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使软弱的手坚壮,无力的膝稳固。
对胆怯的人说。(译注:旧约,以赛亚书35:3。微妙的截取引用。)
1
鲜血,染红了玻璃的白色患者服。
沿着喉咙扩散至锁骨的血――然而,只弄脏了领边,没有继续流下去。
摆在眼前的刀刃,只停留在割破少女喉咙的一层皮。
理由很显然。
「又变回去了啊。」
苍马撤回刀刃。
收入鞘中。
「好不容易盼出来有了点干劲,又变成这样了啊。」
不禁叹了一口气。玻璃身体无力,垂着头。数秒后拾起脸时,与刚才的妖女完全不同。
「我、在……」
是往常的玻璃。
环顾周围,检证自己里面的记忆。从非常暧昧又模糊的情报中,找出与现在的自己联系起来的要素。
「从教团……被你拐过来的?」
「嘛,差不多了。」
苍马颦蹙着面孔说。
为了驱散头痛玻璃揉着额角,缓缓拾起脸。
面对把自己诱拐的对手,黑发少女面无惧色地从正面盯视。
「刚才……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哈啊?」
「您……经常在谏也哥哥的身边。经常跟卡洛先生发生口角,受谏也哥哥和另一位修女的规劝。」
「修女·莉娅。那个家伙比谏也还麻烦呐。」
苍马咯吱咯吱地挠着头。
这个男人也有不善于应对的对手,玻璃不禁感到意外。
随后,
「您……也想得到我吗?」
问道。
这次轮到苍马盯着少女。
「…………」
「那些〈兽〉都为了得到我集中到这里。然后呼唤,巴比伦的大淫妇。……但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或许就连〈兽〉也不知道是什么。」
少女捂着下腹部。
那里的刻印,苍马也知道。
「当然想要。」
说着,苍马举起右手。
险些发出“啊”地声音,玻璃抑制住。
手掌里面是与玻璃相同的――让人想起人面形疽疮的〈兽〉的刻印在蠢动。
「对于〈兽〉而言那是本能。身为〈兽〉的我总是在诉诸,想得到你。同时这家伙还说。你是特别的,而且还会成为更特别的存在。」
「特别?」
「没做过梦吗?」
苍马问。
踌躇了一瞬间,玻璃摇了摇头。
「没有……」
「……我做过几次呐。是圣战的时候。」
苍马的声音,回荡在污浊的地毯上。
「在沙漠彼岸下沉的夕阳。每天睡觉的时候,一边看着那个夕阳,我一次又一次的死去。只把死的瞬间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我的身体比冰还要冷。啊啊,所谓的地狱并不是在地底下。是在人类的头盖骨里。在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的情况下,眼珠子、鼻子、皮肤从感觉消失溶化的梦,实在是最糟糕的心情呐。」
苍马说。
噩梦。
即使对于圣战的勇士,战斗的惨烈程度也如同无法淡忘的噩梦一般吗。
「即便如此,曾有一时觉得圣战会结束。」
男人喃喃地说。
「那个家伙在身边的时候。」
仿佛在遥想以前似的声音。
「跟我这种人不一样。是真正的英雄。不会比古时候的圣人差。只要他在的话圣战就会结束,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用问也知道是在指谁。
因为,玻璃也是那样想的。
仅仅一位,即使在圣战中也是极为特别的少年。只要他在那里,任谁都能忘却胆怯确信胜利。
那一定是连壬生苍马也会确信――
「……但是,我并不希望结束。」
呻吟一般的响声,让少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咕!」
玻璃不禁变得僵直。
不对。
跟刚才的苍马,这个男人不是同一个人。
嘴唇翻开,窥见异常尖利的犬齿。眼睛寄宿着红光,面相粗俗而扭曲,连呼气也变得令人厌恶瞪视着少女。
「真是奇怪啊。明明怕得想吐,厌倦得每天被噩梦魇住。并不是说我不够强。〈兽〉就是那么异常的存在。不论毙百还是屠千,人类不可能耐得住怪物的存在。
――但是,一旦想到圣战要结束,这次身体变得空荡起来。这可不是比喻。真的变空荡了。从胸口内侧吹过的干燥的风声也能听得见的程度。」
苍马嗤笑。
又似乎能窥见其内侧的本性。
「所以啊,梦改变了。」
索性恍惚地看白日梦算了一般,苍马说。
「很想持续下去。真想就那样持续下去。真想就那样一直持续地战斗下去。知道吗?我梦到的就是那种自己。不断地浴血,享受剁碎怪物的充满喜悦的自己。跟『九濑谏也』差距很大的、自私卑贱无耻、堕落到无可救药就是自己的身姿。」
「你……」
少女后退一步。
她知道。
这种改观,玻璃知道。
丧失人类的情理,或者把束缚解开――知道这样的『存在』。
――叫作〈兽〉。
「你……没做过吗?那种梦。面目全非――不对,把真正的自己展现出来的梦。」
苍马的话语,刺痛玻璃的心。
在那个病房,跟谏也说过的恐惧。
现在――在抵达这里前的暧昧不清的记忆,也让她感到不安。
莫非……自己已经不再是朱鹭头玻璃了?
(但是……)
「你打算……把谏也哥哥怎么样?」
「嚯哦。」
苍马得意地扭曲嘴唇。
「不担心自己……担心谏也吗?」
「身为〈兽〉的自己想得到我……刚才是这么说的。既然这样,也就是说你执着的对手还另有其人。除了谏也哥哥,想不出那种对手。」
「原来如此。出乎意料,圣女大人很擅长看穿别人的内心呐。」
苍马缓缓地点头。
「如果那个家伙……真的是他,倒也无所谓。」
(……真……的?)
从中感觉到违和感的玻璃,苍马眯着眼睛看着。
「……不过,先从你开始吧。」
脚一闪。
那脚尖陷入少女的胸口,把纤细的身体踢飞。
如打水漂一般与地板撞击两次。即使如此气势没有止住,在昏暗的视界中回转。最后撞在房间一端设置的石彻暖炉上,响起石头与肉体相撞的令人讨厌的声音。
没有发出声音。
在苍马眼里充分手下留情的一击,即便如此破坏少女的身体还是轻而易举。
「啊……咕……」
只有呻吟声,从喉咙挤出。
横倒下来的视界里,苍马接近而来。
故意慢慢地走近,脚尖再次剜进少女。这次钻入侧腹的脚尖,将内脏以不致死的程度给予痛苦。绝妙地瞄准骨头与骨头之间,脚尖和脚踝蹂躏着少女。骇人的谨慎和如同制作昆虫的标本一般细腻,在保持人类外观的情况下只破坏精神的技术。
「――只要把真正的你逼出来就可以。就算断了胳膊腿,只要不死就没有影响。即使这样也不露出本性,那到时候再说。」
这是,说出没兴趣对女人施暴的男人会说的话吗。
现在的苍马,只是一只残虐又残忍的〈兽〉。
「…………咕!」
从玻璃的身体失去力气。
既不能躲避又不能防御,少女无力地垂着头。手腕无力地垂落着,横卧在沾满灰尘的地毯上。即使是在这种状态,唯有痛楚确实折磨着玻璃的脑髓。
自己的身体,仿佛只留下痛觉神经而变成肉袋。
然而。
即使在剧痛之中,少女的思考也没有停止。
(我……不单是……我而已……?)
