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你来使用预知未来的能力。」
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真的全都结束了。
她说这些话时的声音,隐约带著安心感。
就像是刚结束一场长途旅行,要打开玄关大门时流露的那种放心的感觉。
这是约二十三小时前的事情。
时间点是位于能力从咲良田消失前,相麻堇于浴室内哭泣后。
浅井惠和相麻堇面对面,一起吃鸡肉咖哩。
*
太阳已经快下山,连天花板的照明看起来都比天空明亮。
夜晚宛如微风般,缓缓从窗户滑进室内。
「我无法阻止浦地先生的计画。」
相麻堇说道。
即使知道未来,也不代表就能变得无所不能。
只是能明确分辨可能的事情与不可能的事情。
这点浅井惠当然也明白。但他还是感到意外。
「浦地先生的计画,真的这么完美吗?」
少女点头,将汤匙插进咖哩饭里。
「至少在我看来很完美。即使将我想得到的方法全部试过一遍,浦地先生的计画果然还是会成功,与能力有关的情报将从咲良田消失。我看见的未来就是如此。」
有点难以置信。
惠用汤匙将红萝卜块与咖哩酱送进嘴里。
细细品尝并吞下后,他开口问道: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有办法选择不让宇川小姐使用能力的未来吧?」
因为宇川沙沙音使用了能力,所以管理局才决定消除咲良田的能力。不过知道未来的相麻堇,有可能无法阻止宇川沙沙音吗?
相麻轻轻摇头。
「不行。我的确有办法让宇川小姐不在今天使用能力,不过那还是无法解决任何事情。」
这也是理所当然。
即使解决今天发生的问题,浦地正宗还是会用别的方法达成目的。
惠同时舀起白饭、咖哩酱和洋葱。
「不断尝试到成功为止,是最简单的必胜法。」
相麻堇点头。
接著她喝了一口玻璃杯内的水。纤细的喉咙轻轻颤动了一下。
「问题在于我们这里没有确实的胜利条件。不管阻止他的计画几次,都只是维持均衡状态,无法构成浦地先生的失败。他还是会准备下一个计画。」
「必须想出让直到成功才会结束的计画,在成功之前就结束的方法。」
首先必须找出我方的胜利条件。
相麻堇以手托腮。
「可是我找不到那个方法。」
「如果你找不到,那就没有人找得到了。」
「为什么?」
「因为预知未来就是这种能力。」
能够改变未来的,就只有能够预知未来的人──虽然考虑到「剧本」的存在,就连这点也无法保证正确,但姑且不论这点。
若能预知未来的能力者看见「无计可施」的未来,就表示绝对无计可施。唯一能颠覆这个可能性的,就只有能预知未来的能力者。
相麻用手托著脸,以仰望般的动作看向这里。
「你真的这么觉得?」
「能力的规则是绝对的。只要没有能力和你同等或更胜一筹的预知未来能力者,就没有人能够改变你无法改变的未来。」
少女笑道:
「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拐弯抹角,惠,这是你的坏毛病。」
惠皱起眉头。
「相麻。你应该知道我讨厌什么吧?」
「嗯。我也知道无论你再怎么讨厌,都还是会实行。」
这种事情。
──我自己也知道。
所以才讨厌。
若想改变预知未来能力者看见的未来,就只能依靠预知未来能力者。
不过相麻堇说未来无法改变。
那就表示需要其他能预知未来的能力者。
但惠不认为那么刚好能找到新的预知未来能力者。
──如果不存在,那就用制造的。
只要即席准备一个能预知未来的能力者就行了。
相麻堇再次笑道:
「由你来使用预知未来的能力。」
事情就是这样。这是最简单的作法。
──所以相麻才会事先将坂上学长叫回咲良田。
坂上央介。他是惠和相麻国中时的学长。他能将别人的能力,复制到其他人身上。只要有他在,惠也能使用相麻堇预知未来的能力。
「你要用我的能力,找出我无法寻获的未来。找出对你来说最好的未来。」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没问题。这样正合惠的心意。
不过惠还是轻轻垂下视线。
「吶,相麻。我不想创造出只能等待自己消失的女孩子。」
如果惠想使用相麻的能力,就不得不这么做。
相麻堇现在想必无法使用能力。因为她前不久还和浦地正宗一起行动。浦地正宗取得了冈绘里的协助。冈绘里能够操作对手的记忆,让人遗忘能力的使用方法。
浦地在释放相麻时,没理由不封印预知未来这种棘手的能力。
──所以她现在无法使用预知未来的能力。
那如果等到重启之后呢?
只要重启,相麻应该就能回想起如何使用预知未来的能力。不过惠认为直接去见她这个方法,实在太不现实了。浦地他们不可能不对相麻堇有所警戒。
能够安全又确实地见到她的地方,惠只想得到一个。
「可以的话,我不想使用那张相片。」
佐佐野宏幸的相片。
只要在消波块上撕破那张相片,就有十分钟能与她见面。
能够创造出十分钟就会消失的相麻堇。
惠讨厌这样。他不想这么做。不想创造出只为了一个目的而诞生,然后消失的少女。
「嗯,我知道。」
相麻堇露出温柔,而且偏向天真的笑容。
「不过你还是会做。」
惠也觉得事情一定会变成这样。
她放心般的吐了一口散漫的气息。就像是刚结束一场长途旅行,要穿过家里的玄关大门时吐出来的气息。
「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真的全都结束了。再来就全看你的了。」
相麻堇在两年前利用预知未来的能力所计画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接下来的故事,必须由浅井惠准备。
他点头回答:
「嗯。我会全力朝理想迈进。」
为了这个目的,即使必须夺取相麻堇预知未来的能力,他也得拟定一个能通往理想结局的计画。
虽然太阳在不知不觉间下山,但窗外还没完全变暗。刚诞生的夜晚,隐约带著一丝光芒。
现在是两人慢慢享用鸡肉咖哩的时间,惠试著如此说服自己。
他用汤匙再舀起一口咖哩。
「味道如何?」
相麻堇看著惠的脸问道。
惠尽可能坦率地笑著回答:
「非常好吃。」
两人面对面一起吃的咖哩,味道并不会太辣,口味偏向爽口的咖哩酱,带著些微的酸味与甜味。非常美味。
「而且感觉这味道很令人怀念。」
惠当然有发现这味道为何令人怀念。
──我以前吃过这个鸡肉咖哩。
而且不止一次。十次?二十次?还要再多一点。惠放弃算出正确的次数。
这是惠的母亲做的咖哩。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非常相似。
「重点在于加入大量番茄,还有一点点的优格。」
这是约二十三小时前的事情。
发生在能力从咲良田消失前,相麻堇于浴室内哭泣后的事情。
相麻堇带著美丽的微笑,如此说道。
1 下午七点十五分──十月二十二日(星期日)
时间回到现在。
利用重启重现的十月二十二日,星期日。
相麻堇独自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她隔著玻璃自动门看向便利商店内,确认时间。下午七点十五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约十五分。
此时一位身穿套装的女子正好走出便利商店,相麻堇上前搭话:
「不好意思,我在找咖啡厅。是一间叫小森咖啡的店。」
「喔,那间店啊──」
女性简洁地告诉她该怎么走。在下一个路口右转后直走,再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会看见。
「谢谢你。真是帮了大忙。」
相麻低头致谢,按照那位女性的指示踏出脚步。
她在心里嘟囔。
──看来好像重启了。
看过那位女子的未来后,她确定一件事。
已经有人让春埼使用了重启。
实际上应该发生了许多事吧。不过因为重启失去记忆的相麻,只觉得非常扫兴。
简直就像是在深夜工作的妖精的故事。
──等回过神时,才发现我的工作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全部结束了。
虽然没有成就感,但她还
是放心了。一切都非常顺利。
相麻在下一个转角左转。那与通往咖啡店的方向相反。她已经没理由去见浦地正宗了。
她快步走著,同时思考。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即使环视周围,也看不出什么异状。看来没有人在监视她。不过相麻不认为自己有获得浦地正宗的信任。对方应该有维持最低限度的警戒。
──我不能被浦地正宗抓住。
浦地应该会透过被锁定的记事本上记载的情报,得知惠他们用了重启。然后判断惠是敌人。
客观来看,相麻堇能构成惠的弱点。在能用来与他交涉的人当中,相麻堇的效果仅次于春埼美空。
──我不能让自己成为惠的不利要素。
所以绝对不能被浦地正宗抓到。
无论使用什么方法,都必须彻底逃离他。
为了这个目的,相麻堇继续在夜晚的街道上前进。
*
索引小姐在蓝色汽车的驾驶座上握著方向盘。
后座的浦地正宗看著窗外,彷佛事不关己似的嘟囔:
「实际找过后,就会发现意外难找呢。」
他指的是停车场。
与相麻堇约好见面的咖啡厅没有停车场。预定要使用的停车场外面挂著写了「车位已满」的红色牌子,即使在街上到处绕,也找不到替代的场所。
索引小姐叹道:
「请您雇一个司机。」
「这有点困难。管理局的人员不足。」
「不过是一个司机,只要想找就找得到吧。」
管理局应该不缺预算。
管理局人员有义务给人完美的印象。像这样为了找停车位在街上到处徘徊,实在是不太好看。
「符合我们工作性质的好司机,可没这么好找。毕竟光是管理局的对策室室长何时要从哪里移动到哪里,就已经算是最高机密了。」
浦地看著窗外,指向斜前方。
「啊,你看。那里有个停车场的招牌。」
索引小姐转动方向盘,变更车道。就在车子即将穿越灯号快要变化的交通号志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那是管理局分发的手机。索引小姐无奈地停到路边。
索引小姐拿出手机后,浦地从后座伸出手。
「我来接吧。动作再不快一点,和女孩子的约会就要迟到了。」
将仍响个不停的手机交给浦地后,索引小姐继续开车。太好了,前面的停车场似乎还有空位。
索引小姐看向后照镜。镜子里映照出后座的浦地正宗。他简短讲了几句话后,挂断电话。
「看来不必去停车场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本预定前往咖啡厅的第二代魔女改变了路线。看来她打算爽约。」
原来如此。
两人知道相麻堇目前住在废弃的旅馆。他们从两个星期前,就开始监视少女。
「接下来要怎么办?」
「去追她。我们知道她的所在地。先去接加贺谷吧。」
和两人分开行动的加贺谷,现在应该已经在咖啡厅了。
「我知道了。」
车子开进原本预定进入的停车场,在改变方向后重新回到马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相麻堇打从一开始就不想跟我们见面?应该不是这样。直到刚才为止,她都还按照预定前往咖啡厅。
浦地正宗像是看穿索引小姐的思考般说道:
「第二代魔女在改变路线前,似乎有先向路人询问咖啡厅的地点。」
「所以呢?」
总不可能是搞错路了吧?
