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致爱上你的唯一的我 第三章 少年期、二

「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读了一遍写在白板上的文字列后,所长用拳头敲了一下白板。

「暂且,将我女儿的状态命名为这个」

为了不漏听所长的每一句话,我集中意识。

这一天,我被爸爸叫到研究所来,然后和从福冈回来的所长三个人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闷在会议室里。

从栞陷入脑死状态的那一天开始,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所长往返于研究所和大学病院,有时我的爸爸也会与她同行。我时常也会被叫到这两个地方,身为经历过两次远距离平行跳跃的“样本”,我需要接受很多检查。

但是,我一次都没有被允许和栞会面。

栞的病况总会通过爸爸报告给我。不过描述病况的文字总是一成不变。没有变化。净是这种答复。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的我,在网络上调查了有关脑死状态的一些情报。然后我因为这些情报而感到绝望。

和脑还活着能够自发呼吸、拥有回复可能性的植物人不同,所谓的脑死就是指脑部完全死亡无法进行自发呼吸,回复的可能性几乎为0%,大多数都会在一周以内死亡。

也许栞早就已经死了不是吗?

所长和爸爸,只是对我隐瞒了事实而已不是吗?

现在的我,有时会没来由地突然想要大叫。实际上已经大叫过几次了。没有食欲、充满攻击性、稍有思考便会陷入无边际的消沉当中,追随栞自杀去的这种想法也多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但是我连自杀都觉得麻烦,为什么不干脆就这样让我停止呼吸呢。 

由于我是这种状态,所以暑假结束后也不曾去过学校。而是过着家、研究所、大学医院三点一线的每一天。不幸中的大幸是很多人都对这样的我非常温柔,让我勉勉强强还能保持神志清醒。

我就这样过著半废人般的生活。然后所长在前几天说她有重要的话要说,让我到几天后到研究所一趟。

现在对我来说能冠上重要两字的,只有栞的事情了。

于是我拼命维系住理智线,在今天聆听所长的话。

「先对历君说一句。栞姑且心脏还在跳动。现在正处于利用人工呼吸器防止心肺机能停止的状态」

所长没用平常的那种有点奇怪但很亲切的语气,而是改用如同男老师一样的冷静又透彻的说话方式。每当要谈论一本正经的话题时她都会这样。

「栞还活着吗?」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脊髓还活着所以还有脊髓反射,也存在体液的分泌和体温的变化这些生理现象。但是脑机能全部死亡,随意运动、五感、思考、智能、记忆、感情的机能也全部失去。然后,死过一次的脑的机能基本上不会再次复苏。这种状态究竟是生是死,早已只能根据个人的生死观来判定了」

也就是说,身体还活着心却死了吗。

「但是……脑死的人大多数、都会在一周内停止心跳吧」

「你调查过了?的确大部分都是如此。不过生命活动持续了一周以上的例子也很多。某篇论文中,作者调查了过去三十年间的文献,确认到了三位数的长期生存案例,其中还有七例生存了半年以上。还有戴着人工呼吸器出院的例子,其中最长的生存期间高达十四年半。据说在论文的执笔期间都还生存著」

「那么,栞暂时是不要紧的吧?」

「我所指名的可信赖的工作人员,正用最先进的设备维持她的生命。不会那么简单死掉的」

所长的话语让我暂且捂住胸口松了口气。话虽如此却也不是能安心的状态。

「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栞正处于脑机能全部死亡的状态,一般来说大家都会把栞这样的状态称作脑死,但是我却打算给现在的栞的状态赋予别的名称」

「也就是,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没错,脑死普通来讲,都是因为交通事故或者疾病等原因,给予脑部无法回复的损伤时才会造成的。但是这一次在经过精密的检查后,却没有在栞的脑部发现任何损伤。仅仅是机能停止。」

脑没有受损这点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个世界的栞没可能遭遇交通事故,她只是躺在箱子中而已。

「那么,为什么栞的脑机能会停止呢。我在想,这是不是平行跳跃——在平行世界间移动所造成的影响呢」

终于进入正题了。肯定,不对、应该说绝对不会错,我绝对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你在过去,曾经使用过两次爱因兹瓦哈的摇篮,并且成功平行跳跃。其中一次自不必说,是你和栞上个月一起跳跃的时候」