少女想。
自己也会有,像这个剑士一样令人厌恶的本性吗。
总有一天被那个本性夺走身体,变成只会折磨人的〈兽〉吗。
还是说,
(……如果……我的里面还有别人……)
即使事情到这种地步,少女仍没有放弃。
身体使不上力气,既不能握拳又不能咬牙,即便如此少女的精神完全没有屈服。
只靠自己无法战胜。
什么都,做不到。
只靠自己一个人的话。
需要的是,打破现状的手段。就算越过最后那一条线,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将其作为手段利用的、甚至能称为贪婪的意志。苍马不知道,叫作朱鹭头玻璃的少女,正是由这种热情构成的。
与他所说的圣女截然不同的炽烈的斗志。
(……啊……啊……)
好像,感觉到腹部在蠢动。
非常致命的,
令人厌恶、一触即发的某种气息。
感觉到那个意识。
感觉到,甜美的声音在呢喃。
『――需要么?』
被这样问道。
明明一次都没听过,却又似曾相识的声音。
『――那么――你能把……给妾身么?』
中间部分没有听见。
总觉得那是非常重要的部分。
绝对不能轻易交出来,对于自己――不,作为人类不可欠缺的什么被指定一般。
(……我、想……!)
玻璃做出决意。
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即使是,事后会被人摈弃的不祥契约,只要对打破现状有必要的话。
想对自己的里面呼喊。
就在那一瞬间。
苍马的身体如旋风般回旋,身穿的圣职衣翻起。
「断罪衣起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八万七千五百十四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当即展开。
把通常的展开福音省略一部分,两肩的鬼面和圣母护肩展开,因极度的负荷圣灵机关发出悲呜。形成赤与黑的装甲有点像日本甲胄一样包裹着男人的身体,苍马如流星般挥动漆黑之刃。
「我要模仿――圣朗基努斯之刃!」
与此,同时。
惊人的光芒撕裂洋馆。
漆黑之刃与那道光交锋。
奇迹和奇迹相互抵抗,将彼此的世界――限定量子干涉场啃噬。
互相争执的是光明与黑暗。雷霆的光芒与漆黑的流星。仅仅数瞬的对抗,让人觉得有如永远的战斗。
同时,裂开了。
以苍马的刀刃为中心,白光有如发生分歧的奔流,分裂成数道。
那些光平息之后,苍马缓缓地收回巨刀。
「真是意外啊。据我所知从卡洛的作法来看,这里应该完全没问题才对。――而且,」
附上而且之后,俯视房间破碎的墙。
刚才的一击,是从宅邸外面放出来的。这样还可准确地瞄准卡洛,果然是因为有第九祭器的辅助吗。
从裂缝的对面,玻璃同样也张大了眼睛。
「――谏、也――哥哥――!」
正值夜晚。
废弃的洋馆,宽阔的庭园。
破碎的石像和腐烂的花草之间,伫立着那个身影。
回荡的是,机械音。
「由外部圣灵机关执行特殊起动――以及由再定义重新试行,成功。断罪衣起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即开始两万八千二百三十八回的试行。」
翻动的是,纯白的断罪衣。
从颈部到翼状背甲一体化,文雅而优美的铠甲。
圣战时,接受红莲的夕阳愈发纯白地闪耀着。鼓舞了许多人的英姿,现在,有如一夜的幻象再现出来。
揉一揉眼睛,马上就会被抹去消失一般,美丽的幻象。
伴随着机械音,少年说。
「我要模仿。――圣乔治之枪!」
堂堂地、强有力地面向苍马说。
手里握着乔治之枪,在第九祭器诺温的身边,谏也伫立在废墟的庭园里。
2
御陵市·第三区。
在邻接中央第一区的区划里,最宽畅、最古老的建筑物最多的区。在三年前以前,市政府等公共设施集中起来的场所。正因为如此,这个区在市内拥有多个旧市街,苍马选择的宅邸也是这种街道之一。
现在,立起多个隔离墙,将这个宅邸隔离起来。
从刚才中央大楼破坏时间,附近的避难警报还没有解除。卷进一般市民的可能性基本可以忽略。
「谏、也――哥哥――!」
在碎裂的墙壁对面。
谏也把脸转向呼喊的少女。
另一个玻璃――并不是妖女。
即使有一段距离,少女的鼓动和吐息能够清楚地把握。
更可况,已经起动了断罪衣。与限定量子干涉场接续的感觉器官,不单是变的敏锐而已,更加直接地让少年和世界连接起来。
正因为如此,谏也很清楚少女惨不忍睹的状态。
就如文字所述,感同身受地传达而来。
「玻璃――小姐――」
嘟哝一句,少年咬了咬嘴唇。
然后,从身边,
「谏也……大人……」
被另一个声音叫住。
是诺温。
「你才是,没问题吗?」
「是……对于反噬的制御系统也在正常发挥机能。估算的负荷可以控制到百分之七十八。光圈的圣灵机关无线维持范围是……理论上的限界为六十四米……所以请多加小心。」
用有点痛苦的样子,诺温说。
这边也展开了断罪衣,但是白银装甲马上就要分解似的不可靠地震颤。
正在忍受副作用。
不是真『九濑谏也』的谏也要起动断罪衣,需要具备几个条件。
其中之一便是借用其它圣灵机关。
现在,诺温的圣灵机关,同时维持着自身的和谏也的断罪衣。如果说展开断罪衣就是扭曲限定世界的行为,那么折磨诺温的是想要回复正常的世界。
「知道了。马上结束。」
少年举着光枪说。
「嘿唉……」
苍马用舌头舔嘴唇。
跳跃。
从二楼的房间朝曾经的庭园,苍马着地。感觉不到一丝铠甲的重量,仅靠膝盖的屈膝就能吸收所有的冲击。
在更近的距离,少年和剑士互相瞪视。
「好大的口气啊,『九濑谏也』。」
最后的名字,苍马故意强调着说。
「我也没想到哦?居然圣乔治的断罪衣也能驾驭。」
「…………」
谏也没有回答。
少年也同样忍受着副作用。
