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天上群星全部降落在地般的,东京夜景。
不夜的都市。依靠人造的光驱逐黑暗的[千万人口]巨大都市。超常的少女仿佛毫无感慨地,伴随着二骑下仆[Servant],俯瞰自己的所有物之一。模仿异国的大教堂建造而成的超高层大楼。少女立于双塔中南侧的那边。
沙条爱歌。降生伊始即为全能,如今却作为少女行动的她。
持有着将会吞噬东京、咀嚼世界的恋心。
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深夜。
东京都新宿区,都厅第一本厅舍天台。
「——报告,爱歌大人」
距离地面二百四十米。在寒冷的夜风中,有位人物长身鹤立,向少女主人提出报告。Caster·帕拉塞尔苏斯。虽然对他说过不必特地跟到这种地方来了,忠实的魔术师却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站在主人身边。该说他守规矩,还是死脑筋呢。原本,他就具有这样的倾向。而在几天前的那场面会之后,这份认真似乎更加沉重了。
(这也没办法)
Assassin在心中低语。静静地守在少女身畔。
(你也知道了吧……大圣杯的真相)
倒不如说,他还能维持与从前一样的言行,已经令人佩服了。向圣杯许下的愿望越真挚,对曾经人生的悔恨越深重,见到大圣杯时,Servant所受到的震撼就会越巨大吧。
如果自己没有遇到主人、没有肌肤相接触的体验——或是,没有遇到那位少年——那一定会,简单地坏掉的吧。Assassin思考着。英雄应有的强韧意志、高洁心魂,自己都并不具备。仅仅作为教团的武器、兵器存续下来的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缺乏感受力了。
可是,Caster没有坏掉。
稳重的眼神、沉静的气质,一无变化。基于忠诚展开的行动也是一样。
清净的魔术师。对他的印象,仍然保持着原样。
他所暴露的,只有没能完全掩盖住的紧绷的状态。不过,少女也并没有要指出的意思。并不是她没有注意到。在主人、被Caster说过掌握着不仅仅是东京甚至是整个世界的少女面前,没有不可能。
她不说,那么,不说就是对的吧。
「昨日起,Saber在都内各地到处移动。恐怕是在寻找地下大圣杯」
Caster的话语,在强风中依然清晰。是用了风属性的元素魔术协助传音吗。挺有一套的。
「呵呵。Saber很性急呢」
「如您所言」
「派对里最重要的客人。本来希望他好好等着的」
少女像唱歌般说。
没有使用任何魔术,她的声音却不受风的干扰,响彻周围。主人就像是花。风再大也无法摧折的不变之花。白刃、诅咒、魔术,甚至是圣杯中的沉眠之兽,都无法伤害到她。
月光。镶嵌在大地上的无数灯光。它们只为少女献上祝福。
哪怕到了最后的瞬间。
「我能做成许多事」
主人。主。
触碰剧毒也没有死的少女。
在地下的黑暗中,反射性地守住了巽。被回以原谅的光辉。
Assassin再一次许下了绝对的忠诚。绝不会再度犯下那样的失态。
「可是,时间之流中,完全固定下来的事象……无法超越。即使我能给『不列颠得以幸存』以可能性,如果这违背了已经固定之物,也还是会消失。无论如何,荣光的不列颠都会灭亡。萨克森人会筑起新的国家,发展为现代的英国」
「事象的剪定……吗」
「对。这样,世界就发展成了现在」
主人的声音里,融进了忧郁的色彩。
这是非常罕见的。
是异常。就好像正午的太阳突然消失。
「那么,为了帮助他,我必须要阻止一切、破坏一切——」
不听到最后,Assassin也已经理解了。Caster也一样吧。
过去。历史。人类史。需要圣杯,来破坏构成这世界的一切。
默示录之兽[Beast]。
会成为助主人的力量更进一步的增益器。
主人的魔术回路,与全能之名相称,能够化超越神秘的奇迹为可能,具有着可以说是异常的超常性能。然而,或许是因为太过特异了,回路量很少。虽然能够制造等同于不可能的奇迹,但奇迹的规模与次数受到了某种限制。
运用睡在圣杯摇篮中的兽之魔力,限制会得到解除。
还差一点点。
是的,只要再迈出一步。
Assassin与Caster数日来在市内收集到的无垢之魂,大量少女的生命,今夜就会达到与一骑英灵相当的量吧。身为下仆的二骑再献上生命,大圣杯就会启动。
恐怕,就在今夜。
由极东的都市,引导世界走向毁灭。主人的愿望将会实现。