「爱因兹瓦哈……?」

「别在意。是我喜欢的老小说里出现的单词」

(兴国:neta与作者有亲交的赤月カケヤ老师的轻小说《我和你有致命的认知差异》中出现的爱因兹瓦哈之门)

说起来,爸爸的确告诉过我,所长喜欢过去的漫画、动画、游戏和小说。对虚质科学和平行世界的见解,也都受到了那些作品的很大影响。

「那台装置,至少在我的认知中还处于未完成状态。而且你跳跃的那两次,应该连电源都没接入。那么为什么你的跳跃能够成功呢?」

就算问我我也不明白。我沉默不语地催促所长继续说下去。

「平行跳跃理论上是会自然引发的现象。人们经常会在无意识间跳跃到邻近的世界并在无意识间返回。此时产生的世界间的微妙差异,便是形成判断错误和记忆差异的原因」

刚才所说的内容都是些我也知道,广泛被世人所理解的情报。

「但是,越远的世界引发自然跳跃的难度就越高。你第一次长距离跳跃,去了外公死亡的世界。第二次则是去了日高君和高崎女士没有离婚的世界。无论哪个都是相当遥远的世界。然而你却跳跃成功了。而且还只靠祈祷就前往了平行世界。任意地进行平行跳跃正好是我希望达成的目标之一啊……」

被这么一说,总感觉自己好像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这将近一个月里被强制接受的各种莫名其妙的检查,估计就是在调查这件事吧。

「虽然这只是假说,不过我认为有种能轻易引发平行跳跃的人存在」

那是指我吗?

「历君知道平行跳跃是如何引发的吗?」

「不……我不知道」

「是吗。日高君,要教的话,明明连这个也一并教给他就好了」

所长把矛头指向了一言不发地聆听我们对话的爸爸。

「我也觉得差不多该教给他了,不过历那时就开始没来研究所了……不对,那件事也是我的错吧」

那件事指的就是所长和爸爸搞错了我和栞关系的事情吧。

「嗯……那件事,我也有责任呢。日高君,我们太不成熟了。太注重于学习,以至于无法明白他人的心情」

「似乎是呢……真抱歉,历」

就算对我道歉也很为难。因为栞变成这样的直接原因,一定是在我身上。

「为了能够简单地说明虚质科学的概念,我设计出了『爱因兹瓦哈之海与气泡』这个模型。我想你应该知道,就是把虚质空间比喻成海。将虚质空间想象成大海,在海底诞生的一个气泡就是原始世界,并以垂直方向为时间轴。然后我们把变大之后一边分裂、一边在爱因兹瓦哈之海中逐渐上浮的气泡称作我们所居住的无限的平行世界」

这大概就是爸爸最开始教给我的虚质科学的概念。所以我能够轻易理解。

「接下来则是高次元的观点了,这个气泡分为宏观气泡和微观气泡。简单来说宏观气泡是一个又一个的世界,微观气泡是在其中生活的我们这些人类。这些气泡本来就是从同一个气泡分裂出来的孪生气泡,有一种类似于分子间引力的东西作用于气泡与气泡之间,而当加上宏观气泡运动所产生的惯性力后,气泡便有可能飞出。飞出的气泡自然而然地会和附近的孪生气泡交换,如果很近的话马上就能恢复原状,不过如果发生了什么状况导致与远方的气泡交换的话,就需要花费一定时间才能回归原状」

总而言之这些都是用海和气泡来比喻平行跳跃。

「然后,接下来的几点就是完全的假说了……是不是存在一种和孪生气泡之间的联系非常强烈、相当容易从宏观气泡中流出的微观气泡呢。该说它是虚质密度高好、还是说它变化的意志很强好呢。总之只要那个气泡强烈地期望移动到平行世界的话,虚质就会回应其意志而引发平行跳跃」

「……那就是,我吗?」

「不过这还只是假说而已」

如果这个假说正确,那么是不是代表只要我肯协力,那个箱子——爱因兹瓦哈的摇篮,就能更接近完成了吗?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虚质,就是构成物质的东西吧?」

