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自己的主人(Master)在想些什么呢。
对拥有优秀的“眼”的Archer而言,是字面意义上地一目了然。
看破一击射向远方箭矢的双眼。
看穿敌我双方万军内外的双眼。
将原野、将山脉、将百兽,将天下的一切都尽皆映出的,那疾迅弓兵的乌黑双眸。
将物质(形体)。乃至将精神(心灵)。
仍非英灵而以人身生活之时,屠龙者的嫡嗣麦努切赫尔(Manū攁栀爀)大帝曾这么说过。你的肉体是超乎更在旧日神代之前的岁月所得来的恩赐、无可替代的至宝,因而那双眼睛也同样拥有异乎寻常的力量,之类。
是这样啊,地直言回答的情境,他而今也还记得。
应对伟大之王的话语,本是应当恭敬地表明欣喜的场合,他却是坦率地颔首、轻言一句无礼的言辞。
这虽是他生涯里言行的一处污点,宽宏大量的大帝仍是赦免了他。身怀令人畏惧的古老力量降生于世之人本就寥寥无几,除却大帝和他之外恐怕再无他人一事,想来也是此举的理由之一吧。
大帝应是把他当作是某种朋友,又或者是同类来相待了吧。
略略地回忆着那位既是杰出的统治者、亦是出众武者的大帝,Archer望向这于公元一九九一年将自己召唤为英灵之身的主君。
魔术师。育有一子、曾为人母的女性,艾尔莎。
充作据点的是市内文京区的御茶之水地区,山上酒店的一个房间。在这周到地附着一个绿油油小院的四零三号套房的房间中,一面解除灵体化将以太构成的肉体置于沙发之上,一面正对面的艾尔莎安坐在沙发上谋划的模样置入视野中央。
看到了形貌。是个好女人啊。泛起的笑容尤其地好。
看到了内心。是个好女人啊。意欲托付圣杯的愿望,决不是什么、肤浅的私欲。
艾尔莎缠憉葧v切一切,Archer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决不能出言提及就是了。
某种意义上,即便是强行把衣服剥个精光再细看一番,也没有自己的视线要来得失礼。关乎这点,他还是完全明白的。
尤其是,面对需要以礼相待的人物时。
「……Archer」
听到了喃喃声。
第二位主人的声音,相比第一位主人实是大相径庭。
那征战、裁决、统治、称霸的风范,要从他人处寻求还真是有够残酷。当然,Archer不会要求艾尔莎如此。完成召唤仪式而邂逅,认可为主人,认可愿望和想法,决定并肩作战,这些既然都已决定,那便只需偕同前进。无需迷惘。
正是如此。
迷惘之类,并无半点立足之地。
「怎么,Master。都还没听过你这么丧气的声音呢」
「是吗」
「嗯」
尽管不是百分百地却仍然柔和地回以微笑、颔首致意。
虽说已经完全知晓接下来的对话走向,但还是注意着不致让她发觉。
「有疑虑就恭候咨询。随时啦。我是你的Servant不假,但更欣赏的是你这个人。有事要拜托就说说看吧」
「真的?」翠色的双瞳,没有望向自己这边。艾尔莎的视线,在地板上徘徊。
「我可不怎么说假话的」
「不怎么,啊」
稍稍露出了笑容。啊啊,稍稍吗。
虽然不是意料之外,但心里果然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还是想尽可能地,让她一直绽放笑容。Archer微微地这么想着。不光是艾尔莎,一切避恶扬善的人、生命、心灵,若是能常在幸福和安宁中,又该是多美好的事情啊。思绪的一角,如是地考虑着。
即便世界,决不会听凭其发生也。
「是有一句叫言出必行的吧,这国家的成语里。我倒是很想那样啊,不过嘛,因为没有那么全能所以偶尔结果上就变成假话了」
「这样啊。所以才说,不怎么说假话呢」
「就是这样」
再度颔首。
对话单方面地,就此终止了。
感觉很像。跟五天前,意外地中了多半是Berserker的Master使用的魔眼、并短短地交谈了几句过后,所就此笼罩艾尔莎的。比起三天前在奥多摩山中和Saber的Master接触时,还要再深几分。
无言地,注视着艾尔莎的侧脸。
如何都不会让人思及已为人母那般地,仍有着浓厚少女余韵的面孔。
而其上,确有着愁云所在。
(……那时候,在奥多摩的时候,你有什么东西断折了。你是,着魔了)
即便并未确切意识到也仍能发觉。