右手的手背。穿过皮肤和骨头和神经之间,有如毒蛇在爬行的痛楚在阵阵发作。虽说是附带条件,能使用断罪衣的虚谎的代价,正渐渐侵蚀着少年。
「怎么?到了现在才恢复意识害怕起来了?事先声明,在圣战中打倒〈兽〉的数量我这边更多哦。」
苍马问道。
那张嘴唇垂涎咧开。
握着入鞘大太刀的手指,马上就要暴发一般直打哆嗦,在黑色眼瞳的深处甚至泛起疯狂之光。
从这副样子,谏也也感觉到。
不同。
这个男人,与先前的苍马不同。转变为〈兽〉的男人与――在海滩上和中央大楼遭遇的两次完全不同。
现在的苍马,即便是婴儿的手腕也会毫不踌躇地扭断。
这片黑暗仿佛全部化为针,让少年充分体会到扎到皮肤一般的恐惧。
「…………」
即便如此,少年没有退缩。
一步也没有退缩。
「谏也――哥哥――」
玻璃,在呻吟。
腿脚发软,少女勉强用手拖动身体。
不能跟苍马战斗,必需这样转告他。
苍马的战斗能力比圣战时由变成〈兽〉而增幅,另一方的谏也就算能使用断罪衣,跟当时的『九濑谏也』比起来都是些失去的东西。
两年前差距相当的两个人,如今已经无法比拟。
不用回想与卡洛和雷胡拉的战斗,即便有诺温的支援,想像不出可以弥补差距的手段。
所以。
然而。
「啊……」
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玻璃也同样,看到了少年的脸。
两年前的玻璃,终究没有看到的脸。不能接进战斗而受到庇护的少女,『九濑谏也』只作为温和的圣人对待。
然而,到了这个都市以后,自己正是那种脸。率领〈矛〉与卡洛共战,自愿成为〈兽〉的诱饵的少女,不得不得到的表情。
战士的表情,现在正浮现在谏也的脸上。
「我是为……讨回东西而来的。」
少年说道。
「啊?」
苍马皱起眉。
鬼哭啾啾的风已经停止,在花草枯朽的庭园里,少年有些悲伤地喃喃道。
「曾经的『九濑谏也』拥有,而现在我的不足的东西――讨回来。」
「讨回来……吗……」
苍马呼了一口气。
也许是想到两年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之间发生的变化。
「是借口吧。比起奇怪的小花招好多了。不过,代价可不便宜哦?」
「那是彼此彼此。」
「是吗。」
苍马低声笑道。
那是信号。
白与黑,两个断罪衣化为疾风。
「我要模仿――!」
同时疾奔的两个色彩,用各自的奇迹,为了击碎彼此的限定干涉场而露出獠牙。
†
光枪和漆黑之刃互相交锋。
毁灭所有魔性的,圣乔治之枪。
将所有奇迹归于无的,圣朗基努斯之刃。
当这两样猛撞之时,矛盾未变,卷起轰鸣般的烈风。在光枪与黑刃交锋的接点,粉碎了现实的物理法则,发出悲鸣。
倘若把不可能存在的事物称为奇迹,那么这个场面要称为什么呢?
在呼啸的狂风之中,谏也挥动光枪。
苍马以同样的次数挥动黑刃,奇迹的剧烈冲突无休止地连锁。每当此时悲鸣的风增加气势,干涸的花和土块在庭园的半空中纷飞。
「记得吗?不对,知道吗?」
苍马问道。
「我们经常这样在训练场对战。在模拟训练里,八成都是我的胜利哦。又不能真的把你砍了。」
即使是真正的『九濑谏也』,也敌不过这个男人吗。
对此,少年也有所领会。
叫作壬生苍马的战斗力,个体就是完成品。与作为英雄鼓舞大家的『九濑谏也』完全不同的存在。所以,作为个体战斗力的壬生苍马超过他也不足为奇。
但是。
这难道意味着,圣乔治的断罪衣也无法战胜壬生苍马吗?
「…………」
谏也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我、在、做什、么?)
零碎的思考。
通过断罪衣的辅助,好不容易展开了战斗,身体却在发出悲鸣。右手的痛楚与灼热也仍在持续,仿佛要将自己燃烧了一般。
原先,没打算与苍马正面交锋。
少年的目的,至始至终就是为了完成工作――只是把朱鹭头玻璃夺回来而已,并没有直接与苍马打斗的需要。
然而。
为什么呢。
苍马很可怕。
比至今遇到的任何一个〈兽〉,剁碎谏也的心。纯粹的战斗能力自不必说,利用曾站在『九濑谏也』身边战斗过的事实,想把少年的真面目揭发出来。
就连少年唯一当作依赖的『九濑谏也』的假面也要击碎。
(……可、恶。)
明明怕得无可救药,谏也却――
「发什么呆呐?」
漆黑与光芒的激烈交锋之中,苍马凶猛地露出牙齿。
一声巨响,拆散两个人。
苍马的刀刃强行把少年推出去。不只是腕力。如果单纯的比膂力,圣乔治的断罪衣并没有不足。能将少年撞飞的技巧来自苍马修得的剑术。
顺势反转大太刀。
「我要模仿――圣朗基努斯所见到的地异之一!」
刀刃刺入地面。
响起的地鸣,比起先前的地震规模小了很多。但是对于这个庭园,成为了有过而无不及的强烈地震,不仅如此从少年的脚边裂开,露出尖锐的岩石枪林。
模仿奇迹的,运用。
圣朗基努斯·第二种奇迹的变化。
不只是力量强大,连奇迹也一起运用的千变万化的战术,才是壬生苍马最强的原由吗。
「咕――!」
少年只有跳跃。
就连一点,苍马也没有看漏。
朝逃向空中的少年,横殴而去的漆黑之刃。
谏也的身体也对此作出反应。
在断罪衣的指示下,用光枪挡住。得到注入的大量战斗数据,虽然只是一瞬让少年变成一流的战士。
然而,
「哦哦哦哦哦哦!」
苍马的剑击,并不是只有一击。
苍马没有肤浅到只用一击就想葬送少年。
黑刃,六连。
不留间隔,无声的连击。
即使勉强用光枪抵挡,无法扼杀冲击。少年的身体与地面平行地撞飞,与宅邸的墙壁冲撞。墙面陷入一半以上,肋骨划过剧痛。
绝对是断了。
不知是一根还是几根同时。只有灼热在刺激谏也的脑髓。纯白的断罪衣装甲出现裂痕,咳了一声舌头上留下讨厌的铁锈味。理解那是血的味道,用了数瞬的时间。
「咕……啊、哈……!」
与断罪衣的接续,也没有缓和剧痛的效果。
分不清后背还是侧腹,肉和骨整个都在燃烧一般。有种意识马上就要消失的感觉,反而依赖着痛楚,少年拾起脸。