「Assassin」
被叫到了。
沉浸在思绪之中,导致反应慢了一拍。
耽搁了半次呼吸的时间,Assassin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将辉煌的东京夜景尽收眼底,俄然转过身来的主人。完全是朵楚楚动人的花,沙条爱歌向这边伸出了手。啊。会碰到。会被触碰到。明明还有别人[Caster]在看着。
皮肤。下巴。
相当于死亡凝块的褐色肌肤,被白皙的指尖,温柔地抚摸着。
一如对待易碎之物。
一如爱抚泡沫。
那一天的自己,是为了什么。
曾经颤抖。自全身传来战栗,火热沸腾般的记忆。
(啊。爱歌大人)
从相遇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跟随在侧。
相信着,是为了与这位少女相遇,才获得圣杯赋予的第二次生命。
然而——
(被触碰的喜悦。我一直渴求的东西)
非常相似。也可以断言说,完全一样。
(不仅仅是您。他[巽]也,让我感受到了)
面貌被髑髅的假面所遮盖,实在是太好了。
恍惚与欢喜、陶醉与昂扬感所赋予的微笑。
自责与羞耻、孤独与哀切带来的泫然欲泣。
共存的两种表情,一定,融汇成了非常丑恶的模样吧。
「哈桑。琪尔……是吧?」
将视线投向高处。
看到少女的脸,Assassin顿时僵住了。
表情。体现出来的感情。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
「前天的你,很美哦。不管那个男孩是死了还是活着,都一样呢。既然你会为他那么拼命」
那是如同阳光般,明朗的嘴角。
「所以,你也,明白这样的心情吧。……喜欢上一个人,开始恋爱,沉醉其中,这是世界的所有东西里面,」
还有如同夜影般,哀切的眼神。
「最好的那一件了」
无法回答。
少女给了自己视线和话语,自己却拿不出任何一样可以返还。
只是钉在那里。
颤抖着。寂寥地察知着,带有热度的身体正在急速冷下来。
「两位都辛苦了。别再收集活祭品了。我可以自己去捡」
不需要同行。
除了望着少女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什么事也做不到。
——还没能知晓。
——这一夜,这一瞬间,将会成为第二次生命中,最后的别离。
✝
有关Master的暴走。
参加圣杯战争的魔术师,驱使英灵[Servant]展开壮绝对战的Master,多抱有真挚的愿望。
情愿为之参加伴随着生命危险的仪式。这种愿望对他/她来说,也就是人生目标吧。
通常,魔术师的大愿是到达根源,但也有例外。
值得注意的就是这种例外。
其原因是,心怀大愿的魔术师,更不容易失去身为魔术师的自我。
圣杯战争是罕有的仪式魔术,但并不是通往根源的唯一道路。
甚至可以说,在家系中代代传承的研究,才是正统的根源之路。
所以,心怀大愿的参加者,更容易在战场中保有冷静的视角。
直到最后,都还有放弃圣杯这一选项。
但是,拥有个人愿望的参与者……
其时,会轻易地发生暴走吧。
(摘自一本旧笔记)
✝
于是,少女在东京的夜空中飞舞。
降落在超高层大楼林立的西新宿街区,轻快地掠过深夜里空无一人的道路,穿行在像是森林的中央公园中,飞跃过已经没有几辆车还在穿行的列车轨道。
仿佛绘本中的妖精奔驰在湖上。
微笑着,同时也,悲伤地润湿了双眼——
东京都杉并区。
找到了住了很久,却并不能说是住惯了的,闲静的住宅区。
这个时间,“那个”一定在睡吧。
平稳地呼吸,宁静地睡着。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
——如果能乖乖地醒来就好了。
玄关、走廊、阶梯、寝室的门,全部都施加了魔术结界。
是父亲的手笔。
爱护脆弱女儿的父爱吗。圣杯战争相当于已经结束了,却还是很警惕。倒确实不是杞人忧天。
父亲的行为是令人感动的。
可是,其成果实在是太过渺小,在少女面前毫无意义。
行走着,结界就会消失。
耳语着,魔术就会失效。
——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那孩子。
已经告别过了。
前天的早上。没有忘记。
『你这么喜欢我,我很开心』
『哪一天,你也会明白吗』
『嗯——。我觉得,不再见面,对你也比较好』
没有谎言。应该都是发自内心的话语。如果少女有心的话。
——我的想法变了。但是,改变它的,是你哦?
