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午后。
东京都新宿区,JR新宿站东口附近。
Saber已经知道了新宿阿尔塔前这个叫法。
并没有看过很多次,但在沙条邸广大的起居间里,也的确存在将世界切割成会动的绘画般的受像机[电视]。确实认识到了,每天正午时分,会有一个谈话直播节目。熙熙攘攘的这里,很靠近那个电视节目的摄影地点。
在无数路人男女之中,他行走着。
并不是接到了Master的某种作战指示——
现界于现代这个世界、东京这一都市后,这是第一次置身于如此情况中。
在Master爱歌取得胜利的同时,东京全境变成了安全地带。已经没有任何一骑Servant,还处于敌对关系下了。虽然,直到前天,这里都还是圣杯战争的战场。
不为侦察,不为放哨,就只是行走在城市里。
穿过高如旧圣典中记载的巨塔的超高层大楼群间的峡谷,行进在比卡梅洛城中最大的市场还要热闹的路上,耳听排出大量烟尘自身边驶过的无数四轮车的行驶音,就只是。一直行走着。
就如同散步吗。
不。绝不是。
逆人潮而行的他,所带的并不是平和的气息。
哪怕有许多人能目击到这位金发碧眼容貌端正的高个子青年,也没有一人注意到其身心中潜藏的思绪。
「……爱歌」
Saber低声叫出召唤了自己的主人、少女的名字。
「大圣杯,在哪里」
他回想起昨天深夜的记忆。
在沙条邸。确切来说,是自凌晨三时十二分左右开始的记忆。
爱歌突然提出,要将据点从杉并转移到别处。
『在这里,很难完成接下来的仪式。大圣杯所在的地方,会是我新的据点。具体在哪里,现在还要保密。精心准备的派对上,你的到场,要留到最后的最后才行。这就叫做,嗯,惊喜派对吧?』
少女像平时一样楚楚动人地微笑着,柔和地不让Saber同行。就像在教导幼子。就像在说不可以独自踏入森林的,生活在农村的父母。
究竟,她在外做什么呢。
将据点设在大圣杯处,究竟是要。
已经不存在敌对阵营了。奇迹般幸存下来的个别Master也彻底丧失了战斗意欲,可以说,不可能再进一步继续仪式了。
设想出敌对者,保护爱歌这一最后的Master,已经是没有必要的行为了吗?
确实也可以这么说,但圣堂教会尚未通告仪式结束。
『必须对圣杯施加一点小小的仪式。也需要借助那些孩子的力量』
『我也同去吧』
『……唔。嗯,你还是先留在这里吧』
爱歌稍稍迷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Saber的请求。
『能够打倒Rider,要谢谢你。变成那样的状态,还成功打倒了Lancer,也要谢谢。毕竟,只靠我自己是做不到的。Saber。你已经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圣杯战争结束了。接下来,就都是魔术师该做的了』
『可是』
『在实现愿望的准备完成之前,等一等。很快就会做完』
优美的语调,就像在制作一道复杂的料理。
与平时相同的模样。
声音里,眼神里,少女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迷茫。
但是,果然,有什么——
『没事的,Saber。开心吧。
你会实现只属于你的愿望。拯救可怜的不列颠,就可以。
为此,圣杯才就在手边,为此,我会把一切都给你』
自然地,问出了口。
沙条爱歌。为什么你能够说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会对仅仅相识了十几天的过去的剑士,发自心底、毫无犹豫地说出,给你一切?能够确信她的话并非空口所说,而是来自接近灵魂之处。这是由于Saber具有直感。由真正的龙之心脏所赋予的多种力量之一,能在某些时候,看穿原本不过是音之连续的话语的真伪。
『因为』
少女的脸颊,浅浅地染上桃色——
『我喜欢上你了。爱着你。从心底里。……嗯、是你,给了我心灵』
这不是谎言。
声音。话语。无可置疑的,真情流露。
没错,她绝不会说谎。
那么,以真实的话语装饰着,佳丽少女还在隐藏的,又会是什么呢。
「只要等待,愿望就会实现……吗」
——许愿过。祈祷过。
