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临近深夜。
山林中的夜晚,幽深合黑。
托鲁把体积小到可以放在掌上的照明灯点亮,等着阿卡莉回来。
而坐在他对面的红色嘉依卡,则瞪着眼睛,死盯着他。
“………………”
她怎么都不会累啊——托鲁心想。她又不是“望”而已,而是“瞪”耶。瞪视的行为,其实很耗气力的。就跟一天到晚不停发怒会易于累积疲劳是一样的道理。
顺道一提,因为他重新把针打入了她身体里,所以她又变得不能动了。但针麻痹的只不过是人的感觉而已,肌肉本身并不会因此而无法动弹……所以她如果习惯了的话,应该是可以站起来的吧。
因此,托鲁也不敢把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就这样子相对两无言,等待漫漫长夜转深——
“——名字。”
有一瞬间——托鲁以为自己幻听了。
原来竟是红色嘉依卡开口说话了。
原本就算托鲁他们逼她开口,她也都只说些最必要的话话而已。而这样子的红色嘉依卡,居然第一次自己主动开口了。是因为她已经对沉默地随着托鲁的这件事情感到厌倦、疲惫了吗?还是心境上有了什么变化吗?托鲁自己也不晓得原因就是了。
“名字?”
托鲁一边微微向前探出身子,一边开口回问。
“名字怎么了?”
“你的,名字。”
“……啊?啊啊,对耶。”
此时,托鲁终于想到他自己甚至还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询问,别人的名字。自己,不报上名来——无礼。”
红色嘉依卡口气不悦地如此说道。
“呃,那个……你可是俘虏耶。”
托鲁脸上浮现出惊讶呆滞的表情,然后如此回应她:
“对等的离场咧、无礼啊什么的,你现在可没那个立场可以说这些话呐,知不知道啊?”
或许是因为她强烈主张自己是嘉依卡公主本尊的关系,红色嘉依卡说起话来有种在上位——有种莫名嚣张的感觉。虽然白色嘉依卡嘴里也常常说些什么无礼之类的,但说起来的感觉却有些不一样。
“无礼。要求——报上名来。”
红色嘉依卡固执地对他如此说道。
“好…好,我知道啦。”
就算此时跟她僵持不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托鲁耸了耸肩回答:
“我叫做托鲁。我妹妹——另外那个女生叫做阿卡莉。”
“…………乱破师?”
“真是好眼力呐。”
托鲁苦笑。
虽然他并没有报上姓氏……不过既然都已经被看出是乱破师了,那不报姓氏也没又什么太大的意义我了。哎,也是啦。投掷用的飞镖、在小机剑上绑钢丝的投掷战法——这种正统派骑士、剑士大为迥异的武器和战法,一看就会察觉到应该是乱破师之类的吧。
“特殊的武器,体术。”
红色嘉依卡眯起眼睛,说道:
“亚裘拉战魔众?昴星团六连星众?,
“……你知道得还真清楚呐。”
懂武术的人,会知道乱破师的两大流派并不怎么奇怪……
“话说回来……”
托鲁并未回答红色嘉依卡的问题——他反而忽然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然后说道:
“这玩意儿也相当特殊呐。”
连同剑鞘一起放在托鲁左手手心上的,正是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
“这种武器,你是在哪儿取得的?在哪儿学会使用方法的?”
蛇咬剑这个武器,不仅使用方法难以上手,而且保养修护也很麻烦。
若单纯就耐久性而言的话,不消说,钢铁制的棍棒是最为坚固。相反地,像蛇咬剑这般有许多可动部位的武器,如果每次使用后未做保养,那么很快就会坏掉了。
“…………”
“不能说是吗?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必须缄口不语的事情吧?”
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既和蛇咬剑相关、且又是个不可以说出去的秘密吗?
红色嘉依卡盯着托鲁的脸良久——忽地她撇开了视线,把话丢出去似地说道:
“没有,记忆。”
“什么?…………你是说,你不记得了?”
想装蒜的话,技巧也未免太生涩拙劣的吧——托鲁反射性地在心里作如是想。
(没有记忆?)
那不就跟白色嘉依卡一样吗?
同样自称为嘉依卡的二名少女,同样都丧失记忆。
(虽说这两人的共通点,是可以想作成纯粹只是偶然而已啦——)
但这真的只是偶然而已吗?
同样自称嘉依卡、而且目的也一样、外表身姿也有许多共通之处——这些倒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她们竟然同样都丧失了记忆——这么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记忆有阙漏”这一点,应该不是号称贾兹皇帝遗孤的必要元素吧。
(哦不……还是说,为了让整件事情顺理成章,所以“失去了记忆”这个元素是必要的?)
如果红色嘉依卡和白色嘉依卡都是冒牌货的话。
在贾兹帝国灭亡的时候,她们究竟是怎么幸存下来的——如果她们被别人问到细节而回答不出来的话,那可就不妙了、这种时候,只要强调说“没有记忆”、“不记得了”,应该就不会再被人追问下去了吧。
然而——
(……共通点和……相异点……)
白色嘉依卡是魔法师。
红色嘉依卡是剑士。
她们在技能上有明显的不同。但是,她们双方都只是要自称贾兹皇帝遗孤而已啊,所以技能没有一定要相同吧?
贾兹皇帝以魔法师的身份闻名于世。但另一方面,他身为剑士的本领,据说可以和各国王室的剑术教练打到不分高下、平分秋色。换句话说,就算他的女儿是个优秀的剑士,那确实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这两个嘉依卡——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异呢?
这也只是个偶然吗?如果还有其他嘉依卡存在的话——她们会是魔法师呢?还是剑士呢?还是有除此之外的其他技能呢?
“…………”
托鲁重新仔细审视着红色嘉依卡。
红色嘉依卡她——一副不想输的样子,也回以瞪视的视线。
“…………”
“…………”
托鲁和红色嘉依卡,二人进入了毫无意义的互瞪状态之中。
就在此时——
“哥哥,危险!”
随着这道叫声的响起,某个凶器朝托鲁直直挥下。
“呜哇!”
托鲁不自觉地仅靠脚踩和膝盖的力量,反射性地从坐着的状态跃起,然后落在自己的身后。托鲁一边展现自己灵巧——高等的体术,一边滚落到地面上。真是差一点就完蛋了。凶器从他后脑勺擦掠而过的触感都还残留在上头。
托鲁回头一看——只见在转瞬之前他所坐的地面,正深深嵌着铁锤锐利的尖端。
当然,握着铁锤另一端端的,正是阿卡莉本人。她拔起铁锤,调正姿势,然后说道:
“我回来了,哥哥。”
“哦,你回来啦——回你个头啦!你干嘛每一次、每一次都要这样啊!”
托鲁一边站起身来,对对她怒吼。
“刚刚真的很危险呢。”
像是“呼……”地松了一口气似地,阿卡莉做出了擦汗的动作。
她脸上仍是如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而且实际上丝毫没有半点冒了冷汗的样子。
“危险的是你吧!虽然这句话我已经讲到烂掉了。”
“本人没有自觉的话,那就更加危险了。”
阿卡莉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
“哥哥。哥哥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啊?”
“什么做了什么啊……”
和红色嘉依卡说完话之后,互相瞪视着对方而已啊。
“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你们不是在凝视着彼此吗?”
“……啊?”
哎,也是啦。从旁人眼里看起来,或许“互相瞪视”跟“互相凝视”差不多是一样的吧。
“如果再继续那样子互相凝视下去的话——”
阿卡莉手指着红色嘉依卡,说道:“爱意说不定就会萌芽了。”
“…………爱意?”