曾经预测,不会再回家了。
曾经预测,不会再见面了。
正是因为决定了不去看与自己有关的未来,才会有像这样预测有误的时候。也许,少女也有些惊奇。
如此微小的生命。
可怜的,虚幻的,过分脆弱的凡人,竟然会让自己有所行动。
寝室。立于枕畔,少女俯视妹妹的睡脸。
妹妹。普通的人类,用预想中的模样睡着。
平稳地呼吸,宁静地睡着。什么也不知道,不明白自己造成了什么。
——睡脸是这样的啊。还是第一次看。
「姐姐……?」
朝脸颊轻轻吹气后,妹妹终于醒来了。
揉着还睁不开的眼睛,用呆呆的目光望过来。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
少女,温柔地……
不,还没有自觉到心中初次产生的微弱感情地,伸出手。
是什么?
向着纯白的精神,落下了比一点还要更小,微不足道的黑色。
不能理解。少女实在是太过全能。
不能把握。少女的栖身之处,距离人类太过遥远。
就连那是不是被人们称为“嫉妒”的东西,也无从得知。
「喂,绫香」
——傍晚,你遇到了什么人?
✝
「你似乎相当中意我的礼物呢」
他突然搭话道。
目送身为主人的少女离去之后,旋即。
这里是新定下的大本营、巨大的仪式现场。在东京的某处地下空间,设下了以大圣杯为中心的立体魔法阵。正要动身回到被分配为私人空间的角落时,话语传到了Assassin耳中。不通过魔术,是直接的人声。
今夜总是发生稀罕事。
上一次两人独处、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是“赠礼”那天的事情了。没有问过他本人,所以并不能确定,但这名魔术师似乎总是躲避着,不直接与自己交谈。
是他的心血来潮吗。
不。Caster并不是如自己般目光短浅的人。
他绝对是带有某种意图向自己搭话的。
「Caster。我不回答这个问题」
「这样啊」
他转过身去,背朝自己。本以为他即将离开。
名声显赫的炼金术大家,却还是停留在那里。
伫立在暗影之中。很合适。他与阳光下的影子或是黑暗十分搭调,就像只会暗中活动、无声靠近、降下杀戮的自己一样。虽然未得善终,但他曾经是大名远扬的医师。度过了能被刻上英灵座的光辉生涯,想必也有许多崇拜者。
实在是太讽刺了。
被称作反英雄、恶之化身的自己。与自己在本质上不一样的,正义的英灵。两人跟随了同一位主人。
为了同样的目的,特别是最近数日,做着一样的工作。
大量抓来对真相一无所知、与圣杯毫无关系的无辜少女——
「抱歉。我也知道,反复说相同的话,太不识趣了」
「如果还要道歉,一开始就别说」
「不行。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了,毒之少女啊」
他的脸靠近了。
近到唇与唇几乎都要碰上的地步。
「统治着我们的她,对你绝无兴趣。我这么说的意思,你也已经明白了吧?」
「……嗯」
「你也注意到了吧。你对她怀有的感情,与生前曾经煎熬过你的那份可贵的感情,并不是同一种东西。不是爱,不是思念。或许是愿望,但你也无法否认,那是种不太一样的存在吧。这一点——」
「我明白」
平静地,盖过了魔术师的声音。
不必再让他解释给自己听了。
那一天、那一夜,他称行尸为礼物的真意,已经完全理解了。应当认清自己的爱的本质。那时还不懂他的意思,但现在已经把握到了。理解了。
重放那一夜的后续,一度,再一度。
倾听曾为自己挂心的少年……不,曾经身为少年的尸体的话语。
就好像被短刀反复戳刺心窝。
每一次,听到那句话语时,都会。
所以,已经足够了。
不再诅咒本来可以称之为恐怖的Caster的行为了。
「那么,Assassin。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你说什么……」
「此处已是暗黑之底,恶兽的摇篮。但是,即使是在无情与残酷的极致中,你的灵魂也没有失去光辉。如果是那天夜里守卫了少年尸体的你,也一定可以取回身为英雄的自己吧」
要继续前进下去吗。
就如此迎来死亡吗。
终其一生,都栖身影中,做黑暗的随从。与一切光辉之物为敌。
要认同吗?自己是吞噬世界之兽的看护人之一——
魔术师是在如此质问。
——还要堕落到什么地步?
