
名人下出的出乎意料的那一手,看似毫无意义,却散发着凶险的气息,宛如骤然出现在高速公路正中的石子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有危险吗……?!
如果进入刚才读出的直截了当的变化之中,感觉就会有被那颗石子绊得四脚朝天的危险,再也找不到退路。需要对这一变化进行彻底的预读盘查……然而,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
——需要时间!再给我三分钟,不!两分钟就可以啊……!
就在此时,一个邪念在我心头升起。
如果能进入某一个并非诘路的变化,我就能获得现在所渴求的宝贵时间。但这种方法可谓“邪道”。若在平时,说什么都不会采用这种方式争取时间,假如对手下这种棋,也一定会受到我的鄙视吧。然而——
无论如何都要避免三连败……而且,只要给我充裕的时间,我就能赢!既然如此……!
情感在自己的美学和对胜利的渴求之间摇摆着,而记录员的倒计时已经不允许我再作逡巡了。
“五十秒。一、二、三、四……”
“……豁出去了!”
手指已经不听从大脑的指挥,擅自向棋子伸了出去。我终究进入了那个变化。
千日手!
只要反复同一棋路,就能争取到思考时间。
千日手在同一局面反复出现四次时才会成立,也就是说,到重复第三次为止都能合法地争取时间。
以一手五十九秒的极限思考时间计算,仅凭自己的轮次就能争取到大量时间,靠刚才这手变化我就能获得十分钟以上的时间。
——用来发现将死对方的棋路已经足够了……!
一边将读秒时间撑到极限,我一边沉下心来开始奋力寻找将死对方的方法。
但此时,我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误会。
当我意识到这个误会的时候……已经完全无心读棋了。
“……啊!?”
反复出现在棋盘上的局面,是我实施的王手!
——连续王手的千日手……!
如果出现普通的千日手,对局双方会交换先后手顺再战一局。
但如果出现连续王手的千日手,实施王手的一方告负。
也就是说,只要重复四次,我就输了。
由于过分专注于寻找诘路,我甚至将基本的规则抛在了脑后。惊慌失措地向盘侧的记录员询问道:“第几次了?三?”
“……”
“危险了?!”
记录员只是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没有作任何回答。
这是理所当然的。在目前的情形下,重复的次数直接左右棋局的胜负,如果回答了我的问题,就可能会被认定为在帮我出主意了。
如果处在冷静的状态下,这一点我也完全可以理解。
然而目前形势千钧一发,我又因为利用千日手争取时间而饱受着良心的苛责……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唔唔……!”
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千日手的棋路。但这一手,彻底葬送了我的胜利。
拍下棋子的瞬间,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
血色骤然从全身上下褪去,冷汗在背脊上喷涌而出……吸饱了汗水的和服瞬间变得冰凉,如同铅块一般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身上。
名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叹息中饱含着失望——听到了这一声叹息,我羞愤得恨不得立刻自决。
看到名人下出了下一手,我的脑袋再次重重垂下。
“……我输了”
都无力整顿盘面,我的败北只是让棋谱变得丑陋不堪,名副其实的“惨败”。
“名人,请问对于三连胜有什么感想?”
“终于要向永世七冠发起将军了!请您对支持您的国民们说几句!”
记者们闯入对局室,纷纷把IC Recorder或者话筒向名人伸去,争先恐后地向名人发起提问。举着相机的摄影师也相互推搡着绕到了我的背后。
在将棋对局中,败者必须承受大量记者在自己身后施加的压力,因为大家都想拍到胜者的正脸。
所以在这种时候,败者就只能低垂着头,用背脊苦苦忍耐此起彼伏的闪光灯的灼烧。
而这,同时也是认清败北事实和自身弱小的时间。
这次,由于名人距永世七冠和头衔百期仅一步之遥,这痛苦的煎熬持续了平日里两倍以上的时间。
名人也考虑到了我的感受,向记者们作出了诸如“直至最后都相当艰苦”、“下一次还是不会把记录放在心上努力追求盘上真理”之类的回答……但这种挂虑却让用了千日手使诈的我更为羞愧。
终于,采访结束了——
“随后会在餐厅举行慰劳宴。请诸位做好准备就前往餐厅出席宴会。”
记者们完全不理会宾馆工作人员的通知,有的人记着采访笔记,有的人还在试图从名人嘴里掏出更多的消息。
无心进行感想战,我和名人用只言片语确认了最终盘的诘,就立刻
收拾好了棋子。
记者们还在用提问纠缠着名人。我在这个场合是多余的。留下了名人,我独自起身意图退场。
迈出步去的瞬间。
“……?!”
