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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云很少。
带著湿气的夏日空气中,少女与男孩坐在小祠堂的石阶上羊羊夜空。少女是高中一年级生,男孩是国小四年级生。
高挂夜空的,是比半月略微丰满,再过几天就会变成满月的月亮。
每次看见月亮,少女就会想起一只猫。一只有著纯白毛瑟、体型娇小的猫。那只猫在晴朗的夜晚会抬起小巧的下巴,以清澈的黄色眼眸凝视月亮。
那只猫相信,月亮才是自己应该前往的场所。在年老并死期将近时,它希望 自己能在月亮迎接死亡。它强烈地希望能够到达月亮。
「我想问,那只猫——」
坐在一旁的男孩,抬头看向少女问道:
「那只猫,后来有到月亮吗?」
少女以平静的声音回答:
「不,它没能到达月亮。」
那只猫在半年前,冬天的夜晚,没能到达月亮就死了。地点是山腰的某棵大树下。它注视著月亮,直到再也睁不开眼睛,最后死于黑暗之中。
「那只猫现在,还想去月亮吗?」
「死掉的猫不会思考。」
「可是,说不定——」
少女摇头。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没有半只猫会抗拒死亡。」
没有半只猫会在死前发出叫声。
它们迎接死亡,静静地闭上眼睛沉睡而已。
少女徐徐说道:
「只要一死,就再也不会发生任何事。」
此时吹起一阵温热的风。
男孩沉默地仰望月亮好一会。少女也看著月亮。
月亮无语。那里不存在任何主张。既不会发出鸣叫声,也不会用爪子去扯衣服。
男孩看著月亮说道:
「你曾喜欢那只猫吧?」
同样看著月亮的少女回答:
「我现在也很喜欢啊。祂的身影非常美丽。」
两只前脚伸直靠拢,坐著仰望月亮的猫咪身影非常美丽。彷佛毫无弯曲的直线,朴实的美感油然而生。
「那你希望那只猫能到月亮吗?」
「这个嘛。可以的话,我想实现它的愿望。」
「你觉得那只猫应该死在月亮的沙地上吗?」
「当然。它本身也是这么希望的。」
男孩起身,站到月光的正下方。
他直视少女,露出微笑。
「我跟你说。我有办法去月亮了。」
少女不太淸楚这事件的开端在哪里。或许是男孩确定得离开这座城鎭的那天,也或许是那只猫死去的那天,又或许是少女与男孩初次相遇的那天。
不管怎样,在这云少的夏夜,男孩是这么说的:
「我去拿月亮的沙子回来,送给那只猫。」
背对依然无语的美丽月亮,男孩如此说道。
1
七月二十五曰,下午五点的天空一片晴朗。
尽管太阳逐渐西沉,要称盛夏的这时段为傍晚,还太早了点。
由于现在放暑假,对星期的变化没那么在乎。虽说七月二十五日是星期二,但即使是星期一或星期三,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浅并惠用手遮著阳光,爬上花见崎神社旁边的石阶。春埼美空紧跟在后。这道石阶宽度狭窄,很难两人并肩攀登。
脖子的汗水让人不舒服。就在惠用手掌抹去那些汗水时,春埼从后面问道:
「要用手帕吗?」
「谢谢。但不用了」
「是吗?」
以女孩子来说,少女的声音略微偏低,听起来有点嘶哑。是悦耳的声音。至少比头上那些不断鸣叫的大音量蝉声要好多了。
两人一下就走到石阶的尽头,踏上土壤裸露的山路。春埼稍微加快脚步,走到惠的左边。朴素的蓝色洋装裙襬随之晃动,手提包包也传出物品碰撞的声音。
「那个包包里有什么?」
「是装了冰麦茶的水壶。」
原来如此,刚才那阵声响,是来自水壶里的冰块把。
惠抬头看向天空说道:
「月球表面应该很凉吧。」
「惠也想去月球吗?」
「这个嘛。当然是有兴趣啦。」
可是,只穿衬衫到月球是必死无疑,而太空服又觉得会行动不便。尽管重力小很多这点极具魅力,但是真没有的话,在各方面是也会很辛苦。
「比起去月球,还是窝在有空调的房间里比较轻松。我目前没有想要月亮的沙子。」
惠回答。
昨晚有个男孩,留下一句「我去拿月亮的沙子回来」就消失了。
惠和春埼在两小时前,以服务社工作的形式,受托调查哪位男孩。当前的目标,是确认男孩平安与否。
没多久,前方出现一座小祠堂,那里周围有十几只的猫,而在中心处、祠堂前方只有三段的石阶上,坐了一位少女。
野之尾盛夏。
最后和那位前往月亮的男孩见面之人,就是她。
野之尾盛夏拥有白皙的皮肤,而且还白到让人有点难以置信。
惠无法理解,为何她的肌肤在这种盛夏时节,还能维持那样的白皙。说不定背后有某种超常的力量在运作。
被猫咪包围的少女闭著眼睛。她拥有在陷入睡眠,或意识朦胧到和睡眠差不多的时候——也就是处于忘我状态时,和猫咪共有意谶的能力。
明明是暑假,野之尾不知为何仍穿著学校制服。惠一站到少女面前,她便缓缓睁开白皙的眼睑。
「你好。」
少女说道。
「你好。我吵醒你了吗?」
「不,我正在等你们来。」
野之尾的腿上坐了一只猫。她把手放到猫背上,接著说道:
「你们是为翔太的事而来对吧?」
「没错。正是如此」
日下部翔太——这是昨晚说要去月亮采砂后,便失去身影的男孩姓名。」
「你对翔太知道多少?」
「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他念国小四年级,兴趣是天体观测;约三年前来到咲良田。预定两天后要搬到别的城镇。就这么多。」
惠事先看过管理局交给他的资料。他还知道男孩的住址和出生年月日,但这些情报并没有多大帮助。
「再来只剩下他主要是在这里进行天体观测。」
野之尾换著猫点头。
「我知道的,也不过那些。」
「但是,野之尾同学在一年前就认识他了吧?」
「亏你知道这件事。」
「我刚才和他父母见面时听说的。」
惠问了日下部翔太的事情,并看过男孩的房间。由于正在准备搬家,他房间内的柬西并不多。没有书的书架,没有衣服的衣柜,像个空壳令人哀伤。
「野之尾同学对这次的事件有什么看法?」
「男孩前往月亮,一去不回。」
「还有呢?」