——随后,正是因为接受了世界的邀请,自己才会站在这里。
故国的救济。
守护无数的子民,永远保有不列颠的土地。
历经苦斗打倒卑王沃蒂根后,萨克森人仍然蜂拥而来。在战争中,面对因为接踵而至的荒年、水灾而荒废的国土,一时地,自己将希望寄托给了圣杯。在现代,这被作为传说讲述着。在刚刚完成的卡梅洛城,命令集结于圆桌的高贵骑士们,展开了圣杯探索。
如果是主之奇迹的具现,就一定会为遭遇了民族迁移这一过分巨大的事象的不列颠带来救济吧——如此,祈愿着。没错。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本应是带领萨克森人给不列颠人民降下苦难的邪恶的王,卑王沃蒂根。其真意,若是要造就与不可能真正完全阻挡的萨克森人的某种融合的话——哪怕这并不是全部,哪怕卑王还怀有统一不列颠岛的野心,但在某种意义上,他的做法,不是也有正确之处吗。
在苦恼的终点,没错,自己选择了将手伸向奇迹。
向着被人民的心愿蓄满之时,终将溢流而出的主之威光。
但是,自己终究没能抓住圣杯。
领命进行圣杯探索的骑士之中,最伟大的那位确实抵达了圣杯。然而他就如救世主一般,伴着祝福升上了天堂,圣杯也一同失去踪影。心怀高贵意志的纯粹骑士获得了祝福——这一事实的确给了人深深的感动,然而。
主的救济并未降临地上。
不列颠仍然为死与苦难所充满,民众疲惫不堪,幼子们哭喊不已。有生命者就等同于受苦者。甚至开始有人说,死于刃下与死于饥饿相比,更为慈悲。要责备这样的言行十分容易,但教导变得困难了。
也有人说是诅咒。也有人叹息,这里是真正的地狱。
所以。自己,只能一直祈求。
现在也是一样。
为了自染血的悲剧中拯救故国,亚瑟·潘德拉贡才身在东京。
但是——
「与我们曾经保护过的,该好好爱护的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刹那间,Archer的话语于脑海中重放。
刹那间,回想起在玲珑馆森林中救下的,拥有一头亮丽黑发的少女。
摇晃的眼神。不知是不是代表了魔术上的素养,但确实体现出色素稀薄的红色双眸。濒临逝去的生命的虚幻闪光。目睹了渴求救助之手的人,在得到救助的瞬间露出的表情时,自己确实找到了。
找到了,一项明确的实感。
找到了,与Archer——阿拉什·卡曼其尔的话完全一致的它!
「……我会」
无法抑制胸膛深处的潮涌。
狂兽、弓兵、骑兵、枪兵。
一闭上眼,英灵们的最后场景就会浮现在眼前。
他们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愿望,同时也。
同样地,抛弃了愿望,为了同等尊贵的东西死去了,不是吗?
无法彻底断言。即使是锐利的直感,也无法看穿那么远。但是,只是这样,将据说正睡在东京某处的地下大圣杯当作与曾在不列颠寻求的圣杯同等的存在、尊其为至上的圣遗物的念头,就已经淡下去了。
不仅如此,现在,必须将其视作要怀疑的对象。
Caster已经明确地预言过。在东京湾上神殿决战翌日。
——活在东京的无辜生命会被献给大圣杯——
故,Saber在寻找。追随着微细的魔力痕迹。
寻找Master的秘密,寻找仅述真实话语的少女如此隐藏至今的圣杯[东西]。
然后,如果。
大圣杯真的是如Lancer所说的存在,的话。
「————」
向西穿过自新宿站延伸向大久保的高架路,Saber仰望天空。
并不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天空。被以据说才刚刚建成的新宿新都厅为首的无数超高层建筑分割开的,灰色。浑浊如已然忘却中天之阳的天空,与曾在头上的那片天颇为相似。
Saber眯起双眼,回想着。
灰色的天空。
遥远的记忆。
回想着,为了故国、为了胜利荣光,毫不犹豫地挥动圣剑的那些日子。
✝
——遥远的过去。暗云沉沉的天空之下,刃与刃击出火花。
斯瓦西谷之战。
化为传说的,两位英雄的对决。
两人都背对着大军,展开了一场壮烈至极的死斗。
与人称“帝国最强”的将军、最高统治者“皇帝[凯撒]”间的厮杀。
