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这一切,如果都是梦就好了。
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
虽然,这一切都不是梦。
夜晚已经消失无踪。
广阔的玲珑馆用地内充满了早晨的气息。
和平的早晨。
柔和的朝阳带来和平时一样的早晨。
还留有寒意的空气。严冬的冷冽已经缓和了几分,让人感觉到下一个季节就快到来,肌肤接触的冰冷空气中可看见些微的温暖。
吐出白色的气息,四处走动著。
离开寝室到了走廊、几间起居室、几间客房、几间书房、父亲的房间、母亲的房间、宽广的餐厅、厨房、最后甚至到了父亲和祖父的魔术工房。
宅邸里没有任何人在。
Caster和他的人造生命体也都不见人影。
在宅邸里只有少女一个人。
―――也就是说,活著的人类只有玲珑馆美沙夜而已。
没错。还活著。
美沙夜没有丧命。
还记得昨晚,说著不思其解的话的父亲所举起,刺进这小小胸口的刀刃的这件事情。不可能忘记。所以,从沉睡中醒来意识清醒的瞬间,美沙夜立刻就检查了自己的胸口。
"没有任何的异常"。
深深贯穿自己的刀刃,连同产生的伤口都消失了。
只是,睡衣撕裂的痕迹显示著昨晚发生的事情与现在的时间连续性。
穿著睡衣走著走著,一半以上快步行走在宅邸内巡回。最后,从本馆的正门来看反对侧一出来的地方,美沙夜在中庭看见了”那个”。带著尖叫的表情,全身浮现粗壮的血管,血液从几道血管中流乾的,父亲。
父亲保持跪在石地上的姿势,没有倒下而是仰望天空。
父亲的时间早已停止。
父亲的体温早已消失。
从露出眼白的眼球中流出的血痕附著在脸颊上。
「父亲大人」
小声地喊道,伸出右手。
碰到了脸颊。
好冷。
非常的,冰冷。
即使不起动带有魔术的视觉也能理解。
父亲,已经死了。
触碰到死亡的亲属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祖父。但是,这和像是睡著一般带著平稳表情躺著的祖父有著决定性的不同。
脸上带著苦闷喊叫表情的样子。
身体像是显现绝望尽头的姿势。
不一样。
死亡,应该是更―――
没错,即使寒冷也让人觉得温暖会到来,生物体内充满庄严和穆肃的空气,美沙夜直到那个瞬间都无意识地那么想也不一定。在降灵术的修练中,黑魔术的修练中,面对无数生物的死,站立于祖父的亡骸前时实感仍然没有动摇。
但是。这个瞬间。
美沙夜藉由凝视著死亡的父亲。碰触他的这件事。
了解了,真正苦闷的死亡。了解了绝望的死亡。
以及,映照出恐怖尽头就静止的眼球白浊。
―――即使如此,玲珑馆美沙夜仍然没有流泪。
一定,还是有那样的选择吧。
作为一个无力的孩子哭泣,作为一个悲哀的少女哭喊的选择,在这时一定有的吧。从父亲那里承接苦闷,绝望还有恐怖,哭求救赎的,最后选择。
然而,美沙夜没有哭泣。
不。
不。
是流不出泪。
就连是否感到悲伤,都不知道。
就连是否有感情浮现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连统治古代世界的王(法老)Rider都认同的王者气质所致吗。
那是因为不是作为享受者,而是作为支配者所生的女人所致吗。
对于现实显示自己失去幸福人生的可能性,美沙夜的精神没有动摇。又或者是说,在这个瞬间才真正要完成吗。充满十二分统治弱者和凡俗、作为支配者运作的才气的年幼女王,保持"冷静"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既不颤抖,不流泪,也不哭喊,只是面对现实。
盯著某种意义上让人感觉到像是邪恶兴趣,化作雕像的父亲,以及那脸颊上流淌的血泪,美沙夜无言地理解了。
"这并不是梦。"
额头流血,双眼也流出同样液体喊叫的父亲。
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那么说,自己的身体里―――
「实在非常遗憾。
他不仅是大愿,就连身为个体的思念都无从实现」
熟悉的声音。
虽然是很沉稳的声音,但那反而让人感觉到”违和感”。
美沙夜慢慢的回过头。
身形修长的魔术师(Caster)就站在那里。