即便如此,也想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时――看到了。
视界的前方,对亲手打飞的少年进给予的伤害,残酷、冷静地掂量着的一双眼瞳。
「――喂喂,你是『九濑谏也』吧。」
嘴唇咧开,说道。
「别因为这点程度就倒下去啊?」
苍马低声嗤笑。
谏也被打飞,再次拉开的距离大约十米。
身体会延伸。
海滩上与诺温战斗时使用的,缩地的技术。
但是,谏也注意到,又与海滩上的缩地不同。
几乎说话的同时,苍马移动到少年眼前。事实上已经等同于瞬间移动。
伴随着有如时空被扭曲的错觉,从下段抄起的漆黑的错乱刃纹。
噗地一声,鲜血飞溅。
断罪衣的装甲如同纸屑被切开,不过,那一击要断送少年的命脉还太浅。
因为,中途挤进来的剑。
「啊……」
谏也眨了眨眼。
绝对不会看错的银色头发,在眼前降临。
「果然又是你啊。」
苍马苦笑道。
瞬间,苦笑在银炎下模糊起来。
「我要模仿――圣亚加大的火焰!」
从银色的圣炎,苍马还是延伸身体,向旁边滑行。
随着行云流水般的移动保持距离的苍马,诺温用警戒的眼神看着,朝旁边的少年微笑道。
「谏也……大人……」
「你……」
谏也紧咬嘴唇。
因为,实在难以相信她还能动。
维持着两个断罪衣,居然还使用模仿奇迹,给圣灵机关和人偶带来的负担会倍增。实际上,人偶的膝盖在不住地颤抖,白银的断罪衣上染着她自己和谏也的血。维持〈银十字剑〉的形状,对于现在的诺温就已经很痛苦。
「……没、问题。」
即便如此,人偶还是微笑。
为了,保护谏也。
「……谏也大人……放在最优先顺位的……就是我。」
用嘶哑的声音,说。
随后,
「――所以,还要来吗?」
单手握着大太刀,苍马问。
抚着断罪衣的胸口附近。
「向卡洛和、叫作雷胡拉的黑家伙道谢吧。如果没有那些伤害,连同第九祭器和你一起一刀两断。」
在这种状况下,苍马还说自己负了伤。
想来,谏也能够与他一对一战斗,也是因为负了伤吧。再加上还要衡量少年的断罪衣的意图,谏也才好不容易争持了几回合。
敌我之差,用绝望之类的词也难以概括。
「哈」地一声,苍马吐露道。
「说实话,我对你们的期望只是卡洛倒下而已。有可能阻止我的只有他,而且那个家伙也知道这一点才会布阵做好万全的态势。可惜,两年的岁月把那个家伙的身体侵蚀太多了啊。」
苍马说。
「所以,我就料到那个家伙会失败。没有王牌的胜负哪个笨蛋能抵达终点啊。……啊啊不对,在这里呐,英雄大人哟。这个把戏想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肯完?把那个人偶破坏就可以了吗?」
心情非常不好似的,剑士颦蹙着脸。
实际上,对于他而言,没有比这场战斗不愉快的事情了吧。
作为〈兽〉,渴求巴比伦的大淫妇的行为被中断;作为人类,与曾经的挚友的回忆被玷污。
「…………」
少年低着头。
按照受了伤的诺温的意思,谏也低着头开口道。
「……为什么。」
「啊?」
苍马扬起一边的眉毛。
「……为什么,那么拘泥于『九濑谏也』?」
对谏也的提问,苍马叹了口气。
「你不会懂啦。」
说完,闭上一只眼。
「所谓的英雄,就是有那么大的价值。因为有那么大的价值,大家才会认可。我也是其中之一。所以,那个家伙很特别,而且必需是特别的才行。让你扮演那个角色,不也是一样的理由吗。」
以前,卡洛也说过类似的话。
自己的伟大,既不是上帝的威严,也不是红衣主教代行的地位引起的。是因为周围追求,接受了那个权威所以才会伟大。
同时,变成那样的人,连擅自死去都不会允许。
「必需是特别的……才行?」
「正是。」
苍马点点头。
「不管是死是活,英雄就是很特别。正因为如此才会有信仰。正因为如此才会成为万众的依靠。这个时候,那个家伙已经不是人类了。」
比方说,圣灵教也是一样的。
正因为这样,木匠的儿子死后成为了救世主。
人类追求人类之上的事物,才会诞生英雄和救世主。与本人的意愿没有关系
,只要有资质,就会被推入那种『框』子里。
就好像,活祭品一样。
「…………」
谏也陷入沉默。
少年一动不动。
就像,看到难以言表的某种事物的哲学家一样。
「……已经够了吧?」
苍马说。
把残留的执着耗尽了一般,剑士再一次深深地叹息。
「就这么结束吧。」
举起漆黑之刃。
「――我要模仿。圣朗基努斯之长刃」
模仿奇迹·圣朗基努斯的第三种奇迹的变化。
斩击,被夜晚吸收一般长长的延伸,朝谏也和诺温袭击而去。
少年的眼瞳注视着。
那刀锋。
如今,诺温也没有力气接住它。
玻璃远远地呼喊也能知道。在极其缓慢的时间里,刀刃逐渐变大,少年忽地垂下肩膀。
――刹那间。
夜晚的庭园里,生出太阳。
能让人这么认为的巨大光柱灼烧一切。
没有任何杂质,纯粹的光束。光之奔流。在那道断罪面前,庭园也好宅邸的外壁也好无一例外的被吞噬,混着夜气沸腾起来。光芒在光芒的包裹下提高纯度,白色眩目的灼热冲击,犹如解放出来的龙,在御陵市的天空疯狂咆哮。
断罪之光。
破灭之光。
圣乔治之枪。
「谏也大人……」
「谏也……哥哥……」
诺温和玻璃,屏住呼吸。
不能相信眼前的光景,仍为残留在网膜的光压战栗。
「你这混蛋……咕!」
苍马也摁住一只手。
在流血。
啃噬漆黑之刃,刚才的光灼烧了苍马的胳膊。
连这个男人也没有完全躲避的一瞬间的变故,以及过于暴力的光芒。
连断罪衣也烧焦,碳化的右手背部脆弱地裂开,以玻璃状融解掉落在地面。
这次,没有『重组』。由奇迹造成的伤害,即便是啃噬了苍马的〈兽〉也不能回复。
在他的视界里,少年举起一只手。
苍马,说。
「你……做了什么?」
「……因为,我渐渐地明白了。」
谏也回答。
纯白的断罪衣出现裂纹,身上到处都是血。即便如此,少年更加用力站起来。
光枪,再次收束于手中。
是的。