后来才知道,圣剑与魔剑的命运之对撞,在两军看来,是超越人知的景象。实际上,根本没有去注意那场战斗会呈什么状况的余裕。作为理应守护煎熬在漫长苦境中的不列颠人民的王,作为该救世的王,作为由父王乌瑟选定并制造的龙,自己一直担任的,是屠杀侵略者们的机械。
将为杀而来的东西,尽数杀掉。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事情发生在圣杯探索结束之后。
在赢得了帕托尼克斯山的决战,终于平定了艰难无比的与萨克森人的战争时。是一场曾被祝福为永远的不列颠圆桌中,出现了可称致命的龟裂之后展开的大规模战争。
曾视作希望的圣杯的消失。
王妃格尼薇儿与兰斯洛特卿的不伦。
多位圆桌骑士之死。
经过几次不幸与灾难,身为亚瑟王,自己选择了继续战斗下去。
不。果然,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与萨克森人的民族迁移这一巨大事象相呼应,开始对不列颠岛进行干涉的大陆帝国——自纪元前就拥有巨大权势的伟大的罗马帝国,正要自高卢伸来魔手。
早已不可能只靠迎击终结这场战争。
如果让对方成功渡海,就万事皆休。
「我们主动进攻」
无人反对。
如果圆桌之贡献者、伟大的佩里诺尔王,或是长于计谋的阿格规文卿在场,或许会向王提出谏言吧,然而,这两人都已陨落于可诅咒的命运之尽头。睿智而美丽的魔术师梅林保持了沉默,但在出征大陆的船只扬帆启航的那天,她静静地说了。
「这个国家会灭亡」。
不是指帝国。
当然,立刻就理解到了,话语中指的是不列颠。
「就算再支撑百年,对这座岛的历史也不会造成大影响。不如说,已经在灭亡了。不列颠就到此为止。
……如果我这么说,你会怎么做呢?」
人与梦魔的混血、美丽的女魔术师的话语。一字一句,都未曾忘怀。
真挚地注视着那看穿世界的双眸,亚瑟回答。
「又开这种过分的玩笑,我会生气的。不列颠不会灭亡」
平静地、平稳地。
就像在对十年以来的好友诉说。
「为此,我会做我能做的事」
该做的事,很清楚。
所以,哪怕对手是那个罗马帝国,也不会畏惧。不可能会畏惧。
「那就做梦吧。你会如梦中所见的那样,赢得胜利」
「不想做全都是血的梦啊」
以圣剑杀死过许多。
以圣枪屠戮过许多。
集结起不列颠诸侯最后的力量,率领军队,渡过海洋。首先在巴黎西乌斯打倒了罗马帝国高卢州总督——不仅萨克森人,连皮克特人都收入麾下的弗洛尔王。弗洛尔王是位勇敢顽强的雄壮骑兵,同时也是可畏的用枪名手。但是,面对亚瑟王的圣剑,他没能构成威胁。把呐喊着罗马威光的他,连同钢盔一起,轻松地劈成了两半。
看着激喷而出的鲜血,自己变了表情吗。
不。只是静静地将圣剑举向天空。胜利的凯歌,是由高文卿发起的。尽管在从前的那件事中颇为受伤,卿还是表示定要同行出征。他与贝狄威尔卿一道,置身于亚瑟王的先头队伍中。
从弗洛尔王的巴黎西乌斯要塞中夺取了剑——象征着高卢王权的魔剑克拉伦特,将其送往本国首都[卡梅洛]之后,亚瑟率军进一步南下。军队明显处于疲劳之中,但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与已经迫近、相当于罗马帝国之具现的威胁,展开决战。
于是,与他——
在斯瓦西的溪谷地带。
与被誉为大陆最强的男人相对峙。
「使出全力吧。红龙」
伴随着冷冷的一言,强烈一词之化身般的一击袭来。魔剑之刃。
用圣剑刀身正面接住仿佛撼动了空间的威力,亚瑟王还是受到冲击,踏裂了脚下的大地。一瞬之后,释放到周围的压力,击碎了溪谷的壁面。用二十世纪现在的话来说,是冲击波。
「对我、对你,这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别让我失望」
他正是大罗马帝国的统治者。
现皇帝。异名“剑帝”。
其名为,路奇乌斯·希贝利乌斯。或路奇乌斯·希贝鲁斯。
他统领着以希腊人之王埃庇思特罗夫斯、亚非利加人之王穆斯滕萨尔、西班牙王阿里法提玛、埃及王潘德罗斯、巴比洛尼亚王密基普萨、比提尼亚王珀里提忒斯等为首,拥有众多王与指挥官的大联军。骑乘异形之兽、杀人轻易无比、有恶魔[Fiend]之名的铜墙铁壁般的巨人数十体,通过解读神代秘仪习得凶恶的破坏之术的男女魔术师,以异样的手法扭转杀死士兵的东方咒术师与异能者。将此种种超常存在视作兵器,华丽地加以运用的,大陆最强的司令官。如此,他惊人的威名甚至远扬到了不列颠。