感觉被什么东西从身后拽住,来不及反应就在席子上摔了一个嘴啃泥。大概是有人踩住了我和服的下摆,让我伴随着沉闷的声响摔倒在地。
对局室在一瞬间被寂静支配了。
全员的视线在今天第一次集中到了我的身上。伏在席子上还没能挣扎着起身,背后就传来了一声低语:
“……好可怜”
愤怒、羞愧和懊恼胸口猛然炸裂……我的视野被泪水弄得一片模糊。
“……”
我沉默着起身,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已经没有人会再去注意我的存在了。
完全没有去参加慰劳宴的情绪,一回到房间,我就开始打点行李准备回家。
尽管败北的打击过于沉重,但我还是想尽量为下一局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就算赢不了,也要上演一场不相伯仲的激战,尽到对局者的义务——此时我还这样想着。
“……无论如何好歹去露个脸吧”
出了房门,我拎着大大的行李包向会场走去。
正打算进门打个招呼
“那种货色丢掉头衔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里面传出了这样一句话,是熟悉的记者们的声音。我在门前呆站着,双腿发软迈不出步去。
“收了两个小学女生作徒弟,其中一个还是入室弟子吧?”
“他真以为玩玩这种过家家就能提升棋力吗?”
“连名人至今都没有收徒,还在潜心磨练棋力啊。那个家伙还没有教别人下棋的实力吧?”
“一定是获得了头衔受到追捧就得意忘形了吧。毕竟那么年轻也是没有办法啊。”
“要说头衔,浪速的白雪公主在女流玉座战看样子又要以三连胜防卫成功了呢。也不知道无败记录能涨到什么地步,毕竟和名人一样都是将棋怪物啊。”
“听说那个孩子是因为有商业价值才和九头龙交往的呢,赶紧给我分手啊!”
“确实。银子应该去另外找一个更加有话题性的人作男朋友啊,找个艺人就不错嘛,还能提高出镜率。”
“将棋界也是靠名人一个人撑起来的啊。”
“九头龙那两个小学生弟子卖相都挺不错的,要是出道成为女流,应该会很有人气呢。两个人都参加了MyNavi的决赛,应该很有天赋,从大局考虑,得给她们找个更靠谱的师父啊。”
“不管怎么说,真希望名人马上就成为永世七冠啊,这种众望所归的事,也不知有没有人能直接告诉那家伙啊。”
“那家伙不就是因为识相才连续输了三局嘛。”
“哈哈!也就是说那家伙其实也在为棋界作贡献喽!”
听到这种恶言恶语,就算出言反击也不算过分吧。倒不如说作为竞技者,在这种场合理当进行反击。
……然而,我却做不到。
自己的弱小也是事实。和年幼的弟子开开心心地同居也是事实。
“还没有教人下棋的实力。”
这句话正中要害,如利剑般刺入了我的胸口。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把那个孩子收作入室弟子的啊?
是为了通过把一个弱于自己的存在置于身边从而获得心理的安宁吗?是把那个孩子当作了一个可爱的宠物以供消遣吗?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否定这些疑问。
我终究还是没有在慰劳宴上露面,避开了众人的耳目出了宾馆,我向天童站走去。
也没远到要搭出租车……而且还害怕让司机认出我来说三道四。
“……好冷……”
时值晚秋,天童的夜晚冷若寒冬。
而比起气温……沿途不断跃入眼帘的与将棋相关的事物以及龙王战的海报化作了更为刺骨的冰柱不断地扎进我的胸口。
这个点,新干线只有到仙台的班次了。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车票。无论如何都想尽快离开这个被将棋充斥着的城市。
伫立在空无一人的月台,快门声忽然传入了耳朵。
是观战记者鹄。
“……到底还是要拍么。真是残忍啊。”
“毕竟是工作嘛。”
放下相机,鹄从外套的口袋中取出笔记本说道:
“在慰劳宴会场没有看到你,寻思会不会是提前回去了,就打了的过来了。”
“观察得真仔细呢。”
“是啊。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你呢。”
确实,鹄从龙王战的第一局开始就一直追随着我。若在平时,我一定会对这种热情心生敬意……但现在,却只是感到无比厌烦。
“为什么没去参加慰劳宴呢?”