「嗯」

「反过来说,全部的物质都是由虚质构成的吧」

「没错」

「也就是说,铅笔、笔记本、石子……这些东西也能平行跳跃吗?」

「嗯。正

是如此。只不过这种东西即便跳跃了也不会对世界有任何影响。跳跃的只有虚质,物质并不会交换。总之,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只有意识交换了而身体不会交换。然后物体没有意识所以到头来和没有任何变化是一样的。准确来讲,造成影响的可能性极低,就算造成了也只不过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微影响」

「原来如此……」

比如,我现在坐着的这把椅子,也可能在这个瞬间和平行世界的椅子交换。的确,假设真的交换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明白了?那么,进入正题吧」

所长又敲了一下白板。对了,这还只是进入正题之前的开场白。

「如果这个微观气泡,在移动到宏观气泡途中破掉了,会如何?」

宏观气泡是平行世界。微观气泡是人类。人类的气泡在移动到平行世界的过程中破掉的话……

「……会死?」

「不对。将破掉的气泡作为物质所构成的虚质,会和物质解离。」

只有这次我不需要比喻。因为,我的身边已经有了并非比喻的实例。至今为止所讲述的,都是为了能够更加简单地说明这个实例的比喻而已。

「那就是,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没错。综合栞和你的检查结果、你的发言,还有你在十字路口处从栞的幽灵那里听到的发言,我得出的就是上述结论」

我在十字路口和栞的幽灵相遇,并从栞那里得知了前后的经过,这两件事我已经和他们两个说过了。跳跃到平行世界的栞,在差点被车撞到的瞬间,逃向了别的平行世界,却在下一瞬间变成了幽灵。

「和你一起进入摇篮的栞,受到你虚质的牵引而一起进行了平行跳跃。但是就在不久后即将遭遇交通事故的瞬间,打算跳跃到不会遭遇交通事故的平行世界」

是觉得这样就能逃掉吧。确实是这样逃掉了没错。

「结果,栞的虚质飞出微观气泡潜入爱因兹瓦哈之海的同时,微观气泡破裂了。平行世界的栞,恐怕在那时就立即死亡了。平行跳跃的原则是自己和平行世界的自己相互交换。如果对方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那么栞也同样无法回去,然后栞的虚质停留在爱因兹瓦哈之海,丢失了物质的她则在那个十字路口处成为了幽灵」

所长所说的话,我没法全部理解。

但是,至少能明白我果然是有责任的。

「有能救栞的方法吗?」

「……如果我的想法全部正确,只要观测到漂流于爱因兹瓦哈之海的栞的虚质,再想办法制御并将之固定在原本的物质上就可以了。只不过,虚质还无法被实际观测到。如果今后虚质科学有所进步那还有可能,不过现实上,我们认为栞的身体能很难撑到那时候……」

无计可施了。除了等待奇迹以外根本没有任何解决办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我和栞,仅仅是想要幸福而已。

「……不是历君的责任哦」

所长,突然换成了平常的语气。想必是因为我的脸上染上了十分绝望的表情。本来所长应该站在责备我的立场。因为我,自己的女儿陷入了脑死状态,变成了幽灵。如果她肯骂我,肯揍我一拳就好了。

「……为什么、你能那么冷静啊?」

然而我却对安慰我的所长勃然大怒。

「女儿都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你还能那么冷静啊!?净说些复杂的话,到头来还是救不到吧?那么为什么不怪在我身上啊!明明是母亲,难道都不会悲伤吗!」

我知道我在说很过分的事情。但是我停不下来。

对栞的爱意、没办法救助到栞的悲叹、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愤怒、对大人们的冷静的焦躁……以及,至今仍令栞一个人孤单地待在十字路口这件事的焦急。想要将所有杂乱无章错综复杂地混在一起的感情全部一吐为快的心情让我变得疯狂。

「要是你们不离婚就好了。这样我和栞,就有可能普普通通地在一起了!」

我将自己的无知和愚蠢束之高阁,一个劲儿地责备大人。爸爸和所长对离婚的话题都只是保持沉默,没有任何回应。明明冷静考虑一下就能发现,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离婚我才能和栞相遇,但是我却没能想到这一点。

「……的确,像我们这种人,或许不该结婚」

所长小声地说道。爸爸听了之后微微皱了下眉头。

「但是呢历君,只有这个让我说下」

然后所长用和之前一样冷静的视线注视着我。

「我不可能不伤心,笨蛋」

所长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她的眼中,却留下了一行眼泪。

那行眼泪让我的头脑一口气冷静下来。

我是多么幼稚。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怎么可能不悲伤呢。

我到底是在想什么,才会无理地责难因为我的错而失去女儿的母亲?