怀拥赤红魔剑弗洛伦特,仪表堂堂的大剑士。
在战略与战术方面也是天才,被东方的强者们惧若罗刹的战士。甚至传言中说,罗马帝国曾经昌盛的斗技场近年略有衰退,正是因为永远作为最强者君临其中的他——
但是。那又如何。
没有违背在港口对花之魔术师[梅林]所说的话。无论对手是谁,都一无畏惧。
走到如今,杀死过多少次巨人。
魔术、咒术、超越人智的神秘向自己露出尖牙之时,斩断过几回。
就算是历史久远的大帝国,只要拦在面前,等待着它的,就只有被破坏而已。
全都是为了安宁。
为了让救济,降临到幼子不得不递出自己性命的这片大地之上——
「到我身边来,阿尔托斯。不列颠的红龙」
刚剑一合。二合。三合。
在圣剑与魔剑相抵相拮时,路奇乌斯说。
粉碎了贝狄威尔卿的铠甲并加以重拳,以潇洒的剑闪轻松击退了中天之下可称无敌的高文卿后,来自皇帝的,劝降的劝告吗。又或是,再度的宣战布告吗。
手握象征着大陆全境的统治权的皇帝剑[弗洛伦特],他傲然而笑。
「弗洛尔会死,是理所当然的。他不可能赢过你。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胜过杀死了柯尔格利努斯和巴尔图夫斯,多次击破萨克森和苏格兰、皮克特人的圣剑使」
「……那么你也一样」
抛下话语,拉开距离。
借助风之加护,能进行超越人类反应速度的瞬间移动。对方没有追赶。
剑帝的膂力不可小觑。锻炼十分充足。帝国的斗士也好、东方操纵不可思议技巧的战士也罢,都不可望其项背。然而,没错,就算这样,也只是个人类。不可能敌过具有精灵加护的亚瑟王。
——这小小的轻敌,被瞬间击溃了。
以不可能的神速,路奇乌斯逼近到了眼前。
「已经把你调查透了,阿尔托斯。在苏梅尔赛坦提斯,你一口气杀死了柯尔格利努斯兄弟与四百七十人」
以极大动作挥下的剑击。很沉重。
正确地用圣剑接下了,但肩部的骨骼在悲鸣。
如此大的力量。是和魔兽相近的性质吗!
「哈哈!」
可以看到他锐利的犬齿。
接连不断的连击。在旁人看来,剑帝的武器就好像消失了吧。
只有红色的轨迹,刻在空中。一道、两道,一次呼吸的时间里,其数量已膨胀到数不胜数。若是未加对应,此刻恐怕已连人带甲被寸断了吧。
自然,亚瑟以圣剑接下了所有的剑击。
「哈哈,你能受住我的巨人之腕[Brachium Ex Siegius]吗!」
在战场的中心,还能笑吗,这个男人。
有什么开心的。
与人以命相搏,就这么开心吗。
「对啊,开心。非常开心!龙心的持有者,能四次阻挡我的一击吗!」
路奇乌斯踢入苍银的铠甲。
如同蛇之垂落的踢击,是东洋格斗术吗。正面吃下意料之外的攻击,呼吸稍微乱了。不是致命伤。那么,就只是小伤。曾被梅林称为魔力炉的心脏会生出膨大的魔力,配合上圣剑的特性,肉体被坚牢地维护着。伤会痊愈。留下的只有痛感而已。
痛是可以忍耐的。
几乎在被踢中的同时,为了折断踢来的腿而动起膝与肘,然而——
「有趣」
被躲开了。还带着笑。
在斗技场中称霸的剑帝,极为适应对人战斗。
那么——轻轻一挥圣剑。大气破裂开来。不是斩,而是注入了魔力的无形的扩散攻击。威力不足以必杀,但要是被正面击中,就会造成破绽吧。
以自然的姿势,路奇乌斯向着大气的奔流,踏入一步。
瞬间,
风之凶刃云消雾散。平凡的骑士、剑士,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是从剑帝背后的远处,几万名魔术师、咒术师做出的援护吗。不能确定其正体,但亚瑟感受到了某种魔力。也有可能来自他身上的甲胄。如果那真的是传闻中英雄赫克托尔的防具的话,或许。
「不列颠还有你这样的怪物吗?如果有,那真想让它变成我[罗马]的东西。你也是,你的不列颠也是!」
「这就是皇帝亲自进军的理由吗」
「魔术师们一直在吵。说不列颠岛上,还留有浓重的神代之力。我还半信半疑,心想不过是零星几只魔兽和皮克特人吧……」
伴随话语,路奇乌斯进一步袭来。
剑击、包裹在甲胄之中的足击与拳击,交织进了利用体重移动以背和肩造成的有力打击,一如字面,以全身作为武器展开猛攻!
