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昨夜想必下过雨了吧。
被雨水打湿,从樱树的枝头上倾泻而下的花瓣紧紧地吸附在柏油路上,再之后,等待着它们的命运便是随着时间渐渐风化消散,而在其之上早已踏满了不可计数的脚印。
樱花瓣堆积而成的绒毯上,散发着阵阵芳香与新雨后泥土的气息、我也跟随前人踏上绒毯,在上面添上新的脚印。
直到昨天还那么光彩照人,被万千行人追捧的樱花树,伴随着如梦似幻的樱花雨彻底谢幕之后,原本藏在其身后乌黑粗壮的枝干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中平淡无奇的背景的一部分,在花瓣铺成的地毯的无数空隙中探出面孔、带着水气的柏油路面反射着叶樱(注:在樱花凋零后新长出来的嫩叶时候的樱树)的缝隙中漏出的些许磷光,上下跃动的光芒闪的我有点晕眩,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小学生们快速飞奔着,从身后超过那些正在欣赏河面风景的老人、从身旁的空隙中钻过,与跑过骑着自行车的学生和穿着西服的上班族擦肩而过。他们无一不看起来要比昨天所展现出的轮廓更加的鲜明。
类似的景象,去年的这个时候也应当见过才对。眼前展开的这份光景可以说与去年近乎相同,但同时又略有差别。如今我正在这个小镇上,顺风顺水地迈入成为社会人以来的第二个年头,时间的流逝本应该是单向的,但总觉得只要稍稍有一些走神,就会涌现出一种自己正在某种虚无缥缈的时空之中做着无用功的感觉,仿佛被囚禁于记忆的幻影之中,经受着永劫之轮回一般。
穿过樱花道,进入冰冷的高楼后心中的这份感伤也自然而然地淡化下去。毕竟比起展现在眼前的到底是何种光景,更应该将注意力放在如何解决今日必做之事上,脑子中想着这些事的我走到至今距离才发现有一个人一直蹲在公司的门口。
蹲着的是身着淡茶色大衣的年轻女性。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背影是属于我们公司的新人职员白井小姐的,大概是哪里不舒服吧——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下一个瞬间便从她的身影下看到细长的黑色尾巴在摇动着。
是猫。而且还有两只。
从它们纤细得仿佛一碰就会跌倒的身躯来看这两个小家伙应该还不满数月。一只是纯黑,一只则是纯白,估计这两只是兄弟吧。兄弟俩如今正在忘我地把头埋进白井所伸出的手掌中,似乎是在进食。
我故意加重脚步声靠近两只猫,白毛首先做出反应,一溜烟地消失不见,黑猫的反应虽然慢了一拍,但很快跟着白毛的屁股后面逃走了。
白井小姐诧异地回过头望着我。
把猫赶走的是谁?——她那抱有如此素朴疑问的双眸捕捉到了我的身影,随后仿佛完全出乎意料一般,从目光中掠过一丝动摇,由于惊讶而半开的嘴中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问候的话。
「……早上好」
「早上好」
我没有停下脚步,将欲言又止的她留在原地,快步踏进事务所中。
第二天是周六,虽说是周末,但是当我来到公司时,发现同事们几乎在上班。
由于需要确认和询问的部分较往日少了许多,今天的工作进展的相当顺利,话是这么说,当处理完全部事务离开公司时天色已暗,即便如此也比平常的下班时间提前了不少。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淡蓝的天空,天空中能够隐约看到点点繁星,为了看的更清楚一点我眨了眨眼睛,提到视力,在成为社会人后的第二个年头,我的视力可谓是急转直下,为了让眼睛能够得到休息,我在走路时尽可能地提醒自己要看向远方。由于今天下班提前不少的缘故,平时不得不急急忙忙往家赶的我在今天久违地可以依照自己的正常节奏来走路。在与妻子邂逅之后自己好像就一直在为新生活的各种手续以及工作四处奔波着,但事到如今似乎自己已经跨越过最艰难的时段了——今天没有必要着急——意识到这点的我,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下来。
忽地,有一种自己的脑袋被完全放空了的感觉。
喵——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猫叫声回荡在路旁。
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只幼猫躲在香烟屋的电线杆下方的阴影处窥视着我,很快我就意识到这是昨天的那两只猫,与它们目光相汇后白猫马上提高了自己叫唤的音量,似乎在索求着食物,我并没有理它,一边从它们身边走过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突然涌现出一股想一个人静一静的冲动。
「事出突然有点抱歉,我今晚要和同事们去吃饭,所以今晚的晚饭不用做我的了」
对于我撒下的谎言,妻子丝毫不加怀疑地相信了。
「嗯,知道了,偶尔转换转换心情也不错」
关掉电话,继续往前走一小会后,前方一个破旧矮小的咖啡店便映入眼帘。
我推开破旧得关不太紧的店门,伴随着吱呀吱呀的杂音,店中弥漫着的令人怀念的咖啡和咖喱的香气扑鼻而来。
路经柜台时,店主默默地瞥了我一眼,我也点了点头作为回复,随后在最近的双人座上坐下身子。那是到处都已经磨损地非常严重的木桌。我连菜单都懒得看,直接就点了一份咖喱饭,老板以一副有气无力的声音答应后打开了电饭煲。
在去年的三月份来到这个街区到与妻子结为连理的那一段时间,我每周大约会来这个店三次。虽然从那之后也不过是仅仅三个月没来而已,从店主的表现来看他完全都没有认出我来,嘛,说不定从最开始就没有认识过说不定。这家店既不好吃也不难吃,要说价格也并无特别之处,上菜的时间也是。不过我之所以中意这家店的理由,是因为这家店的店员对待客人并不会用那种带有营业性质微笑和谄媚,对于不擅长应付那些热情过头的服务业人员的我而言,这里可谓是正和我意。
等餐时环视了店内一遭——菜单上的油渍,立在墙边的小型动物园的木雕。这间店和我上一次来时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几分钟后,店员将咖喱饭和作为配菜的沙拉盘送到了我的面前,同样的,沙拉里的黄瓜片依然是星型。
用勺子舀了一大口咖喱,送入嘴中。
啊啊,就是这个味道。真的是既不好吃,也不难吃。