「她是透过对话来观看对方的未来。」
「看路人的未来,能知道什么吗?」
而且还只是问路而已。这样应该无法长时间观看对方的未来。
「当然可以。只要看一小段时间,例如三天后的未来,她就能明白一件事。」
「三天后」这个词,让索引小姐也想到了答案。
「重启吗?」
同样是观看「三天后」,在那个能力使用前与使用后看见的景象应该不同。
在使用重启前,即使观看三天后的状况,也无法准确看见日历上的三天后。因为时间在中途就回溯,并开始重新朝正确的方向流动。所以应该会看见比三天后还要前面一点的时间。
不过若是在使用重启后观看未来,那状况就不同了。相麻看的三天后,应该会变成如同日历记载的三天后。
浦地正宗从口袋里拿出黑色记事本。
他没有打开记事本,而是在手掌上玩弄。
「在确认是否有人用过那个能力后,她就改变了路线。我是这么认为的。」
已经看得见咖啡厅了。加贺谷站在店前面。索引小姐将车开到他旁边,踩下煞车。
加贺谷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嗨,辛苦了。这个交给你。」
浦地将黑色记事本递给加贺谷。
加贺谷用右手收下,放进怀里,接著用左手拿出相同的记事本,交给浦地。
右手锁定,左手解除。
被加贺谷锁定的东西,绝对不会产生变化。即使是在重启后,也能保留记事本内记载的内容。
浦地打开刚解除锁定的记事本。
「联络监视人员。要他们立刻去追预知未来能力者。」
「遵命。」
简短回答完后,加贺谷拿出手机。浦地翻阅记事本。
索引小姐忍不住问道:
「有人使用重启了吗?」
「嗯。真有趣。看来我的计画似乎顺利成功了。」
「我不懂您的意思。」
「简单来讲,就是这次重启,是在与能力有关的记忆从咲良田消失后才发动。」
这种事情有可能吗?在未来的咲良田,应该只剩下浅井惠还记得能力的事情。为什么春埼美空有办法使用不晓得用法的能力?
加贺谷打电话给负责监视相麻堇的管理局人员,小声下达后续的指示。
索引小姐踩下油门。
引擎发出低沉的声音开始加速。
浦地正宗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应该是浅井同学做了什么。大概是用了那个老人的相片吧。为什么未来的我会看漏这点?真不可思议。唉,总而言之……」
后照镜里的他,开心地笑道:
「完全没问题。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们只要将计画移往下一个阶段就行了。」
车内响起他阖上记事本的声音。
「我判断那个少年和所有与他有关的人,对我的计画来说都是障碍。就让我们有效率地排除他们吧。」
浅井惠。
他一直都在问题的中心。
*
左手腕感觉不太对劲,是因为手表太紧。
浅井惠很少戴手表。他不想过有必要一看手腕就能知道时间的忙碌生活。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必须有效率地处理所有事情。
必须将困难细分化并加以重组,再依序跨越。
手表的指针指向下午七点二十七分。浅井惠和春埼美空一起走下公车。这里是七坂中学附近的公车站。
中野智树坐在公车站的长椅上。惠事先打电话把他叫来这里。他和惠与春埼一样,都还穿著制服,大概是放学后就直接赶来这里吧。
「嗨,惠。」
「嗨。」
「你好啊,春埼。」
「你好。」
简短打完招呼后,三人一起往前走。惠走在最前面。
智树用食指搔了一下额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惠还没跟他说明状况。
「状况非常复杂,无法简单说明,现在没有时间,我也有点累了。可以请你什么都别问,借我约三十分钟吗?」
惠打算等之后有余裕时,再向他说明一切。其他被惠找来帮忙的人也一样。不过现在连说明详情的时间都很珍贵。
「唉,我是无所谓啦。毕竟你大部分的时候看起来都很忙。」
「才不是这样。只是找你帮忙时,通常都很忙而已。」
「不过也不至于要在学园祭当天的晚上到处奔走吧?一般来讲,今晚应该要好好睡一觉,替明天的收拾工作和庆功宴做准备才对。」
由于中间夹了一次重启,因此惠现在完全没这个心情,但直到几个小时前,芦原桥高中都还在举办学园祭。距离春埼主演的舞台结束,也才过约五个小时。
智树依序看向惠和春埼后问道:
「只有我们三个吗?」
「不。之后还要和其他人会合。」
「和谁?」
「坂上学长。我们念国二时的学生会长。」
「喔。」
智树笑道。
「真令人怀念。这让我想起那个小女孩了,她叫什么名字来著?」
「KURAKAWAMARI。这么说来,成员的确都和那时候一样呢。」
「相麻
不在吧?」
「不。她在。」
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那是佐佐野宏幸的相片背景是黄昏时的消波块。相片里有两年前的相麻堇。
「那是什么?」
「相片。利用能力拍摄的特殊相片。只要撕破,就能重现相片内的世界十分钟。」
智树偏著头纳闷。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只要想成进入相片内就行了。就像《说不完的故事》里的巴斯提安进入书本的世界那样,我们接下来要进入相片里。」
智树睁大浑圆的眼睛惊讶地问道:
「意思是能见到相麻吗?」
「嗯。只有十分钟,而且是两年前的她。」
智树抬头看向空中的月亮一段时间后,再次将视线移到惠身上。
「我也跟过去没关系吗?」
「如果你不来,我会很困扰。在单向联络方面,你的能力比手机可靠多了。」
困惑了一下后,智树点头回应。大概是懒得再继续想下去了。
「话说回来,《说不完的故事》是什么啊?」
「是一本小说。那是部名作,有机会你也找来看吧?是一部叫《大魔域》的电影的原作。」
「喔,那我小时候有看过。比电影有趣吗?」
「这个嘛。我只看过小说而已。」
「这么说来,你的确很少看电影呢。」
「我喜欢电影院,也喜欢爆米花。不过在著迷的时候不能翻页,会让我感到烦躁。」
两人边闲聊边往前走。惠和智树并肩走在一起,春埼隔了约三步的距离跟在后面。春埼一直保持沉默。有惠以外的人在时,她很少说话。
约五分钟后,三人走到河边的道路。
太阳下山后的河川,看起来就像是深沉的黑暗在流动。前方的河岸边堆了消波块。坂上央介就站在河岸前面的路灯下。
他露出看起来有点寂寞的笑容。就像是明明位于离笑容最远的地方,还是不得不笑的样子。
惠走向他。
「好久不见了,坂上学长。」
「嗯。好久不见。」
坂上是在两年前的冬天离开咲良田。若不计算重启消除的时间,惠已经约一年半没和他见过面。
坂上像是在看著脚边的影子般低下头。
「为什么把我找来这里?」
「是相麻的指示。你应该有收到她的信吧?」
这是惠在重启前,从春埼那里听来的情报。虽然坂上因为收到相麻的信而回到咲良田,但不晓得该如何行动的他,首先联络了春埼。
「不过,她不可能在这里……原来如此,那封信是你寄的吗?」
惠摇头。
「不。是相麻本人。」
坂上低著头板起脸。
「那种事情,你要我怎么相信?」
相信这件事情本身并不难。
「即使如此,你──离开咲良田后遗忘了能力的你,在内心的某处还是相信那封信是相麻本人寄的吧?就是因为依然有一点可信度,你才会回到这座城镇吧?」
人类大多是任性的。
只要是想相信的事情,即使没有任何根据也能相信。
惠对哑口无言的坂上接著说道:
「我想帮助她。总而言之,我们先去见相麻吧。」
坂上抬起头。
「见得到吗?」
「嗯。不过只有短短十分钟。」
示意其他人跟上后,惠登上消波块。他走向相麻堇在相片中站的地方。
「透过能力,我们能够进入相片内十分钟。短短的十分钟。这段期间,将决定我们能否拯救相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等之后比较有余裕,我会再好好说明。现在没时间解释了。请你先听我说明必要事项。」
惠笔直看向坂上的眼睛。
「接下来我们将进入相片,去见相麻。请你立刻将相麻的能力复制到我身上。」
「相麻学妹的能力?」
「没错。相麻拥有能力。只是除了她以外,谁都不知道而已。」
惠在消波块上停下脚步,指向旁边的区域。
「只要进入相片,相麻就会在这里。季节是夏天,时间是傍晚。请坂上学长别惊讶,立刻将相麻的能力复制到我身上。之后的十分钟,你可以自由和她对话。」
坂上点头。
站在一旁的智树开口问道:
「那我要做什么?」
「请你视需要而定,使用能力。即使进入相片,我们带进去的东西也不会产生变化,所以请你注意时间。」
中野智树的能力,是将声音传达到指定的日期与时间。在想要立刻送出讯息时,有必要正确知道目前的时间。
最后,惠转向一直盯著他看的春埼说道:
「什么话题都好,希望你可以一直跟我说话。」
「说话?」
「为了看见未来,这是必要的程序。」
相麻堇发动能力的条件,是与「能力的对象说话」。
只能看见说话对象的未来,不能得知自己的未来。只能透过观看别人的未来,间接得知自己的未来。
既然如此,那最好就是看春埼的未来。惠接下来会将所有重要情报都告诉春埼。只要观看春埼的未来,应该就能大致得知惠的未来。
「那么开始吧。请大家各自抓住这张相片的末端。」
惠递出相片,和春埼、智树与坂上分别抓住四个角落。
没时间犹豫了。惠看向手表,上面显示下午七点三十七分十一秒。
──我接下来要创造出一个十分钟就会消失的少女。
创造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获救的少女──和相麻堇一模一样的少女,就只为了利用她的能力。
只有惠能正确地理解这到底是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浅井惠带著笑容:
「那么,开始吧。」
如此宣告。
在眼前迸发的白色光芒,没多久就被染成红色。
那是属于夕阳的深红色。
周围充满热气。浅井惠身处两年前的八月。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我等你很久了,惠。」
是相片中的少女,相麻堇的声音。
过十分钟就会消失的相麻堇,就在他的身边。
*
相麻堇加快脚步。
──浦地正宗会来追我吗?