艾尔莎缠憉这名魔术师,一定有何处缺损了吧,于那一日、那一刻。
始终无言地伫立着、只是一直一直呜咽的艾尔莎,由自己环住那纤瘦的肩膀的,那一刻。
究竟发生了什么,Archer没有出言相问。
这三天里都,一直没有。
既觉得那不应由自己开口,更觉得不应贸然提及。是该由她自己考虑的事情。
就算那是,足以左右圣杯战争进程的要因也——
(由你来决定,艾尔莎。
你要活下去。在这场战斗之后,继续你的人生吧)
就算那决心,会为自己这名英灵(Servant)敲定终局也。
不去进言。
不去引导。
Archer只是,等待。以这而今才拟成形体、不值一提的客人之身。
直到正经地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类,决定自己的将来为止。一分钟也好一小时也好。
这是一秒。而后是两秒。三秒。
「救救、东京吧」
十秒过去。
艾尔莎仍然保持着低垂的目光,将双瞳投向Archer,如此说道。
视线两两相交。一半呼吸长度的沉默。
啊啊,真是让人满足的好回答。至少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了。就算是,世界自己在某处横加了干涉也,其中的确是,这一直从世界中感受着这五分钟之后的地狱的艾尔莎缠憉,存乎着她自己的感情和意志。若当真如此,纵然这是恶魔(Druj)的耳语所招致的话语,他也只会大举双手赞成。
并且,她所言说的话语内容。
没有理由忘记。
「是那个男孩的话吧,艾尔莎」
「……嗯,是的。巽。曾经是Berserker的Master的,那个男孩」
用的是过去式。想来应该已经从圣杯战争中败退了,那位住在东京的青年。
五天前在秋叶原相遇时,青年他是这么说的。
想要拯救东京。
想要中止圣杯战争——的。
「那孩子他……说想要救下城市、救下人们的。你能相信吗?明明知道我是魔术师,明明知道我是圣杯战争的参加者,却还说那样的话。因为有朋友在,因为有喜欢的女孩子在……不管怎么都,要中止圣杯战争什么的」
「嘿」
「不要笑」
「怎么会笑呢。那本来该是英雄(我们)说的话啊」
一面说着,这次却是百分百地地笑了。
甚至比那还要多。一边要忍耐跟通常的魔术相比差距悬殊的精神侵蚀,一面按捺会将自己死去的孩子和那名少女混淆的大脑异常——面临着堪比将人格从最深处整个切成碎片那般苦楚的而今,却没有一分悲鸣、没求一丝援助,仅是一次呜咽便将之倾数克服,由自己得出了这样的回答。
十分相称我这弓兵第二位的主人,值得骄傲的结果。
献上赞词吧。送上喝彩吧。
发自心底地引弓吧。
以你的名义,以你们的名义!
业已现界的最强敌手Rider、那向五骑英灵公然宣战、大名垂青古埃及史的光辉神王奥兹曼迪亚斯,其而今安坐的神殿所在,便是我此刻奔赴的去处。纵然其理由不甚明了,可妄然宣称要将极东最大的都市东京中、这总计超出千万的人民焚为焦土,这等法老,非得要让他一败涂地不可!
正是这样。
英雄,是为了救助他人才存在的。
「Archer,我——」
「别说了。你已经决定了。我也点头了。这种事啊,就是那样的。这样就行了」
——距现在的时刻,大抵是半天前。是东京湾决战当日的晨间对话。
几可说是穷途末路的绝境了。
纵然已和Saber结成了共同战线,状况也是不乐观到了极点。
时值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深夜。
东京湾上决战——
如若意欲将这星稀的夜空席卷殆尽一般,展于乌黑海面的是Rider的大宝具、独一无二的固有结界『光辉大复合神殿(Ramesseum Tentyris)』的大回廊。直朝着这既是死地亦是敌地之处,弓兵、枪兵、剑士,换言之即是
名唤“三骑士”的三骑Servant,正顺应着宣战径自发起攻坚。无需赘言、不需思索,此处明白无疑地,正是位处一切事态皆会利乎Rider地发展的强力结界内部。
可谓是,敌之股掌。
或者说按如今的场合应当称之为敌之肚腹吗。
具现出神王(Pharaoh)心象风景的固有结界,毋庸置疑是神代的具现。
成群结队地发起袭击的人面狮身兽(Sphinx)尽皆为拥有无限再生能力的不死之身,而贵为大神殿之主的Rider/奥兹曼迪亚斯更是如此!