他几乎做了,和曾经相遇的古代波斯弓兵[Archer]一样的事。
「谢谢你,魔术师殿下」
你的好心真的是太难懂了,Caster·帕拉塞尔苏斯。
甚至觉得,如果变化的能力再高一些,真想变成镜子,把这些话语弹回给他。可是变不成。能做到的,只有缓缓点头。毫无迷茫。在刚刚被主人碰触的瞬间,或是在已逝的夜里,慌忙抱紧少年的尸体的瞬间,自己一定,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分量。已经得到了……真正的满足」
所以,别露出那样的表情。
已经沦为恶,却还冀望善意得胜的,蒙昧的魔术师啊。
「可是,的确,
如果没有遇到沙条爱歌,我是不会领悟到的」
✝
思考是正常的。
感觉是平静的。
心如实地接受一切,通透如静寂的水面。
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任何迷茫。
……不。不对吗。
我的心,原本是异常的。从未经历过平静。一直在摇曳。一直迷惘。
已经,疯掉了吗。
我是静谧的哈桑。
哈桑·萨巴赫。作为影之英灵[Assassin]在当世现界的,愚者。
决心向在东京彷徨的夜里唯一一位捡走了我的少女、触碰到我也不会死的主人献上忠诚,却又每夜抱紧巽昂扬不已,恐惧着这样的自己而哭泣的,低劣的女人。
明明,得到了主人。
本以为充实到溢出的地步了。
也自信能为那个人去死。
我却在,拼命地索求。
昨天,前天也是。地下空间中,分配给我的角落。由Caster制造,外观如同石牢的一室。在那里,我紧拥着曾经是的确在这东京生活过的少年的东西,曾有过愿望与思念的尊贵之物的残骸。
看吧。
现在,他也在等待着我。
试图把手伸向特意放重了脚步才现身的我的,死肉之块。
巽。不,曾经是巽的物体。
「啊 啊……你 ……」
他的时间早已停止。
静止在被我的唇融化了脑髓而死的刹那所残存的情报之中。
「快 走……」
想放走我。
放走仿佛是被卷进圣杯战争中的可怜少女。
放走应当远离魔术、圣杯、神秘,这些不寻常的危险之物的,应得守护者。
那么脆弱无力的你,那时,现在,却都说着为我着想的话。就像童话故事中,面对公主的骑士一样。就像守护一切可贵之物的,正义的伙伴一样。
「巽」
我取下遮面的白色髑髅。
真正的面容。由于暗杀手段的关系,我拥有自己的脸。
暗杀教团首领、历代哈桑·萨巴赫中,据说也有为了彻底舍弃过去的自
己,而抛弃了容貌的人物。但是,我终究不是那样的豪杰。我只不过作为女性出生,行使女性的机能,作为女人死去了而已。如果我也有敢于舍弃自我的强大意志,会变成另一副模样吗?
毒之少女。毒之花。
「我回来了」
「快 走……你 要……活下 去……」
「谢谢你。现在,我还活着哦,巽君」
低语着,紧紧拥抱。一如既往地。
冰冷的你。来野巽。
我已经不记得,还活着的你,有怎样的温暖了。
可是,夺取你性命那一瞬间的甜美感触、双唇的柔软,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巽」
只通过这样的接触,我的肉体就会杀死人。
捏成人形的毒之块。构成肉体的一切,都为了剥夺生命而被制造、规划、运用着。这就是我。在被刻上英灵座前,我为了屠戮一切与教理相悖者而活动。
「我是个杀人凶手哦。记得吗」
啊——杀死了非常多。
杀掉了。
杀掉了。
被赞颂为英雄的勇猛将军。骑士。连像你这样的少年也。
