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从起床的时候,就一直觉得有视线在看我。附带一提,我起床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在思索什么视线之前,我先怀疑了时钟。
「喔喔喔。」
我忍不住蹲了下去。真令人不敢相信,我睡了几个小时啊?昨天泡完澡后,我就一直昏昏沉沉,所以本想睡一下,还记得当时是下午六点多。我想说睡一下就好,一躺下来,太阳都下了山,不知不觉间睡过头,让我头很痛。
「呃,也就是说……我睡了负两个小时,嗯。」
随手一摸,发现脑袋后面的头发都睡得翘起来了。我用手指梳了梳这些蓬蓬松松的卷翘头发,看了看窗外。房间只有一个窗户,看久了就会联想到单人牢房。太阳仍然高挂在空中,外头传来小朋友们像是在喊:「好热!」之类的哀嚎。
从现在时刻看来,会不会是从学校游泳池回家的小朋友呢?
「好热~~」
我跟著喃喃念出这句话,把笼罩整个房间的热深深吸进鼻子深处。
随著这股热气的侵蚀,反省也渐渐涌上心头。
「没有建设性」。
这句最能精准形容我的坏话,在我头上转个不停。
「这可不行……不行啊。」
我动摇地掀起睡衣,检查肚脐那边有没有发霉。
结果没事。而且一摸之下就发现光溜溜的。照朋友的说法,是因为我没晒太阳,皮肤被保护得很好。在养得肥嘟嘟之前,应该是不用太在意吧。
我摸摸肚子,冷静下来后,手指放到太阳穴上,心想我本来是要做什么来著。
对了对了,我是觉得有视线才跳起来的。不,还是跳起来以后才觉得有视线?是睡过头而产生的良心责备,以这样的形式让我感受到吗?我搔搔头,心想这样不行。
我往旁看去,眼睛立刻瞪大,痉挛到几乎撕裂。
玄关竟然站了一个人。
而且还是个我没见过的人。
「啊……」
我张大嘴,仍发不出声音。毕竟我正在震惊,平常又完全不跟人说话,喉咙运动不足也助长了这个情形。我的手和屁股软软地碰到了地板。
我脚软,下唇颤抖著,这个双手抱胸的人就有了动作。
这人戴著全罩式头盔,所以看不见表情,但显然在退缩。
「你看得见我?」
「……咦?」
这里不是豪宅的通道。照常理来说,任何人至少都看得见眼前的人。
可疑人物的反应,像是要说我误会了,让我灵机一动。
不妙。我的天线告诉我,这表示我遇见了奇怪的人。
虽然早在这人擅自进我家时,就已经不是一句奇怪可以了事的了。
「……我为我擅自进你房间道歉。」
可疑人物拘谨地对我道歉,向我低头。咦,他很有礼貌。
「为、为……」
总觉得硬要说下去就无论如何都会口吃,所以我先停下来。
「等一下。」我用手制止对方,转过身去,手放在喉咙上进行发声练习:「啊~~巴~~巴~~。」
没破嗓,也没含糊。我整顿好态势,重新面向可疑人物。
这人乖乖等著我,所以看起来倒也不是太坏的人……是这样吗?
首先我问起自己最好奇的事。
「呃,这个,请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
「喔呜。」
似乎是我忘了锁。我变得驼背,反省自己。
「我没立场说这种话,但我觉得你好歹也是女性,似乎还是多小心点比较好。」
「说得也是啊。」我正觉得抬不起头,忽然觉得不对,抬头看去。
什么叫做好歹?虽然就算加了个好歹,只要还算就好,但不是这样。
遇到这个场面,我非得骂骂他这搞错重点的忠告不可。
「就算门没锁,怎、怎么可以这样擅自跑进人家家里!」
我虚张声势想用吼的,但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发不出力道。而且凭我的个性,根本没办法对第一次见面的人采取这样的态度。我的心灵和身体都很虚弱。
「也对,我本来以为这也是一种观察,没想得太多,的确是我太粗心了……真没想到竟然会被发现。」
我隔著头盔,感觉到可疑人物的视线。我莫名觉得受到责备,缩起了脖子。
我正畏首畏尾,可疑人物就以柔和的声调对我说话。
「我也可以立刻失陪,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坐一下吗?」
「嗯~~那么,请坐。」
与其就这么说再见,还不如好好讨论过,会比较能够接受,事后也比较不会有疙瘩。
这个房间里没有坐垫这种东西,所以我就把简陋的煎饼垫的一角让了出来。可疑人物真的很客气地只坐在边缘,而我则坐在对角线上。我们莫名地都以跪坐姿势互相面向对方。
这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可疑人物。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就不知道……
可疑人物手按自己胸口,说出了来历。
「简单说,我是外星人。」
「哦。」
「哦?」
「我、我只是觉得佩服。」
我说得斩钉截铁,却自己都觉得这样根本没圆到谎。
他把答案揭晓得相当乾脆,造成的震撼幅度也就相当低。
「这可真是,这个,远道而来……是吗?」
我朝外星人脸上瞥了一眼。只见外星人正经八百地回答:「我是从相对近的星球来的。」
够远了啦。
「我进你房间的目的,是因为门没锁。」
「总觉得好像刚才听你说过,又好像不是。」
我邋遢地陪笑几声。总觉得不笑就会很尴尬,很难撑。
「既然我是为了观察而来到这个星球,就应该尽可能多观察……我就是这样想才展开行动,但这个想法太轻率了啊。」
我迎来了一种「真没想到会有你这种人在」的视线。我看懂了那种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珍奇异兽的感觉。虽然觉得这样也很失礼,但我另有其他更好奇的事。
「观察?」
「就是评选地球毁灭之际,该救的人类。」
外星人若无其事地送来绝望,让我忍不住探出上半身。
「地、地球会毁灭吗?」
「这是两年后的事了。呃,照地球人的说法,大概就是『谈起明年鬼就笑』吧。」
谁笑得出来?我忍不住想正经地这么否认。
两年后不就表示,我连大学都没办法毕业就要死了?比我想像中快得多了。这么说来,以后还要不要缴学费?我会第一个评估这种事情,是在逃避现实,还是说我的脑袋就是长这样呢?我想,多半是脑子害的。
「为什么会毁灭?」
该不会是有很多外星人来进攻吧?没错,就是眼前这种外星人。
「观测资讯显示,地球会受到陨石……之类的物体撞击而毁灭。」
「陨石已经砸下来啦!整个轰的一声,就像火球一样!」
我胡乱挥动双手,主张著但我还是活了下来。
「要砸下来的是那种陨石的超大版本。」
「超、超大,大概多大?」
我把双手摊到最开,问说是不是大概这么大。
外星人把脸左右缓缓转动,看了看我双手的两端后,以冰冷的声音说:
「你是不是比我预料中更缺乏知性?」
「哇你好毒。」
如果是佳苗,我大概已经亮出握紧的拳头了。
「毕竟我的职责是观察,必须做出客观评价。」
「不要再补上一刀了。」
我喊说被干掉了,往旁一躺。躺下来之后,我才想起深夜节目里有个家伙,就很喜欢乱讲各种夸张的情形。记得他说过什么两年后地球就会灭亡,难道说他自己就是外星人?
「我也可以问问题吗?虽然坦白说,我不指望得到什么好回答。」
「喔。」
我坐起来,没有气势地点头,宇宙人指著我的眼睛问说:
「你为什么看得见我?姑且不论狗或猫,照理说人类是看不见我的。」
「为什么?」
「我开了迷彩装置……有开啊,现在也开著。」
外星人比出和平手势,所以我以双手比回去。
宇宙人见状,手指萎缩了回去。
「这表示你不是人类吗?」
「你在说什么哟,早见优?」
就不知道外星人听不听得懂这个搞笑段子。
外星人微微探出上半身,「喔」了一声点点头。哎呀?
「你的名字叫做早见优吗?」
「啊,不是,在下是猿子。」
看来正经八百的外星人听不懂,遗憾。
「猿子?猿猴……是这个行星上的动物啊。你是猿猴的小孩吗?」
「哇,也太直接了吧。」
这直译的程度让我不由得露出苦笑。
「这么说来,你之所以看得见我,果然
是因为你不是人类啊。」
「你就这样想通,我也很为难。」
就算解释了,我多半也听不懂,于是我心想就当作是这样吧。
我从上到下,打量这个有些烦恼的外星人。
外星人一身像是太空装的打扮,看起来很笨重,脸也用头盔遮住,但除此之外,该怎么说,会让人想夸他日语讲得真好。由于沟通进行得太简单,让我怀疑是否真的是外星人。外星人这种东西,不是应该更,这个,呃,这样,该怎么说,我有想到些什么,但就是形容不出来。
「有没有太空船驾照之类的东西?」
「我是觉得就算你看了,你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说著他还是拿出来给我看。这个外星人看似冷漠,没想到却挺和善的。
他递出来的物体不太像是汽车驾照,比较接近旅馆的卡片钥匙。连大头照都省了,纯白的薄片上浮现出像是文字的符号。喔,这不是用印的,文字是浮现在上面啊?我看了两次,吓了一跳。外星力量好厉害。
摸起来跟塑胶薄板差不了多少,而上面浮现的符号我全都看不懂。凭我随手丢在房间里的Genius英和辞典,多半什么也查不到。
「唔。」
光是在家里睡觉,就让外星人给我看了驾照。
还真的是会有这种自己找上门来的故事啊。
站在我的立场固然觉得唐突,但也许那是因为我睡得悠哉,意识乱跳一通,才会这么觉得,世界其实一秒一秒毫不停留地前进,动得令人目不暇给。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丢了下来。
「唔唔唔,看不懂姓名栏。」
我找到了状似姓名的栏位,但我在大学选修的是德语。
「叫我波士顿就好。」
「咦?啊,是这样。」
这个名字意外地很有地球味。光是能够发音,就已经算是很好了吧。
「这名字很令人心动。」
「是这样吗?」
我说说而已。
我把驾照还回去。总觉得太空船驾照这种东西,我一辈子也不会去考。
连驾训班我都有半年左右没去上了。
「你刚刚说了什么观察啦、评选啦,这意思是说,就算地球毁灭了,还是会来救人类吗?」
我有点好奇,于是问问看。只是有点吗?还有这顺序绝对有问题啊。
「虽然只能救少数,但我们的确打算进行救援。而包括救援行动的是非在内,都必须弄清楚,所以我才被派来。」
波士顿脚麻了吧,所以不再跪坐,把脚摊开。看来外星人果然不习惯跪坐坐姿。
看到外星人换成坐姿,让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宝贵的场面。
「我啊,呃,你其他同伴呢?凭你一个人应该不够吧?」
「其实,我们不打算积极救援。所以,只派了我这么一个人员来。」
我真想指著波士顿的鼻子说,这再怎么说也太没干劲了吧。
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评选出地球所有土地上的人类。所以这表示他们连选都不打算选了。说要救援,会不会只救个五六人就算数?这让我忍不住怀疑……他们会不会是只想对其他星球摆出一副我们进行了救援活动的样子。
不过也是啦,带一大群地球人去其他星球,可能也只会变成争执的火种,以人类灭亡了也无所谓的观感来进行观察,似乎还比较正确。这个叫做波士顿的外星人,似乎也只是当成工作才在做,对地球人并没有执著。
听这口气,多半是认为救谁都无所谓,于是我特意啊的一声举手说:
「救我。」
我根本不管什么脸皮厚不厚,踊跃地举手自告奋勇。
但要是地球毁灭,无论怎么挣扎,最后还是会死,所以这种时候我不能退缩。
「救你啊……」
先前波士顿说话几乎从未迟疑,一听到这提议却立刻面有难色。这是怎样啦?