野之尾看向腿上的猫,温柔地抚摸它的脖子。猫咪舒服地眯起眼睛,张大嘴巴打呵欠。
「就只有这样。你们是怎么看的?」
「管理局判断这是一种离家出走。目前最有力的理由,是反对搬家。不过,这件事很可能与能力有关。」
曰下部翔太在野之尾面前消失无踪。
根据报告,他是真的如同字面那样消失了。留下一句「我去拿月亮的沙子回来」。比起怀疑有人利用物理性手段,还是判断他使用了某种能力比较合理——惠也有考量野之尾说谎的可能性,但目前还找不到她有什么理由说谎。
野之尾抬头看向这里。
「这恐怕不是离家出走。」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他跟我约好后天上午要在这里见面。」
后天——翔太预定离开咲良田的日子。
「管理局的判断错了。浅井,你有什么想法?」
「目前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因为无法判断,才会来找野之尾同学打听消息。」
「我该告诉你什么?」
「你对翔太去月亮采砂的理由,心里有底吗?」
一只灰色、尾巴前端弯曲的猫,在惠的脚边嬉闹。
惠蹲下来抚摸那只猫的背部。
「从前,有一只猫。」
野之尾以这句话做为开场白。
有一只猫。
拥有纯白毛色与黄色眼眸的娇小猫咪。
那只猫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近。因为它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快跑,无论吃多少也不会变胖;它的睡眠时间增加,鼻子也变得愈来愈不灵敏。它还没正确地理解死亡的概念,知道自己的身髓将失去所有机能。
在领悟到这点时,猫咪仰望天空。
那天碰巧是晚上,碰巧挂著美丽的月亮。硕大的满月——肯定就只是因为这样。若它是在白天仰望天空,或许会改为憧憬太阳与白云。可是,那只猫仰望天空时,挂在那里的是满月,非常美丽的满月。
猫味心想,去月亮吧。
在自己的身髅丧失所有机能,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闻不到,甚至叫不出声音的时候,站到那上面吧。若这副身躯即将动弹不得,那就一步也不移动地待在全世界最美丽的地方吧。猫咪如此想著。
即使爬上树稍,依然无法到达月亮。
即使登上屋顶,依然无法到达月亮。
猫咪知道月亮位于某个高不胜高的场所。
所以,猫咪在月亮底下寻找更高的场所,在山中四处徘徊。
野之尾盛夏拥有和猫咪共有意识的能力。她经常和这只目标前往月亮的猫咪共有意识。
野之尾在白猫的意识中想著。
——你无法到达月亮。
月亮位于猫咪无法抵达的场所。
猫咪不知道有人类的意识混进自己的意识里。它把野之尾的思考判断为自己的思考后,这么想著。
——那种事,不试看看怎么知道呢?
野之尾的思考反映到猫的意识,而猫的思考也反映到野之尾的意识。整个过程就像自问自答,一个接一个地持续不断。
——无论爬上多高的树,都到不了月亮不是吗?
——那只要再找更高的树就行了。
——不可能。你的四肢不是非常沉重吗?就算发现高到能够到达月亮的大树,你也没办法爬上去。
——这就难说了。我对爬树很有自信。而且
——而且?
——至今为止,没有我想去却去不了的地方。
——这样啊。那就随你高兴吧。
——那还用说。
——恩。我会替你加油。
猫咪渐渐发现自己的意识出现异状。
它发现脑中多了一个不是自己的东西。
——你不是我吧?
——喔,真令人惊讶。第一次有猫咪注意到我呢。
——你是谁?
——是谁都无所谓吧。我非常喜欢你,有点替你担心,打从心底为你加油。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吧?
——这样啊。唉,随便怎样都好。我就带你一起去月亮啰。
猫咪在夜晚的山中徘徊。为了前往月亮,它不断寻找更高的地方。野之尾透过它的意识,关照它的行动。
然后某天晚上,白猫遇见一位男孩。
地点是在阴暗的山路。看起来疲惫不堪的男孩,坐在树下仰望天空。
猫咪慌张地躲进树丛。
——喂,那是怎样?
——是人类的小孩。
——这我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大概是迷路了吧。他带著背包和望远镜呢。
——背包?望远镜?
——你可以帮我拉一下那孩子的鞋带吗?
——我不要。我对人类没兴趣。
——我也对人类没兴趣。但是,既然都遇到了,也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是指什么?
——拜托啦。这次就好。之后我会请你吃你最喜欢的东西。
——喜欢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吗?
当时浮现在猫咪脑中的,是一块颜色和月亮相似的物体。
猫咪不知道那个带著黄色的白色物体,是叫什么名字的食物。不过,和猫咪共有意识的野之尾知道那是什么。
——乳酪?你喜欢乳酪吗?
——原来这叫乳酪啊。
——只要你愿意答应我的请求,我就给你乳酪
——为什么称能做到那种事?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快点去吧。
唉,真拿称没办法。猫咪走向男孩,用爪子抓了一下男孩的鞋带。男孩往下看后嘟嚷道:
「……猫?」
——吶,道样行了吧?
——嗯。做得很好。那么,接下慢慢往右走。
——不能用跑的吗?我想快点离开这里。
——不行。不用太大声没关系,请你稍微转头叫一下很好,他跟过来了。就这样往前走。
——真是的。你真的会给我乳酪吧?
—―嗯,包在我身上。我会让你尽情情地吃个够。
猫咪依照野之尾的指示前进。
男孩小跑步地紧跟在后。
猫咪下山,来到一间小祠堂。
这是个奇妙的地方。一个人类,闭著眼睛沐浴在月光下。那人的周围,环绕著好几只猫。
——喂,那是谁啊?