红色嘉依卡一脸像是不知其意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哎,也是啦。她这是很正常的反应。相对于她——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阿卡莉奇言怪行的托鲁,立刻开口吐槽:
“最好是那么容易就会萌芽啦!”
“互相凝视的眼眸与眼眸之间。”
阿卡莉一边仰望着不知名的方向,一边如朗朗歌唱般地说。
但她依旧是一脸面无表情。
“在彼此之间萌生的——爱。”
“你在说什么啦。才没有那种事情发生咧。”
“哥哥,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断言呢?”
“呃,你问为什么……我才想就这样子原封不动她回问你这一句话咧。”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话说,如果爱那么轻易地就可以萌生的话,谁都毋须为此烦心了吧。只要互相砍来砍去,爱就会萌生了嘛。那这样战场不就是集团相亲的场所了吗?”
“不是吗?”
“你到底把战场当作是什么了啊?”
“男人们一边气喘吁吁、一边互相凝视彼此的地方啊。”
“……呃,哎。就事实上看来的确是没错啦!”
总觉得“战场”好像被扭曲到奇怪的方向去了,托鲁心里有些无法释然。
“总而言之,并没有你说的那种事情发生啦。”
“那么,哥哥。就算是这样子,你也可以断言没有爱意萌芽吗?”
阿卡莉一边如是说,一边“咻……”地站到托鲁的眼前。
距离近到不仅吐出来的气息会喷上皮肤,就连鼻尖也快要抵在一块儿了。
“喂,等等……!”
“眼睛不可以撇开唷,哥哥。”
阿卡莉对这极近的距离,毫无半点在意的样子。
“如果哥哥所说的才是正确的话,那么就算继续这样子互相凝视下去,应该也不要紧的吧。”
“呃………是这…这样的吗?”
“当然,如果哥哥愿意证明哥哥才是正确的话,我会非常高兴地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跪在地上、五体伏地以表示我的歉意。”
“呃,也不需要做到五体伏地的地步啦。”
“那舔哥哥的脚呢?”
“不需要舔!”
“那么——”
阿卡莉以一种仿佛就要发出“咕哇”的拟声声响般的气势,骤然张大双眼,然后说道:
“哥哥到底觉得要舔哪儿比较好啊?”
“谁理你啊!”
“全身吗?难道哥哥想要我舔你的全身吗?居然想狮子大开口要求这种程度的赔偿吗?哥哥!”
“拜托你快点丢掉‘舔’的这个念头吧!”
“当然,我‘被舔’也是可以的啃!”
“可以个头啦!”
“来吧,哥哥。”
在这般超级无敌近的距离之下,阿卡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托鲁,好像打算把托鲁的眼球盯出个洞来似的。哎,仅凭这样就能萌生爱意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不过,虽说对方是自己的妹妹,但在这种距离下互相凝视久了,感觉还真难为情呐。
因此——
“呣。你撇开眼睛了唷,哥哥。”
“呃不,所以说……”
“是哥哥输了——来吧!”
虽然她脸上仍是跟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但总觉得张开双手的阿卡莉似乎正洋溢着一种得意洋洋的感觉。
“来你个头啦!”
“‘输了的人要把对方全身舔干净’的这个约定跑去哪儿了呢?”
“才没有这种约定好吗?所以也没有跑去哪儿的问题发生好吗!”
以脑血管行将破裂的气势大声吼叫之后—
“……好啦。事情怎么样了,阿卡莉?”
为了降低因种种原因而分外高涨的内部压力,托鲁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如此说道。
“唔呣。”
真不愧是交往多年的兄妹,阿卡莉似乎知道再继续闹腾下去的话,托鲁就真的会发飙了吧——于是她乖乖地对他点了点头。
“信纸已经不见了。”
“他们果然有折返回来过呐。”
阿卡莉所说的“信纸”,指的是托鲁他们向使枪佣兵提议交换人质地点及时间的一张纸。“西边河川上游,瀑布旁,明日黄昏时刻”——纸上只写了这些。因此,和他们毫无干系的其他人就算看了,应该也只觉得莫名其妙而已吧。
“信纸消失,而取而代之地,出现了这个东西。”
“…………”
阿卡莉从怀中取出来给他看的东西,是个模仿蝴蝶形状的发饰。
这是白色嘉依卡经常别在头发上的发饰。恐怕——对方肯定也跟托鲁他们一样,为了提出类似的提议,而折返回〈斯维特莱纳号〉停放的地方去了吧。
“太好了呐。”
托鲁转头望向红色嘉依卡,对她说:
“看来你的同伴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弃你于不顾呐。”
“……那是,当然。”
红色嘉依卡绷着一张脸,如此回应。
*
基本上,人类在平地的移动速度是赢不了马匹的。
不仅如此,大部份的四脚野兽都可以跑得远比人类要来得快。人类若想要赢过它们,就只能依赖机动车之类的魔法机器。而马车或骑马,因为载着人类这个多余的重量,因此理所当然在速度上会比野生的马匹逊色。
那么,徒步的人类,绝对不可能超越得了马车或机动车吗?
如果限制条件的话,就会有可能超越得了。
马车和机动车都是专门用来在平地上移动——因此,并无法用来在过度荒芜的土地、坡度很陡的斜面上移动。换言之,如果前方有陡峭险峻的山谷的话,那么这些交通工具就必须要大大地绕路而行。
不过,若是拥有某种技能在身的人类,就可以直朝着目的地,以最短的距离来移动了。上山下谷,利用四肢和几个道具,便无需绕路即可前进——这本来是猎人们、以及猎兵们之间发展出来的一项技能。
亚人兵士·李奥纳多和魔法师·马特乌斯都擅于这项技能。
而他们正在追踪的家伙恐怕也——跟他们一样。
佩利梅拉尔交易集散地的周围有很多山地,因此马车、机动车能够行经的路线极为有限。嘉依卡一行人如果放弃机动车逃走了的话,很有可能是因为害怕被基烈特队追上,而改从山间移动了吧。
“……这么么说来,马特乌斯先生。”
李奥纳多和马特乌斯二人一起无言地步行了良久——忽地,李奥纳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开了口说话。
“什么事?”