「你想想,你不觉得我有种不寻常的感觉吗?而且我看得见你。」
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推销自己的成分,只好比手划脚主张你跟我。
这时波士顿也答应了。
「你耐人寻味,这的确是事实。作为观察对象是还不坏啦。」
「没错吧没错吧。」
来,救我吧。我伸出手去。还有,我爸妈也想请你一并救一救。
「当成观察对象是还不坏啦。」
波士顿重说了一次同样的话来强调。看来是还没有打算救我。我啧了一声。
「观察?」
「我姑且还是得评定一番,才好写报告。」
「唔。」
这样我会很为难。
要是经过什么详细评定,我哪有可能被选上。
一鼓作气要波士顿口头答应的计谋失败,让我大感扫兴。而一旦扫兴,接著我在意的就是肚子几分饱了。我自觉到已经饿得乾涩的唾液中都含有胃液的味道了。
我不理外星人,打开冰箱看看里头的东西。冰箱和我的肚子差不多空,只剩下用了一半的奶油。我含了一小块进去,口水就满了出来。
我决定暂且忘记地球灭亡的问题,换好衣服后,出门去买东西。
我蹲下来左右摆动身体,一步一步移动到房间边缘。
我搔搔侧腹部,从洗衣篮里随便挑些要穿的衣服……然后惊觉不对,回过头去。
啊啊,外星人好像在评定些什么。我觉得波士顿划了一道负分的横杠。我优雅地「呵呵呵呵」笑了几声,重新坐回去。先把侧面掀起的睡衣翻回去,然后装模作样地说著「该选哪一件好呢」挑选起来。我烦恼著不知道哪一件比较合外星人的眼光,最后拿起了一件配色低调的外套。
我朝身后瞥了一眼。
地球的夏日从窗户射进来,照在外星人的头盔上。
「你是住旅馆之类的地方吗?」
「一般地球人看不见我,所以我怎么可能办得了住宿手续呢?」
「啊,对喔。」
既然都开口了,我就顺便多问问看。
「咦,那你是在哪里过夜?公园?当游民?」
「在河附近。日没后很凉爽,这可帮了我大忙。」
「根本是不折不扣的无根草嘛……」
但以露宿来说,波士顿衣服却没怎么弄脏,不知道是不是有用河水洗。
我告知要去超市后,波士顿就说也要跟来。
「你不是希望我观察你吗?」
这种说法很容易招来误会,但大致上正确,所以我就竖起拇指说声「没错!」再说。
「你几时来到地球的?」
「大概一周前。这附近我已经散步过,所以超市在哪我也知道。」
这口气听起来像是在炫耀,让我在这个外表不讨喜的外星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点可爱。
「一周前啊?那你日语倒是学得很好呢。」
「有口译用的翻译机,并不是我实际在说这语言。」
「什~~么嘛。」
亏我还想说亏波士顿语言学得这么好,想请教一下学习的诀窍呢。
我从大学前面一步一步走过。波士顿始终跟在我身后,维持微妙的距离。途中遇到的人们都头也不回,所以除了我以外,其他人似乎真的看不见波士顿。
这迷彩装置好方便啊。虽然要是地球人拿到,多半只会用来做坏事。
「不过你对状况适应得很快啊。」
「嗯?你在夸我吗?你在夸我对吧?」
我心想只要多少觉得是优点,就会对评定加分,所以在一旁吆喝。
但外星人在这种时候完全不显露出评定的模样,继续说道:
「你应该是相当古怪的类型,观察特异的案例会有意义吗?」
不但并未加分,甚至还产生了对观察本身的疑问。这是怎么回事?亏我自己还觉得自己挺普通的。不对,普通是不是就不会被选上?那我会很为难。
「还有,我倒是认为你少回头跟我说话,才比较明智。」
「为什么?啊,是挺直腰杆走路会比较高分吗?」
我试著端正姿势,结果波士顿停顿了一会儿后,摸了摸头盔的侧面。
「不是这样,你在外面和我说话,看在旁人眼里可会显得很不自然啊。」
「啊,对喔。」
旁人看不见波士顿,所以只会觉得我是在演独脚戏。
「哎呀呀呀呀。」
真希望波士顿可以早点提醒我。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双手按住脸颊。
「这样我以后再也不敢在外面行走了啦~~」
「你现在就在走吧。」
「外星人的吐槽不会有点太正经八百吗?」
岂止是没有趣味,似乎还有著一看到漏洞就会全力去堵住的作风。
也不知道跟满是漏洞的我算是合还是不合。
波士顿轻轻歪头,然后拉回正题。
「我刚才也说过,光是你会若无其事和我相处,就可以看出你的适应性相当高。」
「这……」
毕竟啊。
咦?
「毕竟,什么来著?我刚刚有想说些什么,但一下子想不起。」
再怎么说没继续睡昏头,中间却有著填不满的空白。我要说毕竟什么?
亏我随口就要回答,所以应该是很简单的答案。
不管怎么想,都只让我离本来应该看得清清楚楚的轮廓都愈来愈远。
也许其实只是没有根据的自信,根本无从填补。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表示我只要被问到比较有深度的问题,就会暴露出肤浅。为了在发生这种情形之前掩饰过去,我又试著问了问题。
「你穿这样不热吗?」
波士顿一身太空装搭配头盔,让我觉得就像穿布偶装走在镇上。
「挺热的啊。」
波士顿回答得很清爽,嗓音中让我感受不到热。
「要不要乾脆脱掉头盔?」
我对里面的脸有点兴趣。毕竟照行情来说,这种时候里面藏的都是一张英俊的脸。
外星人这种生物都是这样,这已经是一种默契了,大概。
我正雀跃期待,波士顿手放到头盔上后,却先问我一声说:
「我想,按照地球人的观感,我的脸不讨喜,无所谓吗?」
「咦?」
波士顿的警告让我退缩。各种默契与不成文定律,都一一被很乾脆地斩断。
而且看起来也不是说审美观和这个星球不一样。
「例、例如说有七张嘴?」
「没有。」
「不然是有什么啦?」
「有这种脸。」
波士顿解下了头盔。我明明还没有说好或不好。
从束缚中解放出来,哗啦几声落下后找回了自由而弹起的不是头发……
是两根触角。
两根就像长胡子似的东西不停蠢动。
我吓得呆住,连眨眼都忘了,看著波士顿的脸看得目不转睛。
的确远比想像中离人类更遥远。
然而,我对这张脸并非一无所知。
「龙……」
是龙虾。
跟那种红得令人眼睛痛的深红色龙虾一模一样。
「你不如我预期中那么震惊啊。」
波士顿将头盔交互在双手间拋来拋去,一脸意外地歪歪头。
歪头的角度,就和虾○先包装袋上画的虾子很像。
「是因为有些家伙的脸跟你很像,嗯。」
但我仍然产生了震惊,只好和著口水吞下去。
「哦,没想到有这样的地球人。」
「啊,不是人,是有这样的生物……」
我想解释,但又打消了主意。
要是说出来,这家伙会不会跑去救甲壳类,就这么跟我说再见?这样的悬念从我脑海中闪过。
「既然你说不会觉得抗拒,我就不客气,不戴头盔了。」
波士顿虽然表情缺乏变化,但一双纯黑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显得很开心,我觉得啦。
我一步接一步地走著。以双脚步行的龙虾也在身后一步接一步地跟来。
我好奇起来,回过头去。
「好红啊。」
「毕竟很热啊。」
你骗人一定是从一开始就全红了。不对,等等,龙虾在煮熟之前好像都不会红?
所以颜色会随温度改变吗?
不过话说回来,竟然是虾型外星人啊,唔。
「你喜欢猫食吗?」
「啥?」
我们聊著这样的话题,抵达了超市。超市里非常凉爽。
而且狭窄。以前真的让人觉得很宽广的店内,如今转眼间就可以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我有些心有戚戚焉,这是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人就是会想朝已经拿不回来的东西伸出手。以前的事情,都是些如今变得很模糊,想不太起来的事情,但我觉得包括这种部分在内,这种缘木求鱼的举动,就是有种类似空虚的无奈。
不过这种艰涩的事情就别想太多了。
「首先买我自己吃的饭菜。」
我去甜点卖场看看,结果就被佳苗叫住。我本来指望能得到来自朋友对我的高评价,所以试著装模作样,但完全得不到同意,佳苗就离开了。我很想死命抓住她,要她做出点贡献,但想到对一个完全不知道事情原委的对象做这种要求也太过分,所以也就克制下来。波士顿来到我身边,直盯著佳苗的背影观察。
「刚刚这名女性,有著超出标准之上的体能啊。」
「佳苗脚程快得不得了呢。」
虽然夸的也许是体力,但跟我有天壤之别。
「唔。」
写写。啊,感觉像是在加分。我去帮佳苗干嘛啊?
「体力和智能之中,哪一种会优先得到肯定?」
「这是秘密。顺便告诉你,现阶段的你,这两者得到的评价很均等。」
总觉得似乎在说好听话,又好像是话中有话,让说法变得有点奇怪。好像又好像。搞不好,会不会是两者都低到了谷底?不对不对,不会啦呵呵呵。
「毕竟我是文武双全的均衡发展派嘛。」
我就姑且相信。不过要是地球毁灭,佳苗也会死啊,这就很寂寞了。
我买了甜点和熟食来当晚餐,然后临时起意,走向卖海鲜的卖场。虽然没看到龙虾,但找到了虾子,所以我就帮忙介绍。
「看,跟波士顿一模一样。」
才刚出生的虾子弄得满身都是木屑,在箱子里动个不停,非常有活力。波士顿弯腰把脸凑过来,盯著虾子观察。看起来比观察我的时候更起劲,会是我的错觉吗?但用双脚步行的龙虾,对虾子看得津津有味,这样的构图看在旁人眼里,实在非常超现实,感觉就像是人偶剧的一部分。
「有这么像吗?」
波士顿摇动触角对我问起,明明就一模一样吧。
「我倒是觉得在这附近来来去去的地球人,还难分辨得多了。」
说著指了指熟菜卖场一脸严肃的老婆婆,大家都显得好健壮。
「这种生物没有手。」
说著波士顿把和脸一样深红色的手掌张开给我看。
而我事到如今,才注意到上面有五根手指。
「啊,原来不是夹子啊?」
「夹子?」
我用手指模仿虾子夹东西的动作。波士顿也夹了几下,然后歪了歪头:
「我是不太懂,但手长成这样,应该会很不方便吧?」
他外表彻头彻尾是只龙虾,思考却很接近人类。
亏太空忍者即使手是夹子,也一样在搭太空船。
「最重要的是,我的眼睛没这么小。」
把身高差距也考虑进去来比较,就显得有够小的说。
我心想,不知道外星人是不是也会对外貌自卑。
而用这双小眼睛看著虾子的波士顿抬起了头。
「我有事想拜托你,可以买一只这种生物给我吗?」
「咦?」
「因为我身上没有地球的货币,而且又隐身。」
竟然会拜托我,这家伙真是没有看人的眼光。可是我又有点想看看龙虾观察虾子的构图,所以决定买给波士顿,还有也不忘掺进少许的私心。
「审查的部分,可要帮我记上一笔,说我度量很大。」
「我就记下这一笔吧,记说你肚子很大。」
小心我砸了你的翻译机。
所以呢,我买了一只虾子。然后一边摆出夹夹夹,夹夹夹的手势,一边走向收银台,但途中我惊觉不对。说到这个,刚刚外星人的眼神是在观察,我一边夹夹一边辩解。
「呃,这是一种地球的传统演艺,有意义的。」
「你真的是充满了谜啊。」
波士顿一边手摸下巴……下巴?一边这么说。这可比眼前的外星人更好懂啊。
请你说是神秘。
「其实带回母星请人分析,多半才是最简单的方法啊。」
波士顿也不理我说话,留下这句话,就先走出了超市。
「……咦,刚刚那是在求婚?」
感觉就像织女来到了我的星球那样的构图。
又或者是预告要绑票我?两者我都讨厌。遗憾的是我没办法看上虾子。
而且我连波士顿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我先买完东西,然后找到在外面等我的波士顿。他看著在道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看在自由奔驰在太空的外星人眼里,不知道汽车这种东西看起来是多么原始。
「来喔久等啦。」
我递出装了虾子的袋子。他接过去,摇了摇头。
「感谢。」
他拿得若无其事地,但既然整个人都是透明的,虾子会不会显得凭空浮在空中?