所有的一切都一模一样,别说三个月之前了,这家店现在和我第一次来到时相比也没有任何改观。无论是味道,还是内部的装修,亦或是店主的服装,这家店的时间的流逝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停滞下来了,就连空气里漂浮的灰尘,也会让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从几十年前就开始漂浮在这里的东西。与其说我是故店重游,倒不如说是我穿越时空,回到了一年前。
我现在还处在刚刚踏入社会的第一个年头,还没有和妻子邂逅,如今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过只是梦境——我是知道的,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总觉得自己的心静不下来,所以我才会想要在既不是家也不是公司的某处寻求一丝喘息的空间也说不定。
我慢条斯理地吃着咖喱,同时脑海中浮现出妻子的身姿。
她现在应该在家里独自一人吃着本应当是两人份的晚餐吧。
我用叉子缓缓叉起粘在盘子底部的黄瓜片。
那是长期浸泡在沙拉酱里,色泽醇厚的星型黄瓜。
这个黄瓜恐怕在发育期的时候就被人为的放到星型的模具中去了吧,在无可遁逃的模具中,只能被迫发育成星型,虽说发育期结束后模具便会被取下来,但事到如今就算把模具拿下来,黄瓜也不会突然之间变回原本的星型。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觉到了异样的视线,我为了寻找那视线的源头将目光转向柜台时与店主的目光一瞬之间撞了个正着,估计从旁人看来,一表人才的成年人直勾勾地盯着星型的黄瓜看个没完的场景实在是过于异样了吧。我将叉着的黄瓜片吞入口中,顺势瞥了店主一眼……
他似乎很闲的样子,看着报纸打发着时间。
话说回来,像这种星型的黄瓜,到底是从哪里搞到手的呢?这附近的超市和蔬菜水果小卖店应该是不会卖这种东西的,并且谁又会为能星型的黄瓜而感到高兴呢?这家店的主顾基本都是单身男子和老人。
对黄瓜在意地不得了。
要问理由的话,我觉得那是因为它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我也在不知不觉间,从名为家族的模具当中挣脱出来了吧。
还是说,现如今依然处在那模具之中呢?搞不懂,但无论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或多或少地被那模具扭曲了自己的本性。因为不论我处在多么自由的环境之中,总是感觉到有一股对细胞非常有害的,不可名状的扭曲感不断地侵蚀着我,究竟原因,恐怕就是因为我本身也早已扭曲了吧,同时对待自己的事情也宛如像对他人的事那样漠不关心的态度也是这份扭曲所带来的吧。总之,如今的我已经做不到发自内心地去笑、去哭,去爱了。
我一言不发地吃完咖喱和沙拉,最后将瓶壁上满是水汽的玻璃瓶中的冰水一饮而尽,放下勺子。
「老板,结账」
「一共530元」
为了让在刚吃完咖喱后浑身变得发烫的身体更好地适应寒冷的夜晚,回家的途中,我尽可能放慢了脚步,走到半路时,之前妻子在笔记本上所写的『不想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笔迹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随即又沉寂了下去。
我保持着低头看者河的姿态走过桥,穿过在暗夜之中散发着纯黑之生气的樱花道,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如今的生活并不算坏,同样,妻子的存在也没有对我造成什么负担。如今的我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一切安好。以丈夫和妻子之间的关系来说,我和千草作为夫妇的相性可谓是无可挑剔。
回到公寓,打开玄关处的门后,柔和的橙光扑面而来,随后,妻子一如既往地洋溢着笑容出来迎接我。
「欢迎回家」
而我,则是一如既往地回应道:
「我回来了」
12
深夜的河流,漆黑一片。
总觉得在那漆黑的湍流底部存在着某种不明物质正在蠕动着,其温热的精气让我心神不宁。但仔细一想,若是在白天的话,这条河流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普通河流而已——会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四周的草木也会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摇曳,也能不时看见小鸟和蝴蝶优哉游哉地飞来飞去。
明明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河流都是同一条河流,但在特定的不同时间段下,给人的印象竟然会有如此之大的落差。
散步的时候,身旁的多姆紧紧地望着伫立在河畔一动不动的我。
即便升到了二年级,在社团活动结束后领着多姆散步也一直是我的习惯,与其说是和多姆散步,更像是放松身心的外出。毕竟若是事出无因就在外面闲逛的话哥哥和母亲是不对我使什么好脸色的,但是一旦说是去带多姆散步的话即便是深夜中出门也会很轻松得到许可。由于我一点也不想再家里待着,所以散步的时间自然而然的就被拉长了。
朝着水边踏出一步后,多姆也跟了上来。
多姆的存在带给了我很大的能量,我死死地盯着湍流不息的纯黑液体,想要将藏身于那底部的某样东西看个明明白白,但我是知道的,在那底部有的无非是被水打湿的土壤。并且在白天时,也可以知道这条河其实并不深。即便如此,一旦到了深夜,这条漆黑的河流便让我心生畏惧,想要去破坏它,击碎它的冲动驱使着我捡起脚边的石子朝着漆黑的河流深处砸去。
石子仅仅是平淡无奇地发出了“砰”的声响后,立马被河流所捕获,吸入深处。
不爽。被石头砸了之后依然如同完全没事一般、依旧静静流淌着的河流仿佛就在暗示着我是有多么的无力。所以我非常的不爽。
不知何时脑海中浮现出哥哥和母亲的面庞,随即又想起散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远离这两个人,愤怒和焦躁在我的胸膛中好似两匹巨蟒纠缠在一起,激烈地挣扎缠斗着。我将周围能够扔出去的石头尽数扔到河中,而所有的石头只是激起了一阵小小的水花,随即沉入水底,这根本不够,我抱起双手勉强能抓住的石头歇尽全力地砸近水里,到最后甚至屈起身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抱起表面嶙峋的巨岩投了下去。