不死。不败。
自发行使、精确把握敌人位置的千里眼技能,加之,Saber解放其拥有的风之魔力(Invisible Air)而来的助力,Archer依此所射出的必杀必胜的飞矢足有数十发一举贯穿了神殿的内墙,自一千米之遥径直抵达主神殿。纵是神殿外墙的披覆、那通常的对军宝具亦能无伤地回以反击的赫梯(Hittite)神铁也仍且就此碎裂,将那傲然居乎宝座待候的Rider,将其心脏、其灵核,全无一丝纰漏地一举刺穿——
神王却未被诛杀。
不过是,瞬间便完成了再生。
如若胶片上镌刻的画面倒放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用!无为!无谋!无一可取!
吾身不死,无人可伤及吾身一丝一毫,啊啊——
你们便好好地亲身体会一下吧!」
Archer看得一清二楚。
千里眼已然言及了一切。
安坐主神殿中轰然大笑的神王,其无敌、其可堪无限再生的宝具之绝对性。
其为古代众神的加护吗,抑或是生而便内具众神的奥兹曼迪亚斯这名法老的力量呢。还是说,永世统治天下,既王亦神、既神亦王之身升华而成的全新信仰之谓,便是这等大英雄的风貌吗。Archer所知悉的王并不众多,但Rider的威容相较之下,诚然是和其他的王大相径庭。
强大。无敌。竟也有应当送上这等赞颂的敌手,吗。
但不能屈服。
现在要放弃,还稍稍、有点过早。
就旁观者而言,相距深入大神殿的三骑失却性命,十之八九定会评说为,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吧。对自身的劣势和偌大的危机,Archer也并非是认识不到。
枪之女郎(Lancer)最初虽然表现出了合作的态度,却在这群野兽三次完全再生之后便径自低语着没了影踪,安危不明。只要这共计足有七头的神兽仍在进攻不休,弓剑二骑便只能永无止境地做着困兽之斗。狙击Rider本是为了打破局面而行,却也并无什么良效。
若此时是国与国之间的征战的话,那便尤其要向王上进言撤退。
然而。
此情此景却,稍有不同。
此地并无应当出身守护的士兵和民众(众人)。
所有的只是,除王之外本应只有自己一人、却同样猛力无双的——英雄!
「Saber!」
一面避开斯芬克斯偕同着魔力而红热化的钩爪,一面同时射出五十发飞箭抹去另一只吐出的火焰暴风(Firestorm),应时向剑之英灵出声搭话。而下个瞬间之时,Archer的身影已然位乎大回廊的天花板,即是距离石地板约为十米的高度处。
「还没好吗!」一面落足天花板上,一面再度出言。
「再几分钟」依旧挥舞着从风之鞘中解放的黄金之剑屠杀神兽,Saber如是应答道。
「……你这话说得,也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以英灵之身而言,原本是天下无敌的。
几可称之为神话具现的Servant乃是超越一切生物的存在,即便是直面强力的现代兵器也同样可以单方面地出手屠杀。然而这群集的神兽,每一只每一只却都尽皆负有足以匹敌英灵其身的神秘与幻想,面对这啸声震天的王权执行者、烈焰和暴风的象征、与生俱来的毁灭者,面对这斯芬克斯之时,就再没有什么天下无敌一说了。哪怕只是懈怠零点一秒,那尖牙、那锐爪,纵是这现界为以太肉体的英灵,亦然不免被轻易粉碎。
自神殿上开战伊始,已是三十分钟有余了。
应付神兽的回避行动、攻击行动,皆是不带半点夸张的全力以赴。可不论英灵自身拥有的魔力何其强大,掌控其维持和活动的仍是Master的魔力,换言之只能是人类的魔术回路。
究竟还能维持多久呢。
艾尔莎她,恐怕无疑正在市内因急剧的魔力消耗而气喘吁吁吧。
加之,大神殿内满载的神威——看去如若古埃及的神灵一类的诅咒,仅不过是存在便持续侵蚀着Archer和Saber的四肢。健全的生物不过两秒便即死亡的各类毒素恣意刻削着肺腑,非但能力值的参数(Parameter)接连等级下降(Rank Down),时而连技能都会一应弱化。
(让毒给麻痹到手指,我这可是头一遭啊)
就如传说所述,Archer拥有能抵御一切疾病和毒素的肉体。