不知道。不过他不可能对能预知未来的能力者置之不理。
相麻感到不安。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于习惯知晓未来的状态。没想到不知道五分钟后的世界,会让人如此不安。
──但我不能再使用能力。
只有预知未来能力者,能改变透过能力看见的未来。
──这表示只要我使用能力,未来就会产生变化。
预知未来这项行为本身,就会让预知未来的能力无法获得正确的结果。是一种在构造上有所矛盾的能力。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使用能力。
浅井惠现在应该在相片中使用预知未来的能力。要是相麻随便使用能力,或许会让他得知的未来产生变化。她想避免这种情形。
相麻穿过商店街,来到大马路上。她尽可能挑选人多的路。
她打算去找一个叫隐藏号码的情报贩子。
如果想逃离管理局,那比较有可能的作法,就是向他请求协助。只要隐藏号码有心,应该多少能得知管理局的动向。
──唉,虽然我觉得就算见到他,也不可能让状况戏剧性的好转。
不过因为想不到其他方法,所以也无可奈何。
看见公车站后,相麻开始烦恼该不该搭公车。然而在做出结论前,她在马路对面发现一辆正在行驶的汽车。
那是一辆蓝色的小车。
──是浦地正宗的车子。
那辆车在公车站前方不远处停下。相麻唐突地一百八十度转身,掉头就走。然后与一名惊讶地看向她的上班族擦身而过。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他们应该有正确掌握到相麻堇的所在位置,否则不会将车子停在那里。这表示有人在暗地监视相麻,只是她没发现而已。
要是浦地他们用跑的追过来,相麻不认为自己有办法甩掉他们。他们之所以还没使出暴力手段,应该是因为在意周围的视线。要是一群大人围住一个女国中生,可能会构成问题。要是真发生什么事,相麻至少有办法大叫。
不过隐藏号码住的公寓位于行人不多的住宅区。若周围没有其他人,他们一定会使出强硬手段。
──那就改变目的地吧。
反正相麻也不是无论如何都得和隐藏号码见面。
相麻堇环视周围,发现一栋七层楼高的建筑物。那里的外墙设有紧急逃生梯。
这样正好。相麻堇走向那栋建筑物。
*
浅井惠咬紧嘴唇。
在鲜红的夕阳照耀下,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相麻堇,正
露出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笑容。
她以自然的动作环视周围。看向智树、坂上、春埼,以及惠。
「各位,好久不见了。」
十分钟就会消失的相麻堇。惠希望至少这十分钟,能只为了她而存在。
但他没有这种余裕。
浅井惠想拯救的,并非这位少女。
「相麻。你对目前的状况了解到什么程度?」
「大致上应该全都知道。到目前为止,一切应该都按照我的剧本在进行吧。」
相麻看向表情泫然欲泣的坂上。
「来吧,将我的能力复制到惠身上。」
还搞不太清楚状况的坂上摇头说道:
「相麻学妹,我──」
「有话晚点再说。现在真的很赶时间。」
坂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他的嘴角看似高兴,眼角看似悲伤。但他最后还是点点头,将右手与左手分别放在相麻和惠的肩膀上。他的能力是藉由同时碰触两个人,将其中一方的能力,复制到另一方身上。
坂上露出笨拙的笑容。
「我准备好了。」
这样只要相麻使用能力,惠身上也会产生相同的效果。
相麻点头,然后看向惠。
「惠。下达指示吧。」
「看春埼的未来。先看约四十八小时之后吧。」
「我知道了。」
坂上好像在跟相麻说些什么。智树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凝视著相麻。惠无视这些,转向春埼。
「好,来说点什么吧。」
春埼点头。
「我知道了。」
就在听见她声音的瞬间。
世界宛如急速翻腾的波浪般大幅变貌。
眼前的景象没变,听见的声音也没变。但还是不一样。世界变得和前一秒完全不同。
──是我的内侧产生变化。
惠在不知不觉间知道了原本不知道的事情。
他现在知道的,应该是春埼美空将在未来四十八小时后知道的事情、思考的事情,以及她心里的感情。
──这就是原因吗?
四十八小时后的春埼美空。她的一部分融入浅井惠。光是这样,就让他觉得连现在看见的世界都改变了。两人感受红色夕阳的方式,以及感受黑影的方式,是如此不同。
这的确是能预知未来的能力。
──但并非能以预知未来这种简单的词汇来形容的能力。
性质完全不同。
「我的能力,太容易让我受到使用对象的影响。大概是因为这是在我刚出生不久,还没有明确自我时获得的能力。这个能力,不会保护自我。」
理应是在和坂上说话的相麻如此说道。
「所以,惠。我在遇见你之后,就无法逃离你了。透过你看见的未来,是比谁都要温柔、悲伤,并且美丽的世界。」
惠摇头。
唯独现在,他没有思考太多事情的时间。包含感情与感伤在内的一切,都必须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处理。
「继续吧。春埼。」
「好的。」
「那么,该来聊什么呢?」
「只要是你想聊的事情,什么都可以。」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在与别人对话的同时,自己也逐渐融入别人的未来。就连记忆比谁都要稳固的惠,都觉得自己的存在变得暧昧。这个能力,的确不会保护使用者的自我。
「还是聊些无聊的话题比较好。无关紧要的那种。」
「例如?」
「这个嘛,好比说,为什么牵手的时候,双方的手都会变暖?」
「这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吗?」
「每个人的手掌温度都不同。比较暖的手在碰到比自己冷的手时,应该会觉得手变冷吧?」
「也有人的手掌是冷的。」
「没错。不过只要一直握著,最后两人都会变暖。」
「原来如此。」
春埼四十八小时后的记忆,和惠的意识交杂在一起,变得混浊。
在对话的期间,惠逐渐挑出必要的情报。就像是在费力回想陈旧的记忆。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想听用物理解释的回答吗?」
「不。我喜欢类似儿时梦想的那种回答。」
「那一定是因为──」
春埼以女孩子来说略微低沉、沙哑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悦耳。
惠以微弱的力道闭上眼睛。
「手掌原本就是温暖的东西。这点是早就注定好的绝对真理。因为接触到温暖的东西,所以自然会觉得温暖。」
惠早就决定好要先用预知未来的能力调查什么了。
相麻堇的事情。
惠开始回想两天后的春埼美空知道的一切。
*
那是座没有照明的楼梯。
虽然担心会不会踩空,但扶手布满锈斑,让人完全不想碰。相麻堇一面确认脚边,一面前进。
由薄铁板打造的楼梯,让脚步声变得特别响亮。而且除了相麻以外,大概还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下方有其他人在走动。他们追著相麻,爬上这座楼梯。是浦地正宗?还是其他管理局人员呢?
爬了七层楼的楼梯后,相麻发现前方通往顶楼的楼梯被铁栏杆挡住。栏杆上面还装了一个旧式的挂锁。
──作为最终的场景,实在是不怎么漂亮呢。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抬头一看,只有高挂夜空的月亮还算美丽,相麻姑且对此感到满足。
她调整凌乱的呼吸,同时回过头。楼下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接著出现两名管理局人员。
浦地正宗和索引小姐。浦地带著微笑,索引小姐则是接近面无表情。
这样的发展还不坏。两个人恰好都追了过来。
──我现在最应该优先考虑的,是不能落入浦地正宗手中。
为了避免给浅井惠添麻烦,相麻不能被浦地他们抓住。只要能避免这种情况,相麻将不择手段。
相麻堇能替惠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
──我已经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东西。
她想到一个能最有效率地逃离浦地的方法。
──只要我彻底消失就行了。
虽然她并不打算主动寻死,但也想不出其他方法。
跟两年前一样,舍弃生命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她太过习惯预知未来的能力。
想继续活下去的希望,某方面来说就是想体验未来。生命的能力,就是持续将未来替换成现在。
不过相麻能透过能力,比其他人早一步得知未来。她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已经体验过长达一生的未来。继续活下去,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问题在于对手是浦地正宗。
他的能力,是将特定对象的时间回溯。好比说即使相麻选择割腕,他只要使用能力,就能将相麻变回毫发无伤的状态。而相麻也没时间在他面前慢慢流血。
──不过,浦地正宗的能力也有限制。
他的能力唯独无法让死者复活。
浅井惠两年前追求的让死者复活的能力,不存在于咲良田的任何地方。只能透过将数个能力合起来使用这种类似犯规的方法,才能让相麻复活。
──正常来讲,人果然不应该复活。
不可能没人想过让死者复活。若即使如此依然没人具备这样的能力,那一定是某种类似神明的存在,禁止让人死而复生。尽管没有根据,但相麻是这么想的。
──总而言之。
有必要在浦地正宗使用能力前,快速并确实地死去。
从七层楼高的地方跳下去。虽然要看坠楼方式而定,但应该能获得期望的结果吧。
──麻烦的是,万一底下有其他人在怎么办。
最令人困扰的状况,就是有人用某种方法救活相麻。
相麻瞄了一下扶手对面。
目前没看见任何人影。这座紧急逃生梯,当然也通往建筑物内,所以浦地他们也必须派人守住出入口。相麻相信他们应该没有闲工夫派人站在马路上,就只为了抬头监视她。
听见走楼梯的声音后,相麻将视线转回正面。
浦地一步、一步地朝她接近。
「你好。你就是第二代魔女吧?」
事到如今,和他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
相麻将手伸向扶手。锈斑粗糙的触感,令人不快。
就在她打算直接跳下去──之前。
她听见理应不可能听见的声音。
*
红色的夕阳,让人联想到血。
站在消波块上的浅井惠,厘清了某个未来。
一个少女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未来。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将有个绝对必须回避的未来降临。
「智树!」
惠忍不住大喊。
「使用能力。对象是相麻堇。现在立刻用。」
「咦?相麻?」
「快点!」
接下来,惠瞪
向一旁的相麻堇──利用佐佐野的能力再现,仅仅十分钟就会消失的少女。
虽然惠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但现在时间紧迫。他只下达必要的指示。
「解除之前的能力,然后重新使用。这次是二十四小时后。」
只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能够改变未来。
惠在看过未来后改变行动。
这样未来应该就会改变。只要重新使用能力,就能看见别的未来。
「发生什么事了?」
春埼问道。如果不和她说话,就无法看见未来。
「发生了非常愚蠢的事情。真是难以置信。」
「好久没看见你大喊了。」
「我也好久没忍不住大喊了。」
惠边回答边观看未来,撷取必要的情报,整理事件之间的关联。
「惠。我准备好了。」
智树如此说道。
为了对相麻堇喊话,浅井惠轻轻吸了口气。
*
她听见理应不可能听见的声音。
──等一下,相麻。五分钟就好,帮我争取一下时间。
那是浅井惠的声音。
他的声音,在相麻堇脑中响起。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确信中野智树的能力,也对我有效?
