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钥匙
最近早饭的饭桌上,气氛总是很沉重。
「…………」
「…………」
我和爱都是一言不发地把食物送到嘴里。
实在受不了这份沉重,我们甚至打开了吃饭时不开的电视机,但是……
『今早的特别报道是将棋消息!在石川县进行的女王战第二局中,住在大阪的《浪速的白雪姬》空银子女王获胜,只差一场胜利就可以成功防卫头衔。空小姐如果本期女王战防卫成功,就将成为历史上首位永世女王——』
哔。
我关掉了电视。
没想到同门间的头衔战,会这么让人痛苦啊……
在这之前默默地吃着燕麦粥的爱,战战兢兢地出了声。
「那个,师父……?」
「怎么了?」
「呃……第二局天酱下的棋…………从序盘开始好像就不怎么顺利的样子……」
「啊啊。完败」
「下一场是后手……吧?序盘就更加重要了,我觉得这个时候必须要拿出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战法才行……」
「别人不知道的?打个比方?」
「比方说『角头步』这种!」
原来如此。
角头步原来是先手一方的骗招,天衣将其改良成了后手也可以使用的作战,在研修会和女流棋战中有过使用。也可以说是她能够挑战女王的原动力。
这一招还没有在对上师姐的时候用过,所以爱是希望角头步创造奇迹吧,可以理解这种心情。
只不过——
「……天衣的角头步确实是优秀的战法,但是它也有致命的弱点。现在的情况下恐怕师姐不会中招」
「弱点?您说的是……?」
「持久战」
「啊……!」
爱不由得把手里拿着的勺子落到了碗里。
「角头步,是把位于角头弱点的步兵强行冲起来的战法,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让对手进攻。为的就是在心理上掌握对方的行动,诱导对方的棋路,引入自己的研究范围。但是——」
「如果对手不上当,正常组驹的话……」
「是的。对手如果不去攻击那个弱点的话,所有的研究都失去了意义」
本来奇袭战法这种东西,就是为了出人意料而走出的不合常理的棋,如果对手不感到意外的话就会给自己惹麻烦。
这就是『奇袭』的宿命。
「先手选择持久战,不管角头步的话,这个战法就会以手损而告终。虽然说现代将棋理论认为手损不是那么重要,和师姐对战的时候漫无目的地手损毕竟很难挽回,而且她从性格上就不是会吃这一套的人。正因如此,与其说天衣没有对师姐使出这一招,不如说这招根本不管用」
【手损:损失一次行棋机会】
在天衣和月夜见坂小姐的半决赛中,她用出了后手角头步,成功戏弄了急性子的《进攻的大天使》。
然而在下一场的挑战者决赛中。
对阵不惧怕持久战的《虐杀的万智》,她就没有用角头步。
不是为了头衔战保存实力,是确实不管用。
师姐肯定不会看不穿。
通过第一局中天衣没有用角头步这个信息,师姐就确信了她的推测。
『夜叉神天衣的后手角头步战法还未完善出持久战的对策』
看透了如何应对自己未知的战法,已经和防卫成功无异。毕竟对一般的定迹,奖励会三段的研究甚至比职业棋士还要深入。
「被逼无奈地用出不完善的奇策,恐怕正中师姐下怀。而且本来在头衔战中使用奇袭战法的话,还有让外界评价降低的风险」
「…………」
紧握起掉落的勺子,爱说道。
「……师父」
「嗯?」
「师父你,不是能教给天衣超级厉害的对策吗?比女王、比名人更强的师父……世界上最厉害的『龙王』,不是能够把不完善的角头步完善吗?让职业棋士们都能惊讶地喊出声的——」
「她不能靠自己完成可不行哦」
「师父!」
「由我教给她些什么,她就能获胜,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这个爱你也明白吧?」
「但是、但是……但是这样下去的话,天酱就……」
「话说回来你觉得我去教的走法天衣会用吗?她肯定是固执己见,回去绝对不会用的」
「啊……」
「而且我自己也面临着重要的对局啊。既然是职业棋士就必须最优先考虑自己的对局呀。没有悠闲到能帮弟子思考对策」
「…………」
唰、的一下,爱一脸寂寞地垂下了头。
然后就破罐子破摔地默默吃饭。我也没再说一句话。
饭后一边收拾餐具,爱问道。
「……今天您一直待在家里准备对局吗?」
「不。我要去见个人」
我拿起放在房间一角的纸袋。
「把北方的伴手礼带过去」
☖哭泣的红鬼
「……姐。大小姐」
……。
「大小姐。现在有时间吗?」
啊。
「晶?……怎么了?」
「打扰您休息了。容我僭越,您要休息还是躺在床上更好」
我这才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昨天,头衔战结束之后回到这个房间立刻开始分析败局……似乎在分析的中途睡着了。
——本来不想让人看见的……
我用指甲拨开了挂在额头前的几缕发丝,用焦躁的声调对晶说道。
「……我不累。刚准备开始研究呢这是」
「十分抱歉」
「所以怎么了?」
「有一个认识的人来到了这附近,我稍微去给他带个路可以吗?大概两小时之后回来」
我脑海里闪过一句『又来了』。
从前段时间起,晶就开始不定期地去和什么人见面。
看来在我去学校的时候,她也偷偷摸摸的见过几次的样子,很可能是我发现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到底是谁?是同一个人吗?
不经意间,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难道说恋爱了?
晶也已经二十多了,容貌也算上等。
因为她总是粘着我,我还以为自己完全知道了她的私生活。
不过这么看来,她恋爱了也毫不奇怪
「………」
我还在这么痛苦着,你怎么就谈恋爱快活去了……
虽然这是我自己的臆想,但还是令人烦躁。
再加上《睡美人》那番话,连锁效应终于让我爆发。
——竟敢把我当小孩子……!