有如露水缠绕般耀眼的长发。
和父亲对照起来,有著太过沉稳表情的面貌。
为什么。
比起惊讶先浮现疑问。
即使不知道正确情况,父亲的血已经全乾了。御主死亡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为什么,他还可以保有形体。
一但来自御主的魔力供给中断从者就无法继续在世上显现。
父亲,已经死了。
而他,却还活著。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保有什么特殊的技能,那就只有从其他的供给源获取魔力这一途了。比方说,吞噬人类的灵魂之类的。也有其他的手段,没错,像是和原本的御主以外的某个人"再度契约"得到新的御主之类的。
「该不会」
背叛、了吗。
背叛父亲。
「是的。就如你所想像,现在的我得到了新的御主。而那结果就是令尊丧命,而悲哀的你,留下了致死的诅咒」
「骗人」
小声地。
自然地就发出声。
「这并不是骗人」
「因为,冯?霍恩海姆,你……」
明明。
说是朋友的。
美沙夜只有难看地茫然盯著Caster。
这无法用言语形容。
修长的,黑色的他,那端正的面貌没有出现任何表情,接近这里,像是窥视一般靠近了耳边。
「请听好了,幼小的小姑娘。年幼的魔术师,稚幼的王啊」
说道。
那就有如冰。
声音非常透明而且让人感觉冰冷。
所以,美沙夜觉得那是冰。
冰魔。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可怕的东西。
连火焰都无法燃烧的冰冷。掌握各种元素变换魔术,四大的、不、五大的帕拉塞尔苏斯,能够操控将他烧毁的魔术的人类,在现代的世界上大概没有半个人吧。
没有产生混乱。美沙夜只是静静地倾听他的话。
双唇没有颤抖。
连眼泪都没有流下。
他对这那样的美沙夜开口。
被有如座雕像般化作尸骸的父亲那混浊的眼球凝视,冯?霍恩海姆?帕拉塞尔苏斯继续说了下去。像是在指谪爱徒微小的疏忽(careless)一般。
如同早朝气息般,平稳地。
就像相处融洽的伙伴般,悄悄地。
「过去也是这样」
他、轻轻的―――
「在现代,也没有改变」
触碰了脸颊―――
「―――魔术师,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哦」
用细微的声音,静静地低声道―――——
曾有位温柔的魔术师。
他深爱著自己的女儿。
他觉得自己是爱著她的。
然而,他在身为人父以前是名魔术师。
所以,才无法悖逆烙印在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中的大愿吧。
因此,对爱女下了诅咒。
为了将仪式继承下去、成就这一大愿望,施下了腐朽终致死亡的诅咒。
曾有位很坏很坏的魔术师。
他理应爱过无数的事物。
也曾是位温柔的人。
然而,他在身为人之前是名魔术师。
所以,背叛了是他主人的那名温柔魔术师,侍奉了其他的人。
因此,他消失无踪。
魔术师是没有真正的朋友的,对著温柔魔术师的女儿这么说。
少女成了孤身一人。
被施下死亡的诅咒。
不可能会有任何人来救她。
因为,少女也是魔术师。
打倒一切可怕的事物。
然后对自己微笑的王子殿下―――
那样的人,一定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吧。
少女是知道的。
和绘本一模一样,如同童话中的骑士那样,既稳重,又温柔。
他一定在世界的某处,拯救某个人,拯救公主。
但是。
但是。
至少,在"我身边"。
王子殿下并没有来。
(节录于一本老旧的手册)——
「战况可说对我们主人(Master)相当有利吧。
在东京湾出现的复合神殿体伟容已经消失。是我们的胜利。这虽然都是我们主人精湛指示的成果,但如果没有你的圣剑存在也无法做到。那个应该是非常强大才是。那个神殿―――固有结界。」
沉稳地。
平淡地。
长发男人(Caster)对著躺在床上的青年说道。
那分明是和告知早晨到来的小鸟歌声配合在一起相当合衬的音色,但青年却看也不看Caster。虽然已经从睡眠中清醒,但碧色的视线不是看著男人而是面对著窗边。
东京都杉并区,沙条家―――