——是我喔。
——你是人类吗?。
——嗯。虽然这可能有违你的本意无法改变生为人类的事实。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
然而,脑中并未传来回答。
被猫咪包围的人类,在月光的照耀下缓缓睁开眼睛。
「我叫野之尾盛夏」
少女开口说道。
野之尾走到猫咪的前面蹲下。
「谢谢你的帮忙。我会按照约定,替你准备乳酪。」
猫咪听不懂人类的话。它无法理解野之尾说了什么。
少女戳了猫咪的头几下。
「我明天会再进去你的意识里。」
人类小孩对著少女说道:
「你在跟猫说话吗?」
少女一脸认真地回答:
「怎么可能。猫又听不懂人类的话」
接著野之尾起身,站到入类小孩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曰下部翔太」
「你在这种时间做什么?」
「我在找能清楚看见的地方。」
「天空?那种东西,在哪里都看得见吧?」
「可是,我想在更近一点的地方看月亮。」
野之尾看向猫,嘴角微微露出微笑。
「太好了,你有同伴呢。」
野之尾盛夏、曰下部翔太,以及无名白猫,就这样相遇了。
之后这两人一猫,以每星期一次的频率,一起聚在祠堂观赏月亮。
大约过了半年后,无名白猫在没能到达月亮的情况下死了。
·
「翔太说,他要为那只猫去拿月亮的沙子回来。」
说完后,野之尾吐了口气。
「谢谢你。这样我就清楚了。」
惠稍微低头行礼。
后方的春埼从包包里拿出水壶和纸杯,将麦茶倒进纸杯递给野之尾。
「要喝吗?」
「嗯,谢谢。你准备得真周到。」
「也有饼乾喔。」
「简直像在野餐呢。」
野之尾觉得有趣地扬起嘴角。感觉她似乎满喜欢春埼的。惠想找个时间让春埼单独和野之尾见面。说不定她们会很合得来。
春埼也将装了麦茶的纸杯递给惠。道声谢谢后,惠喝起麦茶。冰冰凉凉的,非常好喝。
野之尾喝光杯里的麦茶。
「我无法理解翔太的想法。」
「你是指哪个部分?」
「为了那只白猫,去拿月亮的沙子回来这点。它早在半年前就死了。事到如今,就算有月亮的沙子也没意义。」
「那只白猫没有坟墓吗?」
「不,有喔。是翔太做的。但是,那又怎样?」
「会不会是想将月亮的沙子供奉在墓前呢?」
「没有意义。埋在那里的,只是一具尸体。尸体不会有反应。」
「这我就不清楚了。」
说著说著,惠又产生一个完全不相关的疑问。
想死在月亮的猫,以及为了那只猫去月亮采砂的男孩。
两者看似有所关联,但又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猫所追求的,就只是死在月亮上,与月亮的沙子无关。如果有办法去月球,一般会想到的,应该是将猫的遗体埋在月球上。当然,将来若是在月球表面发现猫的遗体,也会是个大问题。
「野之笔同学喜欢那只猫对吧?」
「恩,基本上,只要是猫我都喜欢,不过我特别中意它。到现在我还是非常喜欢它。」
「这件事,你也有告诉翔太吗?」
「昨天晚上,在他消失之前,我们有聊过类似的话题。」
惠点头。
他大致理解日下部翔太是为了谁——为了什么目的行动了。
「你认为真的有去月亮的能力吗?」
面对野之尾的问题,惠点头回应:
「当然,我不能断言绝对没有。」
咲良田的能力千差万别,各种能力都有存在的可能。至少目前为止,还没人有根据可 以断言「不可能有那种事情」。
「可是,能力只能在咲良田使用不是吗?月亮并不包含在咲良田内。」
咲良田的能力只会留在咲良田内,没有人能够带到外界——这是与咲良田能力有关的前提,同时也被视为绝对的规则。
但惠摇头:
「即使离开咲良田,也不会失去能力。只不过是忘记能力的存在而已。」
谁也无法使用已经遗忘的能力,所以能力才会从来没在咲良田外被使用过。
野之尾板起脸说道:
「那样更糟糕。如果翔太去了月亮,忘记能力的使用方法怎么办?」
光想人类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在月球表面生存。
「我们最担心的,也是这个可能性。若他使用能力,恐怕很难在月亮和咲良田之间安全往返。」
举例来说,如果是没有距离限制的瞬间移动能力,那前往月球这件事本身是有可能的。不过,光是那样,他根本无法在月球表面生存。就算那是能在月求生存的能力,忘记如何使用便毫无意义。
使用能力前住月球的想法非常危险。
所以,若是找不到翔太,就使用春埼的能力——重启,惠以此为前提来行动。重启能够产生类似将时间回溯到存档时刻的效果。
春埼上次存档是在前天——七月二十三曰的时候。她能将时间倒回比昨晚——亦即翔 太消失的七月二十四曰晚上还要前面的时刻。
「关于翔太的能力,管理局没有任何资料吗?」
「是的。他应该是在最近才获得某种能力。」
管理局管理著咲良田内的能力。
咲良田的学校,每年都会举行两次检查,确认学生有无能力。跟健康诊断或体力测量差不多。
只要拥有能力,很少会逃过管理局的检查——虽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现在怀疑这个也没意义。
翔太的学校,曾在六月中举行检查。当时,翔太被判定没有能力,因此可以他是在那之后才获得能力。
野之尾在大腿上的猫前方晃动指尖。猫一脸认真地凝视她的指尖,大概是把那当成某种猎物吧。
「你平常会和翔太约好哪天见面吗?」
「不会。要是我在这里待到很晚,就偶尔会碰到他。真要说起来,应该算是偶然。」
「昨天也是吗?」
「嗯,没错。」
猫咪朝著野之尾的指尖挥舞前脚。
野之尾将手抬高,让猫的前脚挥空。
「顺便请教一下,你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这个嘛。应该是一个星期前。」
惠从日下部翔太的父母那里得知,男孩从三天前开始到昨晚为止,每天晚上都有出门观星。他以前从来没这么频繁地出门过。
惠心想,他应该是想和野之尾见面。
或许是放弃狩猎,猫咪在野之尾腿上缩成一团,闭眼休息。
2
由于野之尾要待到太阳下山才离开祠堂,惠和春埼便决定陪她留到那个时间。虽然知道在这里仰望夜空,也没办法找到日下部翔太,但难得放暑假,偶尔欣赏一下夜空也不错。
惠和春埼咦度下山,穿遇神社前往附近的便利商店购买饭团和三明治。然后他们回到祠堂,和野之尾一起分享那些食物。将饭团喂给猫儿们后,它们将石阶的位子让给惠和春埼,野之尾一咬下三明治,就以严肃的表情嘟嚷道:「里面有放乳酷呢。」
太阳一直到晚上七点才西沉,而皎洁的月亮从前一个小时起,就在东方的天空浮现。
那是比半月略微丰满的月亮。周围一变暗,月亮开始反射太阳光,散发出美丽的光芒。如此炎热的季节里,月光清澈,给人一种凉爽的感觉。
现在,那里是否有位男孩正在采集沙子呢?月球表面一定非常寒冷。
坐在一旁的春埼,仰望著夜空说道:
「惠对星座熟悉吗?」