伴随着“砰!”的一声,水面随即四分五裂、巨岩和位于河流地步的岩石撞了个正着,发出了沉重的声响,带有着腥味的冰冷液体飞溅到我的右脚周围。
我一面喘着粗气一面重新站起身来,水从被完全打湿了的运动鞋的顶部渐渐地渗了进来,在其带来黏糊糊地不快感的同时,我也感受到了一股奇妙的满足感,仿佛那两人每天带给我的各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干扰突然可视化了一般,我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想要用着湿透了的运动鞋狠狠地踹那两人一脚的冲动,想要把我现今所经历的各种遭遇的原因都归结到这两人的身上。
被打湿的多姆抖动着身子将身上的水弹开,被弹开的水飞溅到我的脸上,我这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
我并没有打算弄湿多姆的意思,但飞溅的水珠依旧波及到了多姆。多姆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抬头望着我,我摸着它的头说道:
「回去吧」
狗自然是不会理解人的话语的吧,但多姆理解了我此时的心情,站起身来,与我一同朝着家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路途中,多姆自然而然地保持着与我相同的步调,这份温柔到底给予了我多大的救赎呢?我无法估量。
在家里,唯有多姆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和母亲与哥哥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决定性的大事件,但是无论过了多久我都看不到哥哥的生活有丝毫改善的苗头,这让我气不打一出来。
回到家,在门口脱下湿掉的鞋袜,放在母亲的鞋子的旁边。随后将多姆身上的水给擦干净,多姆光滑柔顺的毛发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我走向厨房,准备去洗个手,哥哥和母亲正在那吃着晚饭,注意到我后哥哥说:
「欢迎回家」
「……」
「你就不能说句“我回来了”?」
被母亲警告后,我极为不情愿地从嘴里挤出“我回来了”这几个字。“我回来了”是对自己的归宿和等待自己归来之人所打的招呼,既然这里并不是我的归宿,那么还说这句话的话总觉得不太合适。
估计在我回来之前母亲和哥哥一直在聊吧,在我打完招呼后,母亲续上话茬:
「弘树的皮肤真的好好啊。妈妈好羡慕~~」
我洗完手后以最快的速度从两人的身旁走过,母亲叫住我:
「启太,晚饭呢?」
「待会我自己吃」
我没有看漏那时的母亲露出的充满责备的目光。但是我对这两人的责备之情要跟为深沉和激烈。
为什么,这两个人甘于满足如此现状?
恐怕,这两人从未考虑过将来会发生什么吧?他们到底是怎么考虑在这五年,十年之后的事情的呢?哥哥也已经十九岁了,恐怕打算了就这么啃母亲的老啃一辈子吧。而母亲估计也产生了自己有能力养哥哥一辈子的错觉。哥哥早晚有一天非独立不可,然而如今我却没有看到哥哥有丝毫这方面的准备和打算,并且对于这样的哥哥,母亲竟然选择了容忍。
不去上学相比很爽吧?不用工作相比很爽吧?不用努力相比很爽吧?在我的眼里,哥哥如今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逃避他所应当承担的责任。母亲也是如此,诸如夸奖哥哥那没有一个雀斑、光滑白皙的,作为他的懒惰的罪证的肌肤;夸奖着哥哥能做家务给自己减了很多的负担,一直在讨哥哥的欢心,而从未去督促哥哥去自立。
而我正在自己的卧室里,精神紧绷地准备来周的期末考试。
一面将英语课本打开,脑中一面想着将来的事,越想越觉得哥哥的存在给我那本应当是充满了光明的未来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湿掉的鞋子则是始终保持着那湿掉的状态,无人发觉。
13
今天的早饭是凉拌油菜花,馅挂豆腐,浅蛎味增汤以及腌萝卜。
「来、咖啡泡好了哟!」
此时的我正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晨间的新闻放送,两手拿着马克杯的妻子兴冲冲地凑了过来。方才听到了厨房里传来的阵阵杂音,原来是妻子磨咖啡豆时发出的声响。
「多谢,话说竟然准备了咖啡,很少见啊」
我从妻子那接过自己的那一份,妻子则是笑眯眯地用双手包住自己的那一份,坐在我的身边。我将马克杯运到嘴边时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此时的妻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睛中蕴含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期待感。
「——怎么了?」
「没什么哦?」
妻子的脸上就好似清清楚楚地写着“我在恶作剧”这个大字一样。
我重新慎重地端详了马克杯中的液体。
「……这是咖啡?颜色会不会有点淡了?像麦茶一样。而且还散发着一股烤面包时的气味」
「诶,有吗?」
「这是哪的咖啡?」
「这个嘛,你想想,在超市的附近不是有个公园吗?」
「那边有卖咖啡豆的地方吗?」
「 这个嘛,……是叫啥来着」
十分可疑。但是不管再怎么说妻子也不会是那种会给丈夫下毒的那类人。我战战兢兢地抿了一口随即皱起了眉,那是很难用语言表达的味道。总体来说很淡,如同把浓咖啡冲淡了一般,但是并没有酸味或者苦味,反倒有一种独特的甘甜。
妻子一脸期待地问道:
「怎么样?」
「嗯……不可思议的味道。这是什么?」
「蒲公英咖啡」
「蒲公英?」
「不是西方的蒲公英哦?是日本蒲公英」
妻子说着,不知为何挺起了胸膛。
我虽然想再努力一下,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完全喝完,留了一点剩的,离开了家。
樱树枝头新生的绿叶随风摇曳。路旁到昨日为止还未曾引起我注意的蒲公英的那一抹黄如今却异常的显眼。或许妻子在外
出时早就发现了也说不定。