虽然总觉得不太妙,但外头的太阳也已经渐渐西下。于是我相信应该不至于太醒目。
「虾子叫什么名字?」
「名字?」
「名字不是很重要吗?」
手上的虾子活跳跳地,显得精力充沛。波士顿看著虾子,慢慢摇了摇头。
「麻烦你来取吧,我不清楚这个星球上
命名的法则。」
「那就叫布隆森。」
虽然它不会变成晚餐,而且也还活著。
附带一提,波士顿被超市的冷吹个不停,已经变得全身苍白。
超好懂的。
「……那么,我就差不多失陪了。」
哎呀?波士顿对虾的名字没有评语。会不会是因为外星人实在不懂这个哏?
我不知道他要回哪里去,只见他一手拿著虾子离开。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说:
「这种时候,只要说……嗯,说改天见,就好了吧。」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真是只言谈和举止都酷毙了的龙虾。
还要见面,是表示我还有点希望,还是说波士顿在职务上比预料中更马虎?不管是哪一种,约好改天见仍然是好事。
即使星球有一天要毁灭,那也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之后大概一周,波士顿都没有现身,让我开始以为那是作梦。
可是我不经意地打开钱包一看,就看到里面装著皱成一团的超市发票,摊开来一看,我买了一只虾的证明就留在上头。看到这个结果,我想了一个晚上,最终得到的结论是,体力终究还是重要的。
我们还无法轻易地在太空旅行。毕竟圆形的一人座太空船也还没开发出来,而且也不知道该说是科学还是头脑,比起宇宙各方的人,仍然大大落后。看在这样的外星人眼里,我们的脑袋就算拿回去,得到的待遇多半也比蟹膏还不如吧。
蟹膏他们多半是不会拯救的。大概会觉得虽然好吃,但还是算了吧,就这么放过。
于是我就想到,这么说来,没有辩解余地的体力,或许才是外星人最给予肯定的?
所以……
「喂~~佳苗,我也要跑步。」
我一大早就贴在窗边,看到朋友跑出门,就冲了出去。佳苗一身跑步用的打扮,正在拉筋,而她一看到我,就一脸「你这女人是怎样?」的表情迎接我。
「怎么这么突然,你是怎么啦?」
「没有啦,我也想尝尝早晨清爽的滋味,所以谁也拦不了我。」
若说星球灭亡是在两年后,那么培养长期的体力也不坏。
虽然总觉得有些太年轻,抓不到要点,但体力这种东西多了也不会碍事。
我心想,即使当作是为了解决运动不足的问题,这也是个好机会。
「所以啊,我要出发啦。」
「喔,是吗?是没差啦。」
我跟著欲言又止的佳苗,一起跑向早晨的镇上。
然后……
「跑、跑了好远……」
「才没有很远。」
佳苗辛辣地往我脚下一指。佳苗虽然流汗的量跟我差不多,但完全没有喘不过气来的样子。起初我还努力想追上她,但转眼间就跑得气喘吁吁,距离也只愈拉愈远。光是我的全力奔跑只和佳苗的简单热身差不多快,就可以说我这个举动已经太勉强自己了。领先得再也看不见的佳苗,在上坡道的顶端等著我。
然后在折返点,还有另一个参加者悄悄躲在后面。
波士顿在途中看到我而跑来会合,但一路跑来却一滴汗都没冒。这表示他比佳苗更能跑吗?啊,可是触角变红了。会不会是有点热起来了?我则几乎要在培养出体力之前,就先在外星人面前出洋相。
说得直接点,就是我快要吐了。
「不过还真快啊。」
我回头赞赏波士顿的飞毛腿。也许我连体力都敌不过外星人。他默默地连连指向前方。我尚未照著看向前方,就有人跟我说话。
「你真的不要紧吗?」
没错,佳苗在场,而且佳苗看不见波士顿。
「咦,呵呵呵呵,当然不要紧了。」
我为了表达格调,尝试用不习惯的口气说话。总觉得反而变得很白痴。
我一边理解到即使我不说,佳苗也知道我「要紧得很」,一边再度往前跑。
后半由于佳苗为我放慢了步调,才总算不会连她的背影都看不到。
我回到公寓,聊起从佳苗房间探头看我们的女生,聊著聊著佳苗就跑回房间去了。从窗户看著我们的那个她亲戚的女儿,也缩了回去。我觉得她的视线是望向波士顿,于是回头一看,看到他也正回望这个小女生。
「那个房间里的小女生,是外星人吧。」
「咦,真的假的?」
佳苗亲戚的女儿是外星人。这是不是就表示,佳苗也是外星人?
「毕竟她似乎看得见我,多半不是地球人。」
「哦~~」
咦?
「请问,我呢?」
照这个道理,我就会是外星人了,可是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地球人。虽然我不曾问过,但要是问了,总觉得会因为另一种原因把他们弄哭,毕竟我本来就已经够让他们担心了。
波士顿面向我,低著头摸著触角。
「嗯……」
我忍不住认真思索起来。能让知识丰富的外星人烦恼,也许我还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我在这样的误会下心情大好地回到房间,滑垒到电风扇前,然后就精疲力尽了。
「请按开关。」
我趴在地上不动地请波士顿帮忙,谁叫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跟进房间里。他来到我身旁蹲下,问我说:「哪个?」我抬头看他,心想遥控器上不就写著电源,但又想到啊,原来如此。我们只是靠著翻译机才能对话,汉字还是无法阅读。我莫名地觉得恍然了一番。所以到头来我还是自己按了。
电风扇尽管掀起了灰尘,但仍然动了起来。蓝色的叶片轻快地转动,「不够凉」,门窗全关的房间里,电风扇送来的风也很闷。空气阻塞感很重。该开空调吗?不对,就忍耐到中午为止吧,我就这么一下子伸手,一下子缩手。我的房间和佳苗的房间不一样,备有冷暖气机。是爸妈关心我,帮我装的。我有一阵子身体很虚,他们似乎很担心我会病倒。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
我在电风扇前面瘫软不动,波士顿则坐在房间角落,开始保养触角。喔,你这可不是拿著一看就知道是地球制造的小镜子吗?总觉得有点可爱。
「收在头盔里就会摩擦到,调整起来很辛苦的。」
「喔,原来有这种问题啊。」
而波士顿保养触角的动作很像个女生,就不知道实际上是男是女。
要问是简单,但我又想靠自己弄清楚。从旁看去,胸部……看不出来。也不是说平坦,是健壮。胸部我是有的,虽然不是重量杯,但总有个中杯,应该。
可是虽然时间上有了一段间隔,但这么理所当然地又碰到,而且还很习惯。
若是作梦,波士顿的触角摆动情形又未免太逼真了。
彷佛是拿气力填补了体力不足的部分,让我身心都精疲力尽,动弹不得。我已经多少年不曾一大早就运动啦?而且运动这种事情我是什么时候做过了?佳苗说了明天见之类的话,但不知怎的,我已经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连早饭也不吃,就这么躺下来打著瞌睡,就听到开门的声响。我心想不知道是不是波士顿回去了,一看之下,发现房间角落仍然有著淡淡的红色。那会是谁?我仍然躺著,慵懒地扭腰看去。
「哎呀呀。」
是刚才从佳苗的房间探头的小女生。
照波士顿的说法,她似乎是外星人……而且她头发根本就是彩虹色的。
和刚才那种低调的咖啡色根本完全不一样嘛。
这下肯定是外星人。波士顿也是一样,很多外星人都是从外表就很容易分辨。
这个外星人小女生(暂称)伸长了脖子往房间里窥探。正坐在靠里头的位子保养触角的外星人感受到了视线,放下镜子,站了起来。
「看来是找我有事。」
「似乎是啊。」
总不会是找我吧,我才没认识那么多外星朋友。
「对了,我觉得你实在太不小心了。」
波士顿指向门,问说为什么门又没锁。我虽然觉得是最后进来的他该锁门,但还是以学不乖的自己为耻,搔了搔头。真亏我这样却不会遭小偷。虽然我想小偷对于什么要去行窃的地方总会挑一下。
波士顿和外星人小女生彩虹妹妹不知道在谈什么。他们应该都能说一口流利的外星语,但从旁看去,他们的沟通显得很不畅通。即使开始说话,彼此似乎都把话拆成单字在沟通。我心想宇宙这么大,大概也会有些言语不通的情形,但想到这翻译机连日语都支援了,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出去一下。」
波士顿对我说。哪有什么出去一下,你又不住这里。
「慢走~~」
但我还是打了招呼目送他们离开。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相信外星人之间也有他们自己的来往。
佳苗知道那女生是外星人吗?我想问问看,但佳苗现在大概去大学上课了吧。我在电风扇吹得到的范围内滚来滚去,心想:「大学啊?」
我本来就经常请假,一想到反正地球都要不见了,就更是提不起劲去上
课。认真去上课,两年后还是会炸掉;在家里滚来滚去,两年后也是炸掉。要说哪一种比较好?那当然是在家滚来滚去,可是到时候如果没死就糟糕了。
我想起当初之所以去跑步,就是为了让波士顿从毁灭的地球救出我。
我心想不行不行,慢吞吞地爬起来。
所以呢,我洗心革面,跪坐著等波士顿回来。我不去上课。
其实也觉得洗心革面的方向有著根本的错误。
过了一会儿,波士顿独自回来了。
还弄得全身湿透。
「你去河里玩水了吗?」
「我是想说全身沾满土跑进房间,未免太没教养,所以洗乾净了才来。」
波士顿似乎还怕自己身上太湿,在玄关抱膝而坐。说来对他过意不去,但这样实在有点无厘头。
「泥土?」
「因为她拜托我修理小艇,我就去看看。还帮忙把小艇给挖出来。」
「小艇?」
「就是单人搭的太空船。」
听到他这么说,我想到的是那种圆圆的飞碟,白白蓝蓝的那种。
「来找我的少女似乎是在太空漂流的途中,漂流到这个星球上。」
「漂流……」
「似乎是因为迫降时的冲击而故障,但小艇的款式太旧,我多半帮不上什么忙。」
不知道这艘船到底度过了几百年的时间。
波士顿的这句自言自语,让我脑袋里有一部分卡住,被拉扯。感觉有种贴在脑袋里的东西就快要剥落,这种感觉让我不寒而栗。就像手指的皮肤掀了起来似的,掺杂失落与某种快感的感觉,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
「对了对了。」
「嗯?」
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拉近与波士顿的距离。他有点退缩。
「我超想看这太空船的。」
这是我的真心话。感觉又好像是心或是某种别的东西,被这个心思吸引过去。
波士顿对我这个孩子气的提议,变得面有难色……有吗?其实我看不出差别。
毕竟波士顿的脸是虾子系的。
「就算你想看,那又不是我的东西啊。」
他很薄情,说他的船可不会让我看。
「让未开发行星的居民接触异星文化,就会惹来很多麻烦啊。」
「喔,是未开发行星保护条约。」
「条约的名称不是这样,但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也不知道是懒得解释还是说出详情会不太妙,波士顿直接省略不说。
总之似乎是会触犯法律,所以不行。
「那就下次再看吧。」
「我想应该是没有下次……」
如果语言会通,我就会直接去拜托那个彩虹妹妹了。既然她们一起生活,不知道是佳苗的外星语说得很好,还是彩虹妹妹的日语说得很流利。
我跪坐得脚都麻了,所以松开双脚。波士顿身上似乎也乾了,解除抱膝坐的姿势,踏了上来。从我身边走过时,还闻得到有些许盐味。也许他不是跳进河里清洗。
「对了,今天的我有没有什么得到高分的地方?」
「……啥?」
咦,刚刚波士顿说了「啥」耶,他眼睛骨溜溜地动著,岂不是让人看出动摇?