即便如此,嘴角却还是不住地淌下红流。肺若火烧。失却了遍覆黄金之剑的风之魔力的Saber,恐怕也是将相类似的状态吧。看到那明显迟钝下来的动作就自然晓得了。
「哎,没办法的话,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话语简短。
继续战斗。这可不是什么能拉开距离狙击之类的状况。根本是肉搏到底的乱战啊。
一面寻机避过神兽的爪牙,应时攀上那狮子一般的躯体,右手握牢魔力精制而成的箭矢,毫不迟疑地正中那巨大人脸的面门。剜眼穿脑地眨眼间将灵核破坏。如此杀掉的数目已是不可胜数,怕是有几十头了吧。
逼近不休的另外两只交给Saber,而自己仍是向着更后方的三只连连放箭。
只要受到一击就是致命伤。故,一切的攻击都得招架,不然就得躲开,或者在到达之前就先行出手消灭。虽说表面上看去是无伤地持续奋战,但毋庸置疑地,是一直在被消耗。
(要能再坚持几分钟,简直就是奇迹了)
就这么,一面在心中自言自语——
一面继续损耗着有限的魔力。
一面继续仰赖着无限的斗志。
其时,弓兵和剑兵,于这任何奇迹都不被允许的大神殿内,毋庸置疑地成就了奇迹。
——将以百八十秒的死斗坚持至终。
——将数以千计的鬼门关,完美地一一越过。
「两秒后,就请用那个吧」
女人的声音响起。
Saber的颔首和第一次冲击,几乎是同时到达。
响彻大神殿的轰鸣。宛若大地震的震动下,连神殿大回廊中矗立的巨柱都一应泛起了些微的裂纹。纵然群集的神兽都不免为之显出怯意,关乎这双眼睛所预见的绝好机会骤然来临这点,Archer已是直观地发觉到了。
其正为Lancer隐匿形貌的宝具“长枪”的一击,他是知晓的。
其正为将古代众神神威现出的诅咒扭曲的一击,他是知晓的。
Saber朝着地板,将一枚宝石——最高纯度的“贤者之石”,径直砸下。
并未有人出言说明。那究竟是何物,剑士连只言片语都未曾提及。然而,Archer却能明白。即便没有亲眼所见,即便无人出言说明,他也仍能领会这绽放出万色辉光的宝石大至穷极的效果。其即为,纵然仅有一瞬,却仍能将大神殿具备的神威中至为难解的宝具封印加以中和的能力!众神的诅咒仍不免被一概抹除,那被唤作是炼金术的魔术奥义!
(……好)
命中注定的时刻来了。
身旁是,正待双手高举辉煌黄金之剑的Saber。
光之粒子,正徐徐地将周遭尽数笼罩。
何其地美丽啊。
是因这魔力量的非比寻常吗,还是因这剑身中融汇的光荣呢,纵是那狰狞和暴虐化身而成的神兽,都不免为之惶恐畏缩。若眼下的状况并非如此,自己倒真的想一直看到满足为止。
来吧,自己也该开始了。是时候对这剩下的五只倾尽全力了。
好歹也要,下点狠心地。
拼尽全力地硬上才对啊。
——猩红的大弓,满满、满满地,在Archer的手中竭力张开。
与此同时。
悠然安坐主神殿中的神王奥兹曼迪亚斯,将右手攥成了拳头。
神殿内部究竟发生了何事,入侵者又究竟冲何物而来,这已是再显然不过,而眼下应当实行的对应也同样是不言自明。沉稳地、冷静地,神王预感到了战斗的终焉。
配得上大神殿邀请的Saber、Archer、Lancer。
是这样吗。Lancer的宝具本是哪里的神灵的所有物,抑或是Lancer自己原本便是强大的神灵一类吗,似乎好歹是将宝具封印给摆
脱了啊。藉那倾尽全身的一击动摇整个大神殿,加上那可恨地违反协议的术之英灵使的一点小花招,所以剑弓两人的宝具才暂时脱离诅咒的吧。
「虽说不过数秒,竟能这般地攻破吾的神威啊」
嘴角微微扭曲。
其为笑意。
既是称赞强者的表情,亦是确信胜利的表情,且。
更是手握绝对之力的王者才有的表情。
「往昔时代的圣剑使。以及,听闻此言的波斯弓兵啊。
真是了不得的叛逆。既是如此,吾这王中之王更得全力回应才行!」
若是在支配上下埃及的过去、仍伴着充满生命力的肉体位于大地那时,尚还会有为勇士们献上赞词,将其迎为我军大将的选择吧。神王乃是宽大的。纵然是向神兵戎相见之人,神王也仍会将战士赦免。
然而,这次却无从赦起。
是因身为圣杯战争这一魔术仪式召唤而来的英灵之故?
