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深夜。
东京都丰岛区,JR池袋站附近。
「你我共仰一主,就分别好好尽力吧」
髑髅之女[Assassin]伫立在都市中的暗处,反刍着这句话。与自己一样作为Servant现界的,Caster的话语。用沉静的音色、教诲子弟般的语气说出的话语,有着恐怕会让正确听取其含义的常人皱眉、评定为该唾弃的内容。有识学者般充满余裕的说话方式,更加彰显出其兴趣的糟糕。
但是,Assassin并无感觉。
领受了主命。那么,下一步就仅需要展开行动。
为了已经赢得圣杯战争的尊贵主人——沙条爱歌,正如字面,必要到尽力为止。只要暂时的肉体尚未崩解消散、化作以太的碎片,自己要做的,就只是为主人的目的消耗掉身体中残存的魔力。如果有必要,不仅灵核,献出灵魂也在所不惜。
「爱歌大人。吾主啊」
从暗处,踏出一步。
在星星的亮度几乎没有意义的东京之夜,被例外地足够成为光源的月光照在脸上。不是原本的脸,而是面具。与过去,暗杀教团的历代教主所佩戴之物颇为相似的,白色髑髅。在被作为英灵刻到座上以前,它就遮盖着自己的面孔了。
模仿死而造型的面具。
黑衣与褐色肌肤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在他人看来,恐怕就如同在组成都市的无数建筑物投下的暗影之中,有一枚髑髅凭空漂浮吧。黑衣与白骨,会如此近似西欧传说中的死神,究竟是顺当的归结,还是大大的讽刺呢。
并不知道其他当主会如何,但自己,一定是后者。Assassin如此认为。因为,就在现界的第十四天——也可以说,是在圣杯战争的第十四天——时,深夜广播中传说的“夜晚十一点的死亡玛丽”,终于变成了现实。
是前天开始的。数目,已经达到多少了呢。
「无论多少,我都会献上。为了,比夜月还要尊贵的您」
自唇中流出的并非祈祷。
仅仅是,出于无尽感谢的,一句宣言。
已经过了深夜两点。如果是要为了魔力供给、摄魂而狩猎人类,应当避开这一时段。不过,作为死神活动时,已经决定了不设任何限制,哪怕是在公交车与电车等城市交通网都已停止运作、行人稀少的时间段,也没关系。遇上繁华街的夜行人[极道]的几率会大大增加,也没关系。
已经受到主命,那么,要做的就只是去完成而已。
哪怕,对手是运用非法手段秘密武装起来的一群——
「…………!」
啊,听到了声音。
在求助的,细小声音。才想到这里,就遇到这种事。
夜晚的都市,特别是小路,与天然自然的森林有些类似。出于不幸或是出于愚蠢而迷途其中的草食动物,会被露出利齿、流着馋涎的肉食兽群体所袭击、所解体、所撕咬、所贪食。即使在二十世纪现代,这种阴暗处的规则与Assassin生前也没有多大差别。不一样的,或许只有其在世界上所占的比例。
仅仅留下一次呼吸,Assassin的身姿消失了。
完全透明。
既不同于利用光学技术所做到的透明,也不同于英灵的灵体化。
正确地说,这是气息遮断技能。
作为影之英灵[Assassin]现界的此身所具备的超常技术。
就如此堂堂走在街道中央,余人也无法通过视觉察知到气息被遮断至极限的Assassin。不提擦肩而过的醉汉,就连能在暗中视物的猫都注意不到。生前也习得过各种隐身技能,但在原理和细节上,都有所不同。不如说,这更接近于魔术师们所操纵的魔术。
不被看见、不被察知,Assassin就这样抵达了目的地。
果然是小巷。很暗。
——有了。一名年轻女子,五名男性。
「权东大哥说过的就是她吧」
「这种时间,除了她,还会有哪个小鬼穿着板桥女高的制服在这里乱转?」
「你还真是什么都懂啊」
「嘿~,不错嘛。相当不错嘛~!是我喜欢的型!」
「抖成这样,挺可爱的嘛。还真是接了一笔好生意。交给大哥之前,倒是可以让我们先玩玩」
站成一圈包围住坐倒在地的女子的男人们,体格算是好的。
说的话里有些极道特有的东西,但由着装倾向来看,他们不过是游荡于JR池袋站周边,干一些违法药物、违法卖春工作的年轻人吧。都市的暗处同样有自己的规则,他们就是其中专干外包的底层,或者说是预备军。
「……你们认错人了。我什么坏事也没有做」
女子挤出声音。
嘴唇与舌尖都在颤抖。是因为恐惧吗。