我明明没别的意思,只是在等脚麻退去的时候随口问问。
「…………………………」
波士顿不说话了。我让外星人不敢说话了。我的日常真是universe。
「评价很不容易上升啊。」
虽然还只过了一天。然而考虑到两年后,每一天都变得很宝贵。
因为如果不一天一天往前进,根本不知道还要往前走几步才好。
「不说这些了,你不是学生吗?不用去上学吗?」
就算去上学,要是地球在我毕业之前就不见,那不就没有意义了。
但要是说出这样的话,多半会被视为消极的人,所以我极力表现出积极的态度。
「不知道去了可以给人多好的印象呢?」
我一边躺著扭转身体一边问起。至少也希望能有这点好处啊。
「我说我会给予肯定,你就会去上学吗?」
「那当然。」
「……那我就给个高度评价吧。」
波士顿也不抽出那像是评定笔记的东西,说得像是在试探我。
感觉很像母亲那种纯粹为了让小孩拿出斗志的口头约定。
「啊,对了,布隆森过得好吗?」
「就在这里,行动非常活泼。」
虾子从波士顿身上那件怪衣服里一个较大的空间中,哗啦哗啦地出现。
「喔,布隆森。布隆森你好有精神啊。」
今天它连木屑都没沾到,是全裸的布隆森。它时而伸展缩起的身体,时而旋转,在地上动来动去的十分忙碌。但再怎么说,我都不能坐视它从房间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它比昨天有活力多了,你做了什么?」
反而不时可以看到一些不像虾子会有的动作。波士顿脸撇向一旁,轻轻带过。
「是有动了很多地方啦。」
他是不是把某种外星的科技给了布隆森?
只是话说回来,既然本来食用的虾子过得很好,那就别在意了吧。
毕竟他们脸长得很像,我相信应该不会对它太坏。
「好,布隆森,我们一起去上学吧!」
我伸手一抓,它就在我手里动个不停。这样一看,就觉得虾子也许还挺接近虫子的。
「唔,地球人似乎有著一遇见这种生物,就会比较有活力的倾向。」
波士顿热心地记下这种似乎有错的资讯,但我不去订正。
我连今天有没有自己修的课都忘了,但仍准备出门。
只要相信任何行动都将与未来有所连结,就连炎热我也撑得过去。
我还不能死。我活下去是有意义的。
「呼叽、呼咿。」
「我觉得人看不到自己的脸,可能是一种缺陷。」
今天我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跑步呢?至少鼻孔大概是张得很大。
翌日我也学不乖,继续追著佳苗的屁股跑,好小。当然这不重要,今天我设定的目标是至少不要用走的,慢吞吞地动著沉重的脚。结果肺的难受比脚先出现来折磨我。但我仍然收起下巴,咬紧牙关,跑在坡道上。
嘴唇只有中央相碰,两旁则露出牙齿,这点我还感觉得出来。但剩下的部分形成了多好笑的表情,我根本就无从推估。快步并肩走在我身旁的波士顿之所以面无表情,是因为我并未触动星际的心弦,还是说,他是基于好心才故意不提?
但只要想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跑,就让我得以撑下去。
回到公寓前面一看,今天彩虹妹妹没从窗户探头。但上了公寓二楼后,就看到佳苗回房间时,有个女生的声音喊著「佳苗佳苗」。这个说话嗓音很稚气,感觉得出她很黏佳苗。竟然跟外星人都这么要好,佳苗也是个狠角色。
还有,隔壁也很吵,有人大声嚷嚷,十分热闹。我本来还觉得这个人很冷漠,但也许他对亲近的人就会改变态度。虽然很吵,但我也没有心思去叮咛他。
因为我忍不住会想像,即使是这么活力充沛的人,也会和地球一起死掉。
我回到房间,上衣贴在肚子和背上,让我一边烦恼著要不要去泡个澡,一边躺了下来。脚底滚烫的感觉让我坐立难安,用滚的挪动到电风扇前,然后就在这里耗尽了气力。
「我体力到了极限,气力也耗尽了。」
「按钮是这个没错吧。」
波士顿帮我打开了电风扇的电源。外星人的亲切,温温地透进了皮肤。
我决定就这么暴露在风中,直到脸上的汗水消退为止。
「我会肯定你这种想做点什么的企图心。」
「耶~~」
我倒在地上,拿到了努力奖。自从国小时拿到……也许没拿到过吧。
「不过,要夸我还太早了点啊。」
「我倒没夸你。」
我决定不去听这坦率的意见。
「今天的我,不会就这么结束。」
我随著汗水退去而复活,然后从厨房拿来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我决定从今天起,还要开始举哑铃。说是哑铃,其实只是把两公升的保特瓶装满水。我的手很小,所以连抓住水瓶都颇费力。如果不会腻,能够一直做下去,去买哑铃也无所谓,但现在算是所谓的体验期。
「嘿咻,嘿咻。」
我让两边肩胛骨靠拢来收起手臂,背上就像要散了似的,发出黏腻的声响。
每次一动,都会有像是沙子垮掉似的感觉,让我毛骨悚然。汗水又一滴滴冒了出来。我这伴随运动的美丽汗水如何呀?我以黏腻的动作向波士顿推销自己,并偷看反应,却发现他正在保养右边触角,呜呜呜呜。
我绕到他正前方,用力挥动保特瓶。他朝我瞥了一眼,眼神似乎想说「不,我有在看,不用担心」。「呼唔」我的呼吸
又变得粗重了。
我一抓住快要因为手心冒汗而滑掉的保特瓶,手背就痉挛似的发抖。我全身上上下下都生疏了。我明明比这保特瓶重,却还能做出一定程度的活动,让我深深感受到人体的神秘。只要稍一松懈,多半马上又会变成那种喊著「呼咿」而咬牙切齿的表情。
「奇怪,触角……」
波士顿正在保养的触角有了动作,前端频频摇动。
左右触角就像要进行寻水术似的分开,看起来像是侦测到了什么。
「这边吗?」
他说著转往窗户的方向。接著用力一打开窗户,就「哟」的一声,不对,你还哟咧,这里是二楼啊。没听见轻巧跳出窗外的波士顿发出哀嚎。我跑向窗户一看,看到他若无其事地走在下面,随后抬头看著我说:
「窗户不用上锁,我马上回去。」
不用这么吩咐,我怎么可能好好锁上门窗啊。
他往旁移动几步,面向上方。
「我感应到的是你啊?」
「我的中枢核也有了反应。你是外星人吗?」
波士顿似乎在和我邻居说话,但我听见的是个女子的嗓音。唔,原来隔壁房客是带了女人进房,让我理解到了热闹的理由。但她看起来不像寻常人,我也贴到窗边,窥看隔壁房间的情形。
有个女性手肘撑在窗边,我只看得到她手肘以下。微微瞥见的皮肤染成了灰色。看来这个人也有著很有特色的外表,我是很想好好看个清楚,但要是身体再往外探,多半就会掉下去。波士顿用左眼朝这样的我瞥了一眼。
「被不是地球人的你这么称呼,也有点奇怪,但我的确是。」
「是吗?原来另外还有啊。」
灰色的人说话嗓音是女生,但发音的强弱却让我觉得比较接近男性。和中性又不一样,有种粗犷从嗓音里透了出来。那是冷漠的人说话的方式。
「你是从哪里来的?似乎是这附近看不到的种族。」
所谓这附近,指的多半是几光年的距离吧。
「种族或故乡的概念对我不适用,我是被当成违法生物而毁弃的。」
「哦……你并未遭到毁弃而来到这里,运气真好。可是真没想到会是违法生物,这也就难怪我没看过你了。我看你的创造者是个大罪人。」
「她被处以流刑,现在多半已经成了宇宙的碎屑了吧。」
我在一旁听著,忍不住觉得她对创造她的父母还真冷漠。
但波士顿似乎不太一样。
「你有自我,而且还被设定了情绪?真是相当高等的生物。」
「你在说什么?」
「就是因为有心,也才能够摆出无情的态度。哪怕是针对创造者而发。」
波士顿的想法,让我佩服地心想原来也可以这样看事情。
而被他问到的人,则花了点时间才做出回答。
「别说这些了,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这个星球会在两年后迎来破灭,我算是来调查该救援的人。」
「这么说来,是我麻烦到你了啊。」
这句话的内容显得过意不去,却完全没显现在声调中。
「嗯?你知道些什么吗?」
「没有什么知不知道,那就是我。」
「嗯?」
波士顿和我一起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这个嗓音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却淡淡地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详情就先省略,我只先告诉你们,是我会毁灭星球。」
说出这种像是反派魔王台词的外星人,竟然就待在隔壁房间,这是什么状况?隔壁应该也听到了这些声响,但似乎完全没有动作,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吗?」
咦,可以这么乾脆就接受吗?即使波士顿不是正义使者,但再怎么说总可以有点反应吧?只是话说回来,我也无能为力就是了。
「我想问个问题,你房间里的人,看不见我吧?」
「嗯,没有迹象显示看得见。不,即使看得见可能也会视若无睹,他就是这样的家伙。」
「可是隔壁房的人就看得见我。」
波士顿朝我瞥了一眼。我心想得做出回应才行,于是比出了胜利手势。他若无其事地当作没看见。
「多半是那个人类很异质吧。」
又一个外星人挂保证说我很怪。明明连人家的长相都没看过,这人真是失礼。
之后隔壁的外星人缩了回去,波士顿朝我这边回来。
他先来到窗户底下,然后对我说:
「你退开一点,我要回去了。」
退开?难道要跳上窗户来吗?我半信半疑地退开,他就「嘿咻」一声回到房间来。他轻而易举地跳起,就这么从窗户进来。这种跳跃力简直不像虾子会有的。即使要比体能,多半也根本没得比。我觉得一直抓著的保特瓶变得更重了。
「怎么啦?看你震惊成那样。」
「这跳跃力超惊人的说。」
「喔,因为这个星球的重力很低啊。」
波士顿还补上一句,说这点高度现在的布隆森也办得到,太离谱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布隆森大于我。反而应该说地球全人类都输了。
就姑且不说这个,我满腔热忱地对想回去保养触角的他问起:
「倒是啊,隔壁的家伙就是邪恶的中枢,是真的吗?」
「邪恶的……?也是啦,看在你们眼里,大概可以算是邪恶吧。」
波士顿含糊地点点头,表现出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是啦,的确不关他的事啦。
「说是要毁灭地球什么的。」
我像唱歌似的念出这句话。「她的确这么说过。」波士顿这么说著,没有兴趣似的同意。
果然敌人就在隔壁。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种,我叫出咻咻几声,挥出拳头。
「我、我们就来打倒她吧。」
这样一来地球就可以安稳了。我就不用每天早上起床了。