『反正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还是小孩』
居高临下的视线让人非常不爽。
「大小姐?如果两小时太长的话,一个小时……不,三十分钟也——」
看来晶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了我的沉默,打断之。
「我应该说过,我自己研究的时候,时间可以自己支配吧」
「是的。谢大小姐」
「今天我想一个人研究。你就别回来了」
「是。告退」
晶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礼,尽量避免发出声音地关上门,离开了。
「……」
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下个瞬间我就因为自己担心了这种事情感到生气。
「啧……」
我将视线移向了面前的电脑。
刚入中盘我就已经差了。『
「好不容易的一盘先手,下的却是垃圾一样的棋……」
距离下场对局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在将棋上。
但是、无论我如何挣扎,总会不自觉得想起第一局和第二局不成样子的棋谱,打断我的思考。
——或许晶说得对,我确实应该躺一会了。
我逃到了床上。
但是一把头放到枕头上,第一局和第二局的光景就像走马灯一样出现在我眼前。
实力差距。
惨败。
精神上的动摇根本就当不上借口。
事前的研究表明,空银子的棋稳健到没有像样的弱点可以被针对。
「那就是……奖励会的、三段……」
好强。
和迄今为止我遇见的女流
棋士们相比,她对棋的理解高出太多。
奖励会员——特别是奖励会有段者,他们的棋和业余棋士处在不同次元。
他们的地盘上,耸立着易守难攻的城塞。
登龙花莲看不起女流棋士和业余棋士的棋,是必然的。根本看不到怎么赢。
「…………那种怪物、怎么赢得了啊……」
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面。丧气话不能被任何人听见。
赛后的宴会中,大人们对连败的我是这么说的。
『你才十岁嘛,现在开始积累经验就行了』
『十岁就在头衔战中出场了,这次就算输掉也会有成长吧』
『输棋也是很好的经验嘛』
那些家伙自以为说了些漂亮话吧。
脑袋没问题吧?输棋能得到什么?
气得我赶着末班车离开了那个地方,和他们共享空气都觉得恶心。
「……你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抱起枕头狠狠地砸向了墙壁。
好像有谁听见了,不过无所谓了。
现在只想尽情地发泄。
「你们知道是带着什么心情去下棋的吗?你们觉得我输了棋也心甘情愿吗?」
一边喊着,一边抄起枕头,一下又一下地殴打墙壁。
枕套裂了,枕芯中的羽毛掉落出来,散的屋里到处都是。
视若无睹。
「只有十岁所以呢?所以觉得我不够努力吗?所以觉得我一定能够再次出战头衔战吗?绝对能比现在更强吗?确定我能一直赢下去吗?」
乘势进入头衔战的棋士有很多。
他们当中更多的人,在那次昙花一现之后便杳无音讯。
一盘定胜负的MyNavi对业余棋士有利。我也是利用了自己小学生业余棋士的身份,给职业棋士带来压力,才走到了这里。
但是遇到能够顶住压力的对手时……不如说自己感到压力的时候会怎么样……这两场败局给了我惨痛的教训。
就算对手不是空银子,我想赢棋也没那么简单了吧。
「这是只有一次的机会啊!!最最最大的机会啊!!怎么会!!怎么会下出那种垃圾一样的棋,白白浪费了啊!!」
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自己。
无法原谅自己的弱小。
无法原谅技术的拙劣。
无法原谅预读的短浅。
最无法原谅的是,软弱的内心。
「哈啊……哈……哈……啊啊啊啊啊…………」
愤怒的吼叫,不知何时成了痛苦的呻吟——
最后变成了呜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脸颊滚落。
绝望。
弱的人会输,强的人会赢。
就像人终有一死。
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我没想到,它的到来居然如此无聊。
全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现实总是残酷而无情,不管小孩子怎么哭、怎么喊,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头衔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到达的舞台。
但是即使已经努力过了,能做到的事情也不是无限的。
自己能够改变的只有自己。
世界的法则是改变不了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
我只能靠着像婴儿一样哭喊,来抵抗这残酷的世界。
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因为——
「……记忆里父亲大人膝盖上的温度,母亲大人温柔的声音……已经渐渐模糊了……」
好可怕。
好怕再变成独自一人。
我执着于将棋,是因为那是我唯一能够感觉到家人的方法。
只要下着棋,和双亲的回忆就能在指尖创造的棋谱中流淌。
但是现在……
假如不是因为我们三个人的记忆……
「……我是为了什么,才下着棋的呢?」
所以我恨不能马上拿到头衔。
趁父母还没有从我心中远去,趁我还能想起我们的约定。
把那一瞬铭刻在历史长河中,留下永远不会消失的印证。
对我而言,这就是头衔的意义。
把我们三个人的梦想变成现实。
我说出『我想成为,将棋的女王大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那时的梦想。
但是现在……
「又有空银子……还有月夜见坂燎,供御饭万智释迦堂里奈祭神雷……」
即使空银子做为第一位女性职业棋士,不再出战女流比赛……与屹立在顶点的女流棋士们进行番胜负时,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战胜她们。一局定胜负可能胜算还高一些,论番胜负中的综合能力,不管哪一个人都比我强。
还有那个进步极其迅猛的——雏鹤爱。
我花了十年走过的路程,她只用了一年就飞速完成。
那是真正的怪物。
现阶段无论是技术上还是心理上都太天真,我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她。
「但是只要有什么契机,她可以在一天之内完成蜕变。不,连一天都不需要,只消一局将棋都有可能……」
自己的话让自己寒毛倒悚。
那家伙以我十倍的速度成长,正常来说会越来越强吧,正常来说会超过我,还有所有同龄的女流棋士吧。
那样的话,我就永远没法成为最强。
也就是说——永远得不到头衔。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救救我…」
冲动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走。
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我的脚还是循着本能,把我带到了那个地方。
发誓得到头衔之前不再去的地方。
☗北风和太阳
那个地方还是一如往常,被浓浓的雾气笼罩。
平常一直紧锁的夜叉神家墓,不经管理者同意是无法出入的。
然而天衣到来的时候,锁被打开了。
——有什么人先来了吗?
天衣蹑手蹑脚地走向墓地,本以为是小贼,看到的却是出乎她意料的人物。
「晶……?」
天衣反射似的躲到了身旁大树的阴影中。
——怎么回事?晶怎么会在这里?
晶说去见人了,却站在双亲的墓前。
——难道说她说要见的『人』……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吗?
天衣马上发现了自己的误解。
「那是……!!」
那个地方除了晶,还有一个人。
「……为止,天衣在第六十手投了」
他站在黑色的石头前面,将读过的棋谱放到台前。
「很窝囊。倒在对手的剑下不丢人,但是她没亮出剑来就输了啊……这是身为师父的我没有尽到责任」
那声音随风飘来,天衣在阴影里也竖起了耳朵。
即使看见了他的身影,听到了他的声音,一时间竟仍然无法相信。
那个人就在这里。
「天衣很聪明很聪明。那孩子凭着自己的力量,凭着二位给她的力量,不断成长着走到了今天。从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我教给她的东西了。倒不如说我总是从她身上学到东西……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是像这样给二位报告天衣下的棋」
天衣的瞳孔因惊讶而放大。
——难道说……难道说他一直在做这些事情吗!?
「决定当她师父的那天,我在二位这里发过誓对吧?我一定会把幸福,带给这个入我一门的、叫夜叉神天衣的女孩子。您二位想要通过将棋教给她的事情,我一定替二位传达到」
然后他说出来了,说出了那时和天衣的约定。
「而且要给那个孩子……一个新的师门(家庭)」
——!!!