「好~好~,是个人都这么说。不知道这是你们的地盘呀啊救命~?再叫啊,警察叔叔也许会来救你喔」
「别人在叫之前就会被你揍吧」
「啊哈哈哈,你猜对了!」
「我当然了解了。你最爱打女人嘛~」
男人们明显是故意在施压。女子没能继续说下去,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她大约十五岁左右吧。身上的制服,应该是高中生的。
也就是个女高中生。
在新宿、在上野,特别是在池袋的这片繁华街,有不少女性有着利用肉体魅力,在夜之东京获取金钱的法门。不过,年纪这么轻的,可以算是比较少见。若是时代再有稍稍偏移,十几岁就站在街边的人也不会少,但在一九九一年的现在,Assassin是如此认为的。
这一类女性,若是一直得不到组织的庇护,会如何?
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不会有多大区别。既然都市暗处的交易多被违法组织所垄断,不属于组织的人就总会受到相应的报复。
只要和暗处稍稍扯上关系,就总有一天会被整个拉下去。
这种事寻常可见,也仍然会无数次地重演吧。
不过,并不是什么该去注视的景象——
「请不要抢我的东西」
Assassin解除了气息遮断,如此宣言。
正对着男人们,就如同在庇护那位女子。
「……啊?」
「喂!这家伙是从哪冒出来的」「眼睛有点不对劲」
「噢~穿得好夸张啊,身材真好!是哪家店的小外国人?」
「是你的同事吗,小铃野~!」
对于有人凭空出现在本应无人的空间一事,男人们的反应很微弱。用了某些药物吗,陷入了酒精带来的迷醉状态吗,还是说,就是无药可救的笨蛋吗。倒是也可以视他们为勇敢无畏,但不管是什么,Assassin都不抱兴趣,也不准备深想。
要注意的只有一点。
周围是否还有他人。
想尽可能避免引发过大的骚动。
「你在听吗?你怎么回事啊?」
「不,这个可以。很好。我觉得可以。这模样不是相当诱人吗!」
「然后你也要揍她吧。还真是喜欢揍人啊」
「哈哈!肯定会的吧,毕竟这家伙会进鉴别所就是因为这个」
「这、这家伙身上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你们小心点——」
好像有一个,只有一个,比较敏锐的人。
盯着髑髅面具,流着汗,脸色青白。
其他人都差不多。紧紧盯着露出皮肤的半裸女性,眼睛闪闪发光,期待着要如何展开凌辱,或是如何施加暴力。置身于早已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的这种视线与欲望之中,Assassin小小地叹了口气。
这也是十几天来摄魂的日子里所认识到的事。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真的没有不同。人类这种生物。
只因为是年轻女性,就会放松警惕到这种地步。
虽然确实,这具身体还可以被形容为少女——
如果说这些男人是奔驰在都市夜色中的食肉兽,那现在毫无紧张感的状态,就相当于露着肚子躺在地上。愚蠢至极。
「连叹气都很性感」
明明他们真正该采取的行动,就只有一个。
「把面具拿掉吧」
要吠叫,就先下定决心。
「得了吧。算了。看我把它打碎」
要露出牙齿,先衡量好对手。
「好了,不会死人的。也就是多喂点药丢去浴池,和平常一——」
首先是第一个。
杀死言行中对人施压最大的男人。——已经杀死了。
他没能正常说完话,是因为黑色刀刃深深嵌入了额头之中。Assassin无声投出的短刀穿透其头盖骨,破坏了他的大脑。发生了什么、自己遭遇了什么,全都还一无所知,第一名男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然后是,第二个。
目睹着身边的男人头中短刀,慌忙将手伸向藏在外套里的武器的男人。无法判断究竟是什么程度,但他似乎也有些适应了暴力。相
当不错——Assassin在心中如此评价。当然,对应方法没有改变。
向前跨出一大步,拉近距离。
「噫……!」
第二人是颇为夸张地想要拔出白刃或便携火器吧,但是,没能做到。在身体与身体几乎要贴到一起的极近距离里,有Assassin在,不仅如此,肘部已经被压制了。无法活动手臂。无法抽出武器。