“败者就应该静悄悄地离场啊。”
“就不能……让我听听你真实的想法吗?”
“……不用我说,其实你也一定知道吧?”
我明白,鹄并非我的敌人。
但是,听了刚才那群记者的那一番话之后……
“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我置呆站于月台的鹄于不顾,逃也似地搭上了前往仙台的列车。
随后,在仙台站广场上的一家网咖打发着时间,等待翌日的始发列车发车。
网咖与对局者专用的房间相比可谓有着天壤之别,在只放着一张椅子的肮脏而又狭窄的隔间里,我不休不眠地胡乱翻着漫画。尽管内容完全没有看进去,但至少还是暂时把败北从脑海里驱赶了出去。
真是凄惨得无以复加。
谷
“师父,欢迎回来!”
弟子站在玄关迎接我,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开朗神情。
她也一定得知了我的惨败吧。
离失冠还有一败……她一定是为了避免刺激已被逼入背水一战的师父才故意表现得如此开朗吧……而察觉到了这一点,我反而更为烦躁。
心头的烦躁一定是相当露骨地显露在脸上了吧,爱战战兢兢地说道:
“那、那个……饭菜已经……洗澡水也放好了……”
“……嗯”
“被褥也铺好了……”
我不作回答,把行李扔到了自己的房间,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洗了澡,然后吃了饭。
觉察到了我恶劣的心情,爱在此期间一直躲在和室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种距离感对现在的我而言真的无比可贵。
当下,爱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引发我的无名火……更准确地说,我现在已经堕落成为了一条除了威压弱者就找不到其他方式维持自我的可怜虫,自己这副丑陋而又可悲的嘴脸才是我怒火中烧的真正原因。如果爱不在我眼前出现,我也就找不到发泄烦躁的契机。
然而到了晚上七点出头的时候——
“那个……师父……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什么事?”
“……”
刚进我的房间,爱就被我难看的脸色吓得差点缩回去。
就像惴惴不安地体察着主人的脸色、低声下气地试图讨主人欢心的奴隶一般,爱一会儿努力地在脸上挤出笑容,一会儿又勉强正色……
平日里明明如此宠爱这个弟子,但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刺激着我的怒火……
“那个……明天,要去东京参加MyNavi的决赛了……所以,那个……将棋……”
爱微微颤抖着吞吞吐吐地说着。
“抱、抱歉,打扰你休息了……能不能……陪我下一局……”
然后一口气把想说的话大声喊了出来,复又深深地垂下头去。
“……行”
“!谢、谢谢师父!”
爱猛地抬起了头,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自今天回家以来,爱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她的本真的神色,就像一条小狗一样……
“请多指教!”
没过多久,棋局就呈现出了一边倒的态势。
当然了。今天的我既没有让棋也没有指导的意思。下出的每一手都意图尽快击溃对手。
“啊……唔唔!”
尽管处于绝对的劣势,爱却还是努力反抗着,力图坚持到底。
但局面已经不存在任何逆转的可能了。
将棋这种游戏,就算对弈双方实力悬殊,只要有一方完全放弃进攻而专心防守死缠烂打,就不可能轻易结束。
“唔唔……哈啊……哈啊……”
爱仍在负隅顽抗。
不同于往常,我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疯狂进攻着试图尽快置对手于死地,而相应地,爱也完全抛开了顾虑拼死顽抗着。她的身子几乎扑在了棋盘上,带着扭曲而又痛苦的表情应对着令人绝望的棋局。
爱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焦躁不堪,下的棋也越来越粗暴,进而又对粗暴的自己怒火中烧……就这样陷入了致命的恶性循环。
真想立刻就结束这盘棋。再下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现在的我可没有时间浪费到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去了啊!
烦躁化作了粗暴的手势,我不顾一切地猛攻着。
但爱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我情绪的变化,一心想着尽己所能抵抗到底。看着迟钝的弟子,怒气终于到达了极限,在胸中炸裂开来。
“……!“
把牙咬得嘎嘎作响,我猛地用右手拂乱了棋盘上的棋子。
“啊……?!”
见状,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视线在棋盘和我的脸之间不断来回游走着。
不久,血色从她的双颊彻底消失,她的小脸变得如纸一般煞白。宛若被掷入了冰室,爱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嘴里发出了近似悲鸣的叫声:“失、失礼了!”