天衣自己也不明白,眼睛里面为什么有滚烫的东西在打转。
「现在,天衣处在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痛苦当中。虽然跨越痛苦的路上,谁也没法帮她……但是我相信她,相信天衣一定能战胜这份痛苦,相信天衣的将棋不会输给任何人。我相信」
——他相信。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天衣却感觉心中的乌云一下子被拨开,
看见了明亮的太阳。
但是同时,心中顽固的部分作出了反击。
——“相信”这种话,这种场面话,是没法让棋力变强的!!
就像听到《睡美人》口中的『爱』的时候一样,天衣在反驳。
强忍着泪水。
「身为师父,我竟然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派上用场的机会……但是我仍然能向二位发誓,永远相信弟子的可能性,永远让她下出无悔的将棋。所以——」
九头龙八一把放在墓前的、天衣的棋谱收回了胸前的口袋,继续说道,
「请相信我们,继续守望我们吧」
Image
「……老师,结束了吗?」
「是的」
我转身、低了下头。
「一直给你添麻烦了晶小姐。总是让你配合我的这种自我满足」
「我可没这么想过」
晶小姐莞尔一笑。
「而且研修会的时候一次要报告四盘棋,现在只有一盘所以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但是解说的内容变多了啊」
天衣的棋比最开始的时候复杂了很多。
研修会在每月的第二和第四个周日进行。
在那之后的周一,我总拜托晶小姐把我带到这个墓地。
向长眠于此的、天衣的双亲,报告女儿的将棋成长。
还有就是……讨论怎样培养天衣。
如果周一有对局的时候就周二来,如果周二有工作就周三来,根据具体情况会调整日期,总之尽可能早地来到这里。
如果我是天衣的双亲,也会想尽早听到女儿的消息吧,哪怕早一秒也好。
「老师和我说要来这里,是在和月光会长下完棋之后对吧」
「是啊」
下定决心正式让天衣成为我的弟子之后,打算向她的父母报告一声……和他们二位讨论我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女儿,我想把他们的宝贝女儿培养成什么样的女流棋士。
于是我找到了晶小姐。
晶小姐也牺牲了自己的私人时间,一直配合着我。
「不过话说回来,您打算偷偷地做这件事到什么时候啊」
晶小姐把我带来的礼物『金馅糕』从箱子里取出来。
两块放在供桌上。
剩下的应该会被晶小姐和夜叉神宅邸的同僚们分享了吧。
供桌上的东西,在天衣来扫墓的之前一定会被藏好。一向如此。
「对局结束之后大小姐马上就回来了。和她一起来扫墓岂不更好」
「看到自己的师父在双亲的墓前婆婆妈妈地讲着一些丧气话,天衣会改换师门的啊。何况本来就觉得我这个师父没啥用……」
「龙王战被逼到绝路的时候倒是偷懒了呢」
「……见笑了」
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在缝上面盖上块石头……不过到了现在,那段经历已经成为了我进步的食粮。
我能够理解被逼上绝路的人在想什么了。
现在的天衣,肯定和那时的我有着一样的心情吧。
「确实那个时候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弃于不顾了,除了将棋以外的一切。但是我发现那样并不能解决问题」
那个时候,把我那个绝望的深渊的是——
「我能够战胜名人,是因为我有他没有的东西……举个例子来说,弟子。所以天衣对我来说就像宝贝一样」
「嚯。九头龙老师原来那么喜欢大小姐吗?」
「那当然喜欢了。我和她祖父不也说过了吗,已经有了照顾她一辈子的觉悟」
嘎沙嘎沙!
背后的树林中好像有个很大的活物。
「嗯?刚才,你看到那棵树后面有什么东西吗?」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晶小姐盯着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冷静地说道。
「大概是只猫吧。这附近常有的」
「哎?但是我进出这里也有一年了,怎么连猫的影子都没见过呀?而且猫也没有那么大的吧……」
我也盯着发出响动的树林,竖起耳朵仔细听。
「喵……喵~」
听到了可爱的叫声。
「什么啊真的是猫啊」
没什么自信的叫声。肯定是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小猫。
说起来的话这里自然环境很好,大概是刚生的吧。是来偷吃供品的吗?真是该罚的小猫呢。
「是什么样的猫啊?我可喜欢猫了,尤其是黑猫——」
「九头龙老师」
我想要去找猫,两肩却被晶小姐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动弹不得。她说。
「我呢,虽然现在是个美丽的工薪族,从前可是个不良少女」
「……」
「刚才的话你要笑就笑吧」
晶小姐一副认真的表情,脸好红。真可爱啊……
「被其他人当做垃圾一样看待呢。嘛不过那也是自作自受。给了那样的我一份工作的是夜叉神家,第一次把那样的我当人看的,是天衣大小姐」
眯起眼睛凝望远方的海面,晶小姐继续说道。
「像我这样被夜叉神家收留的社会边缘分子,大小姐都一视同仁地对待。外貌、出生地、过去……她不以这些来评价我们,而是接受了这样的我们」
是的。天衣诚然高傲难以接近,但也不会偏袒任何人。对自己的要求都极度严格,说的就是名为夜叉神天衣的少女。
「从老师那里学习将棋,自己也开始下了之后,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感觉自己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游戏似的,我连棋驹的移动方法都不知道,但是越学这种感觉越强烈。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天衣……?」
「对了」
晶小姐深深地低头。
「那位大人就是将棋的化身。在学会说话之前就学会了下棋,将棋已经成为了她生命的形状。比任何人都苛求洁净的纯粹灵魂,那就是大小姐」
晶小姐此刻脸上的表情,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表情中最为真挚的。
「您能明白吗,老师?包括我在内,宅邸里的所有人都爱着天衣大小姐」
「……能」
虽然门槛有一点点高,但是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有趣。
从中感受到许多快乐与喜悦,和数倍于此的痛苦和不甘,然而一旦被它的魅力所俘虏,就再也无法离开它。
简直就像将棋一样。