这无法挽回的事态是我亲手造成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承担责任。怎么办才好。现在我能做到的,只有一个。

「……对不起」

仅此一句,说出这句话并低头道歉,便是我唯一能做的。

「没关系哦。我刚才骂你笨蛋也对不起了。正如我刚才所说,这并不仅仅是历君的责任。如果要说责任,我认为历君是最小的。栞自己的责任说不定更大」

所长用白衣的袖子随便擦拭下眼泪,并用和平常没两样的表情这么说道。尽管如此也不代表我能原谅自己的罪业回到普通的日常生活。

为了栞我还能做到的就是——

「所长。栞她,拿着摇篮所在的房间的复制钥匙」

「我知道。肯定是栞自己复制并用它潜入进来的吧。这样一来,历君的责任就更小了」

「请把那把钥匙给我」

所长眯起了眼睛,眼神更加锐利。

「你要做什么?」

「这样我就随时都可以使用摇篮。我去平行世界寻找。寻找能拯救栞的方法。我不是可以简单地做到平行跳跃吗?」

没错。即使摇篮尚未完成,我仍可以跳往平行世界吧?那么我就要跳跃到平行世界,寻找能帮到栞的世界,调查其方法并将它带回这个世界。

「或许可以这么做,不过还是放弃比较好。我们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而且,你也有可能像栞一样患上虚质元素核分裂症」

「无所谓。我想为了栞做些什么」

「才不是无所谓。我刚刚说过了吧,家人不可能不伤心。你也才刚刚道歉不是吗。如果变成那样,日高君……你的爸爸会伤心啊」

听到这句话,我看向爸爸。

爸爸沉默不语。在我对所长和爸爸口出恶言时也一直一言不发。

老实说,我现在还是不太明白爸爸在想什么。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和爸爸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

而且,我和爸爸……

我笔直地注视着爸爸的眼睛。并在里面注入思念,以及意志。

爸爸也笔直地回看我。

然后我们无言地互相点头。

「所长。把房间的复制钥匙交给历吧」

「……日高君,你在说什么呢?」

「没办法吧。男人都说想为了喜欢的女人做些什么了。」

然后爸爸很不符合他风格的,对我竖起了大拇指。高兴起来的我也竖起大拇指作为回答。没错,我和爸爸都是男性。一定能够相互理解的。

「男人还真狡猾呢。被这样说了我也……」

看着我和爸爸举动的所长呆呆地叹了口气。

然后,苦笑起来。

「我懂了。就这么办吧」

「非常感谢!」

「但是,有个条件。使用摇篮的时候一定要对我或者你爸爸报告。然后要在我们的陪同下,监控、记录全部的过程」

「明白! ……啊,但是这样,不就没有拿复制钥匙的意义了吗?」

「别管这些拿着就好。给」

「诶?」

所长从口袋里取出了什么,并交到了我手上。看了一眼,的确是钥匙。

「这就是那把复制钥匙?怎么会在身上?」

「整理栞的所持物时找到的。那台机器现在姑且还是对外部保密的设备。本来我是打算把这把复制钥匙留给自己用的,不过……就给你拿着吧」

「……好的」

回忆后才发现,从第一次相遇开始,想去平行世界的就一直是栞。想去家人没有离婚的平行世界,却害怕自己使用摇篮,于是把我当成了实验品。这么一想,这还真是一场不可想象的邂逅。

我一边回想起栞的脸庞、栞的声音,一边紧紧握住手中的钥匙。

这把钥匙肯定能打开通往我和栞的幸福的大门。我如此相信。

从第二天开始,我过上了白天去学校上学,晚上去研究所进行实验的生活。

我之所以开始去学校,是因为我下定决心打算走上虚质科学的道路,以及知晓无知有时会让人做出破坏一切的罪行的缘故。这一定能成为救助栞的力量。多亏过去经常出入研究所,我很