不是第一次。
这是,谏也自己引发过两次的现象。
一次是在刚穿上断罪衣不久,另一次是在两周前,消灭妖蛾〈兽〉的时候。
其中任何一次,谏也都没有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一直没有理解,这道歼灭之光才是枪本来的姿态。
「……终于……明白了。」
再一次,戴上『九濑谏也』的假面,少年说。
「现在的我和『九濑谏也』的不同……终于,明白过来了。」
「胡扯!」
苍马吼道。
瞬间,那个身影消失了。
缩地。如今就连身影延伸的思考时间也不给予,滑到少年的死角,苍马单手把漆黑之刃举过头顶。
从少年的背后,苍马的大太刀化作流星扫落。
3
大型装甲车驶入御陵市的第三区。
不只是对〈兽〉用武装,塞满能与教团的网络室匹敌的通信·解析设备的红衣主教的专用指挥装甲车。
降下隔离墙,那辆装甲车正朝避难通路的反方向驶去。
即,正前往有〈兽〉的现场。
在那辆车内,
「……虽然很抱歉,我不能理解。」
雷胡拉焦躁似地说。
「为什么要追那个。就算『九濑谏也』是英雄,踏进那个战场,有可能失去所有的断罪衣使用者。是啊,虽然很抱歉,Brother·卡洛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法理解。」
「…………」
卡洛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少年修道士。
急促地喘息。
圣职衣的胸口可以窥见白色绷带。
虽说做过应急处理,与苍马的战斗所受的重伤终究不能随意走动。雷胡拉也受了相当重的伤,但相比之下,卡洛还有断罪衣的代价也很大。
即便如此,红衣主教代行露出淡淡地笑容。
「那么,」
「Brother·卡洛。」
对严厉追问的雷胡拉,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为什么我在做这种事呢?」
暧昧地笑了笑,红衣主教代行抚摸眼罩。
「咕――!」
对这个回答,雷胡拉吊起外眼角。
「我明白了。虽然很抱歉,觉得战况毫无希望时,我会独自判断作出行动。可以吗?」
「可以哦。请随意。」
得到卡洛的认可之后,雷胡拉大步钻进装甲车的里面。
似乎是为了尽可能提高生存率而调整断罪衣。基本上是一个非常认真,有着修道士风格的做法。
看着他的背影,
「……啊啊。」
卡洛的表情放松起来。
身体埋进椅子里,青年神父低声自言自语。
「也许,我只是想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下而已。只为这样的理由,实在是丢人又任性至极。」
有着奇怪的预感。
也可以说成是心绪不宁。
这就是让本想固守御陵市的卡洛,跑到这里的原因。
呼地一声,显示器之一闪烁。
从诺温的电子芯片直接受信的显示器。由于丧神现象无法受到信号的战场光景,到了这么近的距离,终于回复了。
卡洛睁大眼睛。
而且是数秒。
然后,青年神父用两年前的表情喃喃地说。
「――曾经改变我的人的、那幅光景、再一次……」
†
谏也的手和身体,自然的朝旁边滑过去。
斜身从背后挥下来的大太刀,用光枪化解。不仅如此,顺势像风车一样朝苍马反转。
「什――?!」
再次,苍马的身体延伸。
描绘着圆弧,绕到死角。
任何人都不可能追得上的,滑行似的步法。区区冒充『九濑谏也』之名的少年,不可能识破那个动作。
然而。
眼前,出现谏也的脸。
锐利的眼瞳瞪着苍马,光枪和苍马的刀刃交锋。
(――能追得上我!?)
瞪大眼睛。
身体冷静地继续战斗,苍马的思考集中在难以理解的现象。
这是、什么?
为什么这个少年能追上自己的动作?
就好像『九濑谏也』一样,从无法理解的远方看着自己?
「…………」
对此,谏也仍在沉默。
(……感觉,好明朗啊。)
视界异常清晰。
至今为止也能够细致地感知世界。
与限定量子干涉场接续的感觉,能将一百米前方被风摇晃的树木,每一片树叶的吹动都可以观测。
但是现在,能够把握它们的流势。
笼统又互相纠缠的万物的流势。大陆对面有只蝴蝶在拍着翅膀,从那里产生的微风最终引起风暴一般――无数个要素互相关联的变迁现象。
苍马的动作也同样利用了那种流势。
不只是自己,敌方也通过诱导那个流势,制造出思考的间隙和死角趁虚而入的动作。
想必,这就是苍马的技术根本吧。
如果是单纯的机动速度比不过诺温的苍马,在战斗中反而能掌握主导权――其中的秘密。
正因为如此,现在的谏也能捕捉苍马。
「我要模仿――圣朗基努斯之刃!」
铮,撕裂空气的声音。
黑刃轻易地剜入大地,隐藏那轨迹的同时从下段直击少年的下颌。
这次也看见了。
在一纸之隔间避开,刺出光枪。
仿佛事先约好一般,这次苍马反转刀刃,防御那个刺击。
就像,华尔兹舞一样。
正是因为互相读取了对方的流势,从战斗中删掉多余的成分,只留下锐利又鲜明的夺命一击。
但是现在,两个人的战斗局面进入更高的层次。
被接住也好,被躲开也好,都在预料之内。
目的在于五招、十招之后。
最终能让自己胜利的,那个流势。
彼此为了抓住那个流势,迸散出变幻无常的火花。
「――少瞧不起人!」
苍马吼道。
半勉强地,苍马踏出一步。
提高速度。违反断罪衣的限幅器,打破均衡。
那个动作速度似乎没有预想到,苍马看见谏也示出瞠目之意。利用大太刀的离心力从上段单手挥下来――同时用受了伤的左手,从断罪衣的组件里释放出另一把太刀的居合斩。
二刀流。
并不是说他藏了起来。只是至今为止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用来击溃稍微得到气势而已的少年绰绰有余。从十字砍来的两把太刀躲开的方法,现实中不可能存在。
(得手了――!)