距离上班开始约30分钟后,坂卷气喘吁吁地冲到了事务所,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和坐在旁边的白井小姐说:
「哎呀,真是服了!麻美酱你知道吗?那个闹钟今天又不响了!明明才刚买没多久的!我要去投诉!」
估计坂卷的本意是想向周围宣扬自己迟到的「正当性」吧,不过即便如此声音也实在太大了。周围并没有人理他,被指名道姓的白井小姐敷衍地说了一句“哦?是这样吗?”,视线并未从手上的文件上移开。坂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虽然一开始还不停地抱怨着什么,但是很快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粗暴地鼓捣起了电脑的鼠标
「挂桥,电脑好像坏了,帮我看看」
「请等我五分钟」
正在进行表格计算的我边敲着键盘边回复道,此时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完成检验工作以便尽早让上司来进行决断。坂卷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随手拉了个旁边的椅子,在我的身旁坐下。
……这五分钟你就不能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吗?
这么想的我瞟了一眼坂卷,只见他正半张着嘴,无所事事地发着呆,在等我的这五分钟内,坂卷不时抓耳挠腮不时打起呵欠,一副闲的不能再闲的模样。
工作告一段落后,我转向坂卷:
「电脑出了什么问题?」
坂卷边挠着后脑勺边说:
「我说啊,这个是叫什么订货系统来着?就是那个界面非常不简洁的那玩意。我输入的数字和它显示的数字不一样啊,明明我有好好地输入进去了啊,真是服了这蠢机器了」
预料之中的抱怨,在一种事情会越扯越复杂的不详预感的驱使下,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上午十点过五分,在中午之前我还必须完成另一项工作,虽说不是完成不了,但也不是非常有余裕的状况,倒不如说时间非常的紧。
「挂桥,你在听吗?我在问你为什么数字和打进去的不一样——」
「是输入错误,请进行修正」
我有点急了。
「诶,是输入错误吗?可是我看的是显示出来数字和自己打进去的不一样啊」
换言之,就是错误,不愿意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这是我们在这几周内学到了有关于坂卷这个人的本质之一,这种人永远将自己的正当性放在首位,而将其他人的劳动、时间以及最重要的如何解决问题摆在次要位置,对我们而言,关键的是如何用最少的时间处理掉坂卷的问题。
「有必要修正错误,关于修正的方法我想我在之前应该已经跟您说过了——」
「因为我忘了所以才问你的啊」
「读过操作说明书了吗?关于方法,上面应该写的很明白了」
「就是因为读不懂所以我才问你啊?」
再继续扯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我一言不发地开始敲起键盘,打开订购系统的界面,把自己的作为让给他,和三天前我做出同样说明时一样,他那圆滚肥硕的肩膀以及无力下垂的双手上什么也没有,我拿出记事本和圆珠笔放在桌子上。
「请做好笔记,以后我不会再重复了」
「知道了知道了」
坂卷以一副怠惰的姿态拿起我为其准备的纸笔。
这个订货系统是公司内部使用的东西,主要是针对负责管理木材等货物的库存管理等职位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可以进行货物准备及发送等事务的委托,具体操作是只要在网上商店选取自己想要下单的商品,输入想要购买的数量就可以了,不过坂卷似乎是将输入的数字搞错了。
「为了修正,首先需要订货发票的号码单——」
在我说明的时候,坂卷数次不耐烦地漏出“哦哦”“是是”的声音,而他手上的记事本依旧是白纸一张。只有当我明确地做出“请将这个按钮按下去”的指示时,他才会抬起他那高贵的手。恐怕今后他还会问我相同的问题吧,不过我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说我很讨厌对年纪大到足够做自己父母的人下指示,但是比去提醒他还是要来的好一点。
打字——这就是分配给被调动到这家工作单位的坂卷的任务。按理说本来只要照葫芦画瓢把数字和文字输入进去就可以了,但是他就连这么轻松的工作也做不好,话又说回来,就连这也做不好的人也不可能在给他安排其他的工作了,上面的人也在为到底如何安排他的职位而操碎了心。
「哦,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ok_ok——」
在结束全部的操作后,坂卷拍了拍我的肩膀,重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坂卷的存在仿佛就如同哥哥一般——自我中心,不负责任,只会依赖他人,并且,自身的存在对他人而言只不过是负担而已。
我继续回去干我没干完的活,重新将目光落在资料上,但是不一会儿我就注意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这时,不知是谁的白色袖子突然伸了过来,将纸杯放在了桌子上,芬芳的香气刺激着我的嗅觉。
「辛苦了」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白井小姐。
「谢谢」
斜前方的同事伸着懒腰说:
「真是头大啊,老实说没有那家伙反正工作会做的比较快吧?今天是闹钟不响,昨天则是把别人掉的东西交给交警,前天好像是电车晚点?明天估摸着就是身边那个亲戚啊熟人啊什么的被人杀了吧?」
是在说坂卷吧,不过当事人则是和往常一样不在座位上,估计又是上哪儿吸烟去了吧。
我端起纸杯,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苦味顿时在舌苔上扩散开来,这是真正的咖啡。
我回想起了今天早上关于蒲公英咖啡的事,果然那个和咖啡没有丝毫干系。真服了妻子竟然有做那玩意的想法,我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了妻子蹲在公园里一本正经地物色蒲公英的场景。
「挂桥,你在乐什么?」
一位同事不满地说道。
「诶?」
「你诶什么诶啊,瞧把你美的。靠,挂桥你真是幸福啊,能让麻美酱为你泡咖啡」