明白如何学习,成绩也因此不断上升。

在所长和爸爸的监视下进行的第一次跳跃实验,是在中学二年级的冬天进行。

我进入接上了电源的摇篮,祈祷自己能跳往平行世界。因为一开始想先跳跃到附近的平行世界,我默念著希望能跳跃到与这相邻的另一个世界。

数秒后,我睁开眼睛。我和之前一样,人在摇篮中。透过玻璃盖子,能看到爸爸和所长正向这边窥探。

他们打开盖子后,我便起身。

「成功了吗?」

虽然所长问了我这个问题,但是我无法回答。因为一切都和数秒前一样。紧邻的世界间只存在早饭的菜单不同这种程度的差异。随后我注意到了,我究竟该如何确定自己有没有来到平行世界呢。

重新确认到了这个问题的所长,决定尽快开发出能测定出自己正位于哪一个平行世界的IP终端。

只不过,即使这次跳跃成功,对我也没有什么意义。

世界的差异几乎不存在,就代表这个世界的栞最终也变成了幽灵。

跳跃到太近的世界没有意义。虽然早已明白,但这也是最初实验所得到的唯一成果。

实验最开始,以两、三个月一次的频率进行。不仅仅是因为所长和爸爸不允许频繁跳跃。还有就是要我接受很多不明所以的测验以及需要测定我的各种数值。被说了这能为虚质科学的发展做出贡献,我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二次跳跃实验在第一次的三个月之后。这一次我飞向了距离为五的平行世界。

但果然还是几乎没什么变化。虽然能通过身上的衣服的不同认识到这里是平行世界,但是栞在这里也是幽灵。

我姑且,试着和那个世界的栞进行了对话。

来到十字路口,能看到流露出和我的世界同样笑容的栞正站在那里。

『啊,历君……你好』

这个栞,和我认识的栞是同一人物吗?

「栞,实际上我是从平行世界来的」

『诶……是这样吗』

「在你眼里,我和这个世界的我,有什么不同吗?」

『唔……不清楚。看起来一样……』

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断言让我受到了打击。就算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但果然也是别人,我认为所谓的『我』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我也没资格这么说就是了。

毕竟,我无法辨别出我的世界的栞和平行世界的栞的不同之处。

我怀抱着内疚的心情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并和栞见面。

「栞,我来了」

『啊……历君。谢谢你。我好高兴……』

在人行横道上,几近透明的栞虚幻地笑道。

栞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再有两、三步就能走过斑马线到人行道的位置。我则是像往常一样站在人行道的边缘上与栞对话。栞在这个位置遭遇了事故。明明只要再有一点点,再有跑两、三步的时间的话,栞就能得救了。

「昨天,我进行了久违的平行跳跃」

『是吗。怎么样?』

「抱歉。还没找到能拯救栞的方法。但是,绝对会找到的。然后我一定会过来帮你的」

『嗯……谢谢你』

我们就这样对话著,宛如栞她就普普通通地站在那里一般。不过信号灯一变,车子飞驰而过,接连穿过栞的身体。

信号灯又产生变化,我等到穿过斑马线的人都走完之后,再度向栞搭话。

「栞这边有什么改变吗?」

『唔……从昨天开始,总会飞到体操服的铜像那一带的鸽子来了两只。它们,说不定是恋人?』

栞的言行总是像现在这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般,但是二十四小时都一直待在同一个场所无法移动,这是何等痛苦,又是何等寂寞啊。

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要住在十字路口。每当看到栞跟我挥手说再见时露出的寂寞微笑,我的内心便悲痛欲绝。

我尽可能每天都前往十字路口,并趁无人注目时找栞聊天。话虽如此,我不可能做到每天都完全避开他人的视线,再加上栞的幽灵不可思议地只有我能看见。爸爸和所长,还有走在路上的人群似乎都看不见栞。也因此,我恐怕被市里的人当成了不要靠近比较好的可疑人士,不过只要一想到这都是为了栞,那么别人怎么看我就都无所谓了。

根据栞的描述,偶尔会有注意到栞并被吓了一跳的人在。这大概和所谓的有没有灵感是差不多的问题吧。说不定我能够轻易地进行平行跳跃的理由,也就是虚质密度的高低就是我能看到栞的理由。