也就是说,我真正该学的不是经济学,而是拳击、空手道、BARITSU(注:亚瑟.柯南.道尔的著作《福尔摩斯》系列中首次登场的虚构日本武术)。
但波士顿很冷漠。
「外星人也是人,推荐杀生可令人不敢领教啊。」
「不,也不用那么激进,可以去跟她商量,请她回原本的星球去。」
「唔。」
波士顿的反应就这么结束,像是觉得没有考虑的余地。多半是觉得这又不是分内的工作。我面对这个靠不住的外星人,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又开始进行保特瓶运动,像是在说就这么办。
无论要打倒她,还是要逃亡,身体就是资本这点是错不了的。也就是认为即使是要去谈判,也至少应该再多锻炼一下再去。果然要去下一个地点前,先练到升级是很重要的。但要达到攻略本,更正,是要达到社会大众要求的合适等级,时间上就吃紧了点。
为了拯救地球的危机,这只是顺便,其实我是真的想救我自己,才继续运动。
这次波士顿看著这样的我。
我察觉到视线,只把脸转过去。波士顿水汪汪的眼睛对我提问:
「这个问题也许有点失礼,但你打算活到那么久吗?」
他冷静的嗓音,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机械询问。
我朝他那没有表情的脸孔,伸出了保特瓶。
我的手剧烈发抖,手臂收不紧。
「那当然了,你看不出来吗?」
「不,因为一追踪你的行动,就发现有很多地方太随便了嘛。」
看来这个疑问是看到我平常的模样才产生的。喔,天啊,我明明至少得透过心证得到高评价才行。也许我应该更加注意服装仪容,才比较会被当成一个正经妹啊。
「坦白说,我很难判别玩笑话和真心话的区别。」
「看我的脸,你觉得是在开玩笑吗?」
我呼咿一声,露出咬紧了牙关的脸。波士顿面无表情,而且不说话。
我反省地心想,就是这种格局不行啊。
蝉从开著没关的窗户飞进来,很吵。
知了知了地叫著,似乎在脑子里转动某些很老旧的东西。
我放下了手,只仔细倾听粗重的呼吸,同时暴露出了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心话。
「去年,我祖母过世了。」
「嗯?」
「祖母过世前不久就说过,要我不可以马上跟她过去。」
我心想她讲话还真不吉利。但之后没多久她就过世,让我想到,啊啊,原来这种事情是会隐约先知道的啊,还觉得既然都是要死,还不如多聊些开朗的话题。
心中真的有各式各样的情绪,眼看就要炸开,但这些全都只用「想」就被收拾乾净了。明知只是想,根本无济于事,我却省略了将情感表达出来的这一步。
等这个时候感受到的热都冷掉,我才总算后悔。这是我的坏习惯。
坦白说,从我长大以后,就和祖母很疏远。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
最后这几句话才更加令我印象深刻。
而既然有人期盼我活下去……
「我就非得变成一个肌肉发达的肌肉MAN不可。」
我呼吸粗重地哼了一声,挥动手上的保特瓶。腰骨盛大地响了三阶段。
一活动身体,关节就发出莫名所以的哀嚎。我已经不只是娇弱,比较接近虚弱。
波士顿比我的关节更没有反应。除了当事人以外,都不会觉得这理由有什么了不起,所以没有兴趣也是当然的。这时波士顿张开了闭上许久的嘴。
「至少MAN大概是当不成的吧。」
「也是。」
毕竟我胸部那么大。
「还有,我本来一直有点怀疑,但你果然是这个星球的人啊。」
「咦?」
波士顿先轻轻弹了弹触角的前端,然后说:
「我认为能强烈表达出这种感情,是地球人的特徵。」
「是这样吗?」
他的感情动荡幅度的确显得很小。刚刚那个灰色的外星人,似乎也很冷漠。
「外星人都不会吵架吗?」
他先加上一句前提,说虽然没那么极端。
「但接触到太空的冰冷,身心都会彻底冰冷,失去跃动感。」
他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诗句般的回答,外星人还真会讲这种像是新人类会讲的话啊。
而讲出这句话的波士顿,正渐渐染红,至少现在似乎没冷到。
「还请务必把有把握让外星人热起来的我,带到你的母星去。」
我抓准时机推销自己。波士顿听我说完,微微摇动肩膀。
他该不会是笑了?
「我就积极评估看看。」
喔,好像有点前进了。这种时候就得寸进尺一番吧。
「如果可以,我是希望也能拯救一下我的家人朋友。」
瞥。
「看在我的分上。」
「我要求你说明,你哪里有可以让我看在你分上的成分。」
外星人是不是全都不懂得说话要包上一层糯米纸呢?
虽说凡事不隐瞒,要说是不是很好来往,答案的确是肯定的。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一带调查?」
「你所谓为什么是指?」
「呃,就像美国有美国人,冲绳有冲绳人……」
连我自己都愈说愈搞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说穿了,就是想问问看说地球还挺大的,为什么会选上这里。搞什么,我明明就知道嘛。好,那就把这个说出来吧。但想归想,现实却是舌头硬是不肯照著我的意思活动。
「是这个意思啊?」所幸波士顿听出了我的意思。
「我在这一带侦测到奇妙的频率,好奇之下就过来看看。我本来以为是那艘小艇发出的求救讯号,但小艇的大部分功能都已经故障,所以应该不是。也就是说,这附近另外牵扯到其他外星事变的可能性很高啊。」
「哼……?」
说到这个,是有过两三颗陨石掉下来。所以应该就是有第二第三起事件吧?
先不管这样的外星人,我周遭其实还真的有著各式各样的人事物。
双亲、朋友,过世的人、回忆、记忆。苦涩的事物,无常的事物。
全都是我无法想像失去了会如何的事物。如果去想像,每一样都会让我痛得像是头被扯下来似的。我认为所谓重要,就与跟自己身体相连是同义词。
即使分隔仍然相连的这种句子,像是恋爱漫画或歌词里会有的,但现在我倒也不是不懂其中的意思。只是这种爱要更广义地,把自己也包括在内。
流个不停的汗流进眼睛,我抬起头,闭上眼睛。
我要救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希望他们能救整个地球。
愿望就像气球一样轻而易举地膨胀,却又软弱得一碰就会破裂。
非得依靠别人不可的希望,就是这样的东西。
要说我遇到外星人后得到了什么,答案就是健康的生活。
我开始运动,而且也开始每天去大学上课。经常不吃的饭,也开始三餐都好好吃,简直像是把过去的我像褪皮一样地褪掉。这些也都是因为有著波士顿在监视我。回顾这样的改变,我就为时已晚地心想,当初实在不应该从家里搬出来啊。
起初还因为丧失了自甘堕落的自由,对规律觉得头痛,但持续个十天左右,身体也就渐渐习惯。我和佳苗一起跑步时,还是一样会哀嚎,但觉得呼气所伴随的难受感觉,已经稍微发散开来。这可能也是透过习惯而产生的适应。于是今年的夏天,我一直过著一种比在家发懒度日要来得更接近太阳的时间。
彩虹妹妹跑来追我,就是在这样的时候。
「今天我也要精神饱满地去大学上课,要好好念书变聪明。」
「你每天都说这宣言,但从中实在很难感受到什么知性啊。」
我经历这种一如往常的对话,前往大学途中,听到一阵脚步声跑来,于是回过头去。这小而虚浮的脚步声,是来自彩虹妹妹。虽然严格说来,她已经没有彩虹了。
她的脸色比上次看到时要糟,头发的颜色也失去了虹彩而转为低调。
气色和我最后一次见到祖母的时候有相通的地方。
她在我们身边停下脚步,所以我心想她多半是要找波士顿。
「你……原来啊,你是个很古老的人,所以这种事也是会发生的。」
波士顿似乎猜到了什么而喃喃自语。这几句话很吊人胃口,我和彩虹妹妹都有了反应,但我们都听不懂。彩虹妹妹隔了一会儿后,指向相反的方向。
「呃,太空船,再一次,看看喔。」
虽然发音和语尾怪怪的,但她是用日语说话。这样一来,再加上头发的颜色,她已经和地球人真假难辨。相对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外表同样让地球人觉得熟悉的波士顿,听了她的要求后摸了摸触角。
「我是觉得就算我再看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麻烦,了,喽。」
彩虹妹妹牵起波士顿的手。他倒也不甩开她的手,摇了摇头。
「也罢,是没关系啦。」
还难得说得吞吞吐吐,缺乏自信。多半是知道去了也没用吧。
「……呵呵呵。」
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临,让我按捺不住笑意。
他们说要去看传说中的太空船。现在可不是去大学听课的时候了。
「我也奉陪。」
我心想如果波士顿搞不定,就轮到我出场,于是毛遂自荐。
在几乎烤焦人的阳光下,波士顿冰冷的视线也只让我心旷神怡。
「你不是有课要上吗?」
「现在不是去上课的时候了。」
大学顶多只有车和马,一辈子也不会有太空船出现。我敢打赌。
「让为开发行星的居民接触异星文化……」
「猿子也,来,嘛。」
彩虹妹妹也欢迎我。波士顿的台词被打断,触角在游移。彩虹妹妹似乎是想赶快谈妥,开始行动,并不是对我有什么指望。
波士顿也说「都一千年以上的船了,应该不算在法规范围内了吧」,看来是找到了妥协点。
「而且,我也不觉得猿子去接触,就会发生什么问题。」
「喔,这话是看不起我是吧?」
再怎么说,这意思我总听得懂啊。我一抗议,波士顿就缓缓摇头。
「你的个性没有灵活到能够恶用知识。我对你的评价是这样。」
「……这是在小看我?」
这次很难判别。「好了」波士顿很阳光地避免提及。
我也判断应该没有被说得很难听,也就朝太空船前进。
「离这里很近吗?该不会是在云泽比特高地吧?」
「……?我对地球的地名不熟,但即使凭你的脚程,也花不到五分钟。」
尽管特地强调「我的」脚程,让我有点在意,但真的很近。
距离近得会让我想到,不知道和陨石坠落的现场有没有关连。
于是我就擅自以人类代表的身分,前往参观太空船。
走在前面的彩虹妹妹,脚步欠缺活力。
我一边走动,一边对波士顿问问。
「彩虹妹妹怎么了?」
「多半是适应不了地球的空气,导致健康恶化吧。她的情形是没有任何准备就抵达了不同的星球,而且先前生活的年代也大不相同。她的适应能力远比我们要低。」
「咦……啊,我说不定听过这种。」
是个描述即使以前的人来到未来,也因为无法适应,三两下就死掉的故事。
「要是继续留在这个星球,多半撑不久。我没有确切证据,但应该不远了。」
「这样啊……」
我也回不出什么机灵的话,只张大嘴,看著她的背影。
我注意到她穿著佳苗的衣服。
佳苗知道彩虹妹妹的病况吗?如果知情,不晓得她会怎么做?