非也。决然,非也。
不过是以终得再度驾临天下的法老之身,为了拯救世界,而去行应行之事罢了。即便超乎千万的无辜民众会为此失却性命,向大圣杯招手的飨尽世界的女神(Potnia Theron)也非得诛杀不可。胆敢阻挡的不论来者何人都是罪无可赦,毋庸赘言定要将其尽数蒸腾殆尽。
现下藏身奥多摩的Master似乎已经丧命,存乎市内各处的伊势三一族的设施所供给的魔力也已寥寥可数。以神王之身还要靠皇帝特权技能的模仿虽说不甚愉快,然而剩余的魔力和技能若是搭配得当,便有充足的时间保证剿灭神殿中的三骑士、将东京化为灰烬和取得圣杯。
「……阿蒙之爱啊(Meri-Amun)」
定罪宣言。
一面放低右手,仅是短言一句。
这并非是宝具的真名解放。
而是于其时,让这神王心象庭园而成的偌大神殿展露的时分迎向终结。
故其,确为定罪。
将那示出主神殿所搭载超绝神威的“丹德拉大电球”——与那位乎横须贺海面的美军太平洋舰队中的数艘神盾舰被消灭殆尽时全无二致的光辉,那如中天烈日一般的灼热,那人类无从忤逆的太阳怒火,辅以支配者所降下的定罪之雷。再一次地。
了无慈悲。然而,满怀慈爱。
只为将那愚不可及地忤逆神明的三骑英灵,体无完肤地尽数屠灭。
『Archer……拜托你……』
这不是错觉之类的。
明白无疑地,艾尔莎的话语到达了Archer的所在。
远处,市内某处而来的声音。只有彼此结下契约才能得闻、这藉无声之声对话的手段。
这一刹那,业已所剩无几的魔力却瞬间增大不已。令咒,同时使用了三划。这自大圣杯而来的契约证明,这表明对Servant绝对命令权的令咒,这魔力贮藏远远超乎魔术师拥有存量的魔力结晶,时而,也可化作强力至极的武器。
譬如,现下。
相促宝具真名解放的绝对命令。
若是顺应此言使用宝具,便能发挥出前所未有的威力吧。
「如阳至圣的真主啊」
超乎限度地大张其弓,一面感触着全身满盈的魔力,应时编织出话语。
自然地,张开了双唇。这是第二次,说出如是的言辞。
第一次时,是于那随高贵却虚幻的神代终结而化作人世的波斯(Pars)大地上。其为翦除恶龙的勇者嫡嗣、伟大的大帝麦努切赫尔麾下弓兵,用以点缀其所迎来人生终局的祷文。
「赐下万般睿智、尊严、力量的光辉真主啊」
想来,也确实是。
不就像是全都为着终局点滴垒起的一生吗。
和这人世全不相匹,拥有几可说是神代流连的强大力量、例外那般地生身若此,作为最强的英雄而活便已是就此注定之事了。
以英雄之身和众多的人相战。也杀害了众多的人。
在大王的指挥之下,为终结这和图尔库(Turuk)足有六十年的大战而引弓不休。
「敬请明鉴我这真心、我这信念、我这力之所及吧」
而后,其时到来。
遍染血腥的征战日夜迎来终结,两国的民众尽皆翘首以待的瞬间。
被麦努切赫尔大帝围困的图尔库将军弗拉西亚伯(Frāsiyāv),要求以定夺众王国的边境线来终结战争,得到了大帝的应允后,划定边境的大业便落到了自己的肩上。
毋庸置疑,不可能将其忘却。
祈祷过后所射出的那一箭,可是满载着心愿的啊。
早已被太过漫长的大战操劳到极点的人民的、战士们的、妻子们的、父母们的、朋友们的,寄托而上的,正是这无关乎属国、一切和平的愿景。而这愿望,就由自己来尽皆实现。
『阿拉什!』
「哦哟」
啊啊,艾尔莎是在哭吧。
不能用到喉舌的无声之声,起伏得很厉害。
用真名来叫我,好像还,完全是头一次吧。
(别哭了。这样就好,你没有做错)
一面用未去通话的部分思考默言着,一面愈发竭力地,将弓拉满。Saber已经做好真名解放的准备了。和四周云集的光之粒子共创新高的魔力只能用壮绝来形容,位于正中闪耀的黄金之剑则是——少说也秘藏着对城宝具级别的威力。
但是,不够。太不够了。
奥兹曼迪亚斯从主神殿放射的中天之炮,那如若将此处的宝具解放悉数叠加那般地发射的太阳灼热,着实是太过强烈了。若是倾尽全力,其中的热量恐怕足以将东京全境都尽皆碳化。不知究竟是否为完全实现了干涉外界的固有结界所引致的异常状况,可那威力也实在是太过超乎常理了!