总之,我就这样一边与栞谈话,一边过著充满读书和实验的每天。

第三次的跳跃实验,实施于我刚步入中学三年级的五月。

就算跳跃到了附近的平行世界也没有意义。这样强烈认为的我,下定决心要祈祷自己跳跃到相隔距离有50之远的世界。

跳跃之后,我身处于完全不知道的房间。

由于附近的平行世界都进行着和我的世界相同的实验,所以平行世界的我也会在同一时机进行平行跳跃,因此跳跃后的场所一定同样是摇篮中。

可是这回,我第一次跳跃到了不是摇篮的场所。这就代表,这个世界的我没有进行跳跃实验。亦即,没有进行跳跃实验的必要——换句话说,栞很可能没有成为幽灵。

虽然这么说,我仍得先确认这里是哪里。我拿出手机,确认到现在的时间是深夜一点。为了防止事故发生,跳跃实验都是在深夜进行。以防万一我还确认了一下通讯录,不过上面并没有栞的名字。

我小心翼翼地离开房间,发现四周一片漆黑。毕竟是这个时间点,这也是当然的。我用手机的光照亮脚边,探索起我不知道的家。

走到客厅的我,毫无头绪地摸到什么就抓起来看看,不料整个房间突然亮了起来。 

我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站在那里的是爸爸以及……本该离婚的妈妈。

「是历么?你在这种时间干什么呢」

爸爸的右手,拿着我在修学旅行时作为土产买回来的木刀。难道是把我当成小偷了吗。仔细一想,在这种时间不开灯翻箱倒柜,会被这么认为也无话可说。

爸爸的左臂,被有些害怕的妈妈紧紧搂住。看到他们那毫无隔阂的接触,我确信这个世界的他们两人并没有离婚。

「历?怎么了?」

大概是在担心没有回答的我,妈妈松开了爸爸的手臂向我靠近。但是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

既然是这么远的世界,栞她说不定没事。我想和栞见面。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不过,手机的通讯录上并没有她的名字,说明了这个世界的我和栞并不认识。

「爸爸!能把所长的女儿,介绍给我吗!?」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爸爸惊讶不已。

「突然怎么了」

「研究所的所长,有一个和我年纪一样的孩子吧?我想和那孩子见面!」

「有是有……但说明下理由吧」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爸爸说不定也没问题。不过,这时的我没有能将复杂的事情说明得有条有理的余裕。

于是,我将瞬间浮现在脑海中的谎言直接说出口。 

「我之前碰巧在研究所看到她,然后一见钟情了!」

爸爸的表情呆住了。

与之相对,妈妈转眼间露出了笑容。

「哎呀哎呀,历也到了这个年龄了呢。难道,是想要知道那孩子的住址才找东西的吗?」

「诶?啊、嗯。就是这样。都这个点了,对不起」

「不要紧啦。但是,不可以擅自调查人家住址还不请自来喔?亲爱的,要好好介绍给我们儿子哦」

「诶?啊、嗯。这样嘛,是没什么问题啦」

——就这样,托妈妈的福,我将在下一个休息日和这个世界的栞相会了。

不过,在研究所的等待室中见到的栞却……

「那个……初次见面。我是佐藤,栞……」

见外的举止、倍感警戒的声音,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栞与我的初次见面。

不对。我这么想道。平行世界的同一人物,到头来还是别人。

这不是我喜欢上的栞。就算我寻找到了和我毫无关系的栞得救的世界,也无法成为拯救栞的助力。

为了拯救我的,仅属于我的栞,如果不找到和我相遇的栞没成为幽灵的世界,就没有意义。

我对平行世界的爸爸说明了事情的原因,总算得以使用摇篮返回原来的世界,原来的世界的爸爸和所长因为我擅自跳跃到遥远的平行世界而呵斥了我一顿,同时也为我平安回来感到安心。

但是我的忧虑久久无法散去。

我真的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了吗?这里是我原本所在的世界吗?

我根本没有能证明的证据。要怎样我才能证明这里不是紧邻原本世界的平行世界呢?问题不单如此。爸爸和所长,是不是也是从某个平行世界跳跃过来的其他人呢?