佳苗表面上冷漠,其实很多管闲事又很爱照顾人,相信凭她的作风,也许真的会
想背著彩虹妹妹一路跑到太空去。
我被带去的地方,比陨石坠落现场所在的停车场更靠里面,里头长满了树丛。穿过树丛后,就可以去到山上,再过去还可以去到大学,但几乎没有人会走这种没有路的路线。而我被带到这里来,就让我得知了陨石的真相。
看到停车场尚未整理完的惨状,让我心想,难怪太空船会坏掉。
波士顿走上前去。
「这里由我来挖,你去休息吧。」
波士顿担心彩虹妹妹,揽下了挖掘的工程。这是多么有绅士风范的举止。
他对平常的我可不怎么体贴,是我的错觉吗?
「我是不是好歹也该问一下要不要我也来帮忙呢?」
我低调地举起手问起。波士顿交互看了看我的两只手,「看我肌肉纠结」我为了表现日常锻炼的成果而摆出姿势,结果波士顿却含糊地说「不用了你休息吧」,所以我决定乖乖等待。我离肌肉纠结还很遥远。
彩虹妹妹也在我身旁摇摇晃晃。也不知道是不是热昏头,只见她眼神不稳定,整个人缺乏光泽,给人一种会就这么晒乾的感觉。
「猿子,呃,佳苗,朋友。」
彩虹妹妹找我说话。名字的发音都怪怪的。
「嗯,对啊。」
而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所以我和彩虹妹妹之间也产生了友情。
不可能。我一点头,彩虹妹妹就莫名地把脸撇开。
「YOU来地球做什么?」
「济~~科~~」
她回答时仍然不看著我。济科?足球?那么,为什么不看我?
她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不满?我无视她对我个人看不顺眼的可能性。
我们在一旁聊天,波士顿则动手挖开树丛下的土。以前他会弄得全身是土,似乎就是在这里的土造成的。不断拨开土壤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像虾子,还是像蝼蛄。他挖得很顺,但太空船似乎埋得颇深,得花不少时间才挖得完。真不知道彩虹妹妹一开始是怎么埋的。
大热天下一直站著,连我都热得快要昏倒。
「挖出来啦。」
波士顿最后还发牢骚似的短短说了一声「总算」,然后伴随著土沙走了回来。「辛苦啦」我帮忙拍掉积在肩膀上的泥土,彩虹妹妹也说声「辛苦」然后依样画葫芦。
「机首已经从树丛后面冒出来了,你可以去看。」
「哇~~」
我得到了带领社会科参观的指导老师许可,所以终于要和太空船相见了。我的心脏跳得好快,觉得快要吐了。
「我该不会是第一个日本人?」
要是范围放大到地球人,就输给穆德探员了。
「很难说吧,目击太空船的例子不是很多吗?」
「嗯~~我倒觉得那种的大部分都是看错了。」
如果真的有外星人,天上都是太空船飞来飞去,那么可能也有人看到的是真的。
不知道尼斯湖水怪是不是也真的存在?梦想不断拓展开来。
我就拿这种梦想当翅膀,说声「飞机起飞」,完成了与太空船的遭遇。
尽管树丛边缘频频刺痛皮肤,但我根本不在意,低头看著埋在坑洞里的太空船。
「……………………」
「你怎么啦?看你一直半张著嘴。」
晚了一步过来的波士顿指出我的一脸糊涂样。
「啊,没有,没什么,我只是太感动,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吧。不对,不是这样,难得说谎说得好的我加以否定。
其实我似曾相识,困在这样的感觉里。
说得精确一点,就像是虽然思绪完全没整理好,但明明没看过,却知道这是什么。我肯定没看过太空船这种东西,脑袋一直隐隐生疼。
「嗯~~」
我拨弄著比浏海更高一点的位置,想把这蠢蠢欲动的东西压扁,但就是不会消失。
除非离开这里,全部忘掉,不然大概不会消失吧。
太空船不是圆形的一人座飞碟,而是长著几只脚的昆虫造型。
这种的我倒也看过,是非常游走边缘的设计。
「来,看吧。」
彩虹妹妹推了推波士顿的背。这样一看,就觉得彩虹妹妹好小只啊。不,是波士顿太大只吗?他尽管态度显得不积极,却还是说声「知道了」,然后慎重地从坑洞滑下去。
「喝!」我也英勇地跟了过去。当然我英勇的只有喊声,实际上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下去。要是不小心滑倒,头撞到太空船,闹出的可不只是国际问题这么简单。
我来到太空船附近,心跳就愈来愈快。这和紧张又不太一样。脑中有记忆在胎动。跟著波士顿进去一看,视野的边缘就有些泛白。明明有意识,眼前的景象却渐渐被漂白。太空船内只有一人用的空间,非常狭窄。要是我和波士顿进去,多半连手肘都不太能动。
「连哪里故障都不知道。只要知道是哪里故障,说不定就可以拿我太空船上的预备零件来代用。」
「哼~~?」
我也凑过去看看。我毛手毛脚摸了几下主萤幕,叫出了画面。
「……嗯?」
解读画面上显示的言语,发现萤幕已经确实告知有状况的部分。
我念了出来。
「自动操纵用的语音元件故障了,还有登录的航行轨道也有问题。」
我好心把查出来的事情告诉他们……哎呀呀?
会觉得波士顿的脸抽搐,是因为我的心境影响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看得懂?」
波士顿的疑问很有道理,说话会破嗓我也懂。
可是,问我我也不知道。
「好奇怪啊,我为什么看得懂?」
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等于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证明了我起初产生的那种像是既视感的感觉不是幻觉。
「你说语音元件,你知道这个东西装在哪里吗?」
波士顿试著问起。我尽管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但还是「这样子,这样」拆开了板子。我好像知道哪里可以拆开。
「这里面。」
「……看来拆得开啊。」
波士顿提防似的视线始终看著我,伸手去拆下了元件。
他带著拔出来的元件,一起先去到船外,然后问我说:
「猿子,你……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问得真挚,但我根本不知情,所以大伤脑筋。
「我想……应该不是地球出生的外星人。」
我没办法骑自行车飞天,也生不出异形的蛋,而且也不会觉得宇宙空间是蓝色的。
我就是一个和宇宙这么无缘的重力之子。
「你也不太清楚,是吧?是记忆被操作了吗?可是……」
波士顿似乎认真在烦恼。我心想,这事情有需要想得那么深入吗?
虽然的确有点神秘,但就不能单纯当作我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吗?
我这个人的个性就不适合自我追寻,所以不曾为了这种事情烦恼过。
「别说这些了,对太空船造诣很高,可以得到高评价吗?」
我摊开双手,想问他说我似乎比一般大学生派得上用场,你们觉得如何。
「能够掌握古代太空船的构造,的确是很宝贵。」
「没错吧没错吧?」
我窃笑著心想,这下我可拿到地球代表权了。虽然其实也没掩饰。
我挥动手臂,想像自己飞翔的模样。
「可是稀有价值跟便利性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哎呀?」
「那么旧式的小艇,任何一个星球都已经不再采用。相信你这本事应该很少有机会发挥。」
「哎呀呀呀。」
风向已经变了。我翅膀萎缩,心想这样实在无望飞高。
波士顿告知小妹妹大概有办法修好,她就握住他的手表达感谢。可是后来,彩虹妹妹又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沉。虽然我无法掌握情形,但我想多半是跟佳苗有关。
我们把挖出来的太空船又埋回去(我也小小帮忙了一下),回到公寓去。彩虹妹妹的身体似乎比来的时候更不好,不时会往道路上脚步踉跄,看著都觉得危险。
不知道是不是搭太空船在外面旅行,健康就会恢复?是的话就好。
「……奇怪,佳苗在往我们这边跑过来。」
她还是好快啊,不对,根本就是全力奔跑吧。她一路滑垒到我面前。
「喔,佳苗。」
彩虹妹妹开心地站到她身旁。而佳苗对我摆出架式。
「可恶的绑匪,你要把我家的,呃,我家亲戚的小孩带去哪里?」
唔,竟然一开口就认定别人是绑匪。
我举起一只脚,摆出腰部负担很大,撑个十秒左右多半就会摔倒的姿势。
「喝!」
「好啦,玩笑不重要。」
我又喝了一声,放下了脚。还好在跌倒前就结束了。
「佳苗,你的课呢?」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没有
啦,总觉得她好像不舒服,所以我来看看。」
佳苗很快地说完,汗水流得像是要劈开额头。她粗暴地一擦,呼出一口气。
「而且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在外面走动。」说著佳苗牵起彩虹妹妹的手,离开了。
「我是不太清楚状况,不过是猿子你帮我照顾她的吧?谢谢你。」
佳苗回过头来对我道谢。已经好久没有人对我道谢过了。
毕竟我与世隔绝,想救世救民也没辄。
佳苗与彩虹妹妹的背影,让我觉得非说点什么不可。我本想说彩虹妹妹的情形就快要变得危险,但想到两年后佳苗也会死,就说不出话来。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停下了脚步。
走得理所当然的那条连接地下铁与大学的坡道。来来往往的学生,学生光顾的便利商店。大声开过的卡车,以及轮廓鲜明的积雨云。忘了下雨而张开翅膀的蓝天下,蝉、我与道路都在摇曳。
我无所不在,就像镜子一样照出我的侧面。
佳苗的背影当中也有著我,所以……
「可不可以也救救佳苗啊?」
我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听我这么说,波士顿双手抱胸,静静地否决。
「一旦允许这种情形,就会没完没了了吧。救了她,她也会说想救别的人。这样重复下去,就变得非得拯救全人类不可。但我们没有地方可以接收那么多人。」
「话是这么说啦……」
波士顿的说法很正确。正确,可是不美妙。
说穿了,既然我无法接受,不管什么样的答案都是错的。
我不想死。这同时也是一种希望自己能够继续是自己的愿望。而如果构成现在这个我的事物,就像树木的根一样往外延伸,那么我总不能拖著这一切飞上太空。波士顿说得没错,这我认同。
既然如此,比起我,还不如拯救整个地球来得快。
我想救自己的地球。所以我心想,就来拯救吧。
我知道,单纯才是我最强大的武器。
「只是话说回来,要只靠自己一个人拯救星球,总觉得,嗯。」
不自量力。我连哪里找得到做这种事不算不自量力的人都没头绪。
「收集八种音色来拯救世界……大概也很难啊。毕竟我音乐的成绩只有2。」
我坐在房间的电灯下,思考拯救世界的方法。
上次看完太空船后,我并未直接回公寓,而是去大学上课。这些日子里我都认真上课。
「我上完课啦!」
「我有在看。」
波士顿爱理不理地应声。我觉得他说话的口气愈来愈草率了。
是因为变熟了吗,还是在瞧不起我?嗯~~感觉好像不用思考。
而他正和故障的语音元件格斗。这东西白白的,形状很像数据机。
「搞不懂这玩意儿的构造吗?」
「完全搞不懂,而且我手又不巧。」
「还真是半调子呢。」
他开始对别人的谜题不重视,甚至还会小小咒骂。似乎是因为我完全没正经当一回事,所以他也不去想太多。这又让我觉得有点落寞。
「该怎么办呢?就去问问看好了?」
「去找那个毁灭地球的,你是怎么说的来著?邪恶的中枢?」
波士顿把语音元件翻过来,盯著看个不停。驼背的角度实实在在就和虾子一样。
「没错没错。我要趁这个外星人落单的时候去攀谈……」
「这多半有困难。」
我自言自语到一半,波士顿就插了嘴。
「为什么?」
「那个外星人没办法从他身上分开,大概。」
「唔唔,感觉好热情。」
他们黏得那么紧喔。是两个人等于一个人?还是北斗配上南?