所以谁都会喜欢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将棋是宇宙中最有趣、最有魅力、最深邃的游戏啊。
「九头龙老师。请助大小姐一臂之力吧」
面对我深深低头,晶小姐说道。
「不是说让您帮她赢下对局,也不是想让您帮她夺得头衔。是……啊啊,是……」
晶小姐斟酌着字句,拼命地传达着她的愿望。
「请老师用将棋,打开大小姐紧闭的心灵啊!请老师用热烈的将棋,融化大小姐心灵的坚冰吧!」
用我的……棋……
「老师一定做得到。不,是只有老师做得到。只有下着世界上最热烈的将棋的龙王——九头龙八一,才能做得到」
「…………」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我做不到。不管什么样的话语,还是礼物,都无法达到大小姐的内心深处……」
晶小姐阐述着这么做的理由,声音中渗透着许多不甘与羡慕。
「因为大小姐的灵魂……已经变成了将棋的形状」
心被将棋俘虏的少年少女,灵魂的形状也变成了将棋。
天衣从业余名人的父亲那里学到了将棋,而那个过程被突如其来的悲剧打断……从那之后,她的学习材料只有父亲遗留的棋谱和定迹书籍,实战经验也只是在网上稍稍积累了一些。
她的成长方式和普通人有着明显的差距。
而正因如此,那孩子的将棋中蕴含着独一无二的创造力。
大家被天衣的棋吸引的原因,一定就是这个。虽然是个骄傲蛮横的大小姐……下出来的棋却纯粹而令人无比兴奋。
我被名人打到自闭的时候,桂香姐下的棋把我救了出来。
那么,我也可以。
「……能传达到吗?我的将棋……」
「肯定可以的」
晶小姐的声音大到不自然。
似乎不是对着近处的我,而是对着稍远处的什么人喊出来的。
「肯定可以传达到的」
☖魔法师的弟子
在某一场将要进行的对局的
早上。
在还没有其他人来的关西将棋会馆的棋士室里,有两个人面对面的交谈。
「雏鹤小姐。观战记的准备做好了吗?」
将长长的黑发绑成大结,将大大的相机抗在肩上的鹄记者温柔的问拿着笔记用具和录音笔的小爱。
小爱的脸上透露出一点紧张,回答道。
「是的!那个,我和天酱也下了练习将棋,学习也是和她一起的……」
「取材进行得很顺利呢。值得赞扬」
鹄记者笑着对小小的后辈记者点头肯定,说道。
「虽说你也传达给你的师父了,不过今天无论怎样琐碎的事都要好好注意到哦?当做是第三局前的最终训练,将不安的点全部都击溃吧」
「十分感谢!」
小爱大声的道谢,然后马上就提问了。
「……那个,我应该如何称呼老师您呢?」
「叫观战记者的时候不需要称呼为『老师』哦。单纯的称呼为鹄小姐和鹄记者就行了」
「但、但是……」
小爱是成为了女流棋士的小学生。
另一方面,鹄小姐是拥有永世(Queen)位的大前辈。让小爱直接叫她鹄小姐实在是太困难了。
「你只需要考虑怎么方便怎么来就行了哦」
想起自己和她差不多年纪,刚刚成为女流棋士时的回忆,鹄记者不禁窃笑了一下,随即她进入了正题。
「我们今天的工作不是观战记,而是进行转播,无论哪边都是把将棋的对局变成文章」
「是!」
「职业棋士或者女流棋士去写观战记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另外,也有人将自己下的将棋写成了文章。这就是自战记」
「zi zhan ji……」
「正是这样。棋力变强了之后,就可以开始写战法书,自传或者是短评,这类文字的工作会增加。像雏鹤小姐这种前景非凡的棋士趁现在多积累经验是不会吃亏的」
「十分感谢!我会加油的!!」
「把将棋变成文章的过程,能让你教棋的水平增长;将那些十分笼统靠感觉才能抓住的战法体系化,也有助于提升棋力。像是自由进出对局室,在感想战中能自由的提问,这些都是观战记者的特权。要记得充分的利用」
「是的!!」
「……但是棋士在写观战记的时候能得到的最厉害的东西是其他的呢」
「欸?」
「雏鹤小姐希望这次的女王战哪边胜出?」
「这……」
小爱一瞬间卡壳了,然后正直地回答。
「那个,果然……我还是希望天酱……能胜利。毕竟是我的师妹……而且我在最近的地方看到她那么的努力……」
「…………这样啊。原来如此,所以桂香小姐才会……」
「欸?怎么……了?」
「不用在意。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鹄记者又用温柔的表情问她。
「不好意思,光是我一个劲地在说话。雏鹤小姐有什么焦虑的事吗?」
「那个那个……第一局的时候,几乎没有进入对局室……还有,在天酱输掉之后,果然还是没能去对她的将棋提问……」
「我明白的。重提朋友输掉的将棋需要很大的勇气呢」
「…………」
「请你重视这份心意」
「欸……?」
小爱本以为她会对自己的取材不足而感到愤怒,但是鹄记者说出了她意想之外的话。
「比谁都理解取材对象。这就是执笔观战记的第一步。只是对对局者本人进行取材而写出的观战记也只是自战记而已。为什么要写观战记……请好好地想一想棋士的观战记到底是在追求着什么。想想观战记的意义」
「guan zhan ji de……yi yi?」
「我们女流棋士写的观战记的意义。那就是比对局者本人还要理解那个人自身,将那些人没有注意到的下着将棋时的另一张面孔描绘出来」
「将对局者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无论是哪个棋士都有着自己的个性——『棋风』。自己不会注意到,而其他人只是看一眼就很容易注意到吧,日常生活中也有的吧?」
「……!!原来如此……!!」
「但是,如果没有对取材对象有着十分深入的了解,就只是肆意妄为的妄想而已。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只看棋谱是不够的,还要观察取材对象在对局中甚至是在日常中的行为」
说到这里,鹄记者推了下眼镜。
「因为我常年对九头龙龙王进行过取材,所以我有自信比和他同居在一起的雏鹤小姐更了解龙王的事情哦?」
「!?」
「要试试吗?」
面对着这挑衅一样的话语,小爱突然产生了对抗心。「姆姆ー!」地鼓起了发红的脸颊。
「那——」
小爱真的说起了九头龙老师的事。
「师父真的是打算让夏尔酱成为他的新娘子吗?」
「才、才没有那回事哦~?但是夏尔酱说想成为我的新娘子啊~。要是拒绝了她的话就会伤了她的心~。其实我并没有那种打算的啊~」
「!?」
小爱一瞬间失去了话语。太像是师父会说的话了!!
「那、那……老太婆和夏尔酱和天酱和我之间,到底谁是第一啊!?」
「di yi?第一啊,肯定是爱啊~。因为爱是第一个成为我弟子的啊~」
「师父个赣大!!爱才不是在问这种事情…………哈!?」
——刚才,小爱把鹄老师当成了师父!!
小爱十分的惊愕。简直就像真的和师父进行着对话……!!
先不说那优柔寡断八面玲珑的回答,她连那副娇娇地说话方式和表情都与九头龙老师一模一样。
——这已经完全不是模仿的等级了……简直就像另一个师父一样!!