相麻脑中首先浮现的,是这样的疑问。比起其他所有事情,她更在意这种小事。
不过他的下一句话,马上让她遗忘无聊的疑问。
──接下来的十分钟,我只会将预知未来的能力用在你身上。完全无视浦地正宗的事情。
他居然说出这种话。
这样相麻堇的行动就全都白费了。浦地正宗的计画将会成功。如果不用预知未来的能力对应,之前预见的未来就一定会化为现实。
──相麻,你懂我这句话的意思吗?
他以冰冷的声音宣告。
──你必须再次和我见面。为了我使用你的能力。否则将无法解决任何事情。
居然说出这种任性的话。
相麻堇抿紧嘴唇──我已经够努力了吧?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吧?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
已经累了。真的累了。好想让一切结束。既然已经通过相麻自己设定的终点,那就算就此结束应该也没关系。
──你这样只是为我带来悲伤,然后就擅自消失吧。我无法允许这种事情。如果你想拯救我,就先争取五分钟的时间。
真是任性的台词。他从以前就是如此。只要一做出决定,就会马上变得任性。
相麻以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嘟囔:
「只有五分钟,到底能做什么?」
这个声音不可能传到惠那里。中野智树的能力只能单向传递。
不过他就像是在回答相麻般宣告。
──我会用这五分钟替你准备逃脱路线。晚点再联络。
既然浅井惠都这么说了,那他一定会做到吧。
「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不知不觉间,浦地正宗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相麻看向他说道:
「我在叫你不要靠近。」
「真过分。明明是你先爽约的吧?」
「被女孩子甩掉后,就应该乾脆地离开。」
「是这样吗?坚持这件事本身就有价值。我相信所谓的努力。」
浦地正宗说这些话时的声音,冰冷到让人觉得他不相信任何事情。
相麻堇对他露出宛如第二代魔女,宛如看透了一切的微笑。
「我对没去咖啡厅这件事道歉。既然约好了,就应该要遵守。」
「现在也不迟。你答应过要协助我。」
「没错。所以我会把你想知道的情报告诉你。」
「那我就听吧。真令人期待。」
浦地正宗看了站在后面的索引小姐一眼。这单纯应该是在警告相麻说谎没有意义。只要有索引小姐的能力,就能看穿对手的谎言。
五分钟。为了争取时间,相麻堇开口说道:
「浅井惠使用了重启。」
「这我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他有办法使用重启,以及你在重启前犯了什么错吗?」
浦地缓缓摇头。
「不。我也很在意这件事。看来我似乎遗漏了什么。」
「没错。在重启前,你只犯了一个错误。」
「我犯了什么错?」
「你没有怀疑一件应该怀疑的事情。没有问我一个该问的问题。」
「那是什么?」
「你应该先问我『你是谁』才对。」
浦地用食指敲了几下太阳穴。
「你是谁?」
少女微笑地回答:
「我不是相麻堇。」
至少和两年前去世的她不是同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是没有名字的系统。是按照相麻堇两年前的设计诞生的单纯系统。」
第二代魔女。第二代的无名系统。
──那就是我。
被制作成和人类一模一样,但又不是人类的某种存在。
在被美丽的月光照亮的骯脏楼梯上,浦地正宗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开心似的扭动身体,弯曲嘴角大笑。
「我吓了一跳。甚至觉得感动。这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实在令人不愉快。居然能想出这么令人厌恶的事情。」
浦地的声音愈变愈大。
「真是太疯狂了。人类居然能践踏自己到这种程度!」
虽然他脸上还是一样挂著笑容,但眼睛却瞪向相麻堇。
「你之所以死而复生,就只是为了舍弃自己的身分吧?从相片中复制出来的你,不认为自己是相麻堇。同时也不把相麻堇做过的事情,视为自己的作为。所以我才会犯错。」
在重启前的世界,浦地正宗提出了两个关键问题。
第一个是「我的计画会成功吗?」第二个是「你会阻止我的计画吗?」
第二个问题错了。
相麻堇──没有名字的第二代魔女露出笑容。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她想不出其他的表情。
「在询问相麻堇的事情,你不该用『你』来称呼我。因为我不是相麻堇。虽然我什么也不会做,但相麻堇会反抗你。」
浦地正宗也笑了。他持续笑著瞪向第二代魔女。
「那我现在就来问正确的问题吧。设计这一切的人,是相麻堇吧?那名两年前去世的少女,准备了所有的一切。」
已经没有说谎的必要。
「嗯,没错。计画这一切的人不是我,是真正的相麻堇。就连我也只是被她操作的棋子。」
这想法很单纯。
想协助浅井惠。
但相麻堇无法摆脱浦地正宗。因为索引小姐的能力,所以只要被他抓到,就无法靠说谎蒙混过去。
所以才要准备替身。
──那就是我。只要他们以为我是相麻堇。就无法得知真相。
与相麻堇一模一样,但唯独不具备相麻堇的身分。
为了创造出那样的少女,相麻堇在两年前选择死亡。
浦地低喃:
「真是太令人惊讶了。谁也无法看穿这种谎言。」
相麻堇摇头。
「惠发现了。」
仅凭细微的线索,就看穿了这个布局。
不管怎样,就只有他找到了正确答案。即使感到烦恼与迷惘,他依然不停下脚步持续思考,并在最后抵达终点。
「原来如此。浅井惠。那个少年也很疯狂。」
不对。
「他很正常喔。只有他总是既正常又正确。」
浦地正宗摇头。
「总是维持正确的人,从来不会犯错的人,根本不可能正常吧?跟自己感情很好的女孩子,只为了舍弃身分而自杀。能想到这种布局的少年,根本不可能正常吧?」
「或许你说得没错。」
无论怎样都好。不管浅井惠正常还是疯狂都一样。这种事情会随著观测者改变。看在别人眼里,他可能比谁都要正经或疯狂。但实体都是一样的。是一个温柔又坚强的普通少年。
浦地正宗以彷佛在看路边石子的眼神看向第二代魔女。
「我有件事情必须问你。」
「不晓得我有没有办法回答?」
「浅井惠在重启前,在能力消失的世界做了什么?」
浦地有绝对无法得知的时间。
在与能力有关的情报全部从咲良田消失后,到浅井惠使用重启,中间隔了约二十三小时。浦地无法得知这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记事本上也没有任何记述。因为除了惠以外的所有人都遗忘了能力,所以应该也无法重新锁定记事本。
「惠做了很多事。例如与变成普通高中生的我见面,或是回到故乡的城镇。」
「那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浅井同学──」
浦地从怀里拿出一本记事本。
「浅井同学该不会看过这本记事本了吧?他是不是趁我遗忘了所有与能力有关的记忆
,从我那里抢走这本记事本,确认我所有的计画?」
这的确是最适当的作法。
实际上在能力从咲良田消失后,浅井惠有找过浦地正宗。
他在突然下起雨的那天晚上四处奔走,踩著湿透的鞋子找到浦地正宗。
「惠……」
就在相麻开口准备说话时。
声音再次于她的脑中响起。
──五分钟了。辛苦了,相麻。
他温柔的声音,与场面极不相称。
──已经够了。直接从正后方跳下去吧。
相麻堇以莫名安稳的心情,将背靠在扶手上。
她面向浦地正宗宣告:
「那天晚上,惠做了你绝对想不到的事情。」
她将身体的重心往后移动,然后踢了一下地面。
相麻看见浦地正宗后面的索引小姐惊讶地睁大眼睛。就连浦地的脸上都失去了笑容。
──啊,原来如此。
相麻堇忍不住笑了。
插图008
不是针对两人的表情,而是自己迟钝的思考。
这不是正常的行动。虽然这是不用想也知道的事情,但直到看见两人的表情为止,她都没想到这点。
──连这种事都不害怕的人,简直就像个人偶。
能够毫不犹豫地从超过十公尺的高处往后跳的,全世界大概只有两人。
──春埼美空,以及我。
她有所自觉。过于坚强的信赖,和疯狂没什么两样。
视野大幅翻转,天空映入眼帘。今晚的月亮果然很漂亮。
相麻堇就这样头下脚上地从七层楼高的地方坠落。
周围的景色迅速朝月亮的方向飞去。大楼的窗户、水泥墙、铁制的紧急逃生梯。唯独相麻堇的身体,逐渐远离月亮。
虽然即使就这么死了也无所谓,但她也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死。
相麻堇笔直朝地面下坠、下坠,再下坠──最后她的身体在完全感觉不到冲击的情况下停止。
一张不悦的脸孔遮住月亮。是个戴眼镜的女孩子。
──什么嘛。居然不是惠。
唉,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现在应该正在相片里。
相麻堇短暂闭上眼睛。
接著她从村濑阳香的怀里站到马路上。
*
最好的方法,就是拜托村濑阳香。
惠之前就麻烦她帮忙找相麻堇。而且是在刚重启完,把中野智树和坂上央介找出来的时候。
浅井惠是这么想的。
──相麻堇的行动太有效率了。
她判断下得快,放弃得也快。可想而知,相麻在任务结束后,一定会变得不在乎自己。
两年前的她,就已经能为了目的舍弃生命。从相片里诞生,甚至无法相信自己是人类的她,不可能对死亡感到犹豫。
──幸好在相麻附近的是村濑同学。
能够接住从七层楼高的地方坠落的少女的人并不多。只要说句「全身,冲击」,就能消除所有冲击的村濑阳香,是最适合的人选。
在血一般的红色夕阳照耀下,惠看向手表。现在是下午七点四十五分十五秒。在这个相片的世界里,他们只能再待约三分钟。
「相麻,重新使用能力。目标是二十四小时后。」
在相片里再过三分钟就会消失的相麻堇摇头。
「吶,惠。现在不是考虑我的事情的时候──」
惠打断少女,接著说道:
「没时间了。快一点。」
相麻堇以悲伤,但仔细看其实是寂寞的表情点头。
春埼美空问道:
「惠,你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非常深的深蓝色。或是接近透明的浅蓝色。我两种都一样喜欢。」
惠一面对话,一面搜集未来的情报。
必须找出最佳的解答。要是任凭时间继续流逝下去,相麻会被浦地抓住。
──我必须再次见到相麻堇。
他需要一条路线,将相麻堇送到浦地正宗无法介入的场所。
──必须找出那条路线才行。
藉由预知未来的能力,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找出来。
他看向再过不久就要消失的相片里的相麻,再次说道:
「重新使用能力。目标是明天中午。」
惠在知道未来后改变行动,同时未来也跟著变化。