祠堂周园没有路灯,也没有会发光的招脾。极度接近黑色的深蓝夜空里,可以看见许多星星。
惠轻轻摇头。
「如果是自然科学的考题,那我倒是有自信能够答对。」
他很难把在空中的星星顺利连结成星座的图案。惠不讨厌欣赏夜空,却从来没对星座产生兴趣过。
惠指向天空的某个区域。
「我觉得那里看起来像是猎户座。」
不过,猎户座是冬天的星座。夏天早上好像也看得见,但不可能出现在这时候的天空上。
「春埼对星座熟悉吗?」
「我也不太了解。我想夏季大三角应该在那附近。」
「那么,天鹅座在那边啰。」
夏季大三角之一的天津四,是天鹅座的一等星,距离地球约一千八百光年。它非常明亮,散发出来的能量据说是太阳的五万倍。
即使懂这些知识,惠也不清楚哪颗星星是天津四。从地球看过去,那单纯反射太阳光的月亮,要比天津四亮得多了。
惠抬头看著夜空问道:
「你平常和翔太都在聊什么?」
野之尾徐徐地回答:
「都是和月亮星星有关的话题。还有一只猫的事情。仔缅想想,我对他也几乎一无所知。」
「他在在学校发生的事呢?」
「不知道。翔太很少提自己的事情。」
「跟野之尾同学很像呢。」
「就不谈自己这方面,你也半斤八两。」
说完后,少女轻笑出声。
「我也曾经和翔太聊过类似的话题。并告诉他,我大概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不主动聊自己私事这点吗?」
「简单来讲,是那样没错。」
「你不喜欢别人讲太多话吗?」
「倒不如说,我没有兴趣。在聊天的时候,对方至今做过哪些事,或是平常过著哪种生活,都和我无关。」
「就算对方是杀人魔,或某个国家的国王也一样?」
「嗯,没有差别。我说了什么,对方回答了什么。重要的只有那个内容而已。」
这不是不能理解。
即使出自骗子口中,正确的事情依然正确;即使出自老实人口中,错误的事情依然错误。只要慎重地处理每一句话,那么彼此的关联便不具意义。
「这表示无论是朋友的话、恋人的话,还是陌生人的话,对野之尾同学来说都一样吗?」
少女点头。
「如果内容相同,不论由谁来说,都是一样的言语。我认为对话的本质就是如此。」
惠深有同感。可是,坦白讲出来就太残酷了。
他看向春埼的侧脸。对方正默默地仰望夜空。
「野之尾同学,你也跟翔太说过同样的话吧?」
「嗯。」
「它代表的意思,你有思考过吗?」
「意思?我不太懂耶。」
稍微烦恼一下后,惠开口:
「要是把野之尾同学的这段话照单全收,解读出来的意思会是对你而言,没有人是特别的。」
如果言语的价值不会因为说话者产生变化,那对方无论是谁都一样。
「就算翔太不在了,只要有人代替他在你身旁聊月亮星星的话题,对你而言就没有任何变化。」
惠不知道日下部翔太对野之尾盛夏抱持什么样的感情。不过,他刻意选在野之尾面前消失,并和野之尾约好在搬家当天见面。这表示比起单纯认识的人,他对少女产生更进一步情感的可能性很高。
很少有人能舞接受自己对特别的人面言,是能够替代的存在。」
野之尾稍微垂下视线。
「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知道。」
「我也是会觉得,人是特别的。」
「我非常清楚。」
惠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明显说得太过头了。
日下部翔太和野之尾之间的关系,根本就轮不到惠插嘴。那是日下部翔太的问题。不是那种他人可以抢去解决的问题。
春埼指著夜空说道:
「我想那颗应该是织女一。」
看来她似乎一直在寻找夏季大三角。可是,惠实在看不太出来,她在指哪颗星星。
一直到晚上八点三十分左右,惠他们都在祠堂前面仰望夜空。
之后他们依靠月光走下阴暗的山路。远方传来青蛙的叫声。往山下的道路望去,
便能看见一台自动贩卖机在发光。
过不久,山路变成狭窄的石阶,他们来到神社旁。三人爬下神社的石阶,走到马路上。
惠原本想送野之尾回家,但被拒绝了。
「我常常待到这个时间。」
野之尾说道。她家好像就在附近。判断没必要勉强对方的惠,在神社前跟野之尾道别。
惠和春埼并肩走在夜路上。他的步伐比平常独自走路时略窄。
春埼仰望夜空说道。
「月亮的沙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颗粒很小的沙粒,但以物质来说,只是单纯的玄武岩喔。」
「惠觉得那个漂亮吗?,」
「这个嘛。我是觉得从地球看月亮比较漂亮。」
「为什么日下部翔太要去拿月亮的沙子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猜他肯定是想不到别的东西。」
换句话说,他想不到其他适合送给野之尾的礼物。
惠也同样摸不透野之尾。
虽然知道送泡芙能让她高兴,却想不到有什么礼物能让她留下深刻印象。她看起来不像对衣服或饰品那些东西有兴趣。
唯一确定野之尾会喜欢的就只有猫,但要是将猫当成礼物送她,绝对会惹她不高兴。
她和
猫的相处方式并不是那样。
「想找对方喜欢的礼物,还真不容易呢。」
惠说道。
「我很高兴惠送我发夹。」
春埼回答。
十天前,惠送了一个红色发夹给春埼。
「那是因为我用了有点犯规的手段。」
「你犯了什么规?」
「这是秘密。无论如何,幸好你喜欢。」
虽然言语是为了传达什么而存在,但也没必要将一切都告知对方。可是,野之尾盛夏和日下部翔太之间的对话,一定有些不足。
「举例来说,你想送某人礼物。」
「嗯。我想送发夹的回礼给惠。」
「谢谢。不过,你不用那么在意。」
惠摇摇头,然后继续说道:
「总之,假如你想送某人礼物,却不知道对方的喜好畤,你会怎么做?」
「我会直接问对方喜欢什么。」
「非常有建设性的想法,可是,它并非总是最正确的答案。」
「为什么?」
「道世界上有些礼物,必须要自己选才行。在那种时候,就只能从对方的言语和行动来推测最适合的东西。」
春埼有些困惑地问:
「发夹的回礼,是必须自己思考的礼物吗?」
「那个不算。而且你不用特地准备什么。」
真伤脑筋。这样根本无法讨论野之尾和翔太的事情。看来拿春埼做参考是错误的。
「既然是发夹的回礼,我觉得送饰品不错,但惠平常很少戴呢。」
「嗯。那很麻烦,也不太适合我。」
「可是,你偶尔会戴手表。」
「只有必要的时候。我通常都是用手机来确认时间。」
可以的话,惠不希望陷入急迫到必须只用翻转手腕来知道时间的状况。
「果然还是书籍最好吗?」
「我比较喜欢自己买来看。」
「对喔,你也不去图害馆呢,」
「我还满喜欢图书馆的气氛,但我不喜欢在还书日还书。」
倒不如说,惠讨厌增加待办事项。若是避免不了的事,他也只好接受,却还是希望行事历能愈空白愈好。
春埼点头。
「我了解了。」
「了解什么?」
「选礼物是件困难的事。」
惠和春埼并肩走在夜路上。
月亮从东边的天空,缓缓往南移动。
日下部翔太真的去了那里吗?