仅凭一把剑,无法完全格开。同时二十连攻击中的两下、拳与肩造成的打击,穿过了亚瑟的防御。肋骨被粉碎,内脏被破坏了几处。姿势险些变形。握剑也有些抖——
会就这么被一口气带到死亡吗。
不。
湖中少女所赐的圣剑的力量,绝不仅有这种程度。
「……!」
锐利的呼气。向上斩出一闪!
由于姿势变了,是单手的攻击,但亚瑟放出了反击。
圣剑之刃画出圆弧,微弱的黄金闪光纵向割裂空间。
正要追击、高高挥起魔剑的路奇乌斯猛然吸气,向着溶解般开始崩塌的空间,斩下气势恢宏的一剑。闪光的残滓与赤红之刃相撞的刹那,爆发性的冲击覆盖了整个溪谷!
土与岩石粉碎,粉尘充满了周围。守望着决战的巨人之一,像感到兴奋般发出咆哮。
「单手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吗!很好,果然,我要你和不列颠!」
切开砂烟,剑帝的身影重现。
乍一看,似乎没有受伤。不,仔细看的话,他的左臂变成了被烧焦的黑炭般的颜色,但正在被某种魔术迅速地修复着。
「哈哈哈,很好!这是地利!谷中灵脉,已经在我之手!」
「别笑」
拉开距离,亚瑟静静地重摆出握剑的架势。
「皇帝啊,我们在以命相搏」
「那是当然!」
「不是自己的命,我们背负的是众多人民的性命」将剑尖指向对方的心脏。「别乐在其中。别笑。路奇乌斯,你的大笑,实在可怕」
「可怕,吗。在你眼中,是这样吗?」
以右手轻松地提起大剑,就那么将剑身担在肩上,路奇乌斯发出嗤笑。
把获得了自由的左手,高举向灰色的天空——
「支配大陆,正是要代替天上的那位大人统治万物。得到慈爱而降生的无辜生命也是,在战场上被像草木般收割的悲惨生命也是,全部都是平等的。宝贵也好,悲惨也好,全都在此手的掌握之中」
左手,一如在握紧无形之光。
「你也一样,既然身为王,就应该略微感受到了吧。庇护人民、繁荣国家,我们被赋予了一切,做什么都被允许。我们才是——」
左手,一如在握碎尊贵之物。
「地上之神!」
加深着笑意,剑帝如此宣告。
魔剑的剑身逐渐带上魔力,积蓄起鲜红的电光。
皇帝剑弗洛伦特。代表高卢支配权的魔剑克拉伦特的兄弟剑,象征对大陆全境的支配权,也被称作最优之名剑[finest sword]。盛开在剑身上的百合花纹路,据说正是花神佛洛拉的加护。
百合,是代表诞生的花,也比喻剑。
要将代表生命的剑变为血之花吗,剑帝路奇乌斯。
「据说,神祖罗慕路斯是在雷中消失升天!