不过如果想看改变过的未来,似乎必须重新使用能力。就像是重新载入资料一样。重新使用能力,更新最新的资料。
「你讨厌红色吗?」
「不讨厌。不过红色有点太显眼了。我比较喜欢没那么显眼的颜色。」
「那像树叶那样的绿色呢?」
「非常好。我很喜欢。」
──很好。就是这个。
惠找到能让相麻堇逃离浦地的路线。
「智树,帮我传话。目标是相麻。」
「喔。随时都可以。」
轻轻吸了口气后,惠开口说道:
「相麻,辛苦了。就这样直接往北走,在第三个十字路口往东走。接著马上就会有一辆计程车停在你前面等红灯。和村濑同学一起搭上那辆车,指示她前往七坂中学。」
不过光这样还不够。
无论逃到咲良田的哪里,都不可能不被浦地正宗发现。既然如此,那相麻该去的地方早就决定了。
「搭上计程车后,请马上跟村濑同学确认时间。在过四分三十秒整后,从计程车下车。搭公车前往车站。到车站后,你一个人搭下一班电车离开,这样就结束了。」
只要走这个路线,相麻就能离开咲良田,不会被浦地抓到。
──比起留在咲良田,还是离开这里要安全多了。
因为那里是所有人都会忘记能力的世界,所以管理局的影响力也会大幅减弱。只要离开咲良田,浦地的威胁就会大幅降低。
「不用在意我的事情,使用你的能力吧。你只要离开咲良田,就会忘记能力的事情。你要操作自己的未来,让自己直到明天中午以前,都不能回到咲良田。就这样,再见了。」
惠看向手表。已经剩不到两分钟。
他立刻看向待在旁边的相片里的相麻堇。
「重新使用能力。目标一样是明天中午。接下来每当我竖起食指,就重新使用能力。」
──接下来的十分钟,我只会将预知未来的能力用在你身上。完全无视浦地正宗的事情。
惠曾对相麻这么说。
但那是読言。
因为相麻打算在尽完自己的责任后舍弃生命。
既然如此,只要继续让她背负责任就行了。虽然这只是在争取时间,但惠将在这段期间想出新的办法。他只是为了这个理由撒谎。
剩下不到两分钟。惠打算集中精神搜集与浦地正宗有关的情报。
「春埼,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喜欢深红色。」
「喔。我有点意外呢。」
「是吗?」
「嗯。我以为你会回答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
「我在这两年里,喜欢上了许多东西。例如猫和泡芙,我都还算喜欢。」
「那真是太好了。喜欢的东西增加,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也这么觉得。」
惠一面以平静的语气说话,一面处理急速流进脑中的情报。
他频繁地竖起食指,每次这么做时,看见的未来就会改变。有时候会有戏剧性的改变,有时候只有些微差异。光是稍微调整与别人见面的顺序,未来就会变得完全不同。有时候即使放胆行动,也会抵达相同的未来。
用预知未来能力者的眼光看世界,时间会被压缩。当时间被压缩到能自由掌握的尺寸后,就会变得缺乏现实感。一切看起来都会变得虚假。
观看未来时,意外地没有无所不能的感觉。不如说甚至让人感到无力。没想到未来居然这么难随心所欲。
──不过,我必须找到什么才行。
找到某种能让人获得更为理想的未来的东西。
惠拚命寻找。
在剩最后十秒时,惠看向相麻堇。
相片里的相麻堇。只为了被人利用能力而擅自创造出来,过十分钟就会消失,毫无救赎可言的少女。
惠面向她说道:
「谢谢你,相麻。我绝对不会忘记你。」
相片里的相麻堇像是有些困扰般,露出稚气的微笑。
「没关系啦。只有十分钟,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她轻松地如此说道。
接著眼前被光芒包围。纯白的光芒,眩目到让人睁不开眼睛。
十分钟经过。片段的过去世界崩坏。相片里的相麻堇也跟著消失。
「再见了,惠。」
惠觉得自己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睁开眼睛后,浅井惠站在消波块上。
夜色已深。夕阳的余晖只留在记忆里。掉在脚边的相片碎片,随风飞舞。
中野智树与坂上央介欲言又
止地看向这里。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应该完全搞不懂惠到底做了什么吧?
不过第一个开口的,是春埼美空。
「相麻堇获救了吗?」
惠回答:
「那当然。」
其实他也不晓得。拯救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对象还是相麻堇。
堪称完美、无可比拟、有时候甚至看似无所不能的少女。
她向惠告白,但让他不得不回答有其他更喜欢的人的女孩子。
同时也是为了浅井惠而舍弃性命的女孩子。
──我是最没有资格救她的人。
真要说起来,拯救这个词原本就让人感到不快。区区一个高中生,是能够拯救谁。别太得意忘形了。你以为自己是神吗?
──啊啊,这就是我。
其实他是个软弱,消极,想要逃离各种麻烦事的人。
不过。
──不过,我拥有唯一一个强项。
两年前,惠憧憬过一名宛如纯粹善良的象徵的少女。
他曾觉得那名能以正确的形式接受正确事物的少女非常美丽。
他希望能被少女喜欢。他能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相信纯粹善良的价值。
所以浅井惠说了谎。他决定要逞强,挑战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
「相麻将获得幸福。每天早上都能神清气爽地起床,带著满足入睡。笑著度过每一天。我一定会让她过那样的日常生活。」
比起无法获救,还是获得救赎比较好。
比起不幸,还是幸福比较好。
眼泪这种东西应该被抹去。自然产生的笑容,比什么都要珍贵。
──我能够单纯地相信这些事情。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将胆小与怠惰的真心彻底隐藏起来。在不放弃任何事物的情况下前进,总有一天要将一切都纳入手中,他甚至能持续撒这种坚强的谎。
剩下就是祈祷这个谎言,比自己的真心更加接近自己的本质了。
2 上午九点──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冈绘里在上午九点时,弯进一条平常不会走的路。
她像是很想睡般眯起眼睛。清爽的蓝天让少女感到烦躁。她调高音乐播放器的音量,加快脚步前进。
她现在听的,似乎是一首古典摇滚乐的经典歌曲。她不太懂摇滚乐。反而对古典音乐还比较熟。虽然现在已经没继续,但冈绘里以前学过很久的钢琴。
她当初之所以买这首曲子,是因为觉得这首明明是摇滚乐,标题却有贝多芬的曲子很有趣。在音乐下载网站有许多用零用钱就能买的老歌,这首曲子就是其中之一。
明明是知名音乐家的代表作,却能用和五百毫升装的可乐相同的价格买到,让人感到有点奇怪。不过这大概表示价格方面没什么大不了的意义。
知名经典歌曲的著作权大多已经过期,虽然能够免费下载来听,但这并不代表那些曲子变得毫无价值。这证明了东西的价值和价格有时候会不相称。
在耳边流泻的摇滚乐经典歌曲,感觉有点陈腐,冈绘里也完全听不懂英文歌词。不过声音听起来愉快又舒畅。她忍不住让自己的步调配合旋律。然而就在她心情好不容易要开始变好的时候,被红灯拦了下来,冈绘里再次板起脸。
几辆汽车从她面前经过。没多久,交通号志就变成绿灯。冈绘里准备跨越斑马线时,发现前方站了一位青年。
她反射性想转身。想直接掉头走人。不过因为那样实在太逊,她只好无奈地往前走。
浅井惠。他在斑马线对面,隐约露出微笑。等两人间的距离缩得够短后,他轻轻举起手。
「早安,冈绘里。真是个清爽的早晨。」
「哈啰,学长。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早晨。」
「明明天气这么晴朗。」
「我喜欢下大雨。」
「真遗憾。话说你在听什么?」
「滂沱大雨的雨声。」
冈绘里关掉音乐播放器,摘下两边的耳机。然后随手将耳机线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这样线会缠在一起喔。」
冈绘里耸肩回答:
「这也没办法。线总是会缠住,鞋带也总是会松掉。」
「原来如此。这是真理呢。」
瞄了一眼用力点头的浅井惠后,冈绘里开口问道:
「那么,学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嗯。学校应该在反方向。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没打算去哪里。只是到处闲逛而已。坏人才不会去上课。」
「是这样吗?我觉得坏人应该也不会帮忙公务员。」
冈绘里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看来他对这边的状况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冈绘里发出低俗的笑声。听起来很假的笑声。
「明明知道答案还发问,这种性格真是差劲。」
「我原本不太确定。你果然是要去帮浦地先生的忙吗?」
「天晓得。我只打算闲逛一整天。就算在这段期间遇见谁,也和你没有关系。」
浅井惠摇头。
接著他突然收起笑容,以冰水般认真的眼神凝视冈绘里。
「我目前和浦地先生是对立关系。我们追求完全相反的未来。冈绘里,我希望你跟随我。」
冈绘里「哈」地笑了一声。她得意地以鄙视般的眼神看向少年。
「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呢。我知道学长和浦地先生是敌对关系。这就是原因。所以我才会站在浦地先生那边。我的敌人一直都是你,我想看你输掉的样子。」
惠的眼神还是一样冷淡。
「你知道浦地先生的目的吗?」
冈绘里摇头。
「那种事根本就无关紧要。管理局人员有什么目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惠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浦地先生打算让能力从咲良田消失。」
他立刻接著说:
「让大家遗忘能力的存在,将咲良田修正为平凡的普通城镇,这就是浦地正宗的目的。我想阻止他。我想保护咲良田的能力。」
冈绘里陷入混乱。遗忘能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惠突然低下头。他漂亮地深深弯下腰说道:
「所以,拜托你。冈绘里,请你协助我。」
冈绘里看著他的后脑杓,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以为只要向我低头,我就会协助你吗?」
真令人烦躁。
──我怎么可能这样就被打动?
学长应该也知道这么做没意义吧?