目前唯一知道的事实,就只有一位男孩昨晚消失了。
翌日——到了七月二十六日,日下部还是没回来。
惠在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和春埼见面。
两人一起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
正面有个大时钟,而那个时钟正好慢了五分钟。每次看的时候都是慢五分,不会多也不会少。或许这五分钟的背后,隐藏某种明确的意图也不一定。其实惠也不太清楚。
公园里除了惠他们以外,没有其他人。无论是沙坑、秋千还是溜滑梯,都没人在玩。
缺少孩子的游乐设施,看起来像仿冒品,只是拥有那种外表的物体。
唯有蝉声特别吵杂。如果仔细聆听,便能听见从远方传来电视声,但那音量实在太小,听不清楚内容是什么。
上次存档是在七月二十三日中午。存档之后,已经过了快七十二个小时。七十二个小 时一到,存档就会失效。
惠看向手机显示的时间。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整。公园那个慢五分钟的时钟,应该正指著十一点四十分。
「时间到了。」
惠说道。
春埼点头。
重启——这是春埼美空的能力。只要使用重启,几乎可说全世界的一切都会被倒回存档的瞬间,最大能达到类似将时间倒回三天的效果。
为了达成自己期望的未来,将整个世界一起卷入,强制从相同的时间重新开始,是强大又任性的能力。
按下这个按钮,是惠的工作。
「春埼。」
惠在下令少女使用能力时,不是不会犹豫。但他也不曾因为犹豫,而没对她下达指示。
在蓝天之下,他以看似从容的态度说出那句话:
「重启吧。」
那是破坏世界的言语,
先破坏一次,再重新来过的言语。
戚觉连绵不绝的蟫声,突然中断了一下。
3
正好慢五分钟的时钟指针,位于快要十一点四十五分的地方。孩子们的嬉闹声盖过蝉鸣传到耳里。
男孩与女孩一起荡著秋千。
其他男孩则是互丢黄色的球玩耍。类似躲避球,却没有球场。
浅井惠和春埼美空坐在小公圜的长椅上。
「七月二十三曰,十一点四十八分,四十六秒。」
春埼说道。她为了听报时台的声音,将手机抵在耳边。
惠回想五分钟前的事情。
七月二十三曰,星期日。上午十一点四十八分四十六秒的五分钟前。那是原本应该在三天后到来的——七月二十六日的记亿。
前不久,这世界还是七月二十六日。惠和春埼坐在同一张长椅上,但公圜里没有小孩。
「好像重启了。」
惠说道。
被重启效果消除的这三天,只在惠的记忆中回复。
「重启前,我们在调查一位名叫日下部翔太的男孩。」
明天——七月二十四日的夜晚,一名男孩会留下一句「我去拿月亮的沙子回来」,就消失了。
他在野之尾盛夏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管理局都不知道他拥有什么样能力。
这事件被当成服务社的工作,惠和春在男孩消失的隔天,亦即二十五日时,奉命调查男孩。当前的目标,是确认男孩平安与否。
尽管试著等到二十六日,但男孩依然没有回来,于是惠和春埼使用重启。
惠说明完接下来三天会发生的事情后,向春埼问道:
「还有什么疑问吗?」
孩子们追著在地上弹跳的黄球。
「不,没什么需要问的。」
春埼回答。
「那我们明天去找翔太吧。」
「明天吗?」
「嗯。我们今天不找翔太或野之尾同学。」
日下部翔太消失,是明天晚上的事。
要是惠他们采取行动,也许会导致他将计画提前。
重启之后经过二十四小时,就能再度存档。没必要现在急著行动。等明天中午存档后,再慢慢处理就行。
「那么,我们今天什么都不做对吧?」
「基本上是这样。可是,我今晚打算出门欣赏一下月亮。」
小孩用力丢出的球,越过其他孩子的上方,滚到公园的角落。
当晚七点三十分。
日下部翔太背著小背包,扛著望远镜,爬上位于花见崎神社旁边的狭窄石阶。那是条不起眼的石阶,要是不熟地形,就会轻易忽略。
半圆形的月亮低挂在空中。翔太依靠月光,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上阴暗的石阶。
日下部翔太是在一年前知道这条阶梯的。
—年前的夏天,他也和今天一样背著背包,扛著望远镜爬上这座山。不过,他当时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线。那时候,翔太还不晓得这条阶梯的存在
他是为了寻找适合天体观测的地点,才爬上这座删。因为想在咲良田最可以看到星星的地方,使用刚从父亲那里收到的望远镜,国小三年级的翔太擅自跑出家门。
他只顾著在山里走来走去,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手臂因长时间扛著望远镜而酸痛。双脚也累到走不动了。翔太随便找棵树坐下。
随著时间经过,他心里愈来愈不安。不是大惊小怪,他担心自己就这样死掉了。翔太在笼罩漆黑阴影的树林里仰望夜空,无声地哭泣。
就在此时,脚边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仔细一看,有只猫正拉著他的鞋带。
那是一只奇妙的猫。它娇小、消瘦,纯白毛色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那双深黄色的眼眸在特定角度会变成金色,彷拂有两个月亮并排在那里。
猫咪从容地改变方向,踏出脚步。
翔太一开始感到困惑。那只白猫看来是野猫。它没有项圈,同时也瘦到不像家猫。
——我是不是该跟著这只猫呢?