糟糕了——这么想时已经太晚。
向颈部一击。
被短刀白色的刀刃切断脖颈,他死去了。
与身体分离开的头部,伴随着狂喷的赤色,掉落在柏油路上。
与此同时,第三人也已毙命——Assassin的短刀攻击并非一次就停,而是如同舞蹈般连续进行着。惊愕到一语不发,呆呆站在当地的第三人被当面击中。
用脸直直接刀的他,两个半张脸上露出不同的表情,死掉了。
「…………!」
女子——女高中生发出无声的悲鸣,昏了过去。
好像是和两半头部之一对上了视线。眼白翻出,她无力地倒向冰冷的柏油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是来自第四人的。
他没能躲开Assassin的短刀之舞。
刀刃绘出的轨迹上,正有他的右腕。已经被完全切断了。
从动脉的切断面喷出鲜血,他无力地坐倒在地。最初还试图叫出声,不过,是急速失血带来了休克吗,立刻就变成了细小得不自然的呻吟声。啊,这声音,比之前响在小巷中的女子的悲鸣还要微弱。
救命——勉强还会漏出这样的人语,但他马上就会失血而死吧。
第五人,在如此情况面前,早已完全丧失战意。
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在几秒前,还沉浸于支配者感觉中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尸体。会像痉挛一般剧烈地颤抖着,一步步后退,直到撞上建筑物的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什、什么啊……没听说过……收拾侵入者是理所当然要做的吧……还、还特地……送来外国杀手什么的……是哪里的傻瓜……」
「杀手吗」
Assassin不禁扯歪了嘴角。
「嗯,是这样吧。不是什么死神。我也就是个杀手而已」
「咦」
听到似乎有些害羞的少女的声音,见到将手靠在嘴边的颇为可爱的动作,男人呆呆地张大了嘴。目睹恐怖的杀人场面所带来的强到异样的紧张感,松弛了下来。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
不发出脚步声,静静地接近,毒之女[Assassin]温柔地捧起他的脸。
「这是答对的奖励」
致死的接吻。
不出两秒,第五人的脑机能已经完全停止。
如此,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了Assassin自己与昏倒的女子。
「……未熟」
髑髅面具上,留有一滴溅回来的血。
明明还必须要回到主人那里去,这样可不行。不能让主人见到自己变脏的模样。Assassin思考着。必须要进行清洁。无论主人是不是天之使者,果然,都必须要做。不能污染至高的存在,也不能让其靠近污秽。
『爱歌大人并没有看着你』
无声之声自头骨的内侧响起。
不是好受的感觉。
Caster的远距离通话魔术。似乎与Master和Servant之间使用的念话很相近,但Assassin并不了解确切情况。
『当然,也没有看我。过去、现在、未来,那位大人澄澈的双眼都只会凝视着一个人。你也很清楚吧』
「……」
克制着,一言不发。
Assassin不作出任何回答。
那位英灵一有机会就搭话过来,但是,绝不有所反应。
因为,自己也早就理解了。
自己和Caster都只不过是道具而已。是将要填满圣杯的六骑中的六分之一。
身在顶点的少女所寻求的,仅有一人。
不。仅有一骑。
——我已经没有任何愿望了。
——只要吾主、沙条爱歌仍然存在于世。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
——为何,还会想起不同于主人的少年[巽]的侧脸呢。
✝
连续少女大量失踪事件。
从前天开始,就听到传闻说,事件在市内发生了。报纸上还没有登载,但已经发生了。同行的孩子们,也有几个消失不见的。
没想到,我也会成为被害者。
啊,嗯。没错。被害者。
能在快餐店里像平时一样消磨着时间,同时和你聊天,简直不像是真的。你是那个,做警察的人吧?