小爱最开始对这位比自己更长时间更深层次地观察了九头龙老师的人感到嫉妒,不过——
——我……想从这个人那里学到更多的东西!!
想到这一点的小爱反射性地叫了出来。
「那、那个!」
「怎么了?」
「我可以……叫您鹄师父吗!?」
「呼。没问题的哦」
这一瞬间,崭新的师徒关系诞生了。
☗命名死神的存在
帝位战挑战者决定联赛最终对局将分别在东西的将棋会馆举行。那一天,我在对局前一小时就来到了联盟,进入了“御上段之间”。
正在准备着这场只在关西一次对局的奖励会员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九头龙老师?」
「不用在意。能把布借给我吗?」
我从奖励会员那里拿到布后,正座在下位擦拭起了棋盘。
理由有两个。
第一个,是为了表达对今天的对手的敬意。
我们双方都有着头衔,身为龙王的我虽然不能让出上座,但是我可以用自己的手擦拭棋盘来表达这份心情。
另一个理由是——我不想让心里留下一点内疚。
我听说清泷师父在进行与步梦的顺位战之前擦拭了棋盘,所以我也想带着这样的心意,下好这一局。
因为这场将棋是不注入这样的心意就下不了的将棋啊。
「……要以那个人为对手,使用那个战法啊…………」
「要对谁使用什么?」
「!!…………早上好」
「啊啊」
我今天的对手……生石充玉将轻轻地对我打招呼,像是要把脚扔出去一样坐在了下座。
——……真是憔悴啊。
大约一个月没见到的《运子的巨匠》双颊消瘦,双眼一幅落魄的样子。
不过他那标志性的胡茬倒是被剃得一干二净。应该是在头衔战期间整理好仪容的机会比较多吧。
我还以为是在擦棋盘的时候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然而并不是这样,离对局开始还有三十分钟,生石先生早早的来到了对局室。
——为了挑战於鬼头先生,他必须赢下这一战……
帝位战联赛分成红组和白组,生石先生和我都是在白组四胜走到了顶点。也就是说我们俩之间的胜者要和红组的胜者对局确定挑战者。
对于快被於鬼头曜帝位夺走玉将的生石先生来说,他是想成为帝位挑战者去逆袭吧……
——还是说……因为这是
和我第一次对局才会来这么早?
我们还是第一次在正式比赛里碰到一起。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很高兴。真心的。
但我们现在也没有互相聊闲话的心情。
正当我想离开座位出去一下的时候。
「早上好」
一位穿着西装的女性带着后面的小学女生进来了,向我们打招呼以及开始了说明。
「我们是来进行手机转播的。本日由女王战的观战记担当雏鹤女流作为临时工作人员以便她学习。请问能让她在对局室的角落进行取材吗?」
「嗯」
生石先生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表情。
「小爱,好久不见了。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准备好你成为女流棋士的贺礼。等事情告一段落后来我家吃飞鸟的料理吧」
「好、好的!非常感谢!」
「你还有用过振飞车吗?」
「有的!那个……偶尔……」
「是吗。我已经不振了」
「啊…………」
爱低下头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鹄小姐轻轻地把手放在了爱的背后。看到这个之后我放心了,与生石先生一起调整呼吸,专心为对局准备。
我们摆好棋子,在时间到来之前闭目眼神。
今天对局室里只有我和生石先生的将棋。只能听到记者按下快门的声音,以及寻找摄影地点的微弱脚步声。
——爱的脚步声我倒是马上就能辨别出来……
她光是在对局室里就能让我放心。龙王在对局前被弟子的脚步声治愈了什么的。这种事绝对说不出口。
帝位联赛是事先决定好先后手的。今天我是后手。
「请多指教」
时间到了,我用着爽快的声音说道,低下了头。生石先生无言的轻轻一礼。
生石先生初手轻率地打开了角道。
然后——将飞车前的步突了出去。
「……明示了居飞车……!」
独自留在对局室的爱不由自主地低语着。鹄记者为了录入棋谱评论去了棋士室。
「…………」
我在这里停手思考着。
——以生石先生为对手,那个真的行得通吗……?
失败了的话,受到伤害的可不止是我。要用那个的话就绝对不能输……
他像是看透了我内心在想什么一样
「怎么了,八一?你的脸上可是写着“我要振飞车了”哦?」
「……!!」
我被说个正中,《运子的巨匠》继续平静地说着。
「好啊。让我看看吧……你的运子」
最擅长对付振飞车的棋士是谁?
那就是——————振飞车党。
特别是《运子的巨匠》的对振更是绝品。就算他下居飞车也是强得一塌糊涂。
居飞车党的研究多在相居飞车的局面,振飞车党研究振飞车与居飞车对抗的局面压倒性地多。
虽然他们是研究振飞车自己用,但是从分析局面的角度来说,他们也为居飞车一方想了很多。总而言之,他们见到的对抗型的局面数和我根本不在同一个数量级。
因此,他们超乎想象地强大!
「……」
我咬紧嘴唇下定决意。
突出的是————中央的歩。
「愉快中飞车、吗。和我下还想用愉快中战胜我?一如既往轻率的臭小鬼啊……想用我抛弃的战法赢我?」
「…………」
「嘛、好吧。来试试看吧,人渣」
生石先生继续让飞车前的步突进。
『给我振啊』
他就像是在催促着我一样。
我拿起了飞车,向着《运子的巨匠》所指的附近振了过去。
那个瞬间——
「什!?」
生石先生睁大眼睛,盯着整个棋盘。
「「诶诶!?」」
爱和记录员不由得直起了身子,维持着用膝盖站立的姿势呆住了。
因为我的飞车————越过了中央。
「「愉快……三间飞车!?」」
真是如此。
我下着只能如此说明的战法。当然,在正式比赛中没有前例。
为什么?
因为根本没有人认真的考虑过这种笨蛋战法。
「………………」
生石先生凝视了一会棋盘后,视线上移看着我的脸。
「……不小心穿过了中央变成了三间飞车?」
「……」
「看来不是虚张声势呢」
生石先生嘴角上扬。
「那就————别小看了振飞车」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害怕。
生石先生沉静地把玉左移。就像野兽为了袭击猎物一样曲着身子蓄力。
我立刻将角冲入敌阵。进行角交换。
「这是振飞车?哈!」
生石先生鼻子一哼。
确实,从刚才开始我就无视着定迹……不,无视着常识下棋。
但是在这个时间点上进行角交换是有必要的。
最开始注意到那件事的人是——
「……!!是吗,是这么回事吗……」
《运子的巨匠》把牙齿咬得吱吱作响,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膝盖。
被看破了……真快啊。
「原来如此啊。是以4二银型的『角交换向飞车』为目标的构想啊……净耍些小聪明!!」
不愧是生石先生。
没有被骗到,漂亮的看破了这个作战的本质。
虽然看起来像是愉快中飞车手滑下错了,但这个作战不如说是角交换四间飞车和直接向飞车的改良版。
还有另一个,和这个一样结合了角交换向飞车的存在——
「!!这个……这个,难道说……!?」
待在对局室角落的爱注意到了什么,但是我现在的视线无法从生石先生那里移开。
「被你这奇妙的序盘给吓到了————不过知道了你要干什么之后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运子的巨匠》早早的做出决断。迅速地让银奔赴前线,将手里的角尽早的打了出来牵制着我的玉头!