在主人其中一个据点的宅邸中一间房间里,Caster不在意地继续说著。
青年反应根本没有意义。
就好像意义只存在于自己说的话中一般。
「你(Saber)的圣剑所带来的那道光。耀眼的星光。虽然确实感知到有著庞大的魔力,详情我也只有看过一次所以没有完全把握住。那才正是真正乙太的光辉吗,又或者说」
「……你不会看到第二次的,Caster」
「我想也是」
对著青年的话点头。
对Caster和青年来说唯一一位主人的少女?沙条爱歌于名为圣杯战争这个史上第一次的魔术仪式中抱持的目的只有一个,只是为了要实现这名青年深切的愿望。
在圣杯战争的机能上,最后能留下来的魔术师(Master)和从者(Servant)只有一人一骑。
那么,即使像这样侍奉相同的主人,必有一骑无法迎接最后的瞬间并丧命。是使用令咒使之自杀呢,由主人之手粉碎灵核呢,又或者是被另一名从者Assassin杀害呢。
「很难考虑爱歌大人为了要杀掉我让你再次举起圣剑」
因此,如果想要再次目睹圣剑再次解放,就必须要采取一些对策吧。
真是遗憾。
边说边叹了口气,但绝对不会说出已经放弃。
「这件事有空再说。重要的是你。我领受爱歌大人的命令要完全治好昨晚在长时间战斗中受伤的你」
「已经痊愈了」
「好像是这样呢。真不愧是爱歌大人」
虽然这么说,但早已起动魔术的视觉。
实在是非常完美。御主所使用的治愈魔术,成功的完美修复在复合神殿中进行壮烈战斗而身受重伤的青年肉体。让人信服太古神明威力,受到「大电球」所带来的超绝电击所产生,深至灵核的重伤,都已经不见踪影。
「完美」
修长的指尖,碰触青年的肩口。
对著没有反应的青年,更进一步轻轻触摸―――
「爱歌大人前往的奥多摩一族呈现毁灭状态。至少在这场圣杯战争的期间是崛起不了了。有关这件事,可以说Assassin也做得非常好」
「啊啊」
「你应该感到高兴,Saber。剩下的敌对从者只有一名。爱歌大人已经开始地下大圣杯的"准备"。不只有是为了互相残杀而显现世间的吾等英灵,还将生活在极东的无数生命做为祭品,你的愿望已经在眼前了」
「……啊啊」
Caster向青年提问。
高洁的英灵。
苍银的骑士。
传说的圣剑使,不列颠王、亚瑟·潘德拉刚。
在这个瞬间也渐渐在实现的你的愿望,是什么。
「没有隐藏的必要。我已经从爱歌大人那里听说了。然而,我想亲耳听到。将应施予慈爱而诞生的无辜性命们做为祭品,由吾之恶劣的反逆与叛逆的尽头所引导的你的愿望,从你口中听到。」
并没有马上得到回答。
短时间内,只有透过房间窗户的小鸟叫声响著。
一秒。
两秒。
三秒后,青年说道。
―――拯救祖国。
「原来如此」
Caster点头。
一切都得到了解答,脸上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
沉稳的凝视著挥舞耀眼圣剑的骑士,作为从者阶位第一位的Saber显现的青年,他浮现微笑。
「你……」
在这里的你―――
并不是击溃世上一切的邪恶,
抵抗世上一切的欲望,
拓展这世上所有的未来的人。
你在过了悠久岁月的现在也仍然是亡国之王。
正因如此。
「我终于懂了。应该是高洁骑士的你面前,犯了大逆之罪的我的首级现在还好好连著的理由。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从奥兹曼迪亚斯的淫威中拯救这个极东之都,还从Berserker的凶刃中救了敌对御主女儿的你,为什么……」
影子遮蔽了男人的脸庞。
那是因为窗外朝阳角度的缘故吗。
在慢慢看过去的青年眼中,那道影子就好像是血泪的痕迹。
「为什么没有杀掉我,将那把圣剑指向根源女王(Potnia Theron)呢」
―――亡国的骑士王啊。
―――你一定,不是"正义的伙伴"吧。
说完。
Caster·帕拉赛尔苏斯再次露出浅浅的微笑——
关于从者的愿望。
倚赖圣杯机能显现的英灵们,大多拥有各自固有的愿望。反过来说,也只有生前壮志未酬身先死的英灵才会参加在这东京举行的大规模魔术仪式·圣杯战争。
成为御主的魔术师所抱持的愿望,大多是大愿吧。
也就是到达「根源」。
其乃吾等魔术师之悲愿及大愿。
然而,也不全然是所有的魔术师都希望向圣杯许下大愿。