相对的,少年喃喃道。
「我要模仿。――圣乔治的枪剑」
圣乔治的·第二种奇迹的变化!
比右手的枪稍短,少年的左手上出现光剑。握着两道光,少年为身体加速。苍马也没有停下。承受住十字斩,进一步持续的连击。常人连用眼睛确认都不可能的攻击,谏也一味地忍耐、阻击下去。
庭园里回荡着无止尽持续的撞击音。
攻击死角,几近完美的变幻双刃――谏也全部接下来。
「…………!」
那幅光景,反倒让苍马冷静下来。
虽说守势一边倒,自己的二刀流不可能用偶然来阻止的。
判断出不能再用侥幸来处理,苍马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划过一丝冰凉。
「明白了……什么……?」
其间,两个人之间的交锋仍在继续。
即使有一瞬的松懈就会断送性命的锐利没有变,倒不如说两个人的奇迹相撞的激烈程度增强了一层。
随着异样的声音,四把刀刃互相咬合。
保持着这种状态,
「你……说的那些事。」
少年开口道。
「我的?」
「英雄……有了大家的认可,必需是特别的人才可以,你是这样说的。」
谏也说。
白刃交锋的双方距离不足二十厘米。
支撑两个人的体势的是,着实危险的力量均衡。稍有不慎,转瞬间炽热的战斗又要再开。
(…………)
在这种情况下,谏也想。
†
「谏也……大人……」
诺温屈膝跪倒在地面,望着那边的战斗。
动不了。
苍马的一击,就是具备着如此致命的伤害。
非同寻常的疲劳支配着身体,闭锁处理完全赶不上血液的流出。第九祭器的电子芯片也有忘记疲劳的效果,但已经不是它能发挥的范围了。
但是,与刚才相比,身体轻松了很多。
(这、是……)
对那个理由,诺温感到惊愕。
非常单纯,同时又不可能发生的理由。
那个少年,自己运转了圣灵机关。
运转率很低。没有发挥出十全的能力,而且还在从诺温的圣灵机关接受辅助。但是只要能起动自己的圣灵机关,诺温也能相应的减轻负担。
况且,模仿奇迹的变化――
到底,在那个少年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谏也、大人。)
诺温用揪心的思念,望着身为自己主人的少年。
†
时间,极其缓慢。
在自己和苍马之间,看不见的力量流势在往返。
圣乔治之枪和剑,圣朗基努斯的大太刀二刀流――四把刀刃交锋咬合,形成均势。
在那种间不容发的均势里,谏也想。
――『所谓的英雄,就是有那么大的价值。因为有那么大的价值,大家才会认可。』
令少年产生违和感的,就是这句话。
自己一直以来误解了什么。
太过于致命,太过于重大的误解。
谏也为了模仿『九濑谏也』,总想着如果是『九濑谏也』会怎么做。考虑着被赞颂为英雄的『九濑谏也』的行动,认为以此作为模范就能完美地扮演『九濑谏也』。
然而。
(……不是这样。)
谏也想。
重点不在那里。
不论从外观怎么模仿英雄的外观和举止,不会成为英雄。
再怎么努力去模仿形态,不会成为他本身。
――为什么,『九濑谏也』成为了英雄?
不是要结果。
重要的是,原因和过程。
『九濑谏也』能释为『九濑谏也』的思想、环境、根源也要想像出来。
(…………)
就在这时,谏也的里面――有什么碎裂。
大概,所谓的断罪衣的资格者正是如此。
模仿的奇迹和――将那个奇迹实现、实现能让信徒们信服的、精神性的再现。
断罪衣的『力量』,就是以这种基本原理形成。
而现在,虽然只是极小一部分,让谏也知道了。
被称作圣人的。
被称作英雄的。
意义。
悲剧。
虽然只是一部分,知道了那种生存方式。
「谏也、大人?」
人偶眨了眨眼。
自己熟悉的真物。
从第一次相遇时起,谏也就知道。即使没有断罪衣,即使断了四肢,没有一点污点,对抗〈兽〉的背影。
那不是圣人,是什么。
「谏也、哥哥――!」
玻璃呼喊。
从圣战中生存下来的少女。
来到这个都市,谏也一路看过来。身为〈兽胎〉五体受到侵蚀,被多个〈兽〉三番两次地遭到袭击,却带领一个组织,想要去战斗的顽抗精神。
那不是英雄,是什么。
「……是的。」
淡淡地,谏也微笑道。
现在的自己作为『九濑谏也』是否够格还不知道。
但是,她们两个人是真物。
大家认可了特别的价值,并将那些符合特别的价值的人称作英雄和圣人,那么她们两个正是如此。
所以,谏也说。
「『九濑谏也』是怎么样我并不清楚。但是,我认识该称作圣人的人。认识该叫作英雄的人。所以,我也想那样――从这种想法起步。『九濑谏也』他……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吧?」
微不足道的契机。
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只要断罪衣回应。现在在这里,只要赋予足够的『力量』,击退威胁自己的重要东西的对手。
「你这、混蛋……」
苍马咬牙切齿。
「就凭这些,还敢自称『九濑谏也』!」
双臂注入力量。
交锋的均衡――突然摇晃。
刹那间,四把刀刃交错。
两个人影各自后退。
隔着几米,一边的人影突然无力地倒下。
是苍马。
在庭园的土地上脆膝的苍马,胸口赤热。在中央大楼受到卡洛一击的地方。交错的瞬间,先前战斗中受到伤使苍马的刀刃缓了一些,给予少年趁虚而入的机会。
「哈,」
苍马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
苍马凶猛地笑。
犹如传至天际般哄笑。
「这样啊!是这样啊!连他也否定我啊。一直藏在我的影子下的小鬼也否定我啊!」
手贴在胸口,苍马嗤笑。
少年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苍马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
说着脚还没踏出去,嘎然止住。
「既然这样……来吧,『九濑谏也』!」
「――――咕!」
对苍马举动,瞪大了眼睛。
挥动大太刀,剑士将自己的断罪衣肩垫――圣灵机关打碎。
「苍马――!」
「……别……后悔哦?」
苍马迟钝地吊起嘴角,异变随即发生。
苍马的,后部裂开。
漆黑的断罪衣出现裂痕,仿佛巨大的虫蛹裂开一般异形的影子涌现而出。
那是,犹如蜘蛛、以锋利的刃为肢体。
有如结合铁屑一般荒唐,四处撒落电线的碎片。
谏也不禁产生,断罪衣的失败作的感觉。
(莫、非……)
谏也想。
在沙滩上,苍马说过时限到了。
如果说,那是指抑制着〈兽〉能战斗的时间呢?