但他怎么想,都不认为这只猫是要救自己。
在翔太迷惘时,白猫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然后,它随便地「喵」了一声。那是像在瞧不起人的叫声。
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翔太决定跟著这只猫看看。
白猫淡淡地在没有道路的山中前进。
翔太拚命地追著那只猫。
感觉自己跟著猫在山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回头想想,也许实际只有十分钟。
追著猫走一段路后,视野变得开阔。
等回过神时,翔太已经来到一座小祠堂前
。
翔太搞不清楚这里到底是哪里。他不认为眼前的景色是现实的一部分。呈现在男孩面前的景象,就是如此梦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只围绕著祠堂的猫。然后在猫群的中心,祠堂只有三段的阶梯上,坐了一位女子。
女子拥有白皙的肌虏,及黑色的直发。她带著宁静表情,沉睡般地闭著眼睛。洁白的肌肤在月光照耀下,发出淡淡的光辉。那是和月光一样,让人感到冰冷的光芒。
——这女人到底是谁?
翔太不确定她究竟是不是人类。即使说她是月之精灵或猫儿们的神明,自己也能坦率地相信。
女子突然睁开眼睛。
她以深褐色的美丽眼眸看向这里。
翔太屏住呼吸,无法移开视线。感觉心脏正大声地怦怦作响。
——这绝对是一见钟情。
在那位女子睁开眼睛的瞬间,男孩有生以来,初次坠入情网。
她以完全没有人味的平坦表情
——「我叫野之尾盛夏。」
静静地报上姓名。
隐藏在神社旁边的这座狭窄阶梯,就是她在两人相遇时,告诉男孩的回家路线。同时,也是唯一一条联系日下部翔太与野之尾盛夏的道路。
在那之后的一年里,翔太反覆经过这条路。虽然男孩原本就喜欢看夜空,但他更想见那位美麓的女子。
可是,这一切也即将结束。
翔太将在三天后的早上难开咲良田。
可以的话,他希望女子为此感到悲伤。但这愿望,一定无法实现。就算自己不在了,她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她应该会马上忘记自己的事情。他觉得野之尾盛夏就是那样的人。
过不久阶梯结束,变成山路。翔太快步在山路上前进。
他好羡慕那只白猫。
——想去月亮,在半年前死掉的猫。指引翔太和她相见的野猫。
野之尾就连现在,也只有在提到那只猫时,会稍微露出微笑。
可以的话,翔太希望自己也能跟那只猫一样被她喜欢。
翔太心想,那种事有可能吗?自己有办法在离开联良田之前,得到她的喜爱吗?
思及此处,翔太才发现,自己对野之尾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她平常不会讲自己的事情。完全不知道她的兴趣或喜好。
唯一想得到的,就只有猫。而且还是那只白猫。
那么,实现那只白猫的愿望如何?
要是能找到对那只白猫有益的柬西——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是和月亮有关的东西送给她的话。例如要是能送她月亮的沙子,说不定她会喜欢翔太,仅次于那只猫。
翔太于一个月前,亦即确定要搬家的日子,就在想这些。过不久,翔太获得一种能力。
然而,那个能力非常弱小。是种本来绝对无法获得月亮沙子的能力。
没多久,山路对面出现一座小祠堂。
但是,野之尾不在那里。
不只野之尾,就连猫也不在,那里只有一座老旧的祠堂。
翔太坐到祠堂的阶梯上,环视周围。试著等了三十分后,野之尾果然还是没现身。
男孩心想,今天也没遇到。
距离搬家的日子,还有三天。自己是否能够在夜晚——月亮出现的时间,在这里遇见野之尾呢?
浅井惠从树荫——比夜晚还要暗上一层的地方观看男孩的身影。
注视男孩的悲伤表情。
所以他才发现,男孩一次也没看望远镜,也没仰望夜空,就离开祠堂。
然后,惠理解了,男孩的目的并非位于遥远上空的那个天体。
翌日——七月二十四日,星期一。
惠在将近中午时和春埼见面,等存档后才开始行动。
他打电话到日下部翔太家里,自称是野之尾盛夏的熟人,将男孩叫来附近的公园。
惠拜托春埼去找野之尾,向她说明事情的原委。
然后独自前往公圜。
日下部翔太的个子不高,是位身材纤细又缺乏色素的男孩。无论皮肤、头发还是眼睛的颜色,感觉都非常淡薄。要是和拥有白皙肌肤的野之尾一起出现,或许看起来会像姊弟。
惠微笑地报上姓名。
「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我叫浅井惠。」
翔太有些紧张地开口:
「有什么事吗?」
「简单来说,我以服务社社员的身分接受管理局的委托,负责调查你拥有的能力。」
翔太没有回答。
相对地,他睁大了眼睛。
惠以缓慢的语气说明春埼美空的重启,以及被那能力消除的三天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将在今晚八点,对野之尾同学说要去拿月亮的沙子回来,然后从她面前消失。」
翔太稍微低下头,压抑愤怒的情绪。
「我并不打算阻挠你。只是想知道你拥有什么样的能力。」
男孩抬高视线。
他用瞪视的眼神看向惠回答:
「我的能力是去月亮。」
「你有实际使用过那个能力吗?」
「有。我到月亮了。完全没问题。」
「你来回一趟月亮,大约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两天,再加半天左右。」
两天半吗?