咦,不太一样?
要是警察就不会对我打的工网开一面了?
啊哈哈。说的也是,没有去告诉我家妈妈呢。谢谢啦。嗯,是说真的。我也知道这是违法的,还容易被黑社会盯上。但还是不想让妈妈担心啊。
……真的,还能见到妈妈,太好了。
就有那么可怕。
是个普普通通的晚上,直到那时候。
那天妈妈在医院上夜班回不来,我想着早上回家也好,在池袋玩着的时候,被坏人们缠上了——什么,不是打工吗?先不告诉你啦。也让我遮掩一下嘛。
总之啊,吓得够呛。
小混混没什么可怕的,有时候迎合一下就解决了……我也知道有时候解决不了啦。比起那个,这些简直都不成问题了。
我第一次知道,就算变成了两半,人的脑袋也还是会变表情的。而且,两半的表情还不一样。上半张脸一脸惊讶,下半张脸半笑不笑的。
说是这么说,表情很平静?那当然了。
那时候还只是血腥而已。我也知道说“只是”挺奇怪的。大概是因为体验了更可怕的事吧,我的脑袋恐怕还是麻痹的。
嗯。那还只是开胃菜。
算是好的了。
戴着死神面具的女孩,杀光了小混混,救了我——
啊,可能不是为了救我吧。看着可怕的尸体越来越多,我晕过去了。然后,醒过来……嗯,醒过来的时候我还在误解。就算做法很荒唐,那孩子也还是救了我啊……什么的。
我还记得她的样子。
白色的面具。是叫古铜色吗……和晒出来的不一样,皮肤很好。
年纪大概和我差不多吧。十六七岁。身材超好哦。腿又细又长,腰也很细,非常漂亮。混在我们打工的人里就很显眼了,如果去那边的店里工作,肯定会大赚一笔吧。
啊,是哦。继续讲故事。
我醒过来的地方黑漆漆的。
嗯,非常黑。实在太黑了,有些东西记不清楚。有很多。大概多少人呢……应该不止十个人,可能还要多。啊,肯定还要多……呼吸声,或者说像是睡着之后的呼吸声,听起来有非常多的人。
——大概有几十人吧。有几十个女孩子睡在那里。
比起可怕,不如说是没有现实感。
小混混变成肉段,确实很恶心、很可怕,但在黑暗里睡着无数的女孩子,这是另一种可怕,就好像在做奇怪的梦。我真的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但是,周围很冷,我马上就明白了,不是在做梦。
我是不会在梦里觉得冷或者热的那种人。
后来怎么了?
逃跑了。试图逃跑呀,肯定的吧。
如果那个戴面具的孩子和外国的黑手党或者黑帮什么的有关系,我说不定会被卖掉……想了吗?也许想了吧?也说不定我只是觉得必须要跑而已。
我有不好的预感。
是直觉吧。这个词也很老了,但我想不到更合适的,所以就这么说吧。
嗯,我莫名地觉得,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绝对会死。那时候的我真的是急迫地这么想的。汗流了下来,牙齿也自作主张地敲个不停。
黑暗很可怕。
在黑暗的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
然后——
突然之间,我的眼前有了那家伙。
「我叫爱歌」
一边说,那家伙一边对我笑了。
只是想起来就好想吐。
可爱到了不可置信的程度,就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就像妖精一样闪闪发光。并不是真的在发光,但就是会觉得亮晶晶的。明白吧?这样,亮闪闪的感觉。不明白?