马特乌斯一边爬着斜坡,一边回应。
他的背上背着装机杖的袋子,以及装着其他单独行动用的诸多用品的袋子——里面装了食材、绳子、打火石等等。考虑到会夜宿野外的齐全装备。
“有复数以上的少女冒称自己是‘嘉依卡’——以前也有提到过这件事情吧。”
相较于马特乌斯,李奥纳多的装备明显地轻简得多了。
李奥纳多既没有带着看似行李的重物,而且跟在马特乌斯身后的脚步,也轻巧得仿佛不像是走在非常倾斜的山道上。
当然,马特乌斯也一副相当习惯走在山里的样子,行动一点儿也不迟缓。但李奥纳多的脚步实在是和走在街上的脚步相差无几,他那随意的样子反倒让看的人都快为他捏了一把冷汁。
“是啊。”
马特乌斯点了点头。
在〈克里曼〉机构所掌握的有限情报之中,已知有好几个冒称“嘉依卡”的人存在,而且,中一经有几个人被〈克里曼〉机构及其他组织逮捕起来了。
虽然这是写在报告书中的事实——
“但是,贾兹皇帝活着的时候,别说女儿了,就连皇妃什么的,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吧。”
“因为贾兹帝国皇室是极端的秘密主义——吧。”
贾兹帝国——尤其是帝国皇帝的周身,不只对其他国家的人,就连对贾兹帝国的国民,也有不少未公开的部份。一般国民之中,没有任何人曾经有用肉眼亲自见过皇帝的身姿。大家都是靠肖像画或雕像,才知道皇帝长得是什么样子……有一说是:就连在帝国城堡中工作的人,有的甚至都没有见过皇帝的脸。
甚至有一说是:阿图尔·贾兹该不会只是一种象征、只是即位成贾兹帝国皇帝的人所得到的一个名字,而实际即位者则代代更替。若不是这样的话,应该不可能会有人可以活到三百多年这么长寿、并以皇帝之姿君临天下这么久。
正因为如此,女儿和妻子的存在,包括她们的名字,才会这般不为世人所知。
尽管如此——
“为什么是在皇帝死后,而且还是过了四、五年之后,‘嘉依卡’的名字才慢慢地谣传开来了呢……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简直就像是在一边散步、一边聊天似地,李奥纳多以一派轻松自得的样子说道;
“我自己是觉得很奇怪呐。听说银发、紫眸是‘嘉依卡’的特征,而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和〈禁忌皇帝〉传说中的头发、眼珠颜色一样而已吧。”
“竟然连那个也是传闻呐。”
老实说,除了人称〈八英雄〉的特攻队之外,贾兹帝国以外的人之中,无人直接见过皇帝的身姿。表面上是说他的尸体已经被引爆烧毁了,但实际上他的遗体却是被〈八英雄〉分尸之后带回家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反正他的真面目都没有公诸于世过。
因此,银发和紫眸也只不过是想像自肖像画的揣测而已吧。
“应
该就只有八位英雄才知道真正的真相吧。”
“……我们该不会从根本上弄错了什么了吧。”
“弄错?”
马特乌斯忽地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亚人少年。
李奥纳多微微颤动着耳朵、左右摇摆着尾巴——这是他思考事情时的习惯——说道:
“因为有很多个‘嘉依卡’,所以我们一直以为其中几个是冒牌货,而本尊就只有一个……但真的是这样吗?”
“什么?”
马特乌斯皱起眉头——然后沉吟般地说道:
“原来如此。你是指……全部都是冒牌货的可能性?”
“那也是一种。”
“那‘也是’?”
“也有相反的一种。”
李奥纳多耸了耸肩,然后如是说。
“相反……?”
马特乌斯一脸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皱起了脸来。
“你在说些什么啊?难道你是想说她们全部都是本尊吗?”
“是啊。”
和马特乌斯的预想相反,李奥纳多非常平静地点了点头。
“…………”
马特乌斯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然后,他一副“陪你说这些废话真是浪费我时间精神”的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便又开始走了起来。
“哎,如果觉得‘说她们全部都是本尊’有点太过火的话……”
李奥纳多追在他的身后,然后自己一边走着,一边说着:
“那关于‘有复数以上的本尊’的这个可能性,又是如何呢?”
“你这话真是莫名其妙。”
“所以呢……‘嘉依卡’这个名字,很有可能就跟‘阿图尔·贾兹’一样,只是一种头衔而已。”
李奥纳多咻地跑到了马特乌斯的前面,然后迅速回身——一边以倒退的姿势继续向前走,同时一边对马特乌斯如此说道。
“…………”
马特乌斯眯起了眼来。
“已经对证查实的诈骗犯人就先撇开不提。虽然到目前为止,已经逮捕到好几个‘嘉依卡’了,但她们都一个个自杀,让审问调查无法顺利地进行下去。”
〈克里曼〉机构到目前为止确实已经抓到了好几个“嘉依卡”。而她们其中有好几个人,都在机构要好好地进行讯问、作成调查报告书之前,就已经先行自我了断。因此,他们依然还是处于什么细节都不晓得的状态。
“她们全部都是真正的‘嘉依卡’,这个可能性又是如何呢?”
“……也就是说”
马特乌斯就像是在仔细确认似地,把话说得十分缓慢:
“你的意思是说——〈禁忌皇帝〉的女儿,全部都叫做‘嘉依卡’?”
“哎,如果真要扼要地说的话,我想……应该也不无这种可能性吧?”
李奥纳多点了点头。
明明他是以倒退的姿势走在障碍物很多的山道上,但他的姿势却完全不会动摇不稳。
“因为是皇帝嘛,所以后宫就算有很多个‘妻子’——就算有个十人、二十人,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如果当初皇帝把同时期出生的女儿们,全部都命名成‘嘉依卡’的话,那么那些少女们,不就全部都是真正的嘉依卡了吗?”
一国之君为了培育自己的继承人,除了和正妻之外,也会和好几个侧室同房,让她们生下超过十人之上的王子和公主——这种事情并不罕见。而若单从培育继承人这一点来着眼的话,的确很有可能是为了防止暗杀和政争导致孩子们自取灭亡,故而不让他们接触彼此、把他们的存在当成秘密一样地培育着。
甚至还有人说:用人类的情啊、理啊——这些常识性的价值观来推量〈禁忌皇帝〉,本来就是不可行的。在皇帝的眼里,他只把自己的孩子单纯地看作成“下一任的皇帝”,所以他这样子的养育方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使用了制造亚人兵士的技术的话,银发和紫眸都可以量产得了吧?至少发色和眼珠颜色的调整——应该比装上兽耳、尾巴还要来得简单吧。阿图尔·贾兹皇帝如果只不过是想要有个自己的继承人的话,也应该会希望是个外表能够说服人的孩子吧。”
“你是说,他为了这个,便从胎儿时期就开始玩弄自己的孩子——自己孩子的身体?”
“人类啊,其实是一种在实际利益的面前,便可以连天生自然之‘情’都可以舍弃得掉的生物唷。”
李奥纳多淡淡地一笑。
在他尚显年幼的脸上迅速闪过的那道表情,似乎带着一丝的阴暗。
亚人兵士……从怀胎之时就已经被至亲卖掉的李奥纳多,从他口中所说出的这句话,听起来果然特别的沉重。不过——
“你是在同情她们吗?”
“如果事情真的就跟你听推测的一样——对于这些自称‘嘉依卡’的少女们,你是在同情她们吗?”
“我?怎么可能。”
李奥纳多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苦笑,然后他随即摇了摇头:
“那种感情,早就已经消磨殆尽了。”
“……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要跟你讲了……”
马特乌斯大力地皱了皱刺着刺青的脸,然后说道。
马特乌斯以前的职业原本是某山岳宗教的僧侣——但他只要一皱起脸来、瞪着对方,就会冒出一股让人觉得应该是“原本是山贼”才对的可怕迫力。他的相貌端正,但刺青却破坏掉了他的这份端正,而营造出一种完美强大的压迫感。
“我承认你的确有很好的观察力和洞察力。”
“谢谢您的夸奖。”
李奥纳多以一脸正经的表情向他道谢。
“但是,就算如此,你还是个小鬼的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
“小鬼就要像个小鬼一样,多生气、多哭泣、多大笑一点。别再说些好像悟道了似的奇怪发言。不然的话,像我们这样子的大人,不就没有立场可言了吗?”