「换句话说,如果你今晚使用能力去月亮,就会在二十七日上午回来吗?」
「嗯,没错。」
七月二十七日。那是翔太预定离开咲良田的日子。
惠缓缓说道:
「你骗人。」
「……是真的。」
「可是你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超过两天半没回家的纪录。」
在重启前,惠已经向男孩的父母确认过了。
若是翔太过去曾经使用能力,并花费两天以上的时间来回咲良田与月亮。若是小学生曾经失纵这么长的时间,那他的父母不可能不知情。
翔太摇头。
「不对。那是更久以前的事情。我妈妈他们只是忘记了。」
不过,那也是谎言。
「你的学校在六月才办过检查,确认学生有无能力。很难相信你在那之前就拥有能力。」
惠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即使逼问一个国小四年级生,对事情也没有帮助。应该有更平稳的方法才对。
「翔太,拜托你。请你告诉我,你真正的能力。」
翔太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接著突然—— 「我需要月亮的沙子。」
如此说道。
翔太转身跑开。
「等一下。」
惠反射性地伸出手。他的指尖碰到翔太的T恤。
翔太惊讶地看向这里,然后——
男孩在惠的面前消失了。
惠的指尖,只剩下T恤的触感。
一名男孩,就这样在没有月亮的夏日天空下消失了。
那时,春埼美空在一间小祠堂前面。 她按照惠的指示,来向野之尾说明重启前发生的事情。
春埼已经交代完重启前的所有事情。虽然她可以直接回家,但惠晚点会过来这里,因此她决定留下来看猫打发时间。
春埼看上一只表情目中无人,彷佛对全世界都感到厌烦的猫。春埼在那只猫的前面蹲下,试著在它面前晃动手指,但猫咪不为所动地打呵欠。
「你真有趣呢。」
野之尾说道。
听不太懂她的意思。春埼转向野之尾。
野之尾坐在石阶上,将手放在腿上托腮,视线盯著春埼。
「你和每个人见面时,都像那样吗?」
「像哪有是指?」
「简单来讲,就是漠不关心。看起来毫无兴趣的样子。」
野之尾觉得有趣地扬起嘴角说道。
春埼稍微思索—下。她的确对野之尾没兴趣,坦白说出来会不会让对方不开心呢?因为不知道正确答案,她决定保持沉默。
野之尾说道:
「比方说现在,那只猫忽视你的指尖,你也不觉得怎样对吧?」
春埼点头。
「我一开始就没期待什么。」
「难道你不想和她玩吗?」
道里的「她」,应该是指这只猫吧。春埼之前连「她」是公是母都不知道。
「也许吧,不过,猫也有猫的情绪。」
「你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但你的思考方式有点特殊,让我很感兴趣。」
「和你有相同想法是吗?」
「不对。我的情况是对猫咪和人类一视同仁。因为尊重猫咪,才会考虑对方的情绪。」
「我也一样。」
「你只是漠不关心吧。而且你看起来也没特别喜欢猫。」
「我可是有在搜集猫咪商品呢。」
「喔,真令人意外。你喜欢猫吗?」
「其实没那么喜欢。」
虽然不讨厌,但也没到非常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搜集猫咪商品?」
「不知
不觉……」
「不知不觉吗?」
「嗯。」
尽管春埼有她的理由,却不是能随便告诉别人的事情。
野之尾身边的猫咪朝她的衣服——话说回来,为什么是穿高中制服——伸出爪子。看来它想爬到野之尾身上。少女以温柔的眼神看著那只猫。
春埼说道:
「这次的状况,稍微有点例外。」
「什么意思?」
「这次不是惠,而是由我说明重启这段期间发生的事。」
春埼本人也会因重启而失去记忆。
换句话说,春埼刚才的说明,全是从惠那里听来的情报。
情报的传达愈直接就愈精准。中间不该有多余的人介入。透过他人传达的情报,是会扭曲到变成传话游戏。惠基本上不喜欢让情报产生扭曲。
「为什么浅井要拜托你传话呢?,」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应该是有什么比情报确实性还要优先的事项。」
「举例来说?」
「例如速度。惠现在去见日下部翔太。」
「这是有需要这么急著传达的事情吗?」
「早点传达,你就能早点思考有关日下部翔太的事情。」
打算爬上野之尾身体的猫,前脚搭到少女肩膀就再也无法前进。它用微弱声音不安地叫著。
野之尾温柔地抱起那只猫,将它移动到能稳稳待在肩膀上的位置。猫咪展现出无止尽的挑战心,再度瞪向野之尾的头顶。另一只猫缩成一团地躺在她腿上。再过不久,猫咪们说不定会全部挤到这里。
「我不知道翔太在想什么。」
「这样啊。」
「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你觉得浅并知道吗?」
春埼点头,然后想起一件事。
「或许这就是惠要我过来说明的理由。」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如果有知道答案的人在身边,不是会想问对方正确答案吗?」
野之尾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
「换句话说,是要我自己想啰?」
「有这个可能。」
野之尾笑出声。
「看来你也不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呢。」
「不。我基本上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春埼说完后,再次于只目中无人的猫面前挥动手指。
浅并惠抵达祠堂时,一只猫坐在野之尾盛夏的头上,另一只猫缠著春埼美空的右手。
「好像很有趣呢。」
惠说道。
「你羡慕吗?」
野之尾反问众
少女稍微低下头后,上面的猫就跳了下来。春埼把猫拉开,走到惠的旁边。
惠打开右手提著的纸盒。里面装有西式点心店「三月堂」的泡芙。
夏天的下午三点三十分。三人在蓝得刺眼的天空下享用泡芙。烤得有点硬的外皮里,包了大量甜度适中的卡士达奶油。
「真好吃。」
野之尾说道。
「真的很好吃。」
惠回答。
春埼默默地点头。
吃完泡芙后,惠开启话题:
「你已经听说翔太的事情了吗?」
野之尾一边舔著指尖上的奶油,一边点头。
「嗯,我听说了。」
「野之尾同学,请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照我的意思是指?」
「如果你想忘记一切,我们会再度重启;如果你想让翔太自由行动,我们就不再插手。」
「这样没关系吗?这是服务社的工作吧?」
「那部分大致结束了。」
「结束了?」
「是的。我对他的能力已经有底,那不是什縻危险的能力。」
惠开始说明日下部翔太的能力。
野之尾短暂陷入沉默。缩在她腿上的猫,用力张开嘴巴打呵欠。
过不久,少女以不悦的声音——
「人类真是麻烦。」
如此嘟嚷道。
惠轻轻一笑。
「说得真过分。」
「啊,嗯,没差吧?我也是人类。」
「你很麻烦吗?」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活得像猫那样单纯。」
那真是太好了 。
「其实比起猫,我更喜欢人类。」
「我倒是比较喜欢猫。」
「不过,你也不讨厌人类吧?」
「这个嘛。唉,我对那位男孩是还满留恋的。」
野之尾以认真的表情说道。
今晚的云很少。
带著湿气的夏日空气中,野之尾盛夏与日下部翔太坐在小祠堂的石阶上仰望夜空。
高挂夜空的,是比半月略微丰满、再过几天就会变成满月的月亮。
两人聊起一只在半年前死掉的猫。
那是一只又瘦又小,拥有白毛与黄色眼眸,到死前都还想去月亮的野猫。
然后,日下部翔太起身,站到月光的正下方。
在他的头上,挂著皎洁又沉默的美丽月亮。
男孩直视少女,露出微笑。
「我跟你说。我有办法去月亮了。」
野之尾不太清楚这事件的开端在哪里。或许是一个月前男孩确定要搬家的那天,也或许是半年前那只猫死去的那天,又或许是一年前两人初次相遇的那天。
不管怎样,在这云少的夏夜,男孩是这么说的:
「我去拿月亮的沙子同来,送给那只猫。」
他笔直地仰望月亮。
整个人融化在月光和夏天的空气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男孩就像真的启程前往月亮般消失了。
眼前只剩下月光。
野之尾盛夏闭上眼睛。
她隐约闻到草的味道。夏草潮湿的香味。远处传来虫与青蛙鸣叫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夜晚,无论多么细微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野之尾盛夏思考著日下部翔太的事情。
她从白天开始,就一直在思考男孩的事情。
为什么他要去月亮采砂?