啊,是女孩子。女孩子。
比睡在那里的女孩子们要小几岁吧,大概。
没有开灯,周围一片黑暗,可我就是记得那双透亮的眼睛。
「你有什么才能吗?还是耐性?中了稀释过的Assassin的神经毒,竟然还能动」
那家伙这么说。
嗯,我只是复述记忆里的话,并不明白意思啦。
「普通人会变成这样」
那家伙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睡着的女孩子们
,
「然后,变成那样喔」
接下来,指向了黑暗的更深处。
实在太黑了,我集中精神去看,也还是看不见。想着大概只有一片黑别的什么也没有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不知道是眼睛适应了黑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在一片黑暗的里面……。
全都是呆呆的表情,在远处……不如说是深处,比这里更黑的地方,有数不清的女孩子在走着。没有手铐,也没有被绳子绑着,也没有大块头的监视者——嗯,没有任何监视的人——她们只是像木偶一样走着。
「那边的每一个人,都是重要的活祭品」
那家伙说。
活祭品。清清楚楚地这么说了。
啊,她是认真的。不知道是神还是恶魔,但的确打算把她们,不,把我们所有人都杀掉——我立刻就明白了。
任何人只要亲眼看到她都会马上明白的。
那副表情,那个眼神。
立刻就理解了,她是认真的。然后,就害怕起来了。
「那边的也是,你也是。你们的生命会变成那孩子的养分哦。开心吧!多好的事情啊!」
那家伙笑着说。
要开心到什么地步,才会露出那么明亮的表情啊。
知道吗?那时候,我有多害怕。
小混混被搞得好像特摄片一样的死相?那种东西怎样都好。
我哭了起来。
脸被眼泪弄得不成样子,鼻涕应该也流了出来。
看到诱拐了这么多人的家伙,不管是嗑了什么药,像爱情片的女主角一样满脸亮晶晶,真心实意地讲着活祭品和养分什么的,除了好可怕、想逃走,还会有什么感想啊。
咦。在意“爱情片”这个表达方式?
就算你这么说——
我不会修改的。
那绝对是恋爱中的女人的表情。
很可怕。真的。
已经不是背后发冷的等级了。那感觉就像抱紧大冰块。
就算是现在,不是在这样又明亮又有很多人的地方,我大概也说不出来。因为啊。虽然我和正经的恋爱没什么缘分,但恋爱这种东西……
应该是更美好的吧?
我也不明白。
呃,说到哪里了……啊,我对那家伙说,帮帮我吧,放我离开这里。
舌头麻痹了,没办法好好说话,但我用尽全力缠着那家伙。
你猜那家伙怎么做?
笑?
不对。那家伙,看了我一眼。
就好像看的是虫子……也不太一样,嗯,就好像是看着脚下的小石子,或者灰尘,这种,完全不值一提的东西。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就好像用一大块冷气,沿着脊椎骨,不停地捅背后的感觉。
啊,我要死在这里了。
我这么想。
也没能想起妈妈。
……等一下。抱歉,果然我不应该说的。
不行。好可怕。果然,啊,我,还是害怕……这里真的是安全的地方吧……?
【记录暂时中断】
【采取使精神状态安定的措施后继续记录】
对不起,刚才变成那样。
也是哦。已经没事了。现在我也还活着。嗯。
我说的话一丁点也传不进那家伙的耳朵里,想着我和那些孩子们都要被杀了的时候,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帮了我。
有个男孩子突然冒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之前待在哪里。
大概是高中生吧。没能看清楚脸。因为很黑嘛。
「……荷、乌、安」
环?