利用断罪衣,壬生苍马抑制着自己内侧的〈兽〉,维持着〈兽胎〉的状态呢?
「该不会忘了吧?跟你战斗的可是〈兽〉啊。丑陋又无可救药,是人类的天敌啊。」
苍马说。
连那张脸也扭曲,断罪衣和〈兽〉融合的异常姿态。
人面蜘蛛。
一定要命名的话,就是这样吧。
身体也膨胀了一圈,拥有八条刃肢的怪物,苍马屹立在衰败的庭园里。
就这样,曾是苍马的东西――用至今为止一样的声音说。
「如果是〈兽〉的话,就没必要跟你争执了吧?」
听了这句话,谏也才醒悟。
庭园上部――从
破碎的宅邸二楼的墙壁,可以窥见少女的脸。
吸引〈兽〉的,巴比伦的大淫妇!
苍马敏锐地倾斜跳起。
化作〈兽〉之后,似乎突破了断罪衣的界限,比先前的战争快上数倍的速度。
来不及了。
谏也和诺温,都不在能保护玻璃的位置。
谏也蹬地面,如飓风般追赶〈兽〉,但理性告诉自己终究不能赶上。
在少年和人偶眼前,〈兽〉的刃肢,刺穿了玻璃的胸口。
4
玻璃看到了。
确实看到化为〈兽〉的苍马的刃肢,正要刺穿自己。
那速度如同迅雷。
原本,那不是没有断罪衣的人可以视认的速度。
所以,一定是幻觉。
在那个幻觉中,玻璃听见『声音』。
『――么?』
刚才的,声音。
麻痹身心一般甜美,难以抗拒的回荡。
『――那么――你能把……给妾身么?』
(我想……)
玻璃,无法回答。
玻璃想。
玻璃想。
玻璃想。
玻璃想。
玻璃想要――
『……是么。』
这一呢喃声,是对少女的回答给予肯定。
『那么,你的代价是――』
5
――不可能赶得上。
虽然马上跳过去,谏也的眼睑里只有――玻璃被杀的结果。
直到理解,零点一秒。
所以,不可能有那种对话。
所以,这一定是幻觉。
「――为什么要来?」
听到声音。
是另一个玻璃的。
「你根本就没有必要过来哦。妾身,是自己跟着那个〈兽胎〉走的,在你的眼里不是这样的么?」
「是啊,确实是这样。」
「那么,为什么?是为了另一个妾身?」
「不知道。」
少年老实回答。
「只是,怎么想都觉得不爽。把玻璃丢下不管也是,让你称心如意也是,不管哪一边都觉得不爽而已。」
于是,妖女淡淡地笑了。
「――傻瓜。就会给人家蒙羞。」
叹息中,混杂着些许感情。非常温和又有些难过,极其普通的少女一般的感情。
于是,
「――――!」
下一个瞬间,谏也战栗了。
妖女的气息中,寄宿着让人背脊发凉的冰冷。
就像,与恶魔定下了契约一样。
「所以,你也是那个孩子也是,都会无法挽回――」
谏也的体内寄宿着灼热。
在右手。至今为止折磨少年的疼痛,程度猛烈地增加,从右手背刨入尺骨、桡骨。连昏厥都不允许的感觉,让谏也的视界被纯白渲染――
另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所以,现在这段时间,就由我来代替吧。」
6
一切,只在刹那间决定。
玻璃的死、谏也的绝望、苍马的欲望,这一切都决定好的才对。
――本应如此。
苍马停下了。
苍马在困惑。
刚才的一击,〈兽〉的刃肢本应刺穿了少女。
但是没有击中的感觉,而少女也无伤地失去意识,倒在宅邸的地板上。
「这是……什么……」
当着她的面,苍马发出呻吟。
要刺穿少女的刃肢上,卷着光带。小孩子也能轻易撕碎的薄布,但是化为人面蜘蛛的苍马使出全力也安然如故。
「再起动,试行。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此座标中假想现实·圣乔治的奇迹重新起动。――即开始三十八万七千三百五十三回的试行。」
传说有云。
圣乔治,用那把枪和剑征服毒龙。
然后,把被俘的王女之带投过去,那条带捆绑凶恶的毒龙,封住所有反抗。
「我要模仿。――圣乔治的灵布」
即,圣乔治的第三种奇迹。
抓着封住苍马的灵布一端,庭园的少年静静地说。
「――真是不想看到你变成那种样子,苍马兄。」
在微笑。
非常悲伤地。
马上就要消失一般的笑容。
仅此而已,苍马就愕然理解了。
不对。
跟至今为止的谏也不一样。
刚才少年的改观让人一颤,但是这次不用揣测。
即使成为〈兽〉也绝对不会弄错的对手。
直到最后都不可能追赶,高高在上的对手。曾以为让自己望尘莫及的情况下,获胜退场一样死去的对手。
「……你、你是、谁?」
用嘶哑的声音,苍马呻吟道。
异形的身体向前倾。
有如在地面上爬行的体势,从宅邸的上层瞪着庭园的少年。
轰,地一声。苍马以炮弹般的气势突击。没办法违抗灵布,苍马选择踢飞少年。
「你――是谁啊啊啊啊啊!!!」
剧烈起伏的声音,不知是欢喜,还是愤怒。
猛冲不再是缩地。
但是,那速度和力量跟以前无法比较。
从背后生出的八条刃肢,同时向少年袭击而去。
那每一只都与苍马的大太刀相同――不,化作〈兽〉之后数倍锐利和沉重。那一切在苍马的意志下集结于少年的杀戮中,有如三头六臂的阿修罗一般凶暴。
尽管是断罪衣的装甲也毫无意义。一瞬之后的少年,将如同暴风雨中的纸屑一样,凄惨地大卸八块。
然而,
「啊啊……那是不好的选择。」
少年挥动左手的灵布。
灵布又束缚三只刃肢,右手生出光枪,将怒涛般的攻击躲开。当醒悟那可怕的做法意味着什么时,苍马战栗了。
圣乔治,第二种奇迹和第三种奇迹同时起动。
连苍马也未能练成的绝技。教团的理论上,圣灵输出为三階梯、秘迹精度为四階梯以上的断罪衣有可能实现,但是从未考虑过要体验那种超常。
即使如此,苍马没有停止攻击。
剩下的三只刃肢,还有握在双手中的大太刀的斩击。少年既没有回避的办法,也没有阻挡的招术。
因为少年就根本没想要躲避。
「什……!」
瞬间,苍马仰望天空,是因为敏锐直觉所赐的吧。
从天空,又有光枪洒落。
用灵布束缚苍马的同时,少年把那支枪抛向了天空。在空中止住的光枪,按照他的意思,在这一瞬间朝苍马下落。
惊愕已经从苍马的精神断绝,只严肃地理解事实。
圣乔治·第三种奇迹的多重同时起动。还有变化。
不可能――这等陈腐的语言,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