邻居在也无所谓,但他很冷漠,我很不会应付他。说要拯救世界,怎么可以在这种环节上绊倒?我想是这么想,但不管怎么逞强,我就是我。我是要在接受现状的前提下,去保护地球。还有,波士顿看起来是在拍打语音元件的表面,是我的错觉吗?
「啊,原来只是这里的配线松了啊,这玩意儿还挺坚固的,而且单纯得出人意表。」
他说话的声调显得有点得意。如果是那样修理,我多半也行。
我觉得太空变得亲近了些。
「请登录现在所在地点名称。」
「喔!」
语音元件突然开始说话,女性嗓音被机械式地串连起来。
「请登录现在所在地点名称。」
元件复诵同样的问题。所谓现在地,指的应该不是塩釜口这样的地名吧?
「是指这个星球的名称吗?是地球啦,地球。」
我又擅自以地球人代表的身分回答。
「已经登录完毕。」
「我倒是觉得你还是别多管闲事比较明智。」
波士顿暂时关掉了语音元件的开关。啊,不说话了,真方便啊。
大学课堂上坐在后排座位的那些只会吵闹的家伙身上,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开关呢?
「我马上送去吧。」
「也对,毕竟连她几时身体会恶化而猝死,都很不透明。」
波士顿说的话很不吉利,但我心想,多半真的就是这样吧。
我又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佳苗。
烦恼变多的我走出房间后,他也跟了过来。
「你很闲吗?」
我的玩笑话让波士顿有些不高兴。
「观察你,都不会无聊。」
「……哦。」
「能在孤独中闹得这么开心,也是一种才能。我给予肯定。」
「……好棒喔。」
我一点也不高兴。
我一敲门,来应门的是佳苗。
「搞什么,是猿子啊?」她不只把这句话写在脸上,还说了出来。搞什么这句话太多余了。
「把这个转交给彩虹妹妹。」
我递出语音元件。佳苗接过之后,狐疑起来。
「彩虹妹妹?……啊,猿子你也看过她的头发啦?……那么,这是什么?」
我本想乾脆说出我已经知道她是外星人试试看,但既然佳苗想隐瞒,我就陪她装傻吧。
「我也不清楚,我就只是修好而已。」
「是我修的啊。」
波士顿抗议我抢了功劳。不然难道要我说是一个隐形的外星人修的吗?
「哦~~?也好,交给她就行了吧……可是,可以让她吃药吗?」
佳苗匆匆回到房里去了。她似乎很担心彩虹妹妹。
「凭地球的医药品,多半无济于事吧。她的情形不是生病,要更严重。」
波士顿说的话,佳苗当然听不见,却深深刺进我心里。
「没有适应力的生命就会遭到淘汰。无论待在宇宙的哪个地方,只有这点是真理。」
一个相信比我们更了解宇宙的外星居民,谈起我们的「死因」。
「所以地球也才会毁灭?」
适应不了宇宙空间这个舞台的星球,被赶出场外。
这样的想像,让我的脑袋冰冷、泛白得一点都不像夏天该有的样子。
「也许吧。」
没有同情,也不是冰冷无情。是一种距离拉得像是宇宙里的星星之间那么开的肯定。
「唔……」
可我不能承认,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
我心想既然都出门了,就乘著这股气势,去到邪恶中枢和男人同居的那个房间敲门。
根本就莫名其妙嘛,嗯。邪恶也有爱吗?
「咚咚。」
「为什么复诵敲门声?」
我太紧张,忍不住。没有反应,没有人出来。
「看来不在家?」
「嗯?」
可是有听到说话声,于是我把耳朵贴到门上。是装作不在家而躲在里面打情骂俏吗?我仔细倾听,但听到的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男子嗓音。是一种和隔壁邻居的嗓音完全不一样,阴沉而平坦,像是沼泽的嗓音。另外还微微可以听见汪汪叫的声音……奇怪?
「……呃。」
「哎、哎呀,喔呵呵呵。」
住在我右边隔壁房间的邻居爬楼梯上来,以白眼看我,所以我匆匆跑掉了。就算我解释说刚刚我说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是为了拯救世界所需,也只会自掘坟墓。要在得不到理解的情形下当救世主,是非常困难的。
什么策略或交涉提议都没准备就跑去,会失败也是可想而知。
而要是宣告说什么我要在你毁灭地球之前就先毁了你,更是难保不会被盯上。我不是在炫耀,要知道我甚至曾经在地下铁被国中生找碴呢,对上外星人就更是没胜算。
这种时候还是该冷静下来,带著妙案当见面礼去找外星人。
「唔。」
我找出了这个藉口,于是就把麻烦事挪到后头。
大学还有期末考要应付,所以我无法拚命拯救地球。
之后过了三天,大学的考试也考完了,我的暑假终于要开始了。
由于修的课上得比较晚,搞得我连学期最后一天都要乖乖上课。佳苗和住右边的邻居,早就已经迎来假期。没几个人的大学中央栋一如往常,冷气吹得很畅通,甚至让波士顿变蓝。蓝色也很漂亮啊,不是纯蓝,是海的蓝色。
而这样的寒冷,只要穿过一扇薄薄的自动门,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踵而来笼罩住我的热风,以及像是按住我头不放的强烈阳光,让我头昏眼花。待在大学里面时,都听不见蝉鸣。沿著通往镇上的坡道往下走,就渐渐听得见。
再加上一年到头吹个不停的风,让大学看起来就像盖在云上一样。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
我模仿开始听得见的蝉鸣声,走在就是少了点解放感的夏天里。
来到八月中旬才开始的暑假。
下一个夏天会来,再下一个夏天,蝉不会叫。埋在土壤下的蝉,有机会见到天日吗?对我来说,这并非事不关己。
我也许不会迎来「没有暑假的夏天」。
「这是我由衷的忠告,我认为你最好不要在外面贸然开口,免得让人强烈认知到你的存在。」
波士顿一路跟到大学来,似乎对模仿蝉鸣声无法满足。
「考试考完,就是会让人忍不住乐得冲昏头说。」
我本以为会欠缺解放感,但其实不会。来到镇上,在天亮的时刻走著走著,就觉得心情愈来愈昂扬。会是因为这让我想起结业典礼结束后的归途吗?
「你看起来和走在附近的小孩子没什么差别啊。」
「唔,真没礼貌。别看我这样,我可也是大人了。」
大概吧。波士顿手按下巴,喃喃说道:「对了。」
「我不知道你的年龄呢。你几岁啊?」
被他这么一问,让我僵在原地。我一时间答不出来,眼神从左往右飘移。
「这嘛……我几岁呢?」
忽然一想,就想到我有时候会无法确实掌握自己的年龄。
我想应该是二十岁左右。不对,我是猴年生的猿子,所以应该不是?
「嗯~~一下子想不起来啊。」
这个部分的记忆就是很模糊,所以我在年龄栏里填的数字,震荡幅度很大。
有时候满二十岁,有时候回去十九岁。
「……你偶尔会非常不稳定啊。」
「偶尔?」
「翻译机似乎不太正常,我本来是想说你大致上都这样。」
这家伙说话还挺毒的,也可能反而只是口没遮拦。
这件事就这么说完。
我热得四肢无力,回到公寓里,以走过夏之门的心情打开门。房间里没有猫,也没有少女。
和我早上离开房间时相比,只有热气变得更重了。
我把书包一扔,倒到房间正中央。
「你为什么一回来就马上倒下来?」
「因为夏天的重力比较难熬。」
听说这种重力对外星人算是轻,但对地球人而言,有时候会很难受。
说到外星人,我还没和隔壁的外星人接触。还有,也没看到太空船飞走。彩虹妹妹还在,邪恶中枢外星人似乎也还在隔壁房间里过得很开心。最近老是很吵。可是如果这么开心,也就让我觉得,那就不要毁灭地球啊。虽然我也不知道是要怎么毁灭。
「波士顿队员,准备些好的意见来。」
我对坐在电视机前的外星人提出无理的难题。他已经渐渐掌握住遥控器和各个节目的时段,这时歪了歪头回答:「队员?」我下巴仍然接在地上,张嘴带动脑袋说话。
「地球防卫队的一员。」
队长是我,队员合计两名。人数比科学特搜队还少。
「我几时成了队员?我可不记得考过。」
「我直接算合格了,这是靠关系的人事。」
所以呢,你要保护好我的地球。
波士顿队员一边打开电视机的电源,一边以一如往常的冷静口吻回答:
「这跟我又无关。」
「有关有关。」
我硬拗。他撇开了脸,叹了一口气之后,立刻又面向我。
「这终究只是举例,假设我救走你,招待你到我的母星。如果我做出这个承诺,你会怎么做?就放弃地球防卫队的活动吗?」
波士顿问出了很犀利的问题,这是看我会不会扑上去咬这个饵。
我心想,要是这个时候回答会放弃,几乎都会失败。虽说现实是只有故事里才会有那么壮大的选择,但那又为什么选择妥协,感觉就是失败呢?
就像人比起寒酸的下酒菜,还比较喜欢拿烤鸡串去微波然后喝个痛快?
「……波士顿的星球,有夏天吗?」
「夏天?」
「就是现在这个季节。」
有蝉在叫,更有小朋友们大声玩闹,景色与天空看起来很蓝的季节。
「没有像这里这么热的时期呢,因为那是个光很难照到的星球。」
哦~~?这样啊?那波士顿在那个星球上,都不会变红了啊。
好遗憾。虽然蓝色也很漂亮,但红色又另有一种美。
「那我不放弃,因为我喜欢夏天。」
我不需要艰涩的理念。拯救地球的英雄,不需要拐弯抹角。
啊,能不能也有个人来赐予我英雄式的能力呢?