由圣堂教会所带来的圣杯,据说为万能的愿望机。那是那名枢机主教在他们所信奉的唯一真神名下所保障的应许。
在愿望机面前,有时也有非大愿而是抱持著个人愿望的御主吧。
因此,及早把握从者的愿望。
如同前述,御主和从者的愿望不相容的情况,就无法避免悲剧的结局。
大多情况下,被召唤出来的从者会和御主拥有的性质、气质会有某些相似的地方,但并不是绝对的。
仅有表现上的气质相近,但愿望却是相反的―――
那才是最应该要注意的情况吧。
目睹这本笔记本的人,若是吾等血脉的继承者的话。
就与从者共同战斗,战胜攻取,斩尽杀绝,赢得愿望吧。
从者的愿望有时也加以利用。
(节录于一本老旧记事本)——
玲珑馆美沙夜(我)早早就查觉到了自己被施下的死亡诅咒。
即使没有自觉症状,但自己的性命确实被埋下了剧毒。和身体里的魔术刻印紧密结合的诅咒总量,要杀掉一个人类可说是绰绰有余。如果只是要杀人的话明明就不需要这么强大的诅咒。
我一定会痛苦而死吧。
只要得不到圣杯―――
父亲举起、刺入我胸口的那把刀。
那个究竟是什么。
明明就已经贯穿了心脏,但醒来的时候确没有半点痕迹。
那把刀。
我没有办法记得正确形状。
想起来的是父亲的话,父亲的神色,父亲的眼神。都是那些。
关于那把刀,结果也没能多加调查。当然也尝试过以魔术来探查(search),但怎样都无法将四散的记忆明确的组合起来。
那大概是为了要彻底完成致死诅咒所用的礼装吧,虽然有这样的推测―――
但是,到现在仍然没有半点证据。
圣杯战争,不久后就结束了。
有听到传闻说,和玲珑馆家同样现在在东京扎根的魔术师家系沙条家一子,以符合御主阶位第一位炽天使之名,以精湛的本领接连了打倒剩下的从者与御主。
但就算如此,沙条家还是没有得到圣杯。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理由,沙条家一子明明胜券在握却还是丧命,沙条家当家也同样死亡的样子。
「虽然很可惜,但好像遭逢从者的背叛」
从圣堂教会作为「监督职」被派遣来的圣殿骑士团的人―――给人像是爬虫类的印象的高大神父―――来宣告圣杯战争终结,对著作为玲珑馆家当家代理前去迎接的我那么说。
啊啊,"果然",是那样吗。
那么想。
有著些微认同。
在那之后―――
在父亲葬礼结束后,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从别墅回来的母亲。
父亲的死。圣杯战争的结果。还有,父亲对自己施下的致死诅咒。
虽然母亲叹息,以泪洗面抱紧自己,但我却没有流泪。
因为,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在我上了国中的那
年冬天,母亲卧病在床,不久后就离世了。
就这样,我成了孤身一人。
仔细想想,早在那个早晨的瞬间就一直是这样吧。
玲珑馆美沙夜是孤独一人。
没有亲人。
没有朋友。
但是,那可以说是幸运。
对我而言,那算是某种「发现」。
独自一人,可以将一切导向有利的方向。
如同字面上是一切。
无论是继续钻研魔术,或者是作为玲珑馆家当家在什么场合该行使怎么样的威势,比起在父母庇佑下的小时候比起来,要远远来的"自然"多了―――
无论是作为魔术师。
无论是作为支配者。
我玲珑馆美沙夜将这八年的岁月以最大限度活用在自己的成长上。
若是,那名统率过古代世界的"那个男人"看见的话,一定会说这就是王者的气度,然后哄堂大笑没有错。
对我来说,那是很简单的事。
只要独自一人就够了。
不压抑自己,只要跟从自己的感觉―――
―――只要作为一名"女王"存在就行了。
我能以自然的形态塑造君临世俗社会和魔术世界双方的玲珑馆美沙夜。玲珑馆家这家名与权力确实多少有影响吧,但即使没有那个我也能做到相同的事情吧。
我成了支配者。
自己的能力与选择,以及行动的结果。
由我来支配。
由我来庇护。
庇护过去幼年时与我相似的无力人们。庇护凡俗。庇护无辜。
给与他们幸福。
为了既弱小又虚幻的他们。
一边继续支配东京这土地,我静静地自觉到了。
唯有维持自我本色才能改变世界。
那就是真实。那就是一切。
年幼时的过错决不会再犯第二次。
代价虽大,欸欸,但我学习到了。也一直在等待。一边鉴定自己所完成的事情,一边支配在视野中拓展的世界。