我觉得,是谁的名字吧。
也许他是来救自己的恋人或者家人的吧。说不定,我和那个孩子有点像。声音有些闷,比起说话更像叫声,但那个男孩反复说着「环」,插到了我和那家伙之间。
很帅。
怎么说呢,就好像给小孩子看的电视节目里的主人公一样。
「咦?确实有听说Assassin带来了小宠物,可是,呵呵,宠物的宠物打算咬人吗?」
那家伙好像产生了一点兴趣。
明明对我的哭哭闹闹都没反应的。
那家伙要对那个男孩做什么。做了什么来着……不清楚。戴着面具的那个女孩,就像在池袋的小路里收拾小混混时一样,嗖地冲了出来,挡在男孩子面前。
抱住了他。
如果有人用刀或者枪去杀那个男孩,就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是这样的保护方式。
那时候的我瘫坐在地上,只能仰视这一切。
男孩子护着我,面具女孩护着那个男孩。变成了这样的状态。
「请您慈悲……吾主……」
面具女孩念着什么。
「我……我……
是在……寻求……为什么……向圣杯……」
是在自言自语吧。
「巽……!」
啊。最后是喊了男孩子的名字吧。
那两个人一定互相认识。气氛是这样的。
因为,用双臂抱着,巽君?,戴着面具的女孩在哭啊。和我为了求饶而流的眼泪是不一样的。那是……。
因为悲伤而流出的眼泪,吧。
完全无计可施,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的时候,会流的眼泪。
这样的泪水在池袋也可以时不时见到,偶尔在镜子前面也会见到,所以我这么想。
面具女孩接下来只是默默地哭泣着。
男孩子动了动,但并没有说什么。
那家伙好像更有兴趣了,凝视着面具女孩——
「很爱护宠物呢,Assassin。真可爱。原谅你了」
说着。
转向我这边。
微微一笑。
「但是,你不行」
……那个笑容实在是很美丽,太过美丽,太过可怕,我发出自己也不明白意思的叫喊,又晕了过去。嗯。应该是晕了过去。晕倒这种事情不是经常能体验到的,也许不做断言会比较好吧。
毕竟我还听到了一些声音。
「请稍等」
是没听过的声音。
感觉很温柔的,成年男性的声音。
「爱歌大人。那位少女恐怕不适合做祭品」
「先是Assassin,接下来是你?看来,那个孩子对大家都很重要呢」
「怎么会呢。我担心的是,这个女孩抱有的恐惧过大。或许,会对大圣杯的纯粹造成阴翳」
「哼——嗯」
这些话的意思?
我怎么可能明白。
「去掉了一个,就必须再来一个。替代品准备好了吧?」
「遵命」
于是,结束了。
我记得的只有这些。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置身于池袋站北口那边的,呃,商业街后面的情侣酒店一条街——
(自圣堂教会的记录
女高中生·芳守铃野/记忆处理前的证言中摘录)
✝
Servant的暴走。其可能性及危险性,之前就已经谈过了。
但是,会发生暴走的,绝不只有Servant。
有时,魔术师[Master]也会陷入疯狂之中。
特别是,由于与召唤来的英灵接触而发生暴走的情况。
可以说是极为危险。
英灵拥有自己的愿望。
他们还不知道,我们魔术师、魔术协会与圣堂教会所签下的,是背叛的契约。
在这种状况下,Master真正站到了英灵一侧时——
作为愿望机,圣杯会化为极度危险之物吧。
无论英灵的愿望是什么。
(摘录自一本旧笔记)
✝
东京某处,地下大空洞。
在其最深处,深渊张大口以待。