「这是当然。」
浅井惠抬起头。
然后露出微笑。
那是只有弯曲嘴角的笑容。绝对称不上温柔的尖锐微笑。
「你会协助我。」
「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因为这就是你的目的。」
他现在的表情,像极了冈绘里第一次见到的浅井惠。
只在嘴角浮现的从容笑容,以及彷佛瞧不起一切的视线。就像是不需要任何根据,也能相信自己强大到无所不能。
这些和能够若无其事地与世上的一切为敌,又强又邪恶的浅井惠很像。
「冈绘里。你在八月的时候,曾说过想赢过我吧?你说你想证明我的软弱。这点至今依然没变吧?」
「那当然,学长。所以──」
她原本想说「所以我不可能协助学长」。
但被浅井惠打断了。
他摇头说道:
「所以你会协助我。听好了,冈绘里。我已经用过重启了。」
「那又怎样?」
「我被你和浦地先生逼入绝境。我曾经确实输过一次,所以才用重启逃跑了。然后,我现在来见你了。」
浅井惠加深脸上的笑容。
他扬起嘴唇两端,像是非常开心地笑道:
「你等于已经赢过我了。再来只剩下在现在,在这个时间点,让战斗结束。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冈绘里。我刚才的意思是『我投降,请你帮助我』。」
冈绘里也忍不住笑了。
──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居高临下的态度投降。
浅井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输家。
「来吧,冈绘里。帮助我。这样你就能获得完全的胜利。」
冈绘里再次发出低俗的笑声。
「学长。现在的学长,简直就跟两年前的你一样。」
像极了冈绘里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比谁都强的浅井惠。
少年像是觉得无趣般偏著头纳闷:
「是这样吗?我自己是不太清楚。」
他不可能不清楚。
「这一切都是故意演出来的吧?你认为只要饰演两年前的学长,我就会协助你对吧?」
「你完全猜错了。」
他以锐利的视线看向冈绘里。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投降。是最纯粹的败北宣
言。冈绘里。我现在依然认为两年前的我做错了。认为我当时对你做的事情是错误的。」
两年前。浅井惠拯救了当时还叫藤川绘里的冈绘里。
当时藤川绘里和她母亲最大的敌人是她的父亲,浅井惠将能打倒那个男人的武器交给了藤川绘里。
藤川绘里在用那个武器让父母离婚后,就变成了冈绘里。
「我──」
认为那么做是正确的。
她一直在追求那份强大。
浅井惠再次打断冈绘里。
「不过,现在就先当作我输了吧。我就承认你的主张,认同两年前的我很强吧。所以我才要表现得像两年前的我那样。」
他的语气非常理性,但另一方面也显得暴力。他嘴角显露出的笑容既浑沌又复杂,但眼神非常纯粹。
现在的浅井惠,看起来的确像两年前的他。
看起来既不虚假,也不含糊,是拥有冈绘里所相信的强悍的他。
冈绘里咽下嘴巴里累积的唾液,瞪了他一眼。
唉,算了。
「那么?」
要是后来觉得不满,再背叛他就行了。
「学长打算要我做什么?」
冈绘里决定继续观察他一阵子。
*
冈绘里是最后一个人。
惠和她一起搭上公车,移动到某个靠近商店街的公车站。
「我们要去哪里?」
在冈绘里的询问下,惠指向马路对面。
「那里。」
「卡拉OK?」
「嗯。虽然其实哪里都没差。」
不过惠一时想不到其他能让多名学生光明正大地入场,又能借到方便商量事情的包厢的店。
「学生在平日的白天来这种地方没关系吗?」
「芦原桥高中昨天是学园祭。所以今天是补休日。」
其实明天才放假。今天是要收拾学园祭,但卡拉OK店的店员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
「不过我的学校今天正常上课。」
「只要没特别讲,一般根本分不出高一生和国三生的差别。」
惠穿过马路,走进卡拉OK店,然后直接搭上大厅正面的电梯。
「不去柜台吗?」
「我已经先请别人处理好了。」
「还有其他人在吗?」
「有喔。我决定这次要不顾一切,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电梯在三楼停下。早上九点果然没什么人会来唱卡拉OK。只有走廊前面的一间包厢传出歌声。那首歌的节奏快又明亮。是惠不知道的歌。他走向那间包厢。
「我好像听过那个声音。」
「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灰色的薄门上用金色的字体写著「305」,两人穿过那扇门走进室内。
房间内有张沿著墙壁摆设的ㄈ字形沙发。惠环视坐在沙发上的人们。
坐在最前面的是坂上央介。他露出困扰的微笑,看向位于房间前方、正在显示歌词的萤幕。
坐在他旁边的是宇川沙沙音。她的面前放了一个装满Pocky巧克力棒的玻璃杯,本人也像是在抽菸般叼著一根巧克力棒。
村濑阳香坐在离宇川有段距离的地方。她跷著脚,将文库本摊开放在腿上。看起来很无聊的样子。
坐在她旁边的是春埼美空。春埼用双手拿著玻璃杯,嘴巴里含著吸管。她吸著含冰块的琥珀色飮料──大概是原味的冰红茶。
最后是中野智树。他握著麦克风,热情地唱著双语歌词。只有智树在享受卡拉OK。在这房间的所有成员里,也只有他会想在别人面前唱歌。
前述的五人,再加上惠和冈绘里。就成了一个不小的团体。
由于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走进房间的惠身上,因此他说了声「让各位久等了」。春埼调整坐的位置,在沙发上空了一个位置出来,因此惠在那里坐下。冈绘里则是坐到坂上和宇川中间。
歌词告一段落后,智树操作遥控器,中止了演奏中的曲子。
「那么,我们开始吧。」
惠如此宣告。
宇川沙沙音偏著头纳闷。
「要开始什么?」
惠笑著回答:
「接下来,我想展开一场决定咲良田未来的会议。」
这句话是谎言。
实际上接下来将展开的,是要将咲良田的未来诱导到惠期望的方向的会议。
*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三十分。
浦地正宗隔著车窗看向车外。
「嗯。果然不一样。」
和预定不一样。
根据记事本,今天──十月二十三日的上午九点三十分,应该会发生第一起能力爆发事件。照理说应该会有一个少女让自己的能力爆发,操作周围群众的视线,结果酿成交通事故。
不过即使环顾十字路口,也没发现任何事故。也没有少女无意识地使用能力。车窗外面的景色,是极为平常的平日上午九点三十分。
「失败了吗?」
驾驶座的索引小姐问道。
浦地正宗点头。
「嗯,失败了。应该是那个少年做了什么。」
加贺谷传来冈绘里没出现在约定地点的联络。根据记事本的记载,这件事在重启前也没发生。
浦地用食指轻轻敲著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将身体靠在后座的椅背上。
「浅井同学到底想做什么呢?」
他知道索引小姐正透过后照镜看向他。
「难道不是保护咲良田的能力吗?」
「当然是这样没错。不过……」
浦地正宗闭上眼睛。这是为了集中精神思考。他以像是在说梦话般心不在焉的口吻接著说道:
「他到底要怎么做?浅井同学是个高中生,我是管理局对策室的室长。这并非能靠智慧或努力能弥补的差距。」
只要不去在意花费的时间,清除像浅井惠这种障碍,对浦地来说并不困难。对策室就是这样的部门。被允许对应所有能力的部门。
「只要不是太过愚蠢,应该就会知道不可能有办法持续阻挠我。」
「我不认为他有那么笨。」
「那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闭著眼睛的浦地,嘴角露出微笑。
「如果他不笨,就是非常优秀。比我还要优秀,并找到了能战胜我的方法。」
所以浦地正宗开始思考。
──他到底要怎么赢过我。
单纯来想是不可能的。他没有胜利条件。
──例如他现在就已经成功阻止了我的计画。
原本应该会发生的能力爆发事件,最后没有发生。
──不过那又如何?
什么都没变。浦地正宗只要拟定下一个计画,再重新执行就好了。
浅井惠就像是在打一场只能防守的棒球赛。无论他再怎么优秀,分数都会一直是零比零。他绝对无法获胜,而且只要失误一次,就会确定败北。
只能持续担任防守方的比赛,到底要怎么获胜?
索引小姐说道:
「浅井惠应该不需要赢吧?」
「什么意思?」
「我们的目的是让能力从咲良田消失,他的目的是保护能力。如果只想保护,那应该没有必要获胜。」
这么说也没错。
理论上,浅井惠的确是不用赢。只要持续平手就行了。光是维持现状,就能达成他的目的。
但浦地摇头。
「这想法太不现实了。在没有时间限制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持续让比赛维持和局。」
如果以平手为目标,那他在未来的几年或甚至几十年,都必须持续维持现状,连一次失败都不被允许。
光是要持续下去,就会让难度变高。而且持续得愈久,难度就会愈高。
「如果他还有理智,就不会选择这种方法。他应该找到了什么胜利方法。某种──」
在只能持续防守的比赛获胜的方法。
浦地首先想到了两种可能。
第一个是让敌方的队伍违反规则,因为犯规而输掉。就这次的状况而言,规则是指管理局。只要让管理局变成浦地的敌人,状况的确就会大幅改变。
不过,这也不太可能。浦地正宗的计画「违反规则」的部分,就只有刻意连续引发能力爆发事故而已。而管理局内负责处理这个问题的,就是对策室。针对浦地正宗的问题,拥有最高权限的就是浦地本人。
当然,这点依然值得警戒。因为也有部门拥有抑制对策室的权限。不过和这方面的规则有关的知识,浦地正宗不认为浅井惠会比自己了解。再加上为了这次的计画,浦地花费漫长的时间更改了管理局的部分规则。所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问题。
再来是第二个。
──在所有的战斗中,都能被确实称作胜利的条件。
那就是对手投降。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行。只要说服对手,让对手认输就行了。
──话虽如此,我也不认为自己有可能被人
说服。
这表示浅井惠有其他的目的吗?还是说,他将某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设定成目标呢?
算了。
「来试试看吧。」
浦地正宗睁开眼睛。
「要试什么?」
「浅井惠的作法。你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吗?」
若浅井惠真的打算说服浦地正宗,应该不会忽视和浦地对话的机会。
即使知道这样非常危险,他一定还是会认真配合。
*
在卡拉OK包厢结束漫长的说明后,浅井惠舒了一口气。
除了中途店员进来点饮料的时候以外,他连续讲了约二十分钟。觉得口渴的他,喝了一口桌上的乌龙茶。
惠基本上毫无隐瞒地将重启前发生的事情,以及他接下来想做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就连相麻堇复活和她能力的事情都说了。
他转头环视周围。
「大家有什么疑问吗?」
惠问道。
其他六人的样子,大致可分成三种。
春埼美空、中野智树和坂上央介,在昨晚就已经听过说明了。所以他们在听惠说话时并不显得惊讶。
村濑阳香和冈绘里以认真的表情,谨慎观察周围的状况。像是无法决定自己该如何反应,所以在寻找判断的材料。
只有最后一个人显得不满──那就是宇川沙沙音。
她瞪视般的看向这里。但并没有开口。
惠转向她问道:
「宇川小姐,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宇川没有别开视线。
「当然有。而且多到让人懒得开口的程度。」
「可是如果你不说,我就无法了解。」
「你还记得我跟你的约定吧?」
惠笔直回看宇川,点头说道:
「那当然。我不会忘记任何事情。」
与宇川沙沙音的约定。
两人在两年前,曾经立下一个与相麻堇的复活有关的约定。
──不要擅自让那个女孩复活。一切都要在我看得见的地方进行。
藉由答应这个约定,惠获得了宇川的协助。然后他违反约定,擅自将相麻堇从相片里带出来。
宇川双手抱胸。
「我就来听听你的藉口吧。」
「嗯,那我就说了。」
惠将双手的手肘靠在桌上,交叠双手。
「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遵守与你的约定。我认为比起诚实,还有其他更优先的事情。」
两年前,宇川沙沙音曾经问过一个问题。
──你认为让死掉的人复活,是正确的事吗?