即使苍马也不能完全避开,翻跟头朝旁边逃去。即便如此光枪蒸发了五条刃肢,在变成〈兽〉的苍马的脑髓里,第一次感受到剧痛。模仿纯度极高的奇迹,破坏〈兽〉的肉体的痛楚。
失去刃肢之后,从灵布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苍马把距离拉远。
「谏也……大人……?」
对那幅光景,茫然嘟哝的诺温。
人偶也发觉了。
少年第二次的改观,意义完全不同。
级别不同――这还是次要的,从战斗方式就有差异。
相对于始终从正面对峙的谏也,现在的少年能识破对手的行动,事先设置陷阱一般行动。从那精度来看,自己连介入的余地都没有,完美的布阵。
「当然会设置一两个陷阱。那正是在模拟训练里,这边输了八成的原因。」
少年苦笑道。
「你、你……真的是……」
「…………」
对于那个质问,少年没有回答。
只是有一瞬间闭上眼睑,再睁开。
然后,说。
「你的大罪是『懒惰』。」
这句话伴随着神韵,响彻在庭园里。
「……哈、哈哈。」
苍马的笑声消失在夜气里。
「真是可笑。我好歹也算是教团屈指可数的勤奋者哦?我消灭的〈兽〉个数,你也晓得吧?」
「你什么都没考虑过,只是为了自己的乐趣继续的。」
「――――咕!」
苍马不禁屏住呼吸。
「只是固执于战斗而已。不具备意义,没想过未来,对现在的自己感到安逸,停止了思考。那正是『懒惰』。人类诱惑〈兽〉的大罪。」
大罪。
其中的意味,被眼前的少年指出。
不单是对表面的意思,其内侧――生根于人类底蕰的意义也指定出来。
「所以……那又怎样?事到如今,刨出我成为〈兽〉的理由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的话,是有的。」
少年说。
「要不然,对你……憧憬的那些人会怎么样。」
「憧憬?那种人怎么可能――」
「有哦。」
断言道。
「比起我,更加敬仰你的人们确实有过。向往挥舞着大太刀歼灭〈兽〉的你,希望你能成为英雄――那么想的人,确实存在过。壬生苍马。」
少年说道。
并不是责备。
只是,用悲伤的语气。
所谓的英雄,是指大家认可了价值,并符合那种价值的人。
所以,苍马也曾有过才对。
希望他能作为英雄存在的人。
同时,通过回应那些人,他还有别的路可走才对。亦或,那条路才是唯一能够填满他一直持有的饥渴的方法。
「…………」
暂时,苍马陷入沉默。
「因为……我是『懒惰』……所以才没想要接受?」
脸上蒙着阴影,无法读取男人的表情。
少年闭上眼睑。
「其它,都是我的任性。」
说完,追加一句。
「我希望,身为我的英雄的你,能以那种方式存在。」
如是,明确地说道。
曾经唯一一个,壬生苍马认可为英雄的对手。
「……是吗。」
苍马微笑道。
那是非常安静的表情。
在圣战中成为背叛者以前,这个剑士也许有过这种表情。
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谏也。」
轻声说。
「……既然这样,我也只能做身为〈兽〉的,你的对手。」
「这样就好。」
苍马用大太刀摆出上段的姿势。
撕破后背的刃肢……再次回到剑士的身体。
起动了断罪衣。强行起动破碎的圣灵机关,苍马只在顷刻间恢复人类的身体。圣灵机关悠长的哀叹,又像是剑士自己在呐喊。
「……快点结束吧。」
苍马说。
侧脸上,大汗淋漓。
剑士已经承受了多个奇迹。纯度高的奇迹能使『重组』无效,积存在〈兽〉的体内。更何况,〈兽胎〉时还好,一时完全变成〈兽〉的身体,如果要起动圣灵机关――
「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
嘴上念着秘迹福音增幅圣灵输出,苍马的皮肤和肉渐渐剥落。
看着那副姿态,少年也喃喃道。
「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
同样是,秘迹福音。
庭园里的空气,仿佛带着电。就连在一旁守候的诺温,只能竭尽全力抑制不被骇人的内圧而发抖。
任谁都知道,这一击将决定一切。
两个人注视对方。
刹那间,迸出『力量』。
「――圣朗基努斯的、罪之刃!」
「――圣乔治的、毁灭之枪!」
纯白与漆黑。
两个『力量』,激烈地冲撞。
少年释放的光枪,苍马要用漆黑之刃斩断。用现实中的物理法则无法定义的『奇迹』力量的余波,宛如天使之翼,黑白各自以添生在使用者的背部。
但是,较量只在数秒间。
已经看出结果。
如果不能在一瞬间斩断,意味着已经开始崩坏的壬生苍马的失败。
「……咕、哈。」
剑士笑了。
刃锋松缓,对抗失去平衡。
所有『力量』,朝苍马奔去。
「…………」
那一瞬间,少年的身体突然无力。
眨着眼睛拾起的脸――是往常的少年,属于谏也自己的表情。
理解现状,不到一瞬的时间。
「你、这家伙……!」
谏也大叫。
连假面也没戴,谏也用本来的语气。
是叫作九濑勇哉的少年的口吻。
「快停下!」
大叫。
毫无顾虑地,谏也大叫。
为了抑制自己的手迸散的、巨大的『力量』而大叫。
「哪有这种结束方式!哪能就这么结束!跟你这个混蛋还什么都没有结束!还没做了结!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
但是,一旦发生的奇迹无法挽回。
崩坏的均衡无法挽回。
过于纯白的光,吞噬了漆黑剑士的身体。
「壬生、苍马――!」
不知,声音是否传达。
有一瞬间,只看到剑士微笑的脸。
「这样啊。原来是这种机关啊。」
从白光中,只有少年的耳边传来含着苦笑的声音。
极为不快,又极为愉快的――蕴含着两种感情的声音。
「你、跟我一样――」
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苍马的身影也好,谏也的视界也好,只是被一片苍白染上。时间、空间、一切的一切被吞噬了一般,光埋没了一切。
「你也……」
好像听到那种声音。
在壮绝的光芒中――谏也也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