不被任何光照亮的这里,是货真价实的暗之园地。让忠实的下仆·Caster随侍在侧,一身翠色连衣裙的爱歌愉快地微笑着,将平和的视线投向盈满黑暗的大地之底。一如观赏珍爱的宝物、一如抚爱中意的宠物。这样的视线尽头却是形如软泥的沉默肉块,仍然诡异地脉动不休。
看啊。
蠕动在地底的“它”,是此世黑暗高密度的集合。
是想念。
是欲望。
是圣杯。
地下大圣杯[Saint Graph]。承载了无数人的想念、大量灵魂的容器。
「……虚伪的圣杯」
正如Caster通过至今收集到的情报所确信的一样,面前的它并不是圣堂教会与魔术协会口中的奇迹装置。是规模大到难以置信的魔术造物不错,但,绝不会是万能的愿望机。
听闻,是某位枢机卿拿出了这个圣杯。
属于顶级奇迹的圣遗物。承载了救世主之血的“杯”的模造物,模造圣杯。
本来,不献上所有七骑之魂,大圣杯是无法真正启动的。不过,补充
了与一骑英灵相当的大量活祭品,大圣杯就会启动。
然而。
启动后被实现的,并不是什么仪式参加者的愿望。
从一开始——
这个容器就不是什么愿望机。
当然,主人也理解这一点吧。
「喂,假冒的圣杯先生。不,你是一颗蛋。是为了被生到世界上而挣扎的,可爱而又漆黑的蛋喔」
「是蛋吗」
Caster循着主人的话语轻声问。
依照他在魔术方面的解析,这片暗黑是等待睁眼的雏鸟的蛋壳、供梦摇荡其中的摇篮。献上七骑英灵之时,蛋壳一定就会破裂。
正如主人用天上的音色所讲述的一样,那时,将会有从未存在过的灵基诞生于世。
与英灵的召唤不同。
从圣杯中爬出的“它”,恐怕会如字面一般受肉·诞生。
——可是究竟,会生出什么?
此时的Caster,还没有抵达最终的答案。
所以问了主人。
为了达成心上人的目的,您将使之觉醒的是什么?
爱歌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像这样带着自己来到了深渊。Caster毫不犹豫地服从了。自己与Assassin,终会化为蠕动在这片暗黑之底的“它”的饵食。哪怕那一时刻提前到了此夜此时,也无所谓。
已经把一切都献给主人了。
不。世间万物,原本也不过是吾主的所有物而已。
迷惘也好,恐惧也罢,眼泪也是一样。
他过去珍重之物,哪怕是应得庇护的幼子们的可能性,都已经没有意义。
「枢机卿啊,犯了一个大错」
「谁也不会如您般通晓这世界吧,爱歌大人」
「错到了滑稽可笑的地步哦?枢机卿相信,只要圣杯启动,就会召唤出高位的存在」
「……天使」
在他们的信仰中,神是唯一的。
那么,高位的存在……指的是什么?
在Caster脑中,浮现的是许多宗教画中所描绘的神使的模样。
「不。不对哦」
小幅度地摇头,爱歌如此告白。
向着呼应般脉动得更加激烈的暗黑,依然微笑着。
「——这个孩子是兽[Beast]——」
她没有解释这一名字的含义。
以可爱而又楚楚动人的华美姿态,就像偷偷示出的是下次要做什么点心般,她仅仅说出了这个名字。Caster却瞪大了眼,露出在1991年的东京所未曾展现过的表情。
汗珠自脸上渗出。
哪怕是在与世界的所有者·沙条爱歌相遇之时,都没有露出的表情。
是战栗。
哪怕是在他生前,为了将魔术知识广泛普及——他相信广泛而普遍的医疗技术发展有助于为人民带来安宁——而严重违背了魔术隐匿的规则,直面时钟塔派来的刺客之时,哪怕是精通危害人的魔术的强者将他的肉体与生命破坏粉碎之时,明明,他都保持了平静。
「您,在说……什么」
「圣杯并不是什么愿望机。但是,等到这孩子醒来了,我和他[Saber]就一定能够拯救不列颠」
爱歌没有回答Caster的疑问。