「我杀掉了数不清的人」
所以,被深夜的广播放送描述成“死神”,非常适合我。
戴着髑髅面具的暗杀者。
担任暗杀教团教主的历代哈桑·萨巴赫之一,异名静谧的毒杀专家。发源自公元前的印度,世界各地各个时代都有所传说的“毒之女”,被暗杀教团在现实中制造出来了。
我高效率地杀死目标们。
枕边。小巷里。阴影中。服用特殊的药物调整毒的状态后,风向合适时,也曾经屠杀过整支军队,但大多数情况下是一对一。秘密地、隐蔽地接触对手,夺取性命。
「就像,对你做的一样」
诱发人保护欲的少女外表,只是外表而已。
这具肉体能够抵御一切毒性,同时也是毒之凝块。不仅指甲,连肌肤与体液都是剧毒,在温柔乡中,无声地夺去王与贵族、将军的性命——
恋人。婚约者。
导向杀害的过程中,我也经常与暗杀对象建立起这样的关系。
「……虽然被告知说是敌人。但是。用我的手、我的身体、我的嘴唇所杀害的人们,全都是,鲜活的」
曾是亲人。曾是朋友。
曾是人类。
为了让对方放下警惕,要建立起亲密关系,也就必然会认识到这一点。
虽然不多,但的确有人令我心生喜爱。甚至也曾有人让我想到,发生了万分之一的奇迹让我与之结合的话,或许会得到幸福。
也就是说。
我重复着亲手构筑起不可能结果的虚伪幸福,又亲手将其毁灭的过程。
「有坏人。也有让我觉得,是好人的人」
全都杀掉了。按照使命。作为教团的首领。
我的精神不再稳定。
迷茫、动摇,不再平静,终于失去了正常的思维。
「我变得奇怪了。必须杀得更多,这样发起狂来。……啊,也许,是变得正常了也说不定」
我闭上眼,回想着。
巽。我记得很清楚,就像记忆杀死你的瞬间一样。
作为静谧的哈桑而生存的女人的结局。按照教团的记录,有两种说法。被怀疑连手都不给触碰的女性有问题的将军所斩首,或是坦白了暗杀者的身份,哀求将军「请杀了我」——
实际上,事情很简单。
我将心敞开给了那位将军,正要告知真实,表明自己是教团的刺客之时,在他视线不及之处,被斩去了首级。由那位伟大的,统治一切恐怖的大人之手。
「我被那位大人肃清了。能让我挺起胸膛自称为哈桑·萨巴赫的,只有那一瞬间而已吧」
「…………」
巽。无论我讲述什么,都不会让你的回应产生显著变化。
果然,就像坏掉的机器一样。
今晚,你一定也会说的吧。不想杀。别过来。快走。
我明白。
你早就已经坏掉了,而弄坏你的正是我自己。
再启动你多少次,也不会说出别样的话语。
哪怕是在最后的瞬间。
「哈、洒、恩」
声音,响彻在石牢之中。
我没有来得及反应。
深深的呼吸之后,我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你的身影。理应不会获得任何新情报的你,把手伸向了我。
啊。会碰到。会被触碰到。
肌肤。脸颊。
杀死了你的褐色肌肤,被冷冷的指尖,接触到了。
一如幼子寻求母亲。
一如父亲抚慰幼子。
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可以称之为震撼的感觉,让我不禁漏出了叹息。不明白。驰骋在以太构成的虚伪肉体中的,是惊愕,是昂扬,是情欲,还是更加不同的——
「名字……」
因为,脸没有被髑髅面具所遮盖。
我无法掩饰感情。
反映着裸露出来的心,我的脸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我的真名……你是,怎么……」
「不要 去」
啊。巽。
莫非,你知道了?