正因如此,自己才位乎此处。
双眼足以察知神王超常力量的,自己。
宝具仍存乎与其相抗可能性的,自己。
兴许,若是黄金圣剑能当真发挥真正价值的话,事情的走向说不定也会改变。非也,倘是万全的状态虽说并非不可能,但若不能而今的局面下发挥,那便与没有无异。决不能倚赖这点。
若是如此,的确。果然和过去那时别无二致。自己,要做该做的事。
「请看吧,星月的缔造者啊。
见证我这举止、我这终局、我将成就的无上献身(Sp渂琀愀 ārmaiti)吧」
偕同着祈祷,将这向神明供奉的大弓。竭力拉满。
射出苇箭。
为终结这满是苦难的战斗而射出的,救世的一箭。
「————流星一条(Stella)!!」
其为,长达数千年过后也仍且为西亚众人记忆犹新的绝技。
正经地生而为人的众人中无人力所能及,仅有身负神代流连之人才能践行的愿望之形态。不可思议的是,几乎是同一时刻,那据说于埃及所显现、率领拿利穆(Ne'arim)人的圣人(Moses)所行使的奇迹,颇相似于这割裂大地的一束光辉。
但这并非是分割大海的圣人奇迹,是为,割裂大地的弓兵,其愿望的尽头。
足有两千五百千米的,极远射程攻击。
往昔自达马万德峰(Damāvand)沿东飞射的箭矢,径直到达了遥远彼岸的奥克苏斯(Oxus)河。而后,据说为箭矢所分割的大地划出国境,维持了两千数百年有余。
割裂大地,终结两国的纷争——
为长盛久昌的和平而定夺国境的超常之技。
其于而今、此地,将光辉的大神殿再现的神话/传说/传承之战落下了帷幕。
交相辉映着圣剑的光芒,终而化作了耀眼夺目的流星。
如前所述,宝具乃是绝大的存在。
堪称是英灵传说具现的宝具所蕴含的神秘是相当惊人的。
完成真名解放的场合,若是攻击型宝具则无疑会彻底将敌对者毁灭吧。
虽说若能回避或是防御便也不过如此——
宝具仍是英灵手中的王牌。
未必单纯以威力而论,其所有的乃是适应诸多场合的某种必杀之力。
纵然并非是攻击型的宝具,亦然能大举地对战局施加影响才是。
故,应当铭记此处并不适用常理而言的回避和防御。
称为只能用宝具防范宝具也决不是言过其实。
自然,这并非是宝具仅能由宝具防下之意。
因宝具的可能性着实是太过多样。
不仅止于破坏性的威力,纵然掌控理性生物精神的宝具亦是一应存在。
若只言及破坏性威力的话——
值得提及的便是幻想崩坏(Broken Phantasm)了吧。
其为,就宝具而言至为特殊的使用方式。
将其中秘藏的魔力尽数引爆,如若消耗品一般地发挥出压倒性的威力。
毋庸置疑,此种情形下爆散的宝具绝无重生之理。
因
其仅能行使一次之故,而堪称是王牌中的王牌,但却称不上是值得推荐的做法。
宝具的消失,可是攸关圣杯战争败北与否的啊。
(节选于一本老旧的笔记簿)
光芒,遍漾周遭。
自那将这前所未有的宝具大神殿尽数统率的主神殿中。
宛若黑暗悄无声息地盈满夜色那般理所当然,如若其正为天理所昭那般,空间所及之处尽皆充满了四散激荡的光芒。四散、荡漾,不遗余力地将一切都蚕食殆尽。
这绝对的魔力所降下的,本应堪称毁灭。
其证据便是那悉数熔解的神铁外墙、四分五裂的宝座、和分崩离析的大电球。
然而,灼热却并未一同到来。
神王奥兹曼迪亚斯,握有的仅仅是其“辉光”。