拯救故国——她在想的,是不在场的Saber的愿望吧。
微红了脸颊、濡湿了双眼——
「所以Caster,和Assassin一起收集活祭品吧。还完全不够呢。更多、更多,是呢,要说数字的话,至少还需要六百人吧」
伸展开双臂的她轻踏舞步。随着动作,连衣裙轻盈地张开成花的形状。
啊,华美的花要与暗黑共舞吗。
「给没有价值的孩子们以价值。成为他的灵魂的代替品。这实在是太美好了吧?几千、几万的无价值,只要聚集到这里,就取得了光辉的价值」
纤细的手指指向空间。
那里汇集着数不清的白衣少女。这三天里竭力收集到的一百数十人。每一张脸上,都挂着失去了自我的空虚表情。利用Assassin的毒,Caster调制了特殊的药剂,暂时剥除了她们的表情与感情。
用于填补不足的第七骑英魂的,活祭品。
没有恐惧,没有犹豫,甚至没有自我意识。
在强制下保持着无垢的精神,直至投弃生命。
少女们行走在暗影里,甚至带有某种虔诚,让人联想到古代阿兹特克神殿中,向髑髅之神[特斯卡特利波卡]献上心脏的信奉者们。随后。
一个接一个坠落。
向着寻求饵食而胎动的大圣杯——暗黑之底。
「喜悦吧。哪怕是平凡的你们,也可以为他派上用场」
光辉的花般的微笑。
随后。
「——————————————————————————————————!」
显露出贪食祭品之喜悦的胎动。仅仅一声——大圣杯发出咆哮的刹那!
在巨大的战栗之中,Caster目睹了真实。
他理解了。沉眠于以圣杯为壳之“卵”、背负六六六之数的它,终将自海之彼端降临的它,究竟是什么。
欲望的尽头。
破灭的路标。
对兽来说,其余一切都没有意义。
自深渊中渗出的暗黑魔力与灾厄之兽[Master Telion]的名号相称,甚至凌驾于龙种之上。Caster不由得为之刮目。
「……是吗。兽,也就是说……!」
与人为敌之物。
吞食人类之物。
毁灭人类之物。
远远超出魔兽的水平。清晰可见地,这里集聚着压倒性的魔力。
枢机卿啊,你所犯下的是致命的错误。哪里有什么天使——沉眠于此的不是什么神圣之物,而是人生而为人就无法逃脱的性质!
时而剧烈、时而甘美,惑乱人心,招来狂乱之物。
即便知道悲惨的末路就等在前方,也停不下来,无可阻止的冲动之源。正因为身有智慧,才无法舍弃的——
「这就是,吾等七骑心愿的结果吗!」
「为了他的愿望,是必须的哦?」
没有惊异。没有否定。爱歌只是平和地展露笑容。
「世界。历史。由生命所编织的一切——
用科幻电影中的说法,就是时空连续体吧?如果不把其中已经固定下来的事物、也就是现在的人理定础完全粉碎,他的愿望就不会实现。所以,需要这个孩子」
那笑容,是建立在全知的基础之上吗。
完全清楚自己在将什么存在引向诞生,却还是。
「吞食都市之物[索多玛之兽]。不,仅仅是都市还不足够,吃掉我的世界吧」
旋转。旋转。
背后是再无拦阻的暗黑。沙条爱歌翩翩起舞。
「来庆祝吧,因为,马上就是生日了!
出生吧,可爱的Beast!
只要你吠叫一声,人人都会叫喊,大地开裂,大河染上血红!
破坏人类已经积攒下来的一切,历史被粉碎,不列颠就会重现!」
——生命,梦想,愿望,全部都。
「他就会,一直做王,直到时间的尽头」
——连时间和空间也。
「不在阿瓦隆,而在生命得以留存的唯一的永恒之国[不列颠]」
——打碎一切。打碎。全部打碎。
取回荣光的王国。
反过来说,不这么做,就无法取回。
如此告白的同时——
世界的主人,对逐渐将要觉醒的黑暗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