猛地从棋盘边抽身,爱下了坐垫对我深深地磕了一个头,接着就颤抖着蹲在了席子上。
“那个……我、我去一下……洗手间……对不起……!”
爱深深低着头,几乎一路小跑着逃进了洗手间。
呜呜……呜呜……啜泣声隐隐约约地传入了耳朵。
……为什么……我为什么做出了……那种事情……?
深深的自我厌恶猛然袭上心头。
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做出了那种暴行,我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悔恨之中。
真心没有对爱发火的意思。
刚才,也不应该突然拂乱盘面,心平气和地告诉她“面对职业或者女流棋手,无谓的抵抗对对手和观战都很失礼”、告诉她“看不到胜机就应该老老实实认输”就可以了。
是的,只要心平气和地告诉她,现在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让她今早结束对局就可以了。
是的,只要把理由好好地告诉她,她就一定能够理解。
但我为什么就没能做到那一点……为什么会对爱产生怒火,又为什么会试图把怒火发泄在她的身上啊……
……一定是因为自己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吧。
只能想到这一个原因。既然如此……
“……像现在这样一起生活下去……也就……”
本来就是相当反常的同居生活。
入室弟子这种东西已经完全与时代不相符了。按年龄来算,两个人一个是高中生一个是小学生,又没有血缘关系,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算有流言蜚语也不足为奇吧。
——和我这种人住在一起,爱的履历上也会留下污点……
既然下了决心,接下去就只须付诸实践了。
拿出手机和相关的人员取得了联络,几通电话下来,事情就谈妥了。
不久,爱从洗手间出来了。
“……失礼了……”
尽管双眼和鼻头都是通红的,但泪痕已被拭去。
看着弟子惹人怜爱的样子,本已坚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我猛地扭头不去看她。
爱没有进入和室,而只是正座在了席子前面。
浓绿色的席缘,宛若结界将我们分隔在了两个世界。
我盯着棋盘,说道:
“明天的行程已经拜托晶小姐了。你和天衣她们在大阪站汇合,坐新干线去东京。”
“……”
爱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良久没能说出话来。大概一旦出声,她就又会哭出来吧。
我不管这些,继续说道。
“明天对局结束就直接去清泷师父家里。到我的头衔战结束为止你就住在那里。你的行李衣物我明天会送过去的。”
听起来像是暂时的寄宿,但爱大概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屋子了吧,对此,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爱也一定已经觉察到了我的决意,久久没有应声——这已经是她表达自己意愿的唯一手段了。
为了压制她无言的抗拒,我不依不饶地问道:
“明白了吗?”
“……………………………………………………明白了……………………”
用轻不可闻的声音,爱给出了短暂的答复。
一个侥幸成为龙王的可怜的男人,一个憧憬着这条可怜虫而立志成为女流棋手的少女——这流萤般脆弱而又短暂的师徒关系,终以这番对话宣告终结。
驹烟花
翌日,雏鹤爱从早上起就一直默默不语。
“怎么了啊?挑战赛和集体预赛的时候明明闹得那么欢。”
“……嗯?啊,嗯……诶嘿嘿……”
听到了坐在身边的夜叉神天衣的询问,爱只是露出了暧昧的微笑,作出了暧昧的答复。
“……?”
天衣满脸狐疑,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对于本应引领他们前往东京的八一的缺席,她也未作任何质询。
东京将棋会馆四楼,“云鹤”。
大大书写着“MyNavi女子公开赛”的卷轴被挂在凹间,爱和天衣第一次踏入了这个对局室。
“失、失礼了……诶?!天衣……?!”
爱颔首致礼,正准备入室,却又被惊得愣在了原地。
天衣施施然地穿过了房间,如理所当然一般坐到了上座。
爱自不待言,就连负责记录的奖励会会员也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天衣却佯装不知,若无其事地眺望着窗外的鸠森神社。
不久,天衣的对手登龙花莲奖励会二级进入了对局室。
“……没有我的位子。”
身着高中制服,胸前挂着奖励会员标志性的橙色名牌的花莲背着背包愣在了原地。
她的声音和表情中都流露出了明显的焦躁。
天衣依旧稳坐如山,对花莲说道:
“挡着我了。别傻站着感觉坐下。”
“你是研修生吧?而且还比我年轻。就没人教你要把上座让给上位者吗?”