唯有藉由在这固有结界的神殿内部选定焦点方能得以显现的最高热量,亦即那堪比太阳耀斑的大电球放出的热投射,纵是未尝料及竟会被将两骑Servant的同时宝具解放化为乌有、纵是心中着实将其认作是全无可能之事,这两重的宝具所乍现的辉光,却还是远超其上地耀眼夺目。
并无惊愕。
更无焦躁。
不过是,原来如此、地——微阖起了目眩的双眼,轻启双唇。
太阳的力量也好,众神的威严也好,神王的心象具现也好。
那大抵都无以得偿一事,法老早在遥远的过去便已知晓了。
「啊啊」
欢喜于是。
「吾也,曾经目睹过啊」
憧憬于是。
「和这幅光景,如出一辙地夺目之物」
愤怒于是。
「吾友、吾之兄弟,往昔离我而去的那一日」
悲哀于是。
「那分割苇海的、毋庸置疑由星光所成之物啊」
声音之中,五味杂陈。
追忆着一同成长、彼此欢笑的友人模样。
追忆着恩断义绝、彼此抗争的敌人模样。
将那日后被唤作是圣人、那身为己友的敌人,将那名字默默地在唇齿间喃喃吟诵。
「是吗,这样吗。而今在此的汝等——便是代吾拯救世界之人吗!」
看看那彼方吧。
正因是耀眼夺目的希望,方得时而被世人唤作是奇迹。
主神殿,崩塌。
名号光辉的巨大构造体,自内部为光与热所支离破碎。
全长两千米有余的、那虎视眈眈的固有结界,
顷刻间,烟消云散——
「好厉害喔,Assassin快看啊」
「是」
「啊啊,夜晚,让他用剑给劈开了……!」
一朵芳花,翩然旋转。
「呵呵。竟然那么漂亮,那么耀眼的啊。虽然有点什么别的东西混进去了,但那个,是圣剑之光的呀」
沙条爱歌。这于夜空之下,纵情言说的少女。
已将奥多摩山中的伊势三一族斩尽杀绝,而时,正眺望着远处于东京海地区上演的东京湾决战的她。自那公共电话亭旁,踏着纵是漫舞花间的妖精也不过如此的轻快步履,向着海边款款而去。
「圣剑,他有好好地挥起来了嘛。要好好表扬一下Caster才行」
「是的,爱歌小姐」
恭候在旁的杀之英灵(Assassin),表情尽数隐匿在了假面之下。
「对不起……」
市内文京区某处。
山上酒店以外的某个藏身处中。
「对、不起……」
艾尔莎缠憉捧屫咽不止。
于那刚刚结束通话的——足有大号提包那般尺寸的最新式手机前。
无力地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辨识着那乍现于窗边、仿佛意欲撕裂夜空那般迸射而出的魔力光的模样。将那和自己契约的、独一无二的那位英灵Archer,倾尽全力地进行宝具真名解放的那一瞬间,
应时地实际感受着。
双唇,颤抖不止。
「……对不起、Archer……阿拉什……」
翠色的瞳中,满是潸潸的泪。
成就正道的弓兵(āsra-e Kamāngīr),有传说如是。
据说,正是弓兵射出的一箭,终结了波斯和图尔库旷日久长的大战。
为两国的人民送去幸福之后,他便就此逝去了。
英雄不复。
待到非现实的超常一箭射出,不论他是何其地百毒不侵、百病不蚀,又是如何地在无数的战斗中未负一创,那强韧的躯体,依然顷刻间便四分五裂、烟消云散了。
吟诵着祷文而登上达马万德峰的他,正是如此期望的。
从今往后的人世间,便再也不需要什么神代那般的巨大力量了——
就如,他那小小的愿望。
「哎,就没有不需要过、的吧」
人间、平稳和安宁,若是对此、对更在其上的威胁尚在的话。
偶尔也还是需要的吧。
就跟以前的自己那样?