「在这里!?」
生石先生下棋的手非常的积极。没想到会进攻到这一步……!
但是我也有不能退缩的东西。
我也同样把银冲出,应对角行的威胁。
「!?真是奇怪……」
生石先生喃喃低语。我抛弃了只有我持有的角决断的一手,我现在放低姿态,静静地等着那个瞬间。
那个瞬间是————————运子的瞬间。
我将飞车退到下段,通过开通的地下铁回到了中央。
【地下铁:将自阵最后一行的棋驹(主要是金、银、桂)走出去,空出来给飞车腾挪转移的通路】
看到这个的生石先生立刻将飞车移到了5筋,你振我也振。这是针锋相对,一看到缝隙就切进去的气魄!
——慎重…………我不得不慎重地布局……。
我将围玉从美浓围向着银冠强化。
「这样好吗?要是变成持久战的话,我这边就可以活用步得咯?」
「…………」
再清楚不过了。
倒不如说持久战正是我期待的。
「那就让你看看吧。振飞车党一直看着的噩梦!!」
生石先生也重组了围型。
最強的围型————『穴熊』。
顽固得能被称之为『暴力』的围型,至今为止让无数的振飞车党心碎。
「……!!来了吗……」
以最强防御力著称的穴熊是振飞车的天敌。
完全可以说所有的振飞车战法是为了攻略居飞车穴熊而编出来的。
所以。
必须得攻破这个——!!
「面对我……谁也没有振飞车的资格!!!!」
记录员通知了我时间到了。
「九头龙老师,还剩下十分钟。请问要从几分钟开始读秒?」
「从现在开始!!」
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我的持棋时间快用完了。我那小小弟子的身影也早就从对局室里消失了。
——因为不习惯振飞车,在序盘上使用的时间太多了!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会不迷茫的!!
我取出左边变成浮驹的金
,让那个金奔赴前线。我想着让平时用来守备的金投入攻击,说不定能撬开穴熊,但是——
「真是笨重的一手!就你这样想下振飞车还早了几百亿年!」
生石先生进一步布局,构筑坚壁。
我也再度加厚阵型,积蓄力量,保持着局面的均衡。
别急!还没……时机还没到!!
我们互相布局着,瞄准着那个瞬间。不,倒不如说为了迎接那个瞬间,一直持续地布局。
坐在我眼前的是《运子的巨匠》。
就算他下着居飞车,但是他那灼热纤细的手指里寄宿着的感觉还是不会变。
也就是说生石先生瞄准的是————运子。
问题是我不知道他会在那个时机来运子……就像要嘲笑我为了加快进攻的速度少下了三手补足防御的棋一般,生石先生下了令人惊愕的一手!
他突然以玉为目标把角打了过来。
「这么强硬!?」
我太过于惊讶心脏跳动得差点撞破了肋骨。这个打入过于强烈!
「哈。你在惊讶个什么啊」
生石先生把角这枚最强的子弹填入手枪指着我的太阳穴笑了。
「你忘记了坐在你前面的人是谁了吗?」
要是扳动了那个扳机……在那瞬间就会开始。
生石充玉将的运子!
「……咕!」
我将飞车撤回自阵来应对生石先生打过来的角。
「太迟了!!」
这与生石先生预想的一样,他切掉了角行,打开了运子的序幕,紧接着打入银将攻击飞车。这是让围玉崩溃的攻破振飞车的一手!
「好了!你要如何应对呢!?」
「…………」
就这样一直被动挨打是赢不了的。
——……要赢这最强的技巧到底要怎样才行?
答案早就定下来了。我并没有打算用飞车换他的银,而是从驹台把角拿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八一!!」
「……让你也感受一下吧」
我将刚刚夺来的角打在了盘上,说出了那个技巧的名字。
「运子」
Image
「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鬼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在防守中交换持驹。运子。
然后互相打入持驹。官子。
【官子「寄せ」:这里借用了围棋的术语,指终盘阶段一手之差就能决定胜负的紧要关头,也指官子阶段紧逼对方的杀招】
在毫无停顿的激流中,靠着自己先前的预测和临场的棋感,不假思索地连续下出攻防一体的棋!
时间太少,容不得我再犹豫了!