白井小姐“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为本田先生泡一杯哦?」
「诶?真的吗?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略显刻意地说完后,白井小姐便走向茶水间。
14
夏季篮球大赛拉下帷幕,三年级生引退后,属于我们二年级生的时代便到来了。
暑期几乎每天都有社团活动在等着我们,盛夏的体育馆宛如一个巨型蒸笼,每每经过激烈的练习后都免不了汗如雨下,自然,回家后洗个澡清爽一下身子也成了我每天必不可少的一环。
可是这三天,每当我回到家时就会发现哥哥偏偏在这个时候拿着衣服走向浴室,并且每次洗澡都会花上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
这一天也是如此,我打开家门的那个瞬间,哥哥便端着衣服慢悠悠地游荡在走廊上,这段时期开始我和哥哥是不会像彼此搭话的。虽说主动采取回避行动的是我。不过满身汗液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实在是过于不爽,我忍不住对哥哥说道:
「……我想先去洗」
哥哥见状立即喜笑颜开,仿佛他一直都在我说出这句话一般。
「你还没有拿换洗的衣服过来吧?我先准备好了所以我先洗」
「我刚打篮球回来,现在一身汗」
「我也出了汗哦?」
如此回复的哥哥的心情简直好到了极点,与此相反我则是怒不可遏。
「哈?在家里敲敲键盘还能出汗?」
「出汗可不分高低贵贱哦?」
「激烈的运动导致的出汗和在一直凉爽的房间里出的汗,从量来说就有明显的差别好吧,话说回来你明明一直都待在家里,为啥偏偏挑这个时间点去洗澡?」
「哎呀,我说你这个人啊,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谁规定了出汗出的多就可以优先洗澡了?你要问我为什么的话,我只能说因为我想现在洗就现在洗,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哥哥的表情上看不出一丝一毫要退让的样子。在没有靠谱的仲裁者的情况下,任何辩论都只是浪费时间,我只得做出让步,催促哥哥尽快洗完。到头来哥哥就这么在浴室里尽情地洗了二个小时之久。在这段时间内,我则必须忍受着由大量的汗液带来的黏糊糊的不适感。
除了洗澡这件事,这段时间内来自哥哥的各种形式的骚扰可谓是不胜枚举,比如说大清早霸占厕所很长时间啊,在我准备考试的时候特意把音乐开的非常大啊,偷偷地把洗发水藏起来啊等等等等。看样子哥哥似乎非常热衷于这种利用这种虽然下三滥却异常有效果的手段让我为难。母亲虽然也注意到了这些,但却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某个周六,当我为了社团活动早起洗脸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脸上长满了迄今为止从未长过的青春痘,我顿时感觉这已经到达了我忍耐的极限了,我认为这都是因为没有及时地将练习后产生的汗液及时洗干净的缘故。
我粗暴地打开哥哥卧室
的门,此时哥哥正背对着我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这段时间哥哥一直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一般在我去学校的时候才会去睡觉,而今天似乎也正通宵达旦地玩着网络游戏。
「喂,我一直在疑惑一个问题,骚扰别人就这么有意思吗?」
哥哥回过头来,扬起嘴角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指的什么事?」
「别他妈给我打迷糊你这个家里蹲死宅,我在问你觉得这种向小孩子一样的骚扰很有趣吗?」
「所以我在问你指的到底是什么事啊,比起这个启太,你的皮肤好像不太好啊,有没有好好地在洗脸啊?」
哥哥愉悦地眯起了眼睛,仿佛在享受着自己的话语能够对我造成伤害这件事所带来的乐趣一般。
「我在问你通过打扰他人的生活,是不是能够让你毫无亮点的人生增添一点乐趣?要是你有这种闲工夫的话快点给我滚去上学工作,ok?」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别人说话啊?我都说了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事了」
哥哥笑眯眯地望着我,我以毫无温度地眼神死死地盯着哥哥。
「懒得再陪你扯皮了。给我站起来,今天我要打爆你」
哥哥的表情虽然有一瞬之间变得僵硬起来,但很快便取回了先前那游刃有余的态度。
「……不要,太麻烦了。你这的想法真的很废物诶,怀有被害妄想的启太酱,所以说?骚扰是什么回事,比如说?」
「你的意思是不介意坐着被揍咯?」
「喂,住手,你们俩在干什么?」
注意到这边正在发生骚乱的母亲一路小跑过来。我目不转睛地瞪着哥哥,哥哥则是一如既往地摆着一副看不起人的笑容。
「在吵架吗?」
母亲怒斥道。
那倒没有
哥哥说完后转过身去,重新投身于网络游戏之中。母亲气冲冲地面向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启太,你给我过来!」
这个瞬间,一股连自己都颇为吃惊的嫌恶感突然涌上心头——别碰我!——我大喊着将母亲的手甩开。
「你这是什么态度?!」
母亲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起来,位于母亲身后的哥哥偷偷地瞥了这边一眼,露出了下流的奸笑。
之后我被母亲拽到了客厅里。
「给我坐下」
我刻意地以最慢的速度坐下来,期间双目一直紧盯着母亲。
「我之前就一直想找你谈谈了,启太你对你哥哥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于恶劣了」
听完母亲的这句话,我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虽然我早就知道母亲对哥哥宠溺有加,但不料竟然到了如此程度。非但对哥哥一而再,再而三的恶劣骚扰熟视无睹,反而把锅都甩在我的头上?这个连教育孩子都做不好的渣渣女人到底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指点点?