“…………”
李奥纳多脸上的微笑仍无一丝的动摇。
简直就像是一张微笑的面具一样。
“您又懂些什么了呢?明明就是个人类。”
“那你说你又懂什么了?明明就是个孩子。”
“………”
李奥纳多哑口无言。
“是不是亚人,其实根本就无所谓。你还只是个小鬼。而自然地在脸上展现出喜怒哀乐,是小孩子的特权。等失去了这个特权之后,便方知其可贵了。”
马特乌斯沉吟般地说道。他的口气,与其说是在告诫,反而倒比较像是在恫吓。
“之后——正因为如此,所以之后你就算后悔,也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
李奥纳多——好像很惊讶似地,圆睁着眼,凝视着马特乌斯的脸良久。
“真没想到您竟然会喜欢说教呢。”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只是想说有这个必要,所以才跟你说的。”
马特乌斯淡淡地说道。
“…………”
李奥纳多又开始再次走在马特乌斯的数步之后。
在这之后……二人又保持了好一会儿的沉默无语,然后就这样子继续行走在山林之中。
*
细碎的呻吟声传入了耳里。
在照明已灭的山中小屋一隅——嘉依卡坐起了身。
时间已是深夜。因为窗户也是紧闭着的,因此小屋里面完全漆黑一片。嘉依卡眨了眨眼睛,静静地等待眼睛慢慢习惯这片漆黑……但就算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仍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周围物品的轮廓而已,似乎已经无法再看得更清楚了。
“……呜……呜……”
呻吟声尚在持续。
同时,似乎有什么——有谁在窸窸窣窣地动来动去的感觉。
“——赛尔玛?”
她花了不少时间,才认出了呻吟声的主人是谁——因为总是冷静自持、言行举止也大多从容不迫的她,平常给人的印象,很难与这道呻吟声互相连结在一块儿。仿佛在激动地苦恼着的这道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颤抖着述说主人毫不掩饰的露骨感情。
然而……
“不用在意。”
忽地——插入了这道声音。
这道声音她很快就认出来了。是大卫的声音。
“她常常都是这样子。”
“常常?”
“她每三天就会像这样子发作一次。”
大卫说这句话时的声音之中,带着一种达观的声响。
他的身影——以及他的脸孔,全都混在了黑暗之中,看也看不见。
“她应该是正在回忆当初部队全灭时的事情吧。”
“……”
嘉依卡想起了赛尔玛所说的话。
‘在我们部队全灭之后……’
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换言之,赛尔玛曾经一次失去了所有的战友。
嘉依卡当然不晓得那是个怎样子的现场。但是,就连经过了这么多年以后,还是会如此
频繁地作梦梦到——这代表当初的情况应该是相当凄惨吧。
凄惨到连在战争结束了之后,梦魇仍还是持续不断的地步。
“大卫……一样?”
“啊嗯?啊啊,是啊——我也是待在跟她同一个部队里面。”
在漆黑的深处,似乎有点头的动静。
在那之后,有好一会儿都只传来赛尔玛的呻吟声——
“是说……虽然我们说是‘部队’,但其实原来是个‘村落’唷。”
大卫以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
“靠近国界——几乎由猎人、樵夫等等的家伙们所组成的山间村落。但是,在战争的期间,国界变动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国境的界线,常常重复着一进一退的现象,因此大多是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
如此一来……住在国界附近的城镇和村落之中的居民们,他们的处置就成了个大问题。
国家往往会把新居民送到新占领的土地去,当作是宣告领土用的“棋子”——当然,这么一来,原本住在占领地中的居民们,便成了碍事者了。因为新居民们通常是身兼保护国界之责的家伙们,因此他们通常配有比照军人的武器配备,而且也比较多盛气凌人的家伙。
结果……新居民对旧居民施暴、掠夺、杀戮、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暴行。
因害怕这些而早早逃出村落的居民们,也不在少数。
大卫和赛尔玛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他们的居所。
一下逃往那儿、一下逃往这儿,在逃亡的途中,他为了户口,便开始帮各地的兵队做起工作来……结果工作做一做,不知不觉地就被当作成佣兵了。
“我们的村落里,本来就有很多擅长在山间行走的家伙呐。他们以猎兵的身份活跃在战场上,一边奔波到各处去,一边帮忙着战场上的事情,借此过活了下来呐。”
猎兵指的是……被吸收到兵队中的原森林劳动者们。
和正规的军队不同,他们的职责是:活用地利之便移动、如游击部队般地神出鬼没、玩弄敌军于手掌之中。反过来说,有时候他们也会身兼扫荡敌方部队的任务。
“当然,外行人不可能能够突然胜任佣兵的工作……我们有个好老师带着我们。”
那位老师,据说是村中一位五十多岁的退役军人。
那位老师把被迫离开故乡的村人们聚集了起来,然后教给许多人作为佣兵该怎么活下去的各种知识,甚至还对他们施行了佣兵训练。结果,大卫他们的村落,就这样子转生成了优秀的佣兵部队。虽然被迫离开了故乡、出了好几条人命和伤患,但村人们总算是得以幸存了下来。
“头儿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每个人都很感谢头儿。如果没有头儿的话,我们大概会在某处一齐全部凄惨走上黄泉之路、或者是早就已经被某国的军队践踏而死了吧。我们大家都欠了头儿很大的恩情呐。”
大卫以十分怀念的语气如此说道。
“我们原本决定,总有一天一定要向头儿报答这份恩情。但每次一说到这件事情,头儿就会笑着摇摇头说——‘报恩什么的,你们去对其他的人做吧。我也是被别人这么说,所以才教你们的’。”
简直就像是双亲养育孩子、孩子再去养育孙子一样。
首先有某人帮助某人。然后受帮助的某人,再上帮助别的某人。
如此一来……帮助他人的援手,就会永远地傅承下去。
这样子的行为,活用了下一个世代的人、让这份意志得以永续地传承下去。就算第一位伸出援手的人哪天死了,这件事情还是可以证明他的人生并非白活——并非毫无音意义。
“头儿啊、还有‘下一个’啊,就先暂且不提了……结果呢,几乎所有的人都背负着恩情没有传承,就这样子死掉了。也包括头儿呐。”
传承断绝。应该传承下去的伸援意志消失,有意义的人生变成了无意义的人生。
然后……
“部队里幸存下来的人,就只有我和赛尔玛而已。因此——”
大卫像是在踌躇似地,停顿了一瞬。
又或许他是在后悔自己说了太多多余的事情也说不定。
“我们很迫切需要呐。为了不要让头儿的人生、以及村落同伴的人生变成无意义的人生——我们很需要‘下一个’其他人呐。”
“所以是,红色的,嘉依卡?”