她想论断让相麻复活这件事的善恶。所以她将观察这件事的始未,当成协助惠的条件。
惠曾经问过。
如果宇川沙沙音认为让相麻堇复活这件事是错的。
如果宇川在相麻堇复活后才发现这点,她会怎么做?
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事情变成那样的话,也只能负责到底。看是我杀了那女孩,还是赔上自己这条命。大概会选其中一种吧。
这两种结果都不可能正确。
「无论是你杀死相麻堇,或是选择杀死自己,都不可能正确。我认为不管机率再怎么低,只要有人可能丧命,都应该要不择手段地回避。」
为了这个目的,就算必须说谎或是违反约定,惠也不会犹豫。
宇川沙沙音没有开口。她将所有的判断都交给自己的内心。她现在一定也在详细观察自己的内心。
像是一字一句地将想说的话慎重组合起来般,浅井惠开口说道:
「比起约定,还是人命比较重要。这是理所当然的。」
两人就这样互望了好一段时间。
笔直凝视对方的眼睛。
──我知道自己说了非常任性的话。
在背叛过她一次后,连句道歉也没有,就直接态度一转,再次拜托她帮忙。正常人应该不可能接受这种事。
──不过她是宇川沙沙音。
非常纯粹的正义使者。
所以这一定是最适合的作法。
「我只是想和浦地先生对话。互相倾诉自己的真心话而已。可以的话,我希望最后能在和解的情况下道别。所以我追求的不是战斗,只是单纯的议论,单纯的交换意见。我希望你能帮忙守护那个对话的场合。」
如果对立的两人打算和解,正义使者一定无法加以否定。
「我知道你是个公平到冷酷的正义使者。我也希望你维持这样的立场。所以要是你在得知一切后,选择站在浦地先生那边,那我也没办法。即使你不相信我,认为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我也无可奈何。」
这段话真要说起来,也是偏向谎言。
惠早就知道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不认为你是局外人。无论形式为何,你都是当事人之一。」
就像两年前参与让相麻堇复活的计画时一样。
她无法忽视眼前的问题。
「所以宇川小姐。请你观察我。我相信自己符合你的正义。请你就近观察,我的这份自信是否正确吧。」
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惠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一点都不符合正义。
甚至连正义使者都称不上。但现在不是拘泥于这种事的时候。
正义这个词沉重、拘束又令人难为情,完全没有任何好处,但只要一主张正义,就必须背负一定的责任。
宇川沙沙音直到最后都没有回应。
她只有松开原本抱在胸前的双手,将身体靠在沙发上。
这样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坦白讲,要是她能多怀疑惠一点,惠还比较轻松。
──毕竟就连我自己都无法完全相信自己。
无法相信理想、目标或是何谓正确,就连自己都可能背叛自己。
这点比什么都要恐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他认为这是绝对不能忘记的恐怖。惠再次环视室内的所有人。
「还有其他人有──」
就在他想问其他人有没有问题时。
惠的手机响起。那声音就像被人用冰冷的指尖戳心脏般令人厌恶。
──来了吗?
惠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萤幕上显示陌生的电话号码。惠按下通话键,将手机抵在耳边。
「喂。」
手机里传出声音。惠对那个男性声音有印象。
「好久不见了,浦地先生。」
「好久不见?是这样吗?我们不是昨天还前天才见过一次面吗?」
浦地正宗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就像是突然没来由地笑了出来。
惠以压抑的语气回答:
「不过我之后用了重启。所以客观来看,我们上次见面应该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两人上次见面,是上个月进入梦世界的时候。
「为什么你要使用重启?」
「这还用说吗?因为发生了让我不满的事情。」
「喔。什么事情?」
「例如在重启前发生交通事故,或是能力从咲良田消失。」
手机对面传来轻微的笑声。
「所以你用了重启,将交通事故防患于未然啊。」
「是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很简单。
「交通事故的原因,是一个女孩子无意识地使用了能力。浦地先生,你知道那个女孩使用了什么能力吗?」
「不,我不知道呢。」
「记事本上应该有写吧?」
惠透过声音得知浦地厌烦般的吐了一口气。
「浅井同学。我现在一只手拿著电话。就算我用剩下那只手打开记事本,你觉得我要怎么翻页?」
那种事情,应该不难解决才对。
惠继续说明:
「那个女孩使用的,是让所有人都不能看向她的能力。周围的人们因为能力而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就结果而言,一位驾驶因为看不见前方而引发了事故。」
浦地悠哉地「喔」了一声。
「真是怕羞的能力呢。」
说得没错。
「我想她实际上应该真的是个怕羞的女孩。那个女孩在使用能力前跌倒了。人行道的地砖裂开,害她被绊倒了。她一定是因为觉得在别人面前跌倒很难为情,才使用了能力。」
「原来如此。」
浦地的声音里,甚至透露出愉悦。
「只要那个少女没跌倒,就不会发生事故。」
「没错。」
具体来说,就是如此。
人行道旁边有几个种了花的花盆。惠在今天早上移动了其中一个花盆。就放在人行道裂开的地砖上。
只要裂开的地砖上有花盆,少女走路时就会避开那里。这样她就不会跌倒,也不会忍不住使用能力。能够防止交通事故发生。
「浅井同学。你知道你这么做,代表什么意义吗?」
「我防止了一件不幸的事故。」
「那是
件好事。是件很棒的事情。要不是一只手拿著电话,我真想持续鼓掌到手痛。但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浦地正宗的语气就像在演戏一样。
以夸张的演技,演出事先写好的剧本。
「聪明的你应该知道吧?即使完全没有恶意。即使是由纯粹又正确的念头产生的行为。如果重启前发生了让所有能力从咲良田消失的问题,就必须向管理局通报这件事。你──」
浦地再次停顿了一下。
然后以威胁般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违背了管理局的决定。用重启消除了管理局的决定。这是违反规则,无法推脱的罪名。」
惠跷起脚,轻轻吸了口气后回答:
「浦地先生,那是我这边的台词。你刻意引发问题,让管理局做出错误的判断。这可是违反规则,无法推脱的罪名。」
「这全都是你的臆测。根本就不是事实。」
「如果我有客观的证据呢?」
「我真想听听看你有什么根据呢。」
根本就不可能有那种东西。他至今都没在任何地方留下证据。
──不过没有的东西,只要做出来就行了。
「有个叫相麻堇的少女。两年前去世的她,在今年夏天复活了。」
「那又如何?」
「她是能预知未来的能力者。」
两人之间宛如讯号不佳般短暂陷入沉默。接著电话对面传来笑声。
「原来如此。你真坏心眼。」
魔女预知未来的能力,被视为咲良田最优秀的能力。
某位少女拥有与其同等的能力,虽然浦地正宗向管理局隐瞒了这项情报,但其实这本来是不被允许的事情。他有义务向管理局内相对应的部门通报这项情报。
但浦地没办法这么做。
要是让管理局发现相麻堇──发现第二代魔女会很麻烦。要是管理局再次变得安定,就很难让他们陷入混乱。这样浦地就必须大幅修改从咲良田夺取能力的计画。
浅井惠刻意宣告:
「若你向管理局隐瞒相麻的事情,那就是违反了规则。这是无法推脱,又具备客观根据的罪名。」
──其实这件事根本无关紧要。
除了惠以外,浦地应该也很清楚。这段对话就像是礼貌性握手。两人只是隐藏彼此的目的,在毫无问题的地方互相打闹。
──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构成威胁。
惠只是普通的高中生,浦地是对策室室长。惠不认为自己在与管理局的情报战中,能够胜过浦地。
若只要彬彬有礼地说明事情就能解决一切,那相麻堇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也没必耍在两年前舍弃自己的生命了。
即使如此──
「浦地先生,要不要面对面谈一谈?我们彼此都别再耗费多余的时间了。」
浦地会接受这个提议。
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是较弱且到处逃窜的一方,主动提议和较强且正在追赶的一方见面。这明显只对对方有利。
浦地语气低沉地回答:
「见面是可以。不过要讨论什么?」
那还用说吗?
──让浦地正宗成为我的伙伴。
这就是惠的目的。
「我们一定只是对彼此有点误解。让我们消除那些误会吧。」
浦地正宗的笑声比之前都要小声,甚至有点模糊,但反而更显自然。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你真有勇气。」
「这不是勇气。只是想让事情更有效率。」
「效率。真是个好词。我也非常喜欢。」
浦地在电话对面嘟囔了一声「我想想」后,接著说道:
「那就一小时后见吧。」
「这么快?」
「你有什么不满吗?」
惠知道浦地的意图。
──他不想给我们时间做准备。
简单来讲,浦地打算在惠他们能重新存档前解决一切。
在重启后的二十四小时,惠他们会变得非常没有防备。
惠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上午九点五十三分。因为重启重现的是昨晚七点左右,所以还要再过九个小时以上,才能重新存档。
「不能约今晚或明天见面吗?」
「不行。我也是很忙的。如果不能马上见面,那短期内就没机会了。」
惠沉默了秒针摆动三次的时间。
不过他的答案打从一开始就确定了。
「我知道了。一小时后──上午十一点时见吧。至于地点,我晚点会告诉索引小姐。」
「嗯,这样就行了。」
浦地丢下一句「我很期待喔」后,就挂断了电话。
惠将手机丢到沙发上。
他环视周围的六人。
「十一点要和浦地先生见面。应该不可能只有见面谈笑,而且我们无法存档。」
然后,他的视线停在一名少女身上。
「春埼。我非常困扰。你愿意帮我吗?」
少女点头。甚至露出微笑。
「是的。那当然。」
惠也微笑地向她致谢。
「各位,请稍微考虑一下。我会先离席三十分钟。如果觉得咲良田应该要有能力存在──而且愿意为了保护能力被卷入麻烦的话,请留在这个房间。不然还是早点离开这里比较好。」
惠从沙发上起身。
然后他再次看了室内的所有人一眼,笑著说道:
「那么,希望三十分钟后能见到大家。」
说完后,他转身离开。
*
即使浅井惠不说,浦地也打算如此提议。
──要不要面对面谈一谈?