那么,我这个当代罗马皇帝能够挥舞雷光,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地上的谁都只是脆弱的人,绝不是神」
亚瑟握剑,随即,将双手握住的圣剑高高举起。
要断言剑帝的话语完全出自骄横很容易,但事实上也是大陆支配者的这个男人,不可能听进去吧。王之傲岸。王之不逊。或者,是神的吗。这就无法判断了。不必思考,只有直感,只有确信。
如果有话该说,就用剑讲,就用剑去呐喊。
罗马皇帝路奇乌斯·希贝利乌斯在以全身如此诉说。
——那就去回应吧。
——用握在这双手中的,圣剑的重量!
「不,你明白的吧。我们是神。我们将会成为永远」
「什么——」
「你也和我一样吧,红龙。我很清楚!
不肯承认嫡子的存在,是因为你是和我一样的存在[东西]!具有能统治地上的力量,确信自己将会永远活下去的人才能到达的境地,这就是!」
「闭嘴」
——圣剑拘束解放——
——魔剑限定解除——
王和王,投上所有一切的,堂堂正正的对决。
剑与剑、圣剑与魔剑的激撞。
一如离开不列颠踏上大陆远征之旅的那一夜,亚瑟在船中所做的梦。
征行空中的大熊发出震撼了全部海岸的吼声,但自西方飞来的龙放着光袭来,龙以火焰的吐息烧焦大熊,将烧焦的尸体投向大地——即,大熊是皇帝。龙正是亚瑟王。
皇帝被圣剑光辉的一端所吞噬,在<历史上也>消失了。
溪谷的整个地形都被消去,拥有大量凶猛力量的帝国军就此瓦解。
这是约定好的胜利荣光。这是荣誉。
虽然没能阻止萨克森民族迁移这一留于人类史上的事象,但随时可能来蹂躏西方小岛的大帝国的企望被摧毁了。
巨大的胜利与,向着明天的小小希望。
现在想来,这才是。
最后一次,尚且充满值得挥动圣剑的荣光的战斗。
✝
关于Servant们的现界,及其存在方式。
主要可以划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通过与传说、传承的共存得到强化的。
有记录证明其存在于历史上的情况下,主要归类为这种。
再如何被誉为勇猛果敢者的将军,其能力都会停留在现实的范围内。
第二种,是由于被强塞进职阶这一模具,导致能力下降的。
完全属于神话、传说、传承的那些存在,会被归类为这种。
例如,神代的大英雄,就一定属于这一类。
哪怕是第一类个体,如果其拥有魔术一类的神秘,当然还会有不同。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身怀化作神秘的传说的超常存在。
与此同时,他们也具有与人类并无二致的精神——
(摘录自一本旧笔记)
✝
「为何,你在这里。Saber」
深夜,沙条邸。
寻觅着大圣杯的踪迹,在都内彷徨到了凌晨一点多。
在通向庭园[Garden]的走廊入口处,Saber被沙条广树叫住了。不必回头也能察觉到他的气息,但出于对允许自己在邸内自由行动的当主的礼仪,还是转身正对着他。
年龄并不算大,脸上却却刻有深深的皱纹。沙条家现任当主广树的表情静而险恶。
「爱歌去哪里了」
确实预测了,或许会是这样。真的是。
他也没能把握到爱歌行动的全貌吗。
「探索地下大圣杯的工作呢。到取得小圣杯为止,还有Caster的依次报告,但从昨晚开始,就再无联络了。你听到过什么吗」
「没有」
爱歌没有告诉当主,发现大圣杯一事吗。
出于道义是应该说明的,但自己不是由沙条家,而是由爱歌所召唤,不能就这么将爱歌的行动和盘托出。——想到这里,Saber稍稍沉下了脸。
自己就这么选择了,作为Master的仆从[Servant]应有的行为吗。
可是却又在寻找大圣杯这一可以说是在反抗待机命令的行为上,耗费了整整一天。
「果然。对你,那个藏着许多事吧。对我也一样」
「当主」
「别说了。没有说的必要,Saber。哪怕天地倒转,那个也不可能考虑什么家人的安危。只会判断为没必要」
当主的话语无比正确。
数秒沉默过后,沙条广树将视线转向
沙条家的任何人,都不会称这片充满植物的绿色园地为“庭园”。就连自由奔放、一切随心所欲的爱歌,也是如此。不叫庭园,不叫植物园,也不叫魔术工房,他们全都称其为