“这不是女流棋战吗?跟是奖励会员还是研修会员有什么关系?有位子空着就坐下来,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一定要我让你的话倒也没关系啦。”
“还真是廉价的挑衅呢。”
花莲放下背包坐到了下座。尽管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却抢在天衣前面打开了应由上位者开启的驹箱——怒气已经显而易见了。
尽管发生了这段小插曲,天衣的盘上还是排好了棋子,对局的准备顺利进展着。
但是,剩下的那个人……爱的对手至今仍未出现。
眼看就要到了时限,相关人员开始慌乱起来。这时——
咚!咚!咚!伴随着粗鲁的脚步声,对局室的纸门被猛地拉开。
“……”
最后出现在对局室的人睥睨着室内,重重地咋了一下舌。
“……我居然也会落到和个还在上小学的小屁孩下平手棋的地步啊……”
只在左手拿了一把扇子,入室的女性大步穿过房间,重重地坐在了空出来的上座上。
“两个小学女生,一个中学女生……哼!在这种尿骚扑鼻的房间里能下出什么好棋啊!”
尽管本人去年也是个JK,被女性身上犀利的竞技者气势压制,没人敢出言反驳。
月夜见坂燎,女流玉将。
人称“进击的大天使”,当代最强的女性棋手之一。
作为上一届的头衔挑战者,这一届她也是有望夺冠的种子选手的笔头。尽管头衔战中在女王银子那里吃到了三连败,但还是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实力。
当然,爱对于今天对手的强大也心知肚明。
同时她也知道月夜见坂会经常出现在关西将棋会馆的棋士室、并和师父关系亲密的事实。
……要是能击溃这个人,师父一定会表扬我的——爱这样想着。
她的双眸散发着奕奕的光辉,目不转睛地瞪着月夜见坂。
“……小屁孩瞪什么瞪!这眼睛还真是跟师父一样让人火大啊!”
看着这个也不作问候、只顾死死盯着自己的小学生,月夜见坂的心头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
“别磨蹭,开始排棋子了!”
豪迈地把棋子扔上了棋盘,女流玉将都不等对方,开始自顾自地排放棋子。爱也毫不示弱,伴随着响亮的声音开始布阵。
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关注着这一情景的天衣心头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急于求胜了……很危险啊……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说。要战胜坐在眼前的强大对手,她已经没有余裕去分散注意力了。
排完了棋子,记录员飞速振了子,爱的先手。
“时间到了,请开始对局。“
“请多指教”“请多指教”“请多指教”
三个人的致礼同时响起,只有月夜见坂一言不发地狠狠盯着爱。
爱作了一下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呼……嗯!”
紧紧抿住了嘴唇,挺出了飞车前的步。
月夜见坂也间不容发地挺出了车头步。见状,爱毫不犹豫地把步又往前挺了一格。
直至此时,月夜见坂才第一次对爱产生了兴趣。
“相挂啊。小屁孩嚣张得想和我正面激战?还只是照着师父的战法依样画葫芦?”
“……”
“无所谓了。毕竟女流棋手一般不会去下相居飞车,今天这局也算是能好好消遣一下了……这
手怎么样!”
月夜见坂言毕,也把车头步又往前挺了一格。
就像两头狰狞的野兽相互撕咬着一般,双方的棋子深深地纠缠在了一起……
战斗在午餐休息时间之前就早早进入了终局,快得超乎寻常。
“……我……输了……”
这痛苦的认输声,是从爱的嘴里被挤出来的。
完败。
几乎毫无作为,爱就溃不成军了。
保持着居玉,爱不顾防守,全力发起了进攻。
另一边,月夜见坂也以居玉与爱短兵相接。在擅长的空中战中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小学生压倒,她的每一手几乎都在十秒之内完成。
而爱也不甘示弱地下着快棋与之对抗。
双方挂上了全档以极限速度你追我赶着……但渐渐地,爱的手势变得越来越沉重而犹豫,接着就被对方的攻势压垮了。
爱的优势,在于读速和读棋量。
至今为止,她都以惊人的读棋量力压在经验上远胜于她的对手连战连胜。
尽管没有说出来,但爱对于自己的优势有着清晰的认识和绝对的自信。平时和八一一起解残局的时候,她也能比师父更快到达正确答案。
要论读速和读棋的准确率,我不会输给任何人!——这就是爱决不言明的确信。
每一个竞技者都相信自己是最强的。如果没有这种自信,也就无法对自己的预读持有信心,当然也就无法取胜。
但在这一局中,月夜见坂却频繁地以神速下出了爱未曾读到的棋。
对这些棋路进行了盘查,爱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这些棋,比我读到的更为合理!?