“……啊啊,是啊。”
大卫意外地爽快承认。
“不过,其实不管是谁都好。那时候,我们还背负着没有偿还对象的巨大恩情呐。所以,只要有愿意承接下来的人在——这样就足够了。而那时候刚好偶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就是嘉依卡她了啊。”
没有记忆、没有同伴、只自己一个人拖着棺材踽踽独行的——亡国公主。
他们如果没有出手帮助她的话,在不久的将来,她便会走上毁灭之路的吧。正因为看透了她这样子的未来,所以大卫他们才会选择她作为“偿还恩情”的出口吧。
“…………”
嘉依卡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紧盯着那块漆黑的深处。
但至多也只看得见大卫身影的朦胧轮廓而已——无法看出他的表情。就连他是面向着这儿呢、还是对着这儿呢,她也无法判别。
“……战后。”
嘉依卡喃喃自语。
漫长悠久的战争结束了。但太过漫长的战争,却带来了太大的影响……在这世上留下了太多像这样子在原地挣扎着、无法朝向“明天”踏出任何一步的人。
譬如嘉依卡、譬如托鲁、也譬如大卫他们。
虽然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大家——都仍被战争这个“昨日”给囚禁着。
“…………”
同样都是被囚禁在“昨日”之中的人们,彼此争夺着、互相伤害着。
或许——战争其实还未结束也说不定。
*
淙淙的水流声持续不断地鸣响着。
或许是因为——这些如烟飞起的大量水花的关系,所以才让这附近的空气透着一股冷澈吧。尽管这几天连续都是晴天,但唯有这附近,仍带着一股刚下过雨一般的潮湿。
因为这里正位在瀑布的旁边。
山路,哦不,应该说是兽径般的狭窄小路,从山林之中绵延至此,穿过了瀑布旁,然后又再继续延伸至山林的深处。
“……话说……”
托鲁一边走着,一边回头望向背后。
阿卡莉——以及背着手受缚的红色嘉依卡正跟在他的身后。在前往这里之前,他们已经把麻痹红色嘉依卡的针拔掉了,因此她可以用自己的脚站着走路。因为麻痹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一天,因此她现在似乎还有些走得不是很顺的样子。
“虽然是……交换人质……”
越接近瀑布的附近,瀑布的水声、以及水——清澈河流的味道就越发的强烈。
“但问题出在魔法师呐。”
“唔嗯。”
阿卡莉点了点头。
交换人质的时候——对方的魔法师很有可能会对他们发动攻击。
为了消除基烈特队介入的可能性,托鲁他们刻意选择了一个机动车无法进入的地点……但另一方面,山林之中是个到处皆可藏身的地方。而对方的魔法师,想必会抱着机杖、藏身在某处、悄悄地瞄着托鲁一行人吧。
“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就照事先讨论的结果行事。”
“好。”
听了托鲁所说的话之后,阿卡莉将手掌抵在胸前,如是回应。
然后——
“——哎呀,你们来了啊。很好,很好。”
使枪者已经先一步来到了瀑布潭的旁边。
而他的身旁,正站着白色嘉依卡。白色嘉依卡的双臂沿着躯干、被人一圈一圈地捆绑了起来。当她一眼认出托鲁和阿卡莉的身影时,脸上的表情马上就豁然开朗、闪耀着喜悦。
“托鲁!阿卡莉!”
“——没事吧?”
托鲁暂时无视使枪的家伙,问道。
“没事!没问题!”
白色嘉依卡一边一蹦一蹦地跳着,一边大喊。
总之,暂且放心的同时——托鲁仍毫不马虎地注意着周遭的情况。
(那么,魔法师在哪里呢……)
如果在还没交换人质以前就先把托鲁和阿卡莉打倒的话,对方就可以遗体、嘉依卡两者兼得。所以托鲁并不认为对方真的会乖乖地答应人质交换的提案。
“不过我还真是失望呢。”
使枪者一边用枪柄敲着自己的肩膀,一边露出了轻挑的笑容。
“我本来还以为既然是你们指定的地点,所以应该会设有一、两个陷阱的说?”
“哦?这么有自信?”
托鲁做出了嘲讽的表情,如此反唇相讥:
“你们自己找不到,可并不代表‘没有’哦?”
“没有喔。”
或许是因为同伴魔法师已经用魔法调查过了吧,所以使枪的家伙才能这么自
信满满地断言。
托鲁一边望着对方的那张脸——尤其特别注意他的眼睛动向——一边心想:
(大规模的魔法、以及适用于任何人的陷阱,都很容易牵连到红色嘉依卡。)
因此,就算藏身起来的魔法师要对他们发动攻击,应该也不会选择使用足以歼灭一定范围的大规模魔法吧。
(所以应该会是择定目标、一击毙命。)
为了使出精密的魔法,魔法师果然还是会希望能够确保射击路径就跟视线一样的通畅。
如此一来……魔法师可以藏身的角度,就十分的有限了。
是故——
(……在那儿吗?)
在离他们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一个树林丛生地方,托鲁捕捉到了形似抱着机杖的魔法师身影。
躲在阴暗处等着奇袭别人,本是乱破师德长项。
因此托鲁在几个自己会想要藏身地方,预先设置了几个小小的机关。
不是陷阱。只是以微妙的平衡固定住了几根微微弄弯的小树枝、以及堆了几堆有些不太自然的枯叶堆……他事先刻意弄成只要有人一经过这些东西,就会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之后只要注意这些小机关有没有发生变化——人类通过该处的痕迹有没有出现,就可以锁定出魔法师藏身的地点来了。
他反而没有设下任何的陷阱。
他是有期待对方会因此而把警戒心松懈下来啦。
而且他也有想到,使枪者他们应该会提早来检查有没有陷阱——而万一他们真的落入了陷阱、进而不想再交换人质的话,那可就糟了。而且,也有可能不是对手、而是白色嘉依卡会掉进去陷阱里面也说不定。
(已经确定出魔法师的所在位置了——虽说如此,但也有可能是对方的伎俩更胜一筹呐。”
托鲁找出来的家伙有可能不是魔法师,而是伪装成形似魔法师的诱饵而已。
故意在易于发现的地方放上伪装物,借此引开托鲁的注意力。如果托鲁目视到的那个,只是个烟雾弹的话,那么魔法师便是藏身在其他的某处了。毕竟距离隔得有一些远,因此就连托鲁也无法判别得出来:那个究竟是活生生的人类呢?还是只是单纯的伪装物呢?
(一旦跟魔法师对上,就是这种部份最令人棘手了。)
托鲁在内心一边如此抱怨着,一边紧盯着对方。
“那么——我们家的嘉依卡如何呢?没事吧?”
使枪的男人兴致勃勃地问着。
“……当然。”
绷着一张脸的红色嘉依卡说道。
“哎呀,很好,实在是太好了。找还担心你是不是被他们凌辱了啊、是不是被他们拷问了啊,担心得不得了呢。看来他们对你出乎意料的好呢。”
使枪的家伙大大地点了点头。
这口气哪里是担心得不得了啊……根本就是在期待她被人凌辱或拷问嘛。
“少诬蔑我们人格了!”
——说了这句话的是阿卡莉。
虽然她仍是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但唯有语气掺杂着些许的气愤及火爆。
“哥哥才不会凌辱或拷问人质呢!”
“……喂,你……”
托鲁一边以眼角余光看着妹妹,一边嗫嚅地说道:
“当初不是你一直叫我拷问人质的吗?”
那时候她明明就说得天花乱坠,把托鲁说得好像拷问就是他的兴趣似的。
“我说可以,但别人说我就不爽。”
“你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托鲁以无精打采的声音呻吟着。
“哎,不管怎样都好……”使枪者耸了耸肩,笑道:
“我们赶快来交换彼此的‘嘉依卡’吧!”
“这样啊。那就来交换吧!”
托鲁一说完,便往身侧退去。
红色嘉依卡被阿卡莉押着肩膀,向前迈出了大约三步。
接着——
“等一下。”
使枪者眯起眼睛说道:
“你这是要干嘛?”
“为了以防万一呢……”
托鲁如此说完,便伸手敲了敲嘉依卡的背部。
她的背上现在——有个小小的背袋。大约是一个搂抱左右的大小。背袋的边缘接着一条细绳,而绳子的另一端,则握在了托鲁的手里。
“什么什么?要送我伴手礼吗?”
“啊啊,是啊。不要客气,好好地收下吧。”
托鲁露齿一笑。
装得越是狠辣,说的话才会显得越逼真。
“是我们家妹妹谨制的炸药哦。”
“……什么?”