于是,父亲死后八年。
西历一九九九年。
我的"颈部",出现了六枚翅膀的令咒―――
这一刻到来了。
为了解开致死诅咒,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为了连接大愿「根源」,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圣杯的再临。
英灵的显现。
充满令人喘不过气的血腥味、那杀戮的日子,终于。
将自己的性格和能力全部发挥至极致、残酷的末路,终于。
这个肉体,显现令咒之时。
终于来了。
在诅咒将我的肉体与生命破坏殆尽前。
―――就如同父亲的遗言——
西历一九九九年,二月某日。
东京,玲珑馆宅邸。
在早晨的寒冷气息中,持枪男人(Lancer)正确的把握住了主人的位置。
恰巧在异常宽广的中庭中心,
同时在给被改造成某种魔物的猎犬们饲料,一名女人的身影。就是她。那就是男人的主人。
绚烂华丽的女人。
年纪轻轻就修得无数魔术的女人。
毫无疑问该被称作天才的支配者。
实实上,就算将她认定为这名为东京的极东都市实质上的「女王」也无妨。肩负国家政治的老人们天天都在打探这个女人的心情,所以应该也能说她是统治极东的其中一人吧。
有著和年龄相符十多岁少女娇艳的肢体,但相反的身上缠绕的氛围,就算闭起眼睛,传达出来的气息毫无疑问就是王者。
他知道那样的女人。
在男人"生前"时也有一些这样的人。称呼她们为女中豪杰都还太可笑,将世界的趋势操之在那纤细的手腕中,如假包换的女王。面对自称为王的人也不屑一顾的支配者们。他知道―――与其说他知道不如说和男人波澜万丈的人生有重大关连的,就是那样的女人们。给予男人生命最后一刻的,也是其中一个那样的女人。
(这个就叫孽缘吗)
男人静静想著。
脑中浮现昨天打发时间时从本馆书房里拿起的一本哲学书中的词句。
盯著主人。
黑发的女人。玲珑馆美沙夜。面不改色的大把抓起要给魔犬们作为饲料的生肉和内脏。同时感觉到毛骨悚然和某种该说是性感,还有娇艳的感觉是因为个人性质的缘故吗?
还是说,是因为这个奇妙状况(situation)的缘故呢。
男人在离主人有些距离的台阶上坐下,在嘴上叼著的菸上点火。现世的菸也还不坏。特别是像这种想抽时就能抽的纸卷很好。
吐出紫烟―――
看向中庭的喷水池,稍微思考了一下。
圣杯战争已经开始了。
以万能的愿望机圣杯为目标的七名御主到齐已经过了七天。
男人以从者阶位第四位,枪之英灵(Lancer)在美沙夜的命令下已经和三骑英灵交过手,但在那之后却没有任何动静。
因为没有命令。
现在美沙夜也没有对其他的御主做出攻击行为。
所以现在男人才空闲到可以解开灵体化在书房看书。虽然不能离开主人身旁,但被交代说如果是在这间宅邸中要去哪里都是自由的。除了寝室以外。据说,绝对不能没有允许擅自进入寝室。
(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啊,我的御主)
没有不满。
但是,确实有些许不信任感。
故意在眼神中注入"那样"的感情,男人注视著美沙夜。
然后―――
马上就有了反应。
不愧是极东女王。些微的感情也能查觉吗。
「你对我的方针有不满对吧?」
美沙夜说。
悠然地,带著与年龄不相符的性感音色说道。
「为什么,不让你以原本的武器战斗。到这种地步也不解开宝具的封印,该不会是在害怕被背叛,是吧。」
「啊?」
对意外的话起了反应。
因为那是完全超出男人料想的话。
不满和不信任。这个女人是不可能没察觉那个差别的,男人觉得啊啊,这应该是以牙还牙吧。对于故意摆出视线的,故意的回应。
「不,没那回事。虽然没有Gáe Bolg感觉不太对,嘛,没有的话也只能继续没有的战斗。」
耸了耸肩继续。
「你作为御主是正确的。
在看到剩下的人前要旁观我没意见。不过―――」
话稍微含糊了。
美沙夜的"事情"在显现之后马上就听说了。
剩余时间(time limit)。
和其他御主不一样,玲珑馆美沙夜这女人没有时间。只有得到圣杯才能解开的致死诅咒。无论多才华洋溢,也不等同像是要宣示那个般优雅地战斗。
如有万一,也有必要和其他御主(Sancraid)联手,四处贪婪的奔走。
正因如此,枪之男才会这么说。
不过、这句话。