这种经验,对爱而言还是生平第一次。
“看样子感觉很意外呢。和女性对弈在预读上输给对手还是第一次吗?”
听到了月夜见坂的指摘,爱吃惊地抬起了头。
“你读的棋太浅了!只会没头没脑地一个劲傻读根本不知道合理规划,尽管读的量很大,但大多数棋都是废的。”
“……”
“如果下的是棋路宽广的力战型将棋,就能通过下出对手未能读到的棋而致使对方慌乱。至今为止你可能就是凭这个赢了很多盘,但对我却不管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能飞速略过没有价值的预读直接找到最优手啊。知道我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吗?”
爱保持着沉默。月夜见坂露出了尖利的牙齿放言:
“这就是sense。这就是将棋的天赋,懂?”
不仅仅是爱,以同样的方式输给月夜见坂的所有棋手都意识到了这个差距。
被月夜见坂神速的快棋击溃,认识到天赋上无法逾越的鸿沟而放弃将棋的棋手层出不穷。
在华丽的空中战中,拥有羽翼的天使和无法飞翔的凡人之间,就是存在着这种大到残酷的差距——这就是月夜见坂被称为天使的真正理由。
一招绝命的天使、冷酷无情的死神——这就是“进击的天使”月夜见坂燎。
“哼,听说赢了雷还以为是个多了不得的天才呢,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货色,感想战也没有进行的意义了吧?”
言毕,月夜见坂一把拂乱了盘面开始收拾棋子。
这举止出乎意料地让爱联想起了昨天八一的所为……败北在心头留下的伤口,经受了再一次的无情剜绞。
“……”
爱没有出言反击,只是保持着正座默默地低着头,把膝头的小手攥得生疼。她瑟瑟地颤抖着,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生怕让对手看到自己痛楚的眼泪。
收拾完棋子,月夜见坂起身用扇子指着爱:
“喂,小学生!”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抬头的爱,她继续说道:
“我在小学生名人战的决战中和你的师父战斗过。当然是平手。”
那是八年前的对局,月夜见坂输给了年幼她两岁的八一,那一场对局至今仍被认为具有载入小学生名人战史册的价值。
进入半决赛的四个人至今都作为职业棋手或者女流棋手活跃在棋界,那届棋战的水准之高可见一斑。
而月夜见坂就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实力超群的棋手。
“你和你师父是用什么棋份下棋的?飞车落?二枚落?”
“……”
“哼,就算是平手也没什么可怕的。那人渣,不就是个被名人杀得七零八落的废物么。哼!居然三连败,太弱了。就算名人让他角落说不定也会输吧?”
“……?!”
爱不甘地咬住了双唇,紧握在膝头的小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但她还是没有出言反击。
自己还没有强大到拥有反驳的实力……如果在这里吵起来又会给师父添很多麻烦。
所以爱保持着沉默,只是用熊熊燃烧的双眸死死瞪着月夜见坂。
用冷酷的视线俯视着爱,月夜见坂女流玉将说道:
“你根本不够格,给我滚。”
月食
“咦……!小、小爱?!不要紧吗?”
看到了如行尸走肉一般浑身无力、几乎被晶抱着送到了玄关前的爱,桂香都忘了去穿鞋子,猛地冲了出去。
接过了爱,把她迎了进来让她在玄关的木框上坐下,胡乱穿上了父亲在夏威夷穿的塑料拖鞋再次跑到了外面。
在停靠在门口的出租车的后座上发现了天衣的身影,爱刚才也坐在她是身边吧。车的后门一直敞开着。而晶则像是一条训练有素的大型犬站在车门旁。
“从新大阪用出租车把爱送了过来吗?真是不好意思……对了,车钱——”
“不必了!主人已经承担了交通费,请勿挂怀。”
“可是……”
“不是说了不要了吗?穷人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接受施舍吗?”
天衣把双臂交叉在胸前,露骨地表现出了焦躁的情绪。
“真受不了。在东京的联盟一败涂地以后就一路哭到了这里……真是被烦死了!既然要哭就别下出那种棋啊!跟头衔持有者对局还一个劲地猛攻,不输就奇怪了呢……!”