「所以说啊,你就快点把那个家伙从家里赶到外面去啊,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会端正对他的态度了」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而且,你刚才说那家伙?给我好好地叫哥哥!」
「总是说没到时候,没到时候……你觉得保护孩子是母亲的工作咯?那家伙明年可就20岁了啊,你也知道事情越拖越严重吧?既然如此还不去找个机会让他走出家门?过分的溺爱对孩子来说是毒药你知道吗?别在围着他了,把他给丢到外面去吧!话说你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别再夺走本应该属于那家伙的成长机会了!」
母亲恼羞成怒,气的直拍桌子。
「该适可而止的是你!对着母亲竟然说什么“你”!……别跑!给我站住!喂!」
我挣脱母亲的束缚从家里冲了出来。
无论是哥哥也好母亲也好,这个家的人全都是人渣——可能,真正脑子有问题的人是我吧
「进入青春期之后,伴随着身体急速的生长,心灵也会陷入及其不安定的状态之中。女孩子的身体会渐渐地变得凹凸有致,而男孩子则是——」
暑假快要结束的一堂生理课上,有的同学闲的无聊在笔记上瞎画,有的则是与前后左右交头接耳。坐在我斜前方的佑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实则在观察坐在最前面的女孩子。那是前些天突然向佑介告白,却惨遭拒绝的女孩。就算说客套话,那个女孩子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可爱的类型,性格也不开朗,喜欢用印有男子偶像团体照片的垫板。佑介把这件事编成段子这些天每天都在篮球部的场地内博大伙一笑。据说被佑介拒绝时,她一边号泣着一边模仿电视剧里的悲惨女主人公一样放出狠话“总有一天我会让正眼看我!”。佑介由于活灵活现地模仿出了那个时候那女孩的样子而大受好评,估计现在也在她的身上搜寻着什么笑点吧。
我们如今确实是处在青春期之中。
时不时就能听到的关于恋爱和冲突的传言,老师们也隔三差五地把升学考试挂在嘴边,社团活动也从配角变成了主力。我们生活的环境确实在一点一点的改变着。名为恋爱,友情,学习,社团活动,前途的风暴和步步向我们逼近,迫使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浪潮,以及伴随而来与同龄人的争执,这一切的一切,反而让我的心情变得十分平静。
每日,篮球部的练习总是从跑圈开始,部员们排成两列,由队长和副队长带队,三年级生,二年级生,一年级生依次排好、
当跑到第七圈时、
「喂,那不是贞子吗?」
队伍中的一人发现了此时正沿着体育馆的窗边缓慢行走,一直在瞪着佑介,之前被甩掉了的女孩子的身影,至于贞子,是私底下大家为曾经模仿过恐怖电影中的角色的她所取的外号。佑介看了她一眼后,她顿时像发了疯似地挥起手来。
「哇,好热!喂,你觉不觉得这边有点热?」
「喂,队长,你也挥一下手意思一下嘛」
面对讥笑挖苦的队友,佑介抗议道:
「我想交往的是可爱的人类女孩,而不是怨灵」
众人一齐爆发出哄堂大笑。
似乎大家的笑声并没有透过玻璃传达她的耳中,只见她停下脚步,一脸兴奋地贴在窗户边上张望着里面的情况,顿时一道橙色的闪光朝她冲了过去,紧接着她的脸部附近的玻璃发出剧烈的声响,原来在我旁边跑着的队员们用夹在腋下的球朝着她所在的窗户的方向用力地扔了过去,篮球远不止一个,在下一个瞬间,队员们接二连三扔出去的篮球撞击到防止玻璃杯打碎的铁栅栏上,那个女孩很快被剧烈的碰撞声吓跑,跑时其脸上露出的宛如要哭出来一样的极富有戏剧性的表情让体育馆内的队员们顿时爆发出了阵阵骂声与爆笑声。
我没有选择对她进行攻击,此时我的心情无比的平静。那些队员们,将伤害她的行为当成是一种娱乐,欺负弱者从而产生的一种误以为自己是强者的高昂感从他们的表情上暴露无遗,我觉得那有点令人毛骨悚然。老实说我虽然没有产生攻击她的想法,但我也并没有觉得她值得同情。
倒不如说,看见她的这副模样让我十分的不悦。
她缺乏对自己正确的认知——从她那粗粗的眉毛,杂乱的头发,松弛的身体无一不散发着一股被过分溺爱过的气息,而佑介则是仪表堂堂,身材修长,学习出众、在运动方面也是学校篮球部的部长,非常受人欢迎。从那陶醉地望着佑介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渴望被佑介注意到,渴望被他特别对待的意图。虽然这种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盲目地怀有过高期望的人本身就令人讨厌,但最让我不爽的是她身上散发着的那种从旁看一眼便知的陶醉感。
她正在恋爱。
并且恋爱的对象绝不是佑介,而是通过佑介这个载体所显示出的她本身,在她眼中,自己仿佛就是那悲剧中的女主人公一样,沉浸两情相悦的幸福感以及那分分合合的悲情之中。
不是自然坠入爱河,而是自发地恋爱这件事本身就需要庞大的能量,并且恋爱中的人会因为特定的某个人的一举一动而心生涟漪,这也是十分危险的,恐怕唯有生活拥有余裕之人才能做出此等举动来吧。
人在充斥着压力的环境下,,恐怕与恋爱二字是无缘的吧。
单手抱着篮球继续跑步的我,如此想到。
15
「启太!快看快看!我买了赏花用的垫子!」
「知道了知道了啦,我也很期待哦,准备工作就全权交给你负责啦」