那到底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他非消失不可呢?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表现野之尾反覆思考的结果,那就是没答案。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但是,她大概理解该对男孩说什么。
少女缓缓睁开眼睛。
「翔太。」
野之尾说道。
「我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做。我—开始认为只要你满意,我就笑著接受月亮的沙子,并对你说那只猫也会很高兴。」
少女对著静静洒落的月光倾诉。
「可是,感觉事情应该不是那样。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总觉得那样是错的。」
在这宁静的夜晚与月光中,少女的声音独响。
「我不知道你在期望什么。我似乎能够体会,却无法清楚地理解。」
这些话一定很残酷。
然而,少女想不到其他说法。
「我根本不需要什么月亮的沙子。我也不想要那种东西。就像我不了解你一样,你也一定不了解我。」
她认为这些是必须传达的言语。
「我讨厌这种无法理解的状态。这肯定因为我是人类,没办法像猫那样简单切割。」
男孩从她眼前消失时,她有点悲伤。
单独在美丽的月夜下不断说话,让她非常悲伤。
「我一定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可以的话,她希望对方能够回答。
「回来吧,翔太。」
一阵温热的风吹起。
「要是你不在了,我会有点寂寞。」
野之尾盛夏说道。
光是传达这点就够了。
她声音的余韵消失。
月亮底下出现一位男孩。
他静静地流著泪。
野之尾盛夏起身,笔直地走向日下部翔太。 少女在男孩面前停下脚步,笑著对他说:
「欢迎回来。」
然后她抱紧男孩。
「你在发抖呢。月亮上面很冷吗?」
她低声问道。
「我根本没去什么月亮。」
男孩回答。
七月二十八日,星期五。
上午十一点三十分,浅井惠与春埼美空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公圔里有座正好慢了 五分钟的时钟。虽然没告诉过别人,但惠对这个时钟颇有好感。
存档的效果只能维持七十二小时。所以每七十二小时,惠和春埼会像这样见面和存档。再过二十分钟,距离上次——七月二十五日的存档就过了七十二小时。
公圜里人烟稀少。
只有两名男孩窝在沙坑里玩。惠看著两人中间逐渐堆起一座沙山。
「对了。」
春埼开启话题。
惠一看过去,她就接著说道:
「关于日下部翔太的事情,我有几个地方不懂。」
惠他们介入那位男孩引发的事件,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想必春埼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她对这件事的兴趣,仅止于当成消磨时间的话题。
「什么地方?」
惠问道。
「结果日下部翔太的能力,不是前往月亮对吧?」
「嗯。单纯只是让身影消失的能力。」
不过,看在旁人眼里,单纯让身影消失的能力,和瞬间移动到月球的能力并没差别。
「那么,他说要去拿月亮的沙子回来,是骗人的。」
「没错。唉,月亮的沙子是真是假,绝对是芝麻小事。」
一位男孩拚命地想为一位少女准备礼物。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为了确实完成这个谎言,决定消失两天半的时间。」
春埼对惠的说明感到有些困惑。
「既然去月亮这件事是骗人的,为什么不马上回来就好?」
「两天半的时间本身没有意义,但他希望能消失到搬家那天早上。因为一旦被管理局发现,他真正的能力就会穿帮。」
日下部翔太打算在二十七日早上,将月亮的沙子送给野之尾后,马上离开咲良田。 惠再度看向沙坑。
「他想在有月亮的夜晚,从野之尾同学面前消失。他一定是认为这样比较有说服力。只不过刚好是在七月二十五日见到她而已。」
从那天晚上开始,到搬家的早上,碰巧是两天半。
「为什么惠知道,日下部翔太的能力只是让身影消失呢?」
「嗯……其实理由简单到有点好笑。」
由于太过简单,惠不怎么想提,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翔太从我面前消失时,我抓到了他的T恤。」
「嗯。」
「就算他的身影消失,我的指尖依然留著抓住T恤的触感。」
前往月亮的能力,不可能引发这种事。所以惠才知道即使看不见,男孩人依然在那里。
「我了解了。」
春埼点头。
惠确认手机显示的时间。距离下次能够存档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正当他打算把手机收起来时,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是野之尾盛夏打来的电话。
按下通话键,电话里传来她的声音。
「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让人摸不著头绪的电话,
「我现在想吃冰淇淋。」
今天的天气很热,光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就冒汗了。
「好,我,买给你。想吃哈根达斯也行喔。」
真令人惊讶,实在太不协调了。惠没想到,居然会有跟哈根达斯这词如此不搭轧的高中女生。
野之尾接著说道:
「也帮我问问春埼想吃什么。」
「她现在刚好在我旁边……」
惠将视线移向春埼。
她面无表情地看著这里,戚觉似乎有点不高兴。
惠对电话的另一端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翔太的事啦。」
「我记得他昨天搬家了。」
「嗯。这和那完全没关系。」
野之尾讲话还是一样残酷。
「只要是帮忙过迷路孩童的人,我都会请对方吃喜欢的东西。上次是请吃乳酪。」
说完后,野之尾盛夏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