棋盘上的『型』好比双方拿着真刀进行居合对决一般,计划和规则都不复存在。手臂和脚一次次地被切得粉碎,但就算是这样也决不能停下来。
双方以坚固著称的围玉都破破烂烂的了。
犯点错误被刀刃擦过就是致命伤。官子任何一点失误都会落入地狱,恐惧这个脑内麻药就像是番茄酱一样流了进来。
手指也因为恐惧像是疲劳了一样不断地颤抖着。
但是。
「这就是!!振飞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四四手————7八金打。
敌玉腹部的金打,正是我的最后一击。
用飞车来守住生石先生最开始打进来的角,用交换过来的角反手攻略那个坚固的穴熊。
用运子来对付运子。
「…………」
生石先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用手指碰到了玉,但是他的手指却没有再动一下。
「诘了……吗?」
那是认输的信号。
「运子收官浑然一体。干得漂亮」
「…………非常、感谢……」
我低着头,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落。
生石先生将手肘放在扶手上,用右手盖住了脸,夹杂着叹息的感想战开始了。
「漂亮归漂亮……但是我输给这种奇怪的振飞车,会丢人得想去死啊。所以就粘棋粘到被诘为止了」
「……用一手换损角战法还是太困难了,所以我想着寻找新的王牌。然后就在寻找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了这个」
「愉快中不行吗?」
「我感觉到愉快中飞车对于整体局面的平衡性不好。后手也有许多陷入苦战的变化……」
「然后就想着去下角交换向飞车?4二银型的那个?」
「是的。因为变化很多所以应该不会流行起来,不过对于我来说刚好」
对于下后手,王牌又是一手损换角的我来说,手损与角交换正中下怀。
能够活用银将也符合我的喜好。
追求着最能发挥我自己的力量的阵型,然后就变成了角交换向飞车4二银型。
反推回去,为了能变成这个阵型而创造出来的就是『愉快三间飞车』。还没有正式的名称。
「但是你这货……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种乱来的战法的啊?」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是办不到的。看了下其他的将棋……」
「软件吗?」
「不是。我是从业余者那里得到的灵感」
「…………」
生石先生仰天闭目。
角交换四间飞车和中飞车左穴熊是在职业棋战中也能使用的振飞车战法,而这两者原本也是在业余那边流行,经过磨炼而成的战法。
业余棋界比起职业棋界拥有更多的振飞车党。必然会持续地出现振飞车的新想法。
洗练这种诞生在业余棋界的振飞车战法,使之能在职业的世界里能使用,在业余与职业之间建立桥梁,就是名为生石充的棋士所做的事。正因为如此他在粉丝里才会有压倒性的人气。
回想起这个事实的《运子的巨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说起了我意想之外的话。
「……我还是奖励会员的时候就在想了。要是将棋有必胜法的话,那一定是居飞车」
「……」
「与战型无关……我是这么想的。结果还是强的家伙获胜。将棋的终盘就是一切。所以我想着将棋局拉入自己的世界里获胜……相信着要是我振飞车的话,无论是怎样的家伙我都能获胜。我的振飞车甚至能赢过那个名人」
生石先生也实行了他的话。
在那个名人连续夺取两个头衔后,振飞车党唯一的头衔持有者一直孤单的守着这个堡垒。
「但是,软件将我的自信打了个粉碎。把我的世界完全的否定了。我与软件下练习将棋不断地输,头衔战也连败给於鬼头,我无论如何都想赢。我就只想着,要怎么下才会让软件的评价值上涨……」
于是生石先生发现了吧。
那个简单到令人无语的方法。
「只要不振飞车评价值就不会下降。反倒是不断地上涨。我很开心……对局里也展示出来了成果。仔细一想,我下着为了讨好之前坚决否定的软件的棋啊……」
「对于软件来讲,在振飞车的时候评价值确实会下降」
我点头同意生石先生的话语。
「但如果一直这么下着的话……就像我今天下出来的不可思议的振飞车,评价值也能与居飞车不分上下,甚至能超过它。不是振飞车不利,而是软件的预读太浅了,所以它才做不到振飞车啊」
「做不到……振飞车……」
「不仅仅是振飞车。矢仓也是这样。只要是人类觉得『可以』的局面,继续往下挖掘,让软件计算出来的结果也是『可以』。这不是一件很厉害的事吗?这才是人类的强大」
「人类的强大?」
「能够进行想象。不受拘束。维持自己的世界」
「……!!」
生石先生吃惊地看着我的脸。
人类的计算力连机器的脚边都摸不着。
但是正因为人类如此,才从平安时代开始一直相信积累过来的某件事物。
这并不是将棋的最终解,也许只是人类不稳定的计算力看到的幻想而已。
「机器不会向人类一样做梦。不会去憧憬别人的背影,让自己也成为那样。即便是连战连败,被否定,就算是这样也想看看自己相信的世界,机器是无法做到这个的」
所以——
「我在那个世界看到了今天的将棋。希望您也能和我一起去看,去验证我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
我想要的不是并不是软件的权威保证。
我现在正在探索着,在这片还没有名字的无垠土地的地平线的彼方到底有什么战法,我想和生石先生一起去探险。
这个战法对于如今的我来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
就算是输掉对局,也绝对要证明这个战法的优秀性。
所以我想让生石先生第一个看见这个将棋。
「能验证这个的只有————《运子的巨匠》」
「…………」
生石先生有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然后和我对视,小声的说。
「……我可以吗?」
「软件和将棋之神在忙着研究相居飞车呢。他们说振飞车就交给生石先生了」
「哈」
我蹩脚的玩笑让生石先生鼻子一笑。
《运子的巨匠》久违的露出了笑容。
「尽说些自大的话。和我讲振飞车,你小子算老几啊?」
「抱歉」
我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生石先生「哈」了一下开心的笑了。
我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我又想起了自己与爱一起为了得到生石先生的认可,一边做着澡堂和道场的工作一边整天振飞车的日子。
撞上南墙后不顾一切的挣扎的每一天。
「那么,我的新战法怎么样?能流行起来吗?说不定这是我第一次让名字留在战法上!?但是我基本上是居飞车党,第一次留给振飞车有点那啥啊~」
「不不、怎么看都流行不起来的吧这个」
「诶诶!?为什么?明明这么优秀的?」
「哪里优秀了啊,里面的个人癖好也太严重了吧……而且『九头龙流角交换向飞车』太难听了」
「那愉快三间飞车就可以了啊。一起让它流行吧!」
「是吗。嘛,反正我是不下」
又是大爆笑。我看到生石先生稀奇地用关西腔开玩笑真的很高兴。
但是笑完之后,生石先生突然冒了一句。
「……真重啊。头衔这种东西」
「是」
「从那个名人那里夺过来的头衔。不想失去它的感情比什么都重……更别说让我把它交给我不认可的家伙。交给那种电脑的奴隶」
「是」
「我见过太多没能得到头衔落得个一身灰的天才。我也见过很多失去头衔人生也跟着完蛋的人。我绝对不想成为那样……我下定决心绝不会变成那样」
「是」
「但是我第一次输给振飞车之后我才明白。舍弃振飞车而保住的头衔就是垃圾」
於鬼头先生很强。
要是生石先生再次开始振飞车的话,说不定会失去头衔。
但是——他已经得出了结论。
并不是从软件那里得到的。生石先生说出了感想战的结论。
「我今天的败因就是我没有振飞车啊」
「是啊」
我们相视一笑,以这个为信号,我们坐回了正座行礼。
生石先生把手伸向棋盘下面的驹箱,我打算将棋局打乱的时候。
正当我们打算结束感想战的那个瞬间。
「那个!」
在房间角落的小小记者发出了声音。
「最后…………最后请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三句箴言
天衣用着手机观看对局的转播,她从序盘开始就被吓到了。
「怎么……回事?这盘棋是……?」
居飞车党的八一去下振飞车,振飞车党的生石去下居飞车。
这明明就已经很异常了——
『九头龙的飞车越过了5筋到达了3筋。是不是手滑走过头了呢?』
『收集了十万以上对局的数据库里也没有前例』
从棋谱评论里也看得出撰写人的动摇。
过去八一为了打败山刀伐尽八段,在对局里第一次使用了愉快中飞车,却被山刀伐的居飞车超急战粉碎。
但那时八一在最终盘的时候使用了三连限定合驹的超绝技巧获胜了,也就是将序盘的不利用暴力般的终盘力给搬了回来。
但这次的将棋明显与那时不一样。
「这是要打算干什么!?他是想下出怎样的将棋……!?」
她想起了他在墓前说的话。
八一想用这个将棋向天衣传达什么。
这种异样的战法是为了那个吗?