使枪的家伙一副吃惊的样子,表情相当扭曲。
“人质交换的期间,如果你们魔法师狙击我们、或是我们中了什么圈套的话,我就会拉动这条绳子。我们在这背袋里面动了一些手脚哦。拉了绳子之后,炸药就会点燃了唷。当然,这位红色嘉依卡也会跟着被炸飞。应该说……只要拉了这条绳子,这附近一带都会被炸飞呐。”
“………………”
使枪的男人眯起眼睛,注视着红色嘉依卡。
而红色嘉依卡则是——小小地点了点头。
亦即是承认了托鲁所说的话是真实的。
在来到此处之前,托鲁就让红色嘉依卡先看过了少量的火药爆炸时的样子。事先让她知道“托鲁二人手上握有炸药”这件事情,然后再告诉她让她背着的背袋里面也放了炸药。如此一来,她便无条件地轻易相信了。
“故弄玄虚。”
使枪的男人沉吟般地说道。
“你们不怕牵连到自己——”
“我们可是乱破师唷!”
托鲁贼贼一笑,然后说道: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做交易啊?乱破师呢,是靠‘为达目的,不惜牺牲敌人和自己的性命’为业的唷?我们如果被打倒的话,白色嘉依卡很有可能也会被杀死。那么,要死的话就干脆一其死吧。”
“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使枪者表情痉挛地说道。
“别让我说那么多遍呐。”
托鲁笑着又重复再说了一次:
“我们可是乱破师唷!”
既然是佣兵的话,应该是知道乱破师的传言的吧。
正因为他们的价值观迥异于平常的骑士和士兵们,所以才受到了重用。普通的骑士和士兵所踌躇不前、不愿去做的行为,他们可以一脸理所当然地去执行——乱破师便是作为这样子的特殊战力,而受到了重用。
因此,也有不少人称呼乱破师为“走狗”或是“狂犬”。
那是因为——在他们看了乱破师战斗时的模样之后,他们便惊惧恐慌得直称乱破师们根本不是人。
“你们那边至少有三个人——也就是说,其实我们也很清楚你们还有另外一位魔法师同伴。虽然我不晓得魔法师现在人在哪里,但他人不在此处,就代表了你们其实打算想要打倒我们、然后回收我们这边的嘉依卡——连同‘遗体’一齐,对吧?”
托鲁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后,如是说道。
“………”
托鲁应该是说中了吧——所以使枪的家伙才会一语也不发。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跟你说一声啊。如果我们过了半天还没回去的话,那么装在‘遗体’上的火药就会自己爆炸了喔。”
虽然这世上也有机械式的限时装置,但像托鲁他们这样子的乱破师最常用的,果然还是最原始的方法。他们利用蜡烛和绳子制成了原始的限时装置——蜡烛一旦燃烧到一定长度以下之后,火就会转烧到绳子,然后这绳子便成了导火线,烧到最后便会点燃火药。
“当然,‘遗体’也会跟着一起灰飞烟灭啰。这样子的话——你们那边的‘嘉依卡’能接受吗?”
托鲁悄悄地将视线投向了红色嘉依卡。
她现在正身在托鲁的前方、背对着托鲁,因此托鲁无从得知她的表情。
不过——对她而言,“回收遗体”一事至关重要。从她对其他同样也在收集遗体的“嘉依卡”深恶痛绝的样子就可以知道,就算把“回收遗体”说成是她的存在理由,也一点儿都不为过吧。
“你这家伙……”
使枪的家伙一脸不爽地低吟着。
很好,事情发展得很顺利。大部份的人类只要一动怒,就会出现可乘之隙。但如果让对方气过头而不愿再交换人质的话,那可就糟糕了。因此,火侯的拿捏尤其重要。
“总之就先好好地交换人质吧。之后要做什么,就等之后——再说吧。”
“……啧。”
使枪者啧了一声,然后凝视着托鲁、阿卡莉、以及红色嘉依卡良久——
“好吧。”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轻轻地推了一下白色嘉依卡的背部。
“……唔咿。”
白色嘉依卡短促地应了一声之后,开始慢慢地走了起来。
同一时间——背部被托鲁推了一把的红色嘉依卡,也开始走了起来。但托鲁这边却有给红色品依卡装上绳子——装
在她身上的炸药引爆线还捏在托鲁的手中。
引爆线只是条普通的绳子而已——因此,红色嘉依卡只要走到了使枪者的身边,使枪者当然就可以亲自替她砍断绳子。
“去吧。”
托鲁在红色嘉依卡的背后说道。
红色嘉依卡回头望着托鲁须臾。
“……”
她像是要说些什么似地,张开了嘴巴。
“怎么了?”
“……”
但最后还是没有任何只言片语从她的嘴中说出。
红色嘉依卡又回过了头,重新笔直地面向前方,然后开始慢慢地朝使枪者的方向走去。
横亘在两位嘉依卡之间的距离——以她们两人的步距来算的话,大约相距三十步的距离。
两位银发少女互相慢慢地向前迈进,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然后——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
“——!”
两位嘉依卡以一脸愕然的表情停下了脚步。
同时,托鲁等人也纷纷拿起武器,做出备战的姿势。
听似人类的声音,但却又不同于人类的声音——由奇怪的声音所诵咏出来的咒文。
“弃兽!”
使枪者发出了惊讶的惨叫声。
而且——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
“喂喂喂喂喂喂喂!”
诵咏咒文的声音在四周各处纷纷响起。
不是一只、二只而已。而是这里——恐怕已经全被包围了。
“——竟是奇眼鸟吗……!”