据说,是因为已经不在的当主之妻出身于英国。
她不称其为庭园。只叫它
「绫香在那边。看不到姐姐,很寂寞吧。你去陪陪她」
「这——」应该由您来。尚未说出,就被当主用手势阻止了。
「我已经是她魔
术上的老师了。无法像常人一样,给她父亲的关怀」
许多魔术师的活法,都过于克己。沙条家也不例外。
Saber印象最为深刻的魔术师是那位花之女。她与禁欲、克己之类的印象相去甚远,但她的生存方式,和世俗中人的也确实不同吧。或许有所差异,但都是超越者的形式。
这太残酷了——Saber想。
如果是年龄足以看透自己的去向的人,可以自己选择要走的路。
但是,对于幼子。实在是。
「如果,会发生第二次圣杯战争……谁来保护绫香呢」
不是寻求回答的话语。这是当主的自言自语。
无月无星的黑暗夜空之下,他像祈求般说。
——圣杯战争究竟有多么可怕。修炼家传魔术的魔术师之间的斗争,如今看来可以说是不值一提。东京湾神殿。神王。救世的一箭。半神的暴走。竟会是,如此酷烈的战争——
「就像过去抵达『涡』的先行者一样,如果抵达了根源,爱歌就会消失。就算真的有第二次圣杯战争,我单独一人的力量也远远不够。真的能用我这双手保护女儿到最后吗」
是为了家系吗。是为爱吗。
究竟是以哪种含义在说这些话——Saber没有问出口。
「至于玲珑馆……美沙夜君能幸存下来,可以说是个奇迹。孤身一人的幼子,竟真的在超越人知的威力中活下来了」
深深的叹息。是将自己代换进去考虑了吗。
「如果有你这样的骑士在身边,倒是会更放心一些」
带着苦笑说出的,玩笑般的话语。
毋庸置疑地,那话语中,的确倾注着真挚的祈愿。
——父子间的羁绊。
——恐怕,这是我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没能得到的东西。
遥远的时代,不列颠之终焉。
荣光无比轻易地破灭了。
对罗马帝国取得胜利之后,迎接凯旋军队的是叛逆。既为妖妃之子,又是自己的复制品的不祥之子,圆桌骑士莫德雷德纠集起以萨克森人、皮克特人为首的反抗势力,率领着强有力的魔军,扬起了反旗。
泥沼般的内战。圆桌被破坏,卡梅洛分崩离析,不列颠失去了一切。
于是,在卡姆兰之丘。
「父亲啊。你所爱的一切,就由我来破坏!一无所欲、一无所求,<我[原文-私]>将只去爱你在绝望中怒吼的模样!亚瑟·潘德拉贡!」
与持魔剑克拉伦特的莫德雷德的,最后的死斗。
不作为父亲。不作为人。
仅仅作为王者,用圣枪诛杀了背叛的骑士——
然而,在残酷的烈焰之中,一切都毁灭了。
人民死去了。孩子死去了。
救济之日,直到最后也没有来临。
所以。所以。
Saber[亚瑟]仍在继续否定一切染血的过去。
「……嗯」
意识的焦点从过去回到现实中来的一刹那。
当主广树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接下来,Saber踏入了
理应走过了走廊、亲手打开了玻璃门,但没有这样做过的清晰的认识。自然地走来了。不是没有记忆,但并不是在有明确意识的情况下来到这里的。
回想着过去,是的——好像听到了谁的声音。
当主的声音。不。
幼子的声音。不。
平和而又温柔的那声音,仿佛曾经听过的,湖中少女的细语。
「薇薇安?」
不自觉地轻声说出那个名字。这时,从旁边的植物中传来哗啦一声。
是幼子。沙条家当主的女儿,爱歌之妹。不特地去探查,也能清楚地分辨其气息。
想要窥视这边的动态,她自树下的阴影中探头探脑。
如此可爱。
这份温暖的童稚,让人联想起小动物的幼崽。
不是没有不擅长应对小孩子的自觉,但还是像养父埃克托曾对小时候的自己做过的那样,低下身体,平视对方的眼睛。应该露出什么表情、如何称呼她呢。过深的深夜里,面对相遇在绿园中的幼子,不作为统治人的王,不作为杀戮敌人的武器——
「初次见面,这位小姐」
「初、初次见面」
「是个很棒的晚上。还有,很棒的庭园」
啊。这样不太对。
这是在宫廷中,骑士向贵妇人[Lady]搭话时的手法。
今夜没有星星。什么很棒的晚上啊。而且,最重要的是。
「唔嗯,不是庭园哦。这里叫做
没错。
这里是
「对不起。Garden,确实是这样。很棒的Garden」