在门口的妻子乐得就像哪儿的招财猫一样从裙子的口袋中掏出被折成小块的蓝色垫子,为了让我看清还特意举了起来。我敷衍了事地摸了摸妻子的头后快步走出家门。
这几天以来,总感觉妻子异常地兴奋。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开始就是进入四月的第三周以来好不容易得到的第一个双休日,同时也是之前我和妻子约好去青森赏樱的日子。
从早上开始电话就一直响个不停,同事们忙的不可开交,无论是谁都必须与时间进行赛跑,以极可能快的速度结束掉手头的工作,整个事务所内飘荡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将接二连三
追加进来的工作分为紧急和非紧急两部分,安排好工序后依次解决。所幸从量来说比高峰时期倒是要好上不少。为了明天能够安心休息,不得不抢在今天之前完成的工作量也相应翻倍,但也不是到多到在规定的下班时间之前无法完成的程度。
正当我站在厕所里的时候,不知是谁,从事务所深处发出了怒吼。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忙吗?」
「十分抱歉!」
「算了算了,快跟我来」
似乎是出了什么岔子的样子。关上门之后怒吼声仍然从门缝里溜了进来。
劳动力短缺所带来的弊病——走在走廊时我不禁这么想到。
应对如此庞大的工作量的劳动力却显得如此捉襟见肘,每个人都需要处理自己能力范围最大限度,甚至是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工作量。看不到尽头的工作消磨着人的体力,结果就是工作时不能保证精度,伴随而来的后果就是错误增多,错误增多反过来了又增加了工作量。明明只要稍微增加劳动力的话工作也能变得更有效率,这个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无业人口,若是环境都能允许他们去工作的话这类问题便会迎刃而解。但是我也明白这不过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在那些无业人口中,渴望就业的又有几成呢?在这之中,又能有几成能够经得起这种工作强度呢?至少像哥哥这种人是忍耐不了的吧。嘛,在这之前,用人单位也没有足够的余裕来提供更多就业岗位就是了。
从厕所回来的我发现自己的桌子上躺着一张皱巴巴的,A4大小的单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有关于建筑材料的种类和个数的内容。我拿起单子,问了问在一旁聚精会神读着资料的白井小姐。
「白井小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记得刚才坂卷先生好像放了什么东西在你的桌子上,应该就是这个吧」
正巧,我的视线恰好捕捉到了如今拿着包,正要打开事务所的门准备离开的坂卷本人。
「坂卷先生!」
不知道是没听到我的喊声还是听到了也懒得理,总之坂卷就这么走了出去,一阵不详的预感驱使着我追了上去,好不容易赶在出大门前追上了他。
「请等一下!」
坂卷露出了打从心底感到困惑的表情。
「什么事啊,我已经下班了」
「这是什么?」
「这个啊,我打算交给挂桥来处理的。没事的话就拜拜啦~」
「交给我处理……。我完全没听过还有这种事啊,话说这是材料的下单表吧?很急吗?」
「嗯,好像是明天为止必须提交吧,似乎是」
「明天为止!?」
这不是已经来不及了吗?一般情况来说由于要考虑到库存的关系所以尽可能地在两周之前进行下单。我下意识地确认了下时间。
「具体是明天的什么时候?」
「好像是早上吧,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我没问你差不多的时间,具体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那就是八点半吧」
脑海中回想起这一周的计划之后,我有些后怕地问道:
「这个,该不会是用于平濑公馆的建筑材料吧?」
确实平濑公馆明天会进行大规模的改建工程,当然了如果连材料都凑不齐的话也别提什么改建了。
「没错。话说,现在没我的事了吧」
「怎么可能!你现在回去了不就出大事了吗?」
「所以我才说要交给挂桥你处理啊,好了好了,我还有事必须要回去了」
这之后任凭我说破了嘴皮子,坂卷只是不停重复着“回家”两个字,而我又不能把他给硬拽回来,束手无策之下我只得请求坂卷暂时先待在原地,自己则火速跑回去向上司报告事情的来龙去脉,倒霉的是公司的其他人员就在刚才全部离开公司外出办事去了,此时留在公司里的就只有白井一人而已。
当我再次返回大门前时已经看不到坂卷的人了。
重新回到事务所的我拨通了负责平濑现场改造工程的负责人的电话,本想看看能不能在材料的上缴日期上通融一下,但却因为日程上的原因被果断地拒绝了,接下来又拨通了材料部门的电话,确认了材料单上面的物品的库存情况,尚有库存的几种材料虽然能够很快的运送过来,但同时也有数种材料处于零库存的情况之下。
「白井小姐」
「 是!」
「现在出大事了,希望你能帮我的忙」
我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在这附近建筑资材方面从业人员的电话簿和从坂卷那里得到的订单的复印件交给她。
这里面的所有资材都必须在今天结束之前准备好,而偏偏资材部门那里没有库存,所以希望你能帮我向附近的从业人员确认一下他们那里有没有多余的,如果有的话告诉他们今天傍晚我会去拿,你从电话簿的上半部分开始打,我负责电话簿的下半部分。