托鲁低声地喃喃自语:
“这个数量——惨了、惨了。”不论是哪一种弃兽都很危险,但现在连对手的身影都没看到,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虽然不晓得对方是藏身于何处,但要论小知对手位置的棘手性,奇眼鸟是个尤胜魔法师的对手。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下一瞬间。
闪烁着彩虹色的“线”,纷纷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
——弃兽。
用来总称那些能够使用魔法的野兽。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已经确认有七个种类。虽然它们各个种类都只能够使用一种魔法而已,但全都是极为强力的魔法。因此,人类往往很害怕这些长得比老虎、野狼还要奇怪的异形野兽。而另一方面——军武相关人士有时候会把它们当作“兵器”来使用。或许是用支配精神的魔法术式来操控它们、又或许是单纯地用“契约”来雇用它们。
前者的典型范例——一般用来作为军用犬的〈双头犬〉。
后者的典型范例——和龙骑士一起上战场的〈装铠龙〉。
但不管怎样……若倒过来说的话,弃兽也只不过是指这些能够使用魔法、拥有行使魔法的智能的生物而已,但其实它们在生物层面上,几乎没有共通的性质。弃兽之中,不只野兽而已,还有蜥蜴、鸟类、甚至连水栖生物也身列其中。因此,弃兽这个称呼,和生物形态、生态种别又是不同的区分方法。
而在弃兽之中,被认为是“最弱弃兽”的种类,便是奇眼鸟了。
实际上——奇眼鸟若只和其他的弃兽作比较的话,便是其中最为小型、在生命力的这个层面上也是最弱的。单纯就所有生物的顽强性而言的话,奇眼鸟甚至比猫狗还不如。
但是……它的弱小却与威胁性的大小不成比例,这才是这种弃兽的可怕之处。
奇眼鸟所使用的魔法隐藏着一种可怕的威力,足以轻易地颠覆掉生物性的强弱。弃兽的魔法,基本上并不如人类所使用的魔法来得多样化。但正因如此,它们的魔法才更加的可怕。因为单纯,所以才强而有力。
而奇眼鸟得魔法是——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在咒文诵咏结束的同时,奇眼鸟头上的肉冠发出了苍白色的光芒。
奇眼鸟——外形大概类似于猫头鹰。大眼珠咕噜咕噜地转动着、脖子本身具有能够绕个整整一圈的柔软性,这些确实就跟猫头鹰的特征一样。
但奇眼鸟身上有个猫头鹰所没有的器官,即“头上的肉冠”。
这只不过是因为该器官的外形长得像鸡的头冠,所以人们才这样子称呼而已。不然其实应该比较接近于“角”的概念。总而言之,这一根从头部往后方伸长的器官,在奇眼鸟行使魔法时会发出苍白色的光芒。奇眼鸟身上相当于独角马的角、双头犬的次要头部的魔法器官,便是这个突起物了吧。
奇眼鸟的脸上,出现了苍白色的魔法阵。
缓缓地旋转着,然后——突如其来地放出了一道光芒。
一道闪着彩虹色的光线,横破了虚空。
但那光线并未击中瞄准的对象,而是射入了附近的瀑布潭之中。
瞄准的对象——年轻乱破师敏捷地扭身闪过了这道光线。一旦确实知道了“攻击就要来丁”,那么即便是魔法,也是有方法可以躲得掉。就这点而言,魔法果然还是不适合用来近身战斗。
彩虹色的光芒吻上了水面。
然后……
“真是可怕呢。”
下了如此评语的是——李奥纳多。
他人现在正在一棵长在离瀑布潭不远处的树上——他正坐在一根长得特别粗大的树枝上。中间夹着树干、长在另一侧的树枝上,则可以看见马特乌斯手拿机杖的身影。
“虽然以生物层面而言,它们是很弱小的呐。”
马特乌斯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他的语气——还有表情都非常的淡薄,这是因为他有大半的意识,都用来控制精神支配的魔法术式了。一边操纵着超过十只以上的奇眼鸟,一边还能够这样子聊天,光这一点就清楚地展现了马特乌斯非凡的能力了。
“但它们的‘视线’,可以说是最为凶恶的招数啊。”
在他和李奥纳多所注视的前方——有好几条鱼跳到了瀑布潭旁边的地面上。
这件事情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可怕的现象。
但问题是那些鱼儿们是自己浮上水面、飞起到水面之外——也就是地面上。简直就像是它们极力地想要从水中逃出的样子。
而且,鱼儿们一碰触到地面,马上就停下动作,横躺在地。
简直就像是安心了似的——虽然嘴巴和鱼鳃都在毫无意义地一张一合着。
奇眼鸟的魔法。
是……“毒”的魔法。
它们以毒来狩猎。是一种作用于神经、极为特殊的毒。
奇眼鸟的魔法,利用大气中的浮游分子,制造出某种物质,然后以高压射出这个液状的物质。既无獠牙、亦无利爪,就只是以一种足以刺入人类、或野兽肌肤里的力道,把毒液喷飞出去而已。
而且——这种“毒”的效果,非常的可怕。
被攻击到的人和野兽,会感到痛苦、快乐等等,好几种的感觉不停地交替着。大脑内部恐怕会产生无比的混乱吧。有时候会突然变成晕头转向的状态——这倒还算好,有时候甚至会越呼吸就越感到窒息,或是一喝水就会感到全身仿佛在燃烧般的炙热和灼痛,全身的感觉都混乱得乱七八糟。
当然……一旦变成了这种状态的话,人类和野兽通通都难以再保持站姿。
不久之后,猎物便会连走也走不动,只能当场倒下。奇眼鸟们一旦围上倒下的猎物,就会开始用它们那柔弱的鸟喙,小口小口地啄起猎物身上的肉。自己的身体从边缘一点一点地被吃掉,而就连身体被吃掉的痛楚,有时候还会变成令人苦恼的快感。听说有人就是一边流着眼泪和口水,一边绽着笑脸死去。
刚刚鱼儿飞到了陆地上,恐怕就是因为在水中的感觉、和在空气中的感觉,已经被“毒液”调换掉了吧。鱼儿在水中觉得“快要溺毙了”,所以才从水中逃了出来。
若以单纯的“破坏力”而言,其他弃兽的魔法强大得多了。
但如果考虑到“施展对象的己身内部作用”的话——奇眼鸟的这个魔法,应该是最为凶恶的了吧。
“看来是因为视线本身——并不是光线的关系,所以对方才得以闪躲得掉。”
“但你看看这个数量。他们应该不可能躲得掉这全部吧。奇眼鸟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它们会施力过猛而不小心杀死对方。”
奇眼鸟的魔法,并无直接性的杀伤能力。
当然……因感觉交替而带来的冲击,或许会引起心脏病发作;又或许会因为感觉的暴冲…咬舌自尽。但这都只是极少发生的罕见案例。被奇眼鸟的这个魔法——被“毒”攻击到的人,虽然会痛苦难堪,但却不会因魔法而流出任何的血来。
正因为这个特点,所以才便于用来生擒。
亚伯力克——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的
上司希望“尽可能活捉嘉依卡及其相关人士”。而在来到此处的途中,李奥纳多碰巧发现到了奇眼鸟的巢——而马特乌斯便以魔法将这群弃兽掌控在自己的支配之下——如此便能达成上司的希望,只能说他们还真是幸运。
“但是好像有没看过的家伙们在里而耶——虽然从特征上看来,他们应该是‘另外一组’?”
“似乎是呐。”
李奥纳多也点了点头。
现在——基烈特队正同时肩负着二个任务。
逮捕那个自称为“嘉依卡·托勒庞特”的少女。这个任务就跟以前的一样。
而另外一个任务则是:搜索在佩利梅拉尔镇附近被人目击到的“形似嘉依卡的少女”。
换言之,就是要同时追捕二组“嘉依卡及其同伙”就对了。正因如此,亚伯力克和尼古拉才事先讨论了要不要分成二队的事情。
而……现在。
马特乌斯他们的眼前,正有二位银发紫眸的少女。
事情就这样偶然地演变成——由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同时双双捉住。
一这真是好极了。反正也不用怕会杀死他们,不如干脆就让他们全都趴在地上疯狂挣扎好了。”
马特乌斯的脸上浮现出神气的笑意,如此说道。
*
“——啧!”
托鲁嘴里一边啧了一声,一边挥起小机剑遮住自己。
奇眼鸟瞄准他的脸孔而击出的“视线”,被小机剑弹开而散了开去。
而最初的一击,他以灵活的动作,勉勉强强地躲了过去。
不过,要继续成功躲掉这些从四面八方飞射过来的全部“视线”,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而且——
“……!”
红色嘉依卡竦缩了一下身子。
奇眼鸟的“视线”自她的鼻尖头儿削了过去。
若要同时保护红色嘉依卡的话……那就更不可能躲得掉这全部的“视线”了。而一旦吃了一记这弃兽的魔法,马上就会变得无法再继续战斗了。
当然,托鲁本身并没有义务得去保护红红姐一卡。虽然没有义务……
(这些可恶的奇眼鸟……)
托鲁将视线投向瀑布。
在瀑布潭的周围,躺着一些自己跳上来自杀的鱼儿。
奇眼鸟的魔法,基本上是用来狩猎的。那么,它们应该是要来啄食这些横躺在地面上的鱼儿吧——这些惹人憎厌的弃兽们,向来是不会轻易地现身。
除了能够使用魔法之外,奇眼鸟还拥有着幼儿程度的智慧。
是因为它们以为托鲁一行人是妨碍它们“用餐”的坏事者,所以才警戒着他们吗——?还是说……
(——它们被别人操控着?)