这提议来得正好。
「怎么了吗?」
驾驶座的索引小姐问道。
浦地边操作手机边点头。
「嗯。他看起来果然是想说服我。」
显示在后照镜上的索引小姐皱起眉头。
「我不懂。他觉得那种事情有可能吗?」
「不如说,他可能是判断其他方法都不可行。所以才赌上微薄的希望。就像故事里的主角一样。」
不过在现实世界,不应该表现得像虚构故事里的主角那样。选择只能依靠奇迹实现的方法太愚蠢了。要是牵连到周围的人,甚至会产生罪恶感。
「您打算怎么办?」
「那还用说。当然是抓住他们。」
难得能在还没存档的情况下与他们见面。当然要趁现在制伏他们。
浦地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这个。他预测如果浅井惠打算说服自己,就算知道有危险也会选择见面。
浦地将视线从手机移到索引小姐的后脑杓。
「话说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是的。请问是什么事?」
「电话簿在哪里?」
因为平常都是交给索引小姐操作,所以浦地不太熟悉手机。即使仔细检视选单,或是试著选择名叫「工具」的项目,也找不到电话簿。
索引小姐以厌烦的语气回答:
「有一个专用键。上面画著像是翻开的笔记本的插图。」
「喔。原来如此。」
看来问题出在只顾著看萤幕。原来要用按键啊。
「我就觉得奇怪。计算机居然比电话簿好找,这对电话来说明显是个缺陷。」
浦地按照指示按下按键,总算在萤幕上开启电话簿。
「您差不多也该学会如何使用手机了。」
「你知道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被人问电话时,是怎么回答的吗?」
「不知道。」
「他说『为什么要记那种只要一查就能知道的事情』。」
浦地知道索引小姐正透过后照镜看向这里。
「这个小故事,应该也只要一查就能知道。」
浦地朝后照镜轻轻耸肩。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才不是爱因斯坦。」
偶尔连无意义的事情都会记住。
索引小姐半是叹息地说道:
「拨号是按正中央最大的那颗键。」
「原来如此。谢谢。」
浦地正宗笑著回答,按下手机的按键。
*
浅井惠推开门走到走廊上。春埼美空立刻从后面追了过来。
深灰色的地板上,响起她的脚步声。
「惠。」
她来到惠旁边,抬头看向她。
「不说服他们没关系吗?」
「你是指房间里的大家?」
「是的。」
「没有必要。」
惠小心别让自己显得自虐,微笑地说道:
「我知道一点未来的事情。」
昨晚,他在相片中复制了相麻堇的能力。
他藉此得知了一些未来。
真的只有一点点。
不知道的事情还比较多。就连能否顺利阻止浦地正宗的计画,以及相麻堇之后会如何,他都还不知道。昨天他光是为了让相麻逃离浦地,就已经竭尽全力。
不过
,有一件事情他能确定。
──我只是假装给那五个人选择的机会而已。
惠早就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这实在太过分了。
惠将手伸向位于走廊尽头的白门。
门外是紧急逃生梯。隔著宛如牢笼的铁格子,能看见晴朗的天空。淡蓝色的天空充满开放感,彷佛那里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天空都不存在似的。
他坐在逃生梯上,仰望春埼。
「我是在逃避。因为明明知道结果,却还要假装不知道待在大家身边实在太累,所以才逃出来了。」
知情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无论是再怎么诚实的话,只要在知道对方的回答后说就会变成谎言。惠再次体认到相麻堇的坚强。因为她长时间忍受著预知未来的能力。
春埼轻轻坐到他旁边。
她看著惠的脸,微笑地说道:
「太好了。」
令人意外的台词。
但惠并不惊讶。最近春埼美空经常说出令人意外的话。
「什么太好了?」
「因为你总是一直在忍耐。能够好好地逃出来,真是太好了。」
惠将双手撑在地上,挺起胸膛。他看向远方的天空,发现了稀薄的云朵。看起来就像是指甲抓过的痕迹。
「其实,我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有些自豪。」
能够回想起一切的能力。
绝对不会遗忘的能力。
这项能力既没有让他的力气变大,也不能让他的行动变快。顶多只是不需要做笔记而已,他知道看在别人眼里,这只是个无聊的能力。
「我不会忘记。不管是一开始决定的目标,还是设定目标的理由。大家的所有话语和行动,我都不会忘记。」
这是个,没错,还算优秀的能力。
虽然他觉得春埼的重启和智树传递声音的能力,要美丽许多。
虽然他觉得相麻的预知未来和村濑的消除能力,要强大许多。
但浅井惠的记忆保持能力也不坏。什么都不会遗忘的能力,非常纯粹、纯情,而且还算优秀。
「只要不忘记目标,就什么都能忍耐。只要不忘记终点,就能持续前进。」
他感觉到少女的体温就在身边。
不只温暖。那是带有心跳的震动与呼吸的湿度,真实的温度。
「不过我第一次想要忘记什么。」
惠以比起神明,更像是对母亲忏悔的心情接著说道:
「我有点想要忘记相麻堇的事情。」
春埼没有抱紧惠,也没有牵他的手。因为惠只顾著看天空,所以连她的表情都不知道。
所以只有春埼的声音传达给他。以女孩子来说略微低沉、沙哑的声音。宛如触感滑顺的麻布的声音。
「你不会忘记。」
她的声音像是拥抱,也像是牵手。
「即使没有能力,你也不会忘记相麻堇。即使你拥有能随意抹消记忆的能力,你也不会用在相麻堇的事情上。这与能力无关,因为你是浅井惠,所以会选择记在心里。」
她说得没错。
这应该不算坚强。反而比较接近软弱,浅井惠不会遗忘相麻堇的事情。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忘掉比较轻松。这才是比较有效率又聪明的作法。」
遗忘这种能力。
在生存方面非常方便。
充满慈悲,宛如救赎,由神明赐予人类的能力。
「效率是必要的吗?聪明很重要吗?」
空气晃动。惠知道春埼正在微笑。
惠能正确地想像她的表情。
「因为你知道更加重要的东西,所以一定不会遗忘任何事。你会珍惜地带著所有记忆,持续前进。」
更加重要的东西,是指什么?
他知道那个东西一定存在。
比效率或聪明还要重要的某个东西,就位于胸口的正中央,比心窝还要上面一点的地方。每次只要一想到相麻堇,就会隐隐作痛的地方。
如果要用最单纯的方式回答,那个东西应该就叫心。由某些感情与意志搓揉而成的无形器官。
不过所有人类,都是类似心的东西。所有行动的根据,到头来都是心。这句话包含的意义太广。所以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
应该有其他更正确的表达方式。其他能够切中要点地讲出他想表达的事情,更加适合的话语。
但惠想不到。尽管几乎知道字典里的所有词汇,他还是想不到。
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总算发现。
──根本没必要诉诸言语。
胸口的正中央,有某样不知名的东西。浅井惠和春埼美空都相信那样东西确实存在。这样就没问题了。并无不足之处。
「惠。」
被春埼呼唤后,惠将视线从蓝天转向她。
她的嘴角隐约浮现笑容,玻璃珠般清澈的眼睛,正笔直看向这里。
「我们来尽量增加理想的记忆吧。为了让你喜欢上不会遗忘任何事物的能力,不管再小的事情都不想忘记,以后我们就只创造理想的记忆吧。」
啊啊,就是这样。
其实这和能力无关。
不管是谁都想增加好的记忆,减少坏的记忆。就像为了这个目的才活著一样。
──我的能力,只是让理所当然的事情,变得稍微过剩一点。
就只是如此而已。
这果然是还算优秀,有点值得自豪的能力。
「那么,春埼,你愿意和我做约定吗?」
春埼稍微偏著头纳闷。
「约定吗?」
「嗯。很棒的约定,是理想记忆的代表。」
每次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兴奋又期待,感觉变幸福的约定。只要有这种约定,就一定能做出各种努力。
春埼美空微笑道:
「要做什么约定?」
「随便什么都行吗?」
「嗯。只要是你喜欢的约定。」
「那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后,一起做晚餐吧?」
惠一直感到在意。春埼美空在重启前,在能力从咲良田消失前传给他的两封简讯。
──不用找餐厅。我可以去惠的房间做鸡肉咖哩。
──对不起。果然还是去外面吃比较好吗?
最后从春埼那里收到的简讯居然是这种内容,这实在太令人难过了。这让他感到痛苦又害怕。
「我们一起在我房间做料理。虽然我很少做菜,但应该能帮点简单的忙。至于困难的部分,以后再学就行了。」
说出口后,感觉一阵热意涌上心头。
──春埼知道吗?
这样的事情,单纯这点程度的事情,就是全部了。这就是相麻堇赌上性命想要传达的所有传言。
当然,这只是比喻。
──未来我与你交换的所有幸福、琐碎的话语,全都等于是她传达的讯息。
不过那些几乎都是一样的。不管是一句话,还是一百万句话。
结果相麻堇就是为了这种程度的事情,这种对惠来说比什么都要有价值的事情,赌上了性命。
她将浅井惠的话,传给春埼美空。
惠之所以能再次跟春埼说话,全都是多亏了她。
「我想做鸡肉咖哩。你愿意答应我吗?」
春埼美空愣愣地看了一下这里。
然后像溶化的糖粉般笑道:
「好的。我很乐意。」
惠点点头,接著问道:
「关于咖哩用的马铃薯,你觉得男爵和五月皇后哪一个比较好?」
随便哪一种都好。看她觉得哪种比较自然。
可以的话,他想吃春埼美空家的鸡肉咖哩。
3 上午十点四十五分──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浦地正宗闭著眼睛。
他感受汽车行驶的震动,同时进行回想。
那是两年前,他第二次和浅井惠见面时的事情。
浅井惠的身边有个重启能力者。另外还有具备复制能力的少年,以及具有能改变世界一部分能力的少女在协助他。
浦地正宗站在索引小姐前面,混在其他管理局人员里面对浅井惠。
他想起当时还在念国中二年级的浅井惠,脸上带著藐视一切的笑容。那一定是连自己也一并藐视,自暴自弃般的笑容。
浅井惠当时如此说道:
「我想让某个女孩子复活,所以正在寻找办得到的能力。」
简直是一场闹剧。
浦地正宗拚命压抑笑容。
从纯粹的意义上来说,咲良田不存在能让人复活的能力。历史上从来没发现过这样的纪录。拥有与复活最接近的能力的人,就是站在少年身边的重启能力者。
──浅井同学,你追求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第二代魔女现在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也算是达成了目的。不过那是第二代魔女自己的力量。她早就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浅井惠并没有完成任何事情。
那个少年在两年前,就挑战过一场缺乏胜利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