“那也没办法啊,毕竟对手是那个月夜见坂小姐,而且——”
“不管对手是谁,不管自己状态如何,坐到了棋盘前不获得胜利就没有任何意义。不管找什么借口都于事无补不是吗?”
“……是。嗯,你说得对。”
“?”
受到了桂香率直的赞同,天衣倍感意外,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不久,又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晶,回去了。”
“啊,稍等一下!”
“……什么事?”
“恭喜你突破第一轮!还有……谢谢你,获得胜利。”
“啊?为什么我要接受你的感谢啊?”
“因为……如果两个弟子都在第一轮输了,八一他肯定会一蹶不振的啊。所以你才努力赢了这局不是吗?甚至不惜在对局前使用那么过激的盘外战术……”
“……!”
天衣慌乱地避开了桂香的视线低下了头去,生怕被桂香看到自己的表情。
“刚才一直在家和银子讨论你们今天的对局呢。爱的那局确实有点遗憾——”
怕被爱听到,桂香压低了声音对天衣说道:
“你的棋真是太厉害了。面对关东的奖励会会员却至始至终用必胜的信念压制着对手。居然防得比对手还死……这明明不是你的棋风啊……为了胜利都不惜舍弃自己的矜持……真的很敬佩你呢。”
天衣在今天战胜了登龙花莲。
关东奖励会的人数多于关西,所以升段也更为困难。
尽管花莲目前还不是有段者,但她的实力与二段的银子也并没有太大差距,就算和女流头衔持有者对局也一定能够战得势均力敌吧。天衣的这一局胜利可谓爆冷。
“毕竟和强敌对弈时,固守其实比猛攻更加困难啊。不管多么擅长化解,被对方率先进攻的恐惧也不会改变……”
避开这种恐惧最为简单的方法,就是进攻。
“将棋是你来我往的棋战,一方进攻另一方就必然会转入防守,在进攻的时候就可以暂时不用去在意那种恐惧……但相应的代价也很大。攻势枯竭的瞬间就会进入败势,今天爱的那局棋恰好就是那种情况呢。”
“也不是……只不过坚持化解容易赢而已,不熟悉对方的情况下为了避免吃到流弹,坚固防守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了避免陷入未知的棋路,天衣慎重地布下了阵型,至始至终都保持着“比起对手能下得更舒服一点”的状态,以此方式等待着对手沉不住气主动出击的那一刻。
若在平日,花莲肯定能察觉到天衣的意图并将棋局引入持久战……但是,因天衣对局前的挑衅,她完全丧失了冷静的判断力,同时也源于对于小学生对手的轻视,吃到了意料之外的败北。
终局后,花莲脸色惨白,双唇发紫,蜷坐在盘前久久没有起身。
面对一个小学生却自始至终都未曾获得主动权,这个残酷的事实将她的自信击得粉碎。
“就连银子也夸你了呢!”
“……”
“‘将棋还很弱,但是心意却很强烈’——她是这么说的呢。”
“!”
天衣的小脸像是爆炸了一般变得通红。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不、不过是个跑龙套的,少对别人的将棋指手画脚了!我是为了我自己才赢的!根本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更不用说那种没用的人渣师父了!你少给我自作多情了!”
用夜叉般的犀利眼神瞪着桂香,天衣继续说道:
“回去告诉空银子……要是不看得更仔细点,就等着马上失冠吧!”
“她就在里面,你直接去跟她说怎么样?”
“才不想跟敌手搞好关系呢!就算同门也不例外。”
MyNavi的头衔“女王”在银子的手里。
如果天衣一路赢下去,两个人就会在五局三胜制的决战中相遇。
桂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
“对了,这下获得女流棋手的申请资格了吧?这事儿也恭喜你了。这就去申请吗?”
“……目前还不想去申请。”
“越早申请就对升段越是有利呢。”
“没兴趣。”
天衣干脆地拒绝,复又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还有,这样其实也很有趣吧?要是对女流棋手保持不败的‘浪速的白雪公主’输给了一个业余的小学生棋手丢掉了头衔——”
“果然你还是很善良呢”
“啊?”
“是想让给小爱吧?毕竟她是大弟子。”
“……!”
小恶魔般的笑容在天衣的脸上凝固了。
桂香把食指搭在了下唇上努力回忆着说道:
“其实也用不着等多久啦。虽说今天的败北确实很遗憾,不过爱如果能在研修会继续连胜,就马上能升上C1了。然后要是八一的状态——”
“你……!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你……你个……你个自作多情的大妈!”