「嗯」幼子露出微笑。「啊,是爸爸的客人吗?还是姐姐的朋友?」
「我是骑士。夜已经深了,就让我代替令尊守护你吧」
「骑士」
幼子一脸惊诧。
表现方式太童话化了吗。再怎么说她还小,也已经到了能够读写的年龄,这么说就太像在哄小孩了。要改正,应该怎么做才好呢。尽管Saber去思考了,也没能想出巧妙的新路线。
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Lady。让我护卫你回寝室吧」
「呵呵。就算叫我Lady,我也还是小孩哦?」
说着,幼子从树下钻了出来。
之前的紧张,都已经不见了。
她开心地笑着——
(好耀眼)
自然地眯起了眼。
明明是在夜里,却产生了在看朝阳的光辉般的错觉。
「骑士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感受不到隐藏真名的必要性。「我的名字是亚瑟。小姐,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我是,沙条绫香」
啊,我知道的。也觉得,是个好名字。
还不清楚取名时真正的意图,在声韵上应该是和爱歌相合了吧。
「还有,这里是Garden」
有些害羞地,绫香指向绿树。
就好像在说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事?
在稚弱的话语中,流露出似乎将绿园与自己视为同一存在的气息。
「我一直以为,Garden是用来学习的地方……可是,其实不是的。爸爸告诉了我……」
「其中隐藏着秘密吗」平稳地发问。
「嗯」
点头之后,绫香就那么垂下了头。
很有忍耐力地等待着。一秒,两秒。
过了五秒多的时候,终于抬起脸来,依然有些害羞地说。
「Garden就是我」
出于某种理由,而认为两者相同了吧。才想到这里的,瞬间。
「——因为是妈妈留下的,所以,都是一样的——」
风吹拂着。
玻璃门是关着的,但毫无疑问地,它通过了。
无声地触到亚瑟·潘德拉贡的肉体和精神。
✝
这是——
充满温柔,充满可贵的暖意,充满耀眼光辉的话语。
为孩子留下的绿色庭园。
为孩子织下的深深思念。
超越数年时光,直到现在也依然留存着的,血脉、命运、业……不,不一样。
人们会说,这叫做“爱”。
「过去与现在……」
我[私]——
我[仆]——
亚瑟·潘德拉贡,用母语自言自语。
「……啊,是这样。竟然如此简单」
「咦,在说,什么?」
抱歉,绫香。突然说起自言自语的话来,吓到你了吧。
过去与现在确实相连着,过去会成为基础,延伸向现在。
寻求过的地方,就在这里。
寻求过的明天,一定就是绫香。
「谢谢你,Lady。都是托你的福,我终于了解了,<我>该去做什么」
「嗯?」
「万物都在此处。就像令堂留下了名为你的明天」
你的话语,连起了我。
我和不列颠的一切,一定,没有白费。
一定也留下了,与你很像的明天[现在]。
不用说,世界尚未被完全拯救,充满血味的新闻仍然遍布世界各地,但就让我相信吧,救济之国越来越近了。嗯,我相信。
我能如此相信。
毕竟,现在,我正与证据面对着面。
若心有疑窦,就好好看着吧。
——在母亲遗留下的的爱意里,健康地成长起来的,你这位可爱的孩子。
救济之国就在此处。
救济之日就是现在。
哪怕,在巨大事象面前崩溃的不列颠这一过去,在直至现代的人类史中被定下的这一结果,被鲜血再如何涂染。
「过程与结果,并不是套
装」
过程、结果、成果,都是独立开来的人类的意思。
「有时,做出选择这一行为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无星夜空之下,我仰望着树们。
你的母亲的选择,的确存在于此。
留下爱。作为形象。
示出爱。作为生命。
这是个多么耀眼、多么美丽的解答啊——
「我会保护世界,保护你。沙条绫香」
不作为王。不作为人。
仅仅作为,想让每一个人都留得下明天的,一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