听说在众多的魔法之中,有一种魔法可以用来支配对方的心神。
虽然这个招数有一个问题点:对于那些智能超过某种程度的高等生物,很难成功地生效——不过在麻药、酒类、或是疲劳之类的诸多因素下而导致理智、判断力低下时,这个支配心神的魔法据说也可以应用在人类的身上。
而奇眼鸟的话,确实是个可以轻易支配的对象。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有人躲在某处操纵着奇眼鸟,让奇眼鸟弃鱼儿于不顾,转而集中攻击着托鲁一行人。
或者那是——
(亚伯力克·基烈特……!)
那个骑士所率领的部队之中,应该至少有两名以上的魔法师存在。
如果这真的是魔法师比主力部队先行至此、并利用奇眼鸟攻击着他们的话,那么情况真的是刻不容缓了。可以使用魔法支配心神的魔法师,也就是说,他也可以指使鸟类或野兽去进行联络。
亚伯力克、尼古拉、薇薇……等等,这些拥有高度战斗能力的家伙们一旦也加入了现在的战局之中,那么到时候托鲁他们就肯定没有胜算了。
“托鲁!”
白色嘉依卡一边被使枪的男人拖走,一边发出悲鸣。
托鲁为了保护红色嘉依卡、躲避有毒的“视线”,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而使枪的那家伙似乎也是一样的状态。奇眼鸟恐怕并没有打算要区分白色嘉依卡和红色嘉依卡吧。现下已经不是交换人质的时候了。
“可恶!”
使枪的男人把白色嘉依卡挟在腋下——一副准备要赶紧逃跑的样子。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七彩的视线朝着使枪者的背部飞去。
就算嘉依卡再怎么小只,那个使枪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人,果然动作想快也快不起来——
“嘉依卡!”
托鲁大叫——下一瞬间。
—咚!
一道低沉的闷响响起,接着瀑布潭就爆炸了。
大量溅起的水花灌注而下,强烈的水蒸气弥漫着这整个四周。
是魔法。
虽然托鲁不知道这是什么种类的魔法,但应该是爆炸系的魔法吧。将魔法的狙击点——焦点对准瀑布潭之后,再以最大输出功率击出了魔法。
来自魔法的支援攻击。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瀑布潭上有奇眼鸟,而是要利用水蒸气和溅起的水花来扰乱视线。
看来使枪者的同伴——魔法师决定与其一只一只地找出奇眼鸟的位置、一只一只地打倒它们,还不如先遮住它们的视线、以确保同伴的安全。沿着视线迸射出毒液的奇眼鸟魔法——这魔法的精准度很高,但反过来说,一旦视线被遮住的话,就无法顺利使用了。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晦托!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咀托!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晦托!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七彩的视线四处纷飞乱射。
但在充满水蒸气的雾中,视线的准头却是一直晃动失准。奇眼鸟四处乱飞的视线,撞上空气中的水滴之后,有的扩散了开来,有的则贯穿了偏离准头极远的地方。
“……逃走了吗……”
托鲁一边暗自掌握着白色嘉依卡他们逐渐远去的气息,一边喃喃说道。
虽然他很想要赶快追上去,但他刚没有这个余裕。
奇眼鸟们的视线像是焦躁得四处纷飞似地,往四面八方胡乱扫射。
“武器!”
托鲁惊险地闪躲着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有毒视线”——有一半是托鲁用小机剑打掉了——同一时间,红色嘉依卡发出了惨叫般的声音:
“还给我——拜托!”
“………”
托鲁——拿着小机剑往红色嘉依卡挥了下去。
啪啦的一声,绑着她的绳子、以及背袋的绳子,瞬间就松了开来,掉落到地面上来了。
同时——
“阿卡莉!我要用了喔!”
托鲁大叫。
“——收到。”
阿卡莉点了点头。
同一时间——托鲁拉了一下连接在红色嘉依卡的背袋上的绳子。
——碰!
背袋爆炸了开来。
不过,虽说是爆炸,但规模其实相当的小。背袋在一瞬间膨胀到将近二倍之大……从背袋中涌出的,并不是火焰和爆炸的冲击,而是大量的白烟。比浓雾还要稠密的白浊,覆盖住了这整个地方。
这原本是为了无法顺利交换人质时而准备的烟幕——
“武器!”
“…………”
托鲁把插在腰后的蛇咬剑扔给了红色嘉依卡。
都这个时候了,也没办法了吧。
使枪的男人有魔法的掩护。而如果有什么方法能继续遮掩住视线的话,他们要不战而逃,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托鲁们不将奇眼鸟打倒的话,就没有办法逃离此处。如果这真的是基烈特队的人在操控奇眼鸟的话,那么更不会让托鲁他们轻易逃走。
“……感谢。”
红色嘉伙卡转过头,越过肩头对他咧嘴笑道。
这是她第一次展露给托鲁看的开朗笑容。
而下一瞬间——
“————”
她一边回身,一边抽出蛇咬剑攻击。
一瞬间就伸长了好几倍的异形剑刃——如锯子般的剑刃,随着使用者的回身,也跟着一起旋转了起来。像是要把捕捉到的东西层层撕裂开来似地,蛇咬剑一边起伏翻腾着,一边朝着托鲁飞来。
“——!
托鲁几乎是反射性地举起了单边的小机剑,等着接下她的这一记攻击。
但是——蛇咬剑的这一击,却突如其来地在空中转了个弯,漂亮地闪过了托鲁。
将武器化作成自己的一部份来操纵,是只有机剑才做得到的招数。在半空中画着复杂曲线的蛇咬剑,其剑尖恰好在此时逮到了一只突破烟幕、现出身来的奇眼鸟。
佛特……呜喔喔喔喔!
在奇眼鸟即将诵咏完咒文之前,蛇咬剑卷绕住奇眼鸟的身体。
下一瞬间,蛇咬剑的剑刃又渐渐恢复成原来的长度——并将奇眼鸟
的身体切成了好几块圆片。羽毛在半空中纷飞,弃兽的尸体在地面上弹跳,发出了闷响。
一击毙命。如果吃了这武器的一记攻击,应该连缝合伤口都相当的困难吧。
“总之,先打它们。暂时休战。”
红色嘉依卡不知为何有些得意地对他如此说道。
我可是帮了你大忙呢——或许是因为她心里正这么想吧。
“……好吧。”
托鲁也只能点头答应了。
烟幕中的遭遇战。
虽然防备着奇眼鸟的包围、以及它们的集中攻击,但奇眼鸟究竟会从何处出现——根本无从判断。如此一来,就只能在敌人突然出现的时候,迅速地做出反应——在对方的“视线”瞄准到自己之前,就得先一刀砍死对方才行。
“可恶……真是倒楣透顶。”
托鲁一边说,一边举着小机剑。从他身侧倏地出现的“视线”——他反沿着那道“视线”,把飞窜过来的奇眼鸟的头一剑砍断。
“哥哥!”
阿卡莉一边大叫——一边突破了烟幕,飞奔了过来。
托鲁、阿卡莉、以及嘉依卡。
三人各自拿着自己的武器,背靠着背,摆出了作战姿势。
“就算我们说要离开这里……”
托鲁转过头,越着肩膀向身旁的阿卡莉说道。
“操纵这群弃兽的家伙应该也不会允许我们离开吧。这样的话,就只好杀光这群弃兽了。在那之前——跟这个红色嘉依卡就暂时休战吧。”
“…………知道了。”
阿卡莉好像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有一瞬间皱起了眉头——但此时不宜犯傻继续争执,于是她只是微微微地点了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