他是想让天衣在和空银子的番胜负里,使用怪异的战法吗?
「但是……这、果然还是……」
就算是出其不意了,但空银子也不是这样容易就会被打败的对手。
毕竟八一用振飞车想打倒的人是那个生石充啊。
——那他是放弃了胜负?但是……
『本局对局是在关西将棋管的御上段之间进行的』
『对局选手是两位关西所属的头衔持有者。一人是《运子的巨匠》。而另一位是现在在他的面前振飞车的男人』
『两人在正式比赛中还是第一次碰见』
伴随着盘面的更新,下面的评论栏里也跟着出现新的文字。
『九头龙的构想在棋士室里被怀疑了』
『「这应该成为什么战法?」「不小心三间飞车?」』
以天衣看来,八一早已处于劣势。棋谱评论里的话语也支持着她的判断。
『但是生石还是没有大意。只有当胜利之后才能大意』
『九头龙在对局开始一小时之前就进来了。代替奖励会员亲自擦盘。他对本次的棋局有着不同寻常的热情』
『在白组全胜的两人。赢了今天对局的一边,可以与红组的优胜者进行挑战者决定战』
『生石在玉将战接受了於鬼头帝位的挑战。那边的头衔战惊人地出现了连续持将棋,对于生石来说,帝位战也是不能输的战斗』
上面显示的评论虽然很短,但是却传达了对局室里的紧张氛围。
『九头龙脱了上衣,卷起了衬衫的袖子,身体往前倾』
『他的气场像是已经迎来了终盘。不只是他下的棋,今天的九头龙有明显的不一样的地方』
『九头龙十分耐心』
『来到棋士室的高段棋士看到盘面后说着「嗯?搞反了吗?」接着又微笑着说「真厉害啊。这就是年轻啊」』
棋谱评论里的八一一直十分痛苦。
但是他的手却任然不断地在推动着棋局……天衣对局势的判断动摇了。
在她接触到八一的构想后,理解了他瞄准的东西后,对局面的看法也随之改变。
——居然是瞄准这个!?这个,难道说……难道说!?
棋谱评论也开始证实了她的猜想。
『到了现在,生石开始考虑了』
『在棋士室中下着练习将棋的镜州三段说着「说不定可能会逆转」暂时停下来考虑了一下之后「……不,说不定一开始后手就占有优势」』
『生石靠着扶手,进入了深层次的预读』
『消耗的时间逆转了!』
「……!!」
天衣的心跳渐渐的变热,逐渐的变快。
心跳像是要突破胸口一样,指尖里流着炙热的血。拿着手机的手指与心脏的跳动像是发生了共鸣。
八一每下一手,以及每一手的评论,小小的手机屏幕中显示出来的简洁的记号与文字……天衣紧闭的内心与生石围得紧紧的穴熊一样,被这些东西一点一点地撬开。
简直就像是魔法。
『到了这里,称赞后手构想的声音变大了。九头龙大胆的新战法,是否超越了振飞车党的生石的感觉呢』
「!!」
终于逆转了!天衣不由得紧紧握住手机。
但是战斗已经变成了一分将棋。局势偏向哪边也不奇怪。天衣等不及自动更新,无数次无数次地用手指戳着更新按钮。
『生石轻快的放出了猛烈的一击,强行把角放在了不好发挥威力的地方。「在这里!?」棋士室中传出惊讶的声音』
『九头龙冷静的拉回了飞车。但是他的手在不断颤抖』
『双方“啪啪啪啪”地推动着棋局』
『九头龙下手好快。是他读到了自己能赢的局面吗』
『「好狠」有人在棋士室里低语』
『探讨已经中断了』
『虽然已经是能安全获胜的局面,但是九头龙还在毫不畏惧地继续深入』
评论里开始传达着八一的胜势,
读到这些的天衣心脏像是要蹦出来了。
然后————
『生石看到这一手后认输了』
「………………」
对局已经结束,天衣也没法将眼睛移开手机画面。
自对局开始已经过了九小时以上了。外面都黑了。
她连自己一直坐在这里滴水未进这件事都没有注意到。
因为她有更在意的事。
「这个…………这个将棋,难道说…………?」
对局的途中,天衣的头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八一想在今天的将棋里确定什么。
这种怪异的序盘战术,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谁才创造出来的——
「但是,怎么会…………这种事…………」
不过天衣马上就否定了那种想法。
八一是职业的。而且这个对局是离头衔挑战还差两步的重要的将棋。并不会有余力下给别人看。
确实八一在目前发誓『我会下不让弟子蒙羞的将棋』『用将棋把意念传达给天衣』。
但那也应该只是让弟子看到自己毫不气馁的战斗身姿为她加油而已……。
——……不可能的。我自己,都对自己的事忙不过来了。
就在那时。
「……?」
最终手的棋谱评论。
本来是空着的部分,出现了文字。
本应结束的棋局的棋谱再次更新了。
『※局后的感想※』
「……!!」
天衣看到评论栏里出现的文字后睁大了眼睛。她张开的眼睛逐渐变得湿润。
转播的记者最后提了这样的问题。
『您想向谁传达这份胜利呢?』
听到那个疑问,今天的胜者——
他疲惫不堪的脸上浮现出微笑,这样向记者回答道。
『在我面临着头衔战的时候,某个人下完重要的将棋之后这么说』
『「今天的我只为你下将棋」』
『所以今天的我,是为了那个人而下的将棋。只为了那个人』
「…………!!」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小小手机的屏幕上。
「无、无法相信……!难以置信的……笨蛋……!职、职业的……站在职业棋士顶点的龙王,在这么重要的对局里…………!」
当天衣看到职业棋士的顶点的他用着像业余一样的……不,连业余都不会用的自由过头的序盘战术时,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别说想着八一能取胜了。
但是当她看到最后出现的评论……天衣终于确信了。
自己想的东西是对的。
八一说『相信』天衣那句话的,真正的意义。
那份觉悟的深刻,和强大。
那并不是什么鸡汤。
八一认真地信着天衣的可能性。
不仅仅是胜利与评论。八一留下来的这份棋谱本身就是他对自己的应援,天衣理解到这个的时候,她就已经泪流不止了。
她有过在输掉将棋的时候而哭泣的事。
但是看着他人的将棋而哭泣,这还是头一次。
「…………传达到了啊…………笨蛋…………」
她如此低语着,擦了擦眼泪,把今天的棋谱从头开始复盘。
一手又一手,一手又一手。
直到东方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