从那天开始,我陷入了情绪不安定状态一阵子,实验也一时中断。

尽管如此,我仍然每天和栞见面。根据所长的解释,栞的虚质在成为幽灵时固定在了特定空间,所以无法进行平行跳跃。此外,大部分人类一天都不见得能跳跃一次,基本上都是待在原来的世界。所以,我只有在和十字路口的栞对话时,才能感到安心。

挂念着这样的我,并认识到了事情紧急性的所长,把开发能测定自己现在位于哪个平行世界的IP终端视为最优先事项。

在所长的努力下,IP终端的试作品在我中学毕业前完成了,而我也成为这个终端最初的测试人员。这个装置能够登录零世界,将IP的差异数值化,让我们知道自己身在第几号平行世界中。只是把它戴在身上,就能让我感到平静,我也因此能比之前更加频繁地进行跳跃实验。

从那天之后,我使用摇篮进行平行跳跃已经有十次以上了。去的地方都是和我的世界比较接近的世界,无论哪个世界我都在爸妈离婚时选择了跟随爸爸,并在研究所和栞邂逅。

然后,无一例外地,栞都变成了幽灵。

如果再用气泡来比喻,就是被形容成孪生气泡的微观气泡实际上不止两个,从同一个气泡中分裂的气泡全部都被视为孪生气泡。总而言之,在这一带附近的众多平行世界,栞全都遭遇了同样的事故并成为了幽灵。

才跳跃十次而已。平行世界存在无限多个。这之中,一定存在能救到栞的世界……我一边这样对自己说,同时却也无法说服自己。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只要我栞相遇,那么无论怎么挣扎,就必定会迎来这样的命运吗——?

我十七岁了。

栞的身体从九州大学病院退院,转移到虚质科学研究所新建的房间,用人工呼吸器维持生命。所长将研究所的一间房间改装成居住空间,得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栞一起生活。

我为了寻找拯救栞的方法,一直在坚持平行跳跃。但是果然还是找不到那种方法。

与此同时,我也拼命地埋头学习,并以首席的身份考上了县内最难考的高中。我把这件事报告给躺在生命维持室的栞后,也报告给站在十字路口的栞,然后被她“好厉害好厉害”地称赞了一番。多亏于此我才能勉强没有崩溃,保持正常。

不过,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 

「历」

打算去上学的我,被爸爸叫住了。

「今天向学校请假。和我一起去研究所」

爸爸第一次不惜让我向学校请假也要让我去研究所。一定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要说吧。难道,是栞有回复的征兆了吗。我一边朝着研究所走去一边告诫自己不要想太美,可是内心的某处却在悄悄期待着。

我被带到了只为栞一个人而建造的生命维持室。

「啊啊,你来了啊,历君……进来吧」

所长把我请了进来,她的眼睛意外地显得有些红肿。是熬夜了吧。

不过现在的我没有担心所长的余裕。特地让我休学和栞见面,肯定状况有什么好转才对。我无视掉从爸爸和所长的态度中感受到的阴暗气氛,走到栞的身边。

躺在床上的栞,已经撤下了生命维持装置。

「……栞?」

我轻抚面无血色的栞的脸颊。

我透过脸颊上的冰冷,感受到了尤诺和栞告诉过我,我所不想感受到的温度差。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栞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要是我的心脏也停止就好了。我这么想道。

简朴的葬礼上,由栞的身体燃烧而成的烟顺着烟囱飘向远方,穿着代替丧服的学生服的我就这样眺望着烟的流向,随后便走向了十字路口,和十四岁的身姿毫无变化的栞的幽灵用笑脸欢迎我的到来。

『历君。好久不见了呢……』

「嗯。抱歉」

明明之前每天都会过来和栞见面,但是现在我却让栞孤身一人长达三天。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不知道要如何向栞传达她的身体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历君,发生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情吗?』

栞以温柔的声音询问。我却什么都回答不了。

『不要紧哦,历君。不要哭泣。我仍在你身边……』

半透明的栞的手,似乎是打算抚摸我的头一般,穿过了我的身体。

信号灯改变,人群开始走过斑马线。

很多很多人,穿过我和栞的旁边。

然后谁都没能注意到,栞就在那里。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