「无所谓」
美沙夜微笑―――
「我的性命和我的原则是两回事。要拿来衡量都觉得厌烦」
至少在还有余裕时,不必。
说完,女主人刻意面向这里。
由于主人白皙的手指抓著的血红内脏移动了,一旁的魔犬露出贪婪的眼神,但她无视了。男人从正面接下美沙夜的视线,无可奈何的垂下肩膀。
(又碰到强势的女人了哪)
不过。还不差。
如果没有半点阻碍就获胜那才是真正完蛋了。
而且,这个女人。果然还是有点似曾相似。虽然如果要说长相端正的话不如和"那个"比较像,但就这个麻烦的脾气来看,对男人而言果然还是想到过去的恩师(Scáthach)。
性情高傲,不服从任何人。
与生俱来的支配者。
才华洋溢,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和凡人的差异在哪里。
和看透自己一样,也同样能看穿他人的素质和气质―――
「你知道作为从者被召唤的英雄,都有个共通点吗?」
突然,美沙夜那么说。
停止将意识回硕过往,男人回问。
「嗄?那是什么?」
「虽然不是所有的从者都符合。但生前死于非命的人才会回应圣杯声音的样子」
呵呵,女主人愉快的扬起嘴角。
那看起来像是在嘲笑毫无疑问以超人发挥威猛之力、生前以英雄成名,但结果还是被人类的业障束缚的英灵们。实际上也是那样子吧。
唉呀唉呀。
叹了口气,男人回答。
「意思就是说不管哪个
家伙都有遗憾吗?
无聊死了。很可惜那跟我无关。」
「好像是那样。虽然对圣杯抱有愿望那种丢脸的从者比较符合我的嗜好。你还真是完全不符合我的喜好」
「选之前先发现啦」
如果想要充满怨恨的奴隶明明还有一大票人可以选。
继续那么说完,耸了耸肩从台阶上站起。和女主人的无聊对谈就到此结束。如果说现在只有看门狗程度工作的话,那至少保持在入侵者出现的瞬间就能杀掉的程度,继续保持警戒。
然后―――
站起来,正要灵体化的那剎那。
「我想要被女人杀掉的英雄」
小小响起的声音。
那应该是对著自己说的话,但是。
男人感觉那同时也是玲珑馆美沙夜对著自己本身说的话。
这个,是真话。
没错,男人―――Lancer如此断定。
有断定的根据。声音。语气。确实有感情夹杂在其中。以十多岁的年少之躯做为支配者座于极东,以魔术师进行修练与钻研,最后使才能开花结果的这个女人,明确地,"对于从者"抱有某种强烈的感情。
不是对枪之男一个人。
对英雄。
对英灵。
对著从者。
大概是下意识浮现的吧,这个感情的颜色,没错―――
(复仇。应该说报复,吗?)
男人想著有时被称颂为「女神」,过去一名女人的脸庞。
对了。气质和统率「影之国」的斯卡哈(Scathacha)相似的这个华丽的少女,如果就表情和举止来看,不只斯卡哈也和"她"很像。被称呼为掌管王权、邪恶以及狂气的神明,康诺特(Connacht)女王梅芙(Maeve)。
以滚滚复仇心蹂躏大地,杀了自己(Cú Chulainn)的,那个女人。
明确地意识到还是第一次。
因为比起外观,这名少女的内涵让男人连想到斯卡哈。
但是。在这个瞬间。
Lancer·库夫林,确实将玲珑馆美沙夜和梅芙重叠在一起。
无言盯著自己的那名少女的艳丽斜眼,没有错。
缓缓张开的嘴唇。
音色,声音,编织话语的舌尖。
那确实―――
「因为,这样才知道女人的可怕吧?」
细语声。
和妖艳的微笑一起。
艳丽、冰冷、沉静,但又有那里带著愉悦。
那确实,让人想起女王梅芙的肖像。
(……这还、真的)
这次换男人下意识露出真面目了。
男人打从心底,唉呀唉呀,垂下了肩膀。
「了不起的女人」
打从心底给予如此评价。
毫无虚伪。
「就讽刺来说,还真不得了」
「不,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这件事我挂枪保证。不过啊。给你一个忠告,年纪轻轻就那样,可是半个朋友都交不到喔,你―――」
「无所谓,没有差」
「啊?」
「我说无所谓。还不懂吗」
不懂。
女主人对著诚实回答的男人这么回应。
静静地。
冷淡地。
以及,带著无可动摇的决心与"真实感"。
「―――朋友什么的,对我而言没有必要」
(第二部『Best Friend』?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