「知、知道了!」
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完成采购任务后,又偏偏撞上了下班回家的交通高峰期。路上十分拥堵,载满了资材的社用小型卡车只得龟速前进着。
「我说、坂卷那个人啊」
坐在助手席上,眯着眼睛注视着斜阳的白井开口说道:
「坂卷这个人,真的是没有责任心啊」
白井的语气明显希望我也能说几句坂卷的坏话,而我则保持着面朝前方的姿势,耸了耸肩以示回答,白井似乎是把我的动作理解为附和的意思,边盯着坂卷留下来的下单表边说道:
「这个绝对是他很早以前就收到的任务了,估计是平常把这事给忘了事到临头才想起来,又觉得肯定已经来不及了干脆就把锅一股脑地甩在挂桥先生头上自己溜之大吉。话说回来这本来就该是坂卷该做的工作为啥我们要为他擦——」
「白井小姐,谢谢你愿意帮我,多亏了你才能勉强赶上」
我知道的,这并非白井所渴求的话语。我从很久以前就非常痛恨这种不负责任的人,怠惰的人,以及给他人添麻烦的人。老实说我也想和白井一道痛骂坂卷一顿,但不知为何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语句。
「挂桥先生你不生气吗?都是因为这个工作耽搁的缘故,导致你回公司之后还得加班不是吗?」
「我当然生气啊,不过啊,这也是一件好事吧,只要通过这件事让那个人下次能够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的话」
「不可能的吧?那个人一点学习能力都没有。明明就快到退休的年龄了却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好。这么看起来挂桥先生反而更像前辈一样」
「嘛,也许吧」
红灯。虽然我已经尽可能放缓踩刹车的速度了,但是还是有一种卡车后面放着的资材开始滑动的感觉。
看来以前的社会,就算是他那种废物也能轻轻松松得找到工作啊。坂卷要是在如今的时代再去求职的话肯定没有哪家公司愿意收他的。这么一想的话我们这一代人真是吃了大亏不是吗?
「白井向往那样的社会吗?」
「怎么可能!」
「那么我觉得保持现状就好了」
「……诶,挂桥先生真的很成熟啊」
白井的语气中掺杂着讥讽。
要是身边有坂卷这种人存在的话,很难让人不去抱怨,毕竟一直憋着只会让自己难受。因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所以我觉得我有义务帮助白井她去发泄心中的不满,和她一起贬低坂卷,嘲笑坂卷。我是很能理解她的心情的,但不知为何,我既不想听有人说坂卷的坏话,自己也不想说。
似乎是察觉到我非常讨厌这个话题,白井便将话题转到完全无关的方向上去了。
将资材送到仓库,回到事务所后,虽然此时已经过去下班时间很久了,但同事们几乎都还留在公司里。突然,公司的前辈对我招手说:
「挂桥,我在你弄错的地方贴上标签了」
「对不起,有劳了」
那是我在出门之前急急忙忙制作的文件,似乎是忙中出错了。
同事中的一人疲倦地揉了揉眼睛,边伸着懒腰边说:
「哇,那个坂卷没搞错吧?听说他把锅甩给你们自己却溜了?嘛,他溜了反而对我们比较有利。不过说真的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白井将行李放在桌子上,听到同事的话就像是正中下怀一般急忙探出身附和道: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
之后,白井就像是为了发泄先前积攒在胸口的怨气一般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听不下去他们两人对坂卷的抱怨,我默默地离开座位,走出事务所。
我走到悄无一人的闷热走廊上,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您好,我是千草……启太?诶?喂喂……喂喂?」
一旦浮现起这些天来妻子那兴奋的神情后,突然变得难以启齿起来。
「……对不起,我明天也得上班,不能陪你去旅行了」
只要继续加班的话,不排除在极限时间内将工作全部做完的可能性,但是做不完的可能
性要远远压过前者。所以还是事前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面对我的致歉,在电话的另一端,妻子开朗地笑了起来。
「 没关系!完全没事的啦。看来工作实在是很忙啊,注意不要太勉强自己哦?」
「对不起。谢谢你能体谅我。虽然事出突然但是邀请朋友一起去怎么样?毕竟都订下旅馆了,现在再取消实在是太浪费了」
那么,我问问唯酱能不能和我一起吧
我记得和妻子相遇的那天,陪在妻子身边的女孩子就是叫唯酱来着。
「嗯,如果唯酱方便的话你就邀她一起去吧」
结束通话,回到自己座位又过了十几分钟后,妻子给我发送了一条通知自己将会和唯酱一起去青森旅行的短信。
粗略地看了一眼后,我将手机放回胸前的口袋里,继续敲起键盘。
「这是为什么呢?」
不可否认,我对坂卷确实也有着怒气,但是奇妙的是这种感觉却非常的淡薄,明明难得的和妻子的初次旅游拜他所赐完全泡汤了——
若是那时的我,若是那个最为暴躁的我的话,肯定会更加,更加的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