是了,就像据说昭然分割西海的圣人那样。
是了,就像身旁挥舞光之圣剑的骑士那样。
若要粉碎一切——时而,也有需要那种巨大力量的情形在吧。
「至少,东京现在还健在啊。艾尔莎也没事」
渐趋崩坏的固有结界/大神殿内部。
强大至极的魔力暴风硬碰硬地对撞,纵是这以超一流的防御力为傲的固有神殿也仍且被破坏得体无完肤。Archer的宝具『流星一条(Stella)』、Saber斩出的圣剑之光,加之,Rider/奥兹曼迪亚斯猛然击出的相伴丹德拉大电击的灼热太阳光,将那构成群集神兽的魔力不留分毫地消灭殆尽,乃至连神殿都不免一同坍塌分断。
剑弓二人合力攻击的魔力光将神殿粉碎——
神王的攻击,则将位乎神殿体基础的近八成部分都消灭/蒸腾殆尽了。
连这好容易才得来的立足点都说得上是幸运了。
「可是啊,哎。稍微有点过头了吧,这个还是」
若是Archer立足的位置再偏上个一米,便会在解放宝具的半途被破坏的洪流席卷吞噬了吧。实际上,Saber的情形便差不多是那样。不知是圣剑拥有的什么效果,虽然没有被完全消灭,却吃下大电击和大灼热的余波,整个处于半边身体被打烂的状态。
若是正经的生物一定会就这么死掉。
但Servant不一样。以太构成的肉体说到底根本就无所谓。就算粉身碎骨,只要灵核无碍就能用治愈魔术一应修复回来。
「还好吗你?灵核,没被打坏吧?」
没有应答。
剑之英灵,无言地倒伏在地。
「……不好意思啊。能引导到我这边就好了,但没那个工夫啊」
一面说着一面挠了挠脸,却感觉好像剥掉什么东西。
啊啊,这可不行。
随便乱碰搞不好会一下碎掉。
显而易见地,自己也知道脸正在龟裂。
仍且倒地不起的Saber也睁开了眼睛。看样子,好象是明白个中原由了。简单得很。Archer/阿拉什的宝具,就如传说所述的那般,会在真名解放之后自动破坏英灵的灵核。正因如此,既非分割大海的圣人、亦非手握声名远扬的神造兵装圣剑的剑士的自己,才能放出那等同星光的一击啊。
自己的肉体放出的绝技即是宝具之故,以圣杯引来的Servant之身表现便是自动附加“幻想崩坏”的效果。分类上虽说被设定成了对军宝具,但产生的魔力总量和效果范围堪比对国宝具,单纯的威力更是足以比肩对城宝具。
然而,绝对仅有一次。没有例外可言。
一用就会死。
即便是没有圣杯作为愿望器的机能,这一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后世虽然有传说里是活下来的,哎,也就那样啦。那是两码事。我可是,如假包换的阿拉什愠曼其尔啊」
腿脚,迸裂。
手臂、肚腹、胸膛,渐趋破碎。魔力构成的铠甲亦然。
没多少时间了。
羸弱成这副德性,怕是一块神殿的残砖碎瓦就玩完了。
(……还有话想跟艾尔莎说的啊)
而今,声音却无法传达至业已失去全部三划令咒的她的所在。
我是因为身为拥有看破一切之眼的弓兵,彻底认识/把握/理解到自己的结果会如何才这样奔赴死地的,完全不是你的判断杀了我,所以就别哭了——虽然真心地是很想再多说几句,不过到底是不可能了。
(白日梦,还是不要做了)
所以,至少向声音能够传达的对象,言说几句。
向这于魔术师和英灵间厮杀直至仅余一人一骑的圣杯战争中,本该是为向圣杯托付愿望才现界至此,却不顾就此消灭的危险,甚至将可能被迫中途放弃圣杯的情形也抛诸脑后——最先闯入这大神殿质能罐,向强大的奥兹曼迪亚斯示出兵刃的剑之英灵。
向亡国的骑士王?
不对不对。
他可能是亡了国什么的吧,但也不是那样。
阿拉什要言说的对象,唯有一人。无关乎那圣剑的有无,也无关乎出身和所属,而不过是个明白自己的心之所在的英雄罢了。
「听我说,Saber」
声音嘶哑。肺也,在破碎。
「你是正确的」
喉咙,开裂。
「东京的民众——本来跟我们嘛,确实是没什么关联的」
耳朵已经听不到了。似乎是鼓膜破掉了吧。
「可就算这样,也是无辜的百姓。
和我们从前保护的可爱百姓,根本没有一点区别」
已经,连内脏都快要消失殆尽了。快啊。
「我就到此为止了。
我说啊,骑士之王。循着光荣挥动辉煌之剑的男人啊」
舌头裂开了。啊啊,大脑跟灵核也要消失了。
「——你啊,对圣杯有什么愿望?」
最后的话语。
到底,有没有正确地传达给那位圣剑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