例如说,给我投球能够投到七百五十公尺远的力气。
「你的决定,很有地球人的作风。把重点放在感性。」
波士顿像是要说尽管不讨厌这种说法云云,后面却也没有要接别的话。
「我觉得倒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啦。」
如果每个人都像我这样,人类自己就会灭亡了。
「我想也是啦。」觉得他的认同,是针对我心中补上的这句台词而给,会是所谓的受害妄想作祟吗?
聊著聊著,我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问看。
「布隆森还好吗?」
「昨天它学会伏地挺身了。」
它没有手吧?……长了吗?它长出手了吗?
我一边瘫软下来,一边拿电视声音当摇篮曲,闭上眼睛。
实际有动向,是在这天傍晚与夜晚的界线上。
锵啷一声我过去从未听过的声响响起。
但我知道什么时候会发出这样的声响。我理解到,这是打破玻璃窗的声响。
声响来自左侧的房间。我吓了一跳,用足以弄伤脖子的力道猛一回头,把本来在看的漫画一扔,从窗户探头看去。打破的玻璃四散到地面,而且我捕捉到了在我视野角落高速移动的东西。那种灰色我并不陌生,虽然形状不明确,却是隔壁邻居外星人的颜色。
「这是……终于著手进行侵略地球的行动了吗?第一步竟然是毁损器物,这家伙做事可真脚踏实地。」
「不,那是……」
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从窗边离开,拿了鞋子过来,又立刻回到窗边。
看起来对方似乎一个人行动,我认为这是良机。
毕竟我们有两个人。
「你要去做什么?」
「去对这家伙说,我不会让你对地球为所欲为!」
我一边呼喊,一边抓住波士顿不放。他回过头来,瞪大眼睛。
我嘴角一扬,以笑容回应他。
「好了,跳吧,来!」
我朝窗外一催。我一个人实在不敢跳,所以全靠队员。
遇到紧要关头,我会要他一起抗战,这点要保密。
波士顿维持回头的姿势定格,但过了一会儿,宠爱地摸了摸触角前端。
「由你当队长这点我不能接受,但除此之外我都了解了。」
「什么?那是最关键的……」
「喝。」
他毫无预兆地往窗外一跳,我整个人缠上去抓住不放。
像是从脚底吸住不放的重力消失,我飞上了天空。这种轻飘飘的感觉,让我觉得一阵寒气从皮肤上窜过。而在下坠的时候,我咬紧牙关,忍住尖叫。感觉眉毛都要在途中掉出来了。
波士顿则和一脸拚命样的我相反,轻巧著地之后,还很绅士地撑著我,把我放到地面上。我忍不住想夸他真是一位虾子绅士,但多半会被他骂说不要拿他跟虾子相提并论,所以我决定自制。
我穿上鞋子后,迂回绕过玻璃碎片。虽然不知道邻居是分手了还是怎样,不知道要不要紧?竟然不惜打破窗户逃走,我觉得这样吵架未免太过火了。这样岂不是弄得外星人有可能一气之下,根本不想等到什么两年后,就把地球给毁灭吗?
所以,我非得现在就展开行动不可。
这是只有两个人的地球防卫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动的时刻。
若说灰色的外星人有智慧,我想应该不会逃往大马路。而从消失的方位来看,也是指向大学。暑假都开始了,还去什么大学,不对,不是这样。
我的暑假,似乎还得再延后一阵子才开始。
我追踪邪恶的头目,跑向从公寓后面的一整片山野。
大马路上也很热闹,所以
说不定也有别的东西有了大动作。
我从住家与大自然的夹缝间穿梭而过,经过便利商店后方,穿进通往大学的坡道。我一冲出去,等著我的是那条传闻靠著吸取学生们的干劲而得以维持的坡道。就是那种到了夏天,最会发挥让仰望前方的学生们脚步逆向行进效果的情形。
我跨上这条坡道,往前跑。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跑的爬上这条平常我连走路来回都敬谢不敏的坡道。
要拯救地球也不轻松。
我轻巧地爬坡到一半,若无其事并肩跑在我身旁的波士顿就说:
「你比之前更有体力了嘛。这就是这个行星上所谓的,持续就是力量?」
「呼嘿嘿。」
由于边跑边笑,笑声也变得很奇怪。
的确,换做是之前的我,我想大概连一半都爬不完就回去了。我之所以能够不放弃地一直跑下去,是因为每天早上努力跑步的积累,让我建立起了自信。
我切身感受到,果然人类有适度的自信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倒也不是不会觉得说,我直接背著你过去还比较有效率。」
「……呼嘿嘿。」
早说嘛。我伸出手试试,但他连拉我跑都不肯。
意思似乎是说,难得我这么努力,所以不要白费这些努力。
一点儿也没错。
我从管理停车场的警卫面前跑过,再度来到大学。开始呈现暮色的夕阳,撕裂似的照在教室栋上。静静延伸的光,将大自然与人工物平等地染红。
灰色外星人是逃往这个方向,但接下来就不知道是去哪儿了。毕竟旁边还有墓园,而且出了山后,还可以看见体育类的大学设施。一鼓作气追来是很好,但我完全不知道上哪儿找人。
要是把大学的教室栋一间一间巡完,多半会耗到深夜而被赶出去。
这种时候还是依靠负责万能业务的波士顿队员吧。
「都没办法用侦测器之类的东西侦测到吗?」
毕竟上次也是靠这个侦测到的。我指著触角的前端说就是这个。波士顿似乎以为会被我摸,扭转身体躲开。
「要感觉波长,倒也不是办不到。」
「没错没错,就用这招。」
我这么一央求,他就表现出一副拿我没辄的模样,但还是让触角震动。
左右摆动的触角突然挺直。
「这波长,看来会从下面来啊。」
「下面?」
我心想虽然说下面,但这个情形里应该不是指脚下,而是指下坡,于是转过身去。
是不小心追过了逃走的家伙吗?我正得意地心想似乎把脚力练得太强了点,却看到爬坡道上来的是邻居。他是我左侧房间的房客,也就是刚才打破玻璃窗的人。我们年纪虽然相近,但他似乎不是学生,可是我忍不住心想,这样的人会在这里现身,会不会表示他是来找灰色外星人的?
我在找的,也是这灰色的外星人。也就是说,邻居不是我要找的人。
「侦测器故障了?」
「别开玩笑了,我每天都有好好保养。」
波士顿难得强硬反驳。的确,我每天都有看到他在保养。
邻居笔直走向我们。他走路的方式有点生硬。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的行动像是每一步都慢半拍,像是先想好要怎么走才摆动双腿。
他的目光朝向波士顿,让我吃惊地心想,他怎么看得见。
「除了我以外,还有人看得见?」
总觉得我失去了特别,心情很失落。但波士顿说了:
「这多半是另一个人。」
「……嗯?」
这个说法很微妙,难以理解,也没有时间理解,因为邻居已经走到波士顿正前方,停下了脚步。他精悍的面孔就像夜晚的月亮一样冰冷,感情表露很淡泊。
这个邻居有话要说,却突然把痉挛似的眼睛转朝向我。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右半边脸,看起来有若干金属色泽。
该说是带著点紫色的灰色吗?没错,像是把灰色的外星人稀释一下而成的颜色。
「你这女人。」邻居倒抽一口气。唔,劈头就这么没礼貌。
「怎、怎样啦?」
我握紧拳头举在胸前防备,觉得自己果然很不会应付这个人。
邻居说了句你这女人而震惊不已,不继续说下去。
只是,他就只是稀奇地看著我。他本来的眼神是这样吗?
「原来如此,情形我大概猜到了。」
波士顿突然想通了。「既然状况正常,答案就只有一个。」说著摘起触角。
邻居朝这样的波士顿瞥了一眼,煞有其事地回答说:「就是这么回事。」
我完全搞不懂。双方的理解在我的头上飞来飞去。
「这话怎么说?」
「别说这些了,你不是有话要对邪恶的中枢说吗?现在可就是这个时候喽。」
波士顿在我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动作就像长辈鼓励小孩子一样。
「咦?不不不,这位只是正常的邻居。」
「说了『她』就会知道,一定。」
波士顿再三保证。的确,毕竟他是灰色外星人的同居对象。
最重要的是既然波士顿说得这么肯定,应该就是这样没错吧。
毕竟这个外星人不会说谎。
我决定相信这句话,和邻居对峙。
邻居在等我说话。他虽然冷漠,但没有平常那种带刺的感觉。
所以我决定按照计画,对他说出那句话。
我把食指笔直指向他。
「你相配的地方……不对,我不会让你对地球为所欲为!」
邻居面无表情地看著我的指尖。
「你在说什么?」
「还给我装傻,都证据确凿啦!」
我连连指向他。路过的大学讲师狐疑地看著我。
「我就听你说。」
邻居就像高手陪新手练相扑似的,从正面接下这一切。感觉很顽强。
每发出一句话,都觉得胸口几乎要发麻。
「你这家伙,不对,这样好像有点太跩……听说足下可不是要毁灭地球吗!」
情急之下想出的「足下」这个称呼,让我闪过后悔的念头,但已经不能退缩了。
即使我把偷听的事实讲出来,邻居仍然不动摇,连笑也不笑一下。
「就结果来说,是啊。」
他很乾脆地承认了。还一副「然后呢?」的样子,似乎是要我说下去。
我被这种气氛震慑住,气势转眼间就不断消逝。
「我来这里,是想阻止你。」
「这是无所谓,但具体来说你打算做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啊?
毕竟我根本就不知道具体来说这个邻居要做什么。
听说有类似陨石的东西掉下来,会是有什么黑物质吗?
我愈来愈没自信,所以找波士顿商量。
「欸,怎么我好像把事情弄得很拖泥带水?」
「原来你有自觉?」
「现在正一滴滴冒出来。」
所以呢,我决定在被按上没资格当队长的烙印前,暂时先退下来。
「队长不适合交涉,这里就交给队员了。」
我绕到波士顿背后推了一把。和刚才他推的那一把,境界可说有天壤之别。
「我总觉得从刚才就一直什么事都交给我。」
「这是值得对自己有自信的事。」
我从波士顿身后窥看邻居的情形。邻居立刻开了口。
他开口的动作也有点慢半拍,简直像腹语术。
「我有事要请你帮忙,所以一直在找你。」
「找我?」
「没错,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
邻居是什么时候和波士顿这么要好的?而波士顿看在其他人眼里,似乎也是个可靠的家伙。回想起来,彩虹妹妹也很依靠他,他真了不起。
「接不接受要看内容,而且另有一件事。」
波士顿把躲在身后的我拎起来,拉到前面。
「地球人代表说有话要跟你说,就请你先听听她怎么说。」
什么?代表?我正畏畏缩缩,邻居当然也吐槽了。
「谁决定她当代表的?」
「我认可的。」
波士顿说话几乎跟我一样乱七八糟,到底是怎么了?
我抬头看去,表情写著我不是才刚说过已经把交涉交给你处理了吗,波士顿就温和地拒绝了。
「这里不是你住的星球吗?那么,不就应该由你来保护吗?」
这句话非常耿直,直透我心底。
「……说得也是。」
我被道理说动。这次我主动踏上了一步。
邪恶的中枢从正面迎击这样的我。
为了保护地球的这场仗,就在开始迎来夜晚的寂静中揭开了序幕。
「你为什么要毁灭地球?」
「因为我是只能这样活下去的生物。」
从开口就很率真的问答,让邻居眯起眼睛。我觉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