天衣一撩秀发,如展开了漆黑的羽翼,心烦意乱地一脚踹开了门大叫道:
“晶!赶紧上车!回去了!”
“是,大小姐!那个……桂香小姐,失礼了!”
晶深深地垂首施礼,接着慌慌张张地钻进了出租车的副驾驶席。
望着尾灯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桂香的脸上泛起了苦笑。
“……唉。还真是个不率直的孩子呢。”
接着,又露出了圣母一般的微笑,面向依旧没有脱鞋、呆呆坐在玄关的爱说道:
“小爱,先去洗个澡,然后吃点什么吧?冷静下来以后我们再好好谈谈,告诉我昨天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桂香为爱做了“肉汤”。
“简单地说就是没有面的肉乌冬呢。”
大碗里盛得满满的的确就是关西风乌冬用的高汤。
但是没有面,只是加入了大量的肉和半熟鸡蛋。
“做起来也简单,又暖量又足,一碗下去就能很精神呢!对虚弱的身子最管用了。这个能吃得下去吧?”
“……”
“八一和银子输了棋哭累了回来以后,我就肯定会做这个给他们吃呢。”
“……师父……他也……”
“是啊。直到现在他来家里的时候我都会为他做呢……”
桂香的脸上浮现出温暖的苦笑,像是回首着往事一般说道:
“两个人一旦输了棋,直到赢了为止就绝对不会离开棋盘一步啊。一边哭着一边不吃不喝地不断下棋,回家的时候肯定已经虚弱到吃不下东西了呢。是吧,银子?”
“……”
银子也不作答,独自在远处兴味索然地摆弄着手机。
看样子,尽管不愿意搭理爱,但对爱的话却很有兴趣。
看到银子这种态度,桂香苦笑了一下,继续对爱说:
“要是有了食欲,就和蛋浇饭一起吃吧,很好吃的。我用了特制的酱油呢,浇到米饭上好吃得就像变魔术呢!”
“……想吃”
“嗯!稍等一下!”
桂香穿着拖鞋兴冲冲地跑进厨房,手脚麻利地为爱做了蛋浇饭端了出来,温柔地看着爱吃完了饭。
“对了,爱。能告诉我发生了些什么事吗?八一就跟我说了句‘头衔战结束前请让弟子暂住一段时间’,摸不着头脑啊。”
“……我……是我……是我不好……”
爱的眼泪再次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地落下。
“在、在师父……那么困难的时候……还对他撒娇……一直都给他添、添了那么多麻烦……可我……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没那回事……小爱根本没有添麻烦啊。而且小爱来了以后八一的胜率还上升了呢。”
“……不行的……要是我在身边……师父……师父他就……”
爱断断续续地用细若蚊吟般的声音把最近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八一……八一他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桂香被惊得张口结舌。八一的窘境已经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
在一旁侧耳倾听的银子的手也顿住了。
听爱说完,桂香努力挤出了开朗的表情说道:
“不管怎么样……最近这段时间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吧。这种困境也只有他自己可以克服啊。而且小爱要是能住我家我也很开心呢。”
“……谢谢……”
“没必要客气啦。今天还是先睡吧?老爸在参加顺位战,结束以后肯定也会找地方喝酒去,应该也会很晚回来了。”
说着,桂香把爱带上了二楼。
让爱睡在了童房八一以前睡过的双层床上,关灯前桂香问道:
“小爱,有什么想要的吗?有需要的话尽管说。”
“……那……”
小爱报出了一大串东西,桂香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她的视野被泪水浸湿得一片模糊。
答应了爱会为她备齐这些东西,爱直到此时才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看着少女惹人怜爱又凄美绝伦的神情,桂香费尽了全力才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热泪。
阖上双眼,爱很快就发出了微鼾。
桂香关了灯,轻轻地阖上了纸门。
来到一楼。
“咦?”
刚好撞上了正准备从玄关出去的银子。还以为今天她会住下呢……
“银子?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有东西落在联盟了。取了以后就直接回家了。今天我就不回来了。”
“明天再去怎么样?”
“会被人顺走的。”
“现在去应该只会起到负作用吧。”
“……我去了。”
银子言毕慌慌张张地出了门。目送她远去的身影,桂香苦笑着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