「不要 死」
啊。果然。
你早就知道了,我打算做什么。所以。
是Caster精炼的“贤者之石”所导致的偶然,还是大脑的保存状态超出预期而带来的必然,我无法判断。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巽都叫了我的名字。我的真名。
哪怕变成了这副样子,你还是在为自己以外的别人着想呢。
来野巽。
和那个人不同的光辉之物。
如果不是我,而是别的——
会和你在生活中互相依靠,和你一起迎接明天的什么人,该有多好。
「谢谢你。会这么对我说的,你是第一个」
对不起。
现在,在这里的人是我,抱歉啦。
「……巽。从杀死你的那个瞬间开始,就喜欢上你了」
说着爱的话语。
我,平静地微笑着。
我,悲伤地含着泪。
握住你的手——
无声地挥起,由魔力构成的短刀。
✝
不要死
不要杀
快走
活下去
(摘录自刻在石牢中的文字)
✝
于是——
我独自一人,等待在通往巨大的地下空间的道路上。
从地面下来的路只有一条。
要想抵达沉眠在东京底层的大圣杯,就必须途经这里。
如此预感。
如此确信。
他会来。
排除万难、历经险阻,他一定会找到虎视世界之兽的所在。
作为Assassin现世的我,并没有预测未来一类的技能。
不过,不至于察觉不到自己会如何灭亡。毕竟,这是第二次。
「是Assassin吗」
果然。他来了。
在没有光源的地下通路中,依然闪光的骑士。
苍银的骑士。有一瞬,我几乎要退缩了。
他的视线为强韧的意志与决心所充满,就有力到了这种地步。
啊,那就是……。
正义的英雄应有的眼神吧。
与反英雄不可同日而语。确确实实,被人们口口传颂至今的救世勇士。
如果是你,一定会和他谈得来吧。巽。
「Saber。最优的Servant。……说实在的,之前并不觉得,你会擅长在城市中进行调查探索」
「只靠我自己,确实找不到」
原来如此。得到了沙条当主的协助吗。
「正是大圣杯仪式的关键时刻。哪怕是你,也不能入场」
「你让开」
「不让」
「我不说第二遍」
此时,他的话语中已经带上了剑拔弩张的气息。
我选择了阻止他。
最后的仪式。为了启动大圣杯,主人已经献上了一切——
「为什么?」
我用上强硬的语气。
不出于愤怒,这标示着我对奉为主人的人物的,最后的忠诚。
「主人确实做下了暴行。但是,都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
「愿望是留给明天、留给后人的东西」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你已经决定了吗?Saber。
不再抓住邪恶当作救命稻草。不再承认主人的做法。
「……我已经立下了誓言。我要保护,教给我这个道理的那个孩子」
谁?
这一瞬,我想起了主人之妹的模样……
要将这两件联系起来,我了解的信息还太少了。也没有进一步思考的时间。
「为什么,你不把这份高洁耀眼到甚至过了头的温柔——」
手持短刀,摆好架势。不久前染上的血,已经拭净了。
停止思考吧。
「——也赠予我的主人?」
战斗吧。若你执意向前,我也就只有!
加速。电光。
交错。切断。
骑士[Saber]与暗杀者[Assassin]刀锋相错。瞬间,暗色被闪光割裂。
「…………!」
啊,差距竟如此之大。
我自认有些许与重装骑士作战的心得,但如今看来,或许那只是自大罢了。寻觅强固铠甲的缝隙、滑入刀刃——并不能做到。
只接住两个回合,我吃下了结结实实的第三击。
腾挪之中,幸而没有即死,但灵核已经残缺不全。
蕴藏着惊人威力的黄金之剑。那就是,解除风之结界后的圣剑吗。
无法抗衡。
我不可能活着战胜他。
「打得很漂亮」
面具也碎开了。
单纯地作为女性暴露出恐惧的表情,我也已经不以为意。
来吧。要如何搏杀?
将血肉尽数化为剧毒之花。我的绝技。哪怕不及必杀,也必定成为你的附骨之疽。
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
可是却又,自然而然地——
「无论计划成功与否……
如果让大圣杯启动,东京都的一千万居民就会丧命」
我的喉咙在发声。
我本不打算说出来。
残余的魔力已经十分稀少,应该用于攻击才是。
「我并不关心。哪怕天空撕裂,大地粉碎,哪怕世界终结,我对主人的忠心……都是不变的绝对」
唇、舌,在擅自作动。
「但是……」
与我的愿望相反。
不,或许这是,按照我的愿望。
「现在,巽的妹妹身在东京。
不想让她死去。我也会……这么想……」
发自内心。
发自灵魂之底。
这是我的愿望。
哪怕奋力维持着思考的正常、感觉的平静,也还是说了出来。
不认得这样的自己,困惑于爱,恐惧着死,在颤抖之中。
我——
「我……疯掉了吗……」
✝
作为影之英灵现界的Servant,
Assassin的运用方针。
从火力角度来看,这是个略有缺陷的职阶。
面对直接战斗能力高超的三骑士和狂之英灵[Berserker],这一缺陷会被更加放大。应当避免硬碰硬。
具有气息遮断能力[技能]的Assassin,果然,更适合暗杀吧。
除了魔力,英灵们还能察知Servant所特有的气息。
而Assassin可以躲过这种感知能力。
完全隐形的Assassin,在偷袭中拥有最大的优越性。
不过——
若要最充分地发挥这一优势,就不应在与英灵的战斗中使用。
在狙击Master的暗杀行动中,效果是最好的。
理想情况下,甚至可能击溃三骑士的一角,
但是,在没有维持气息遮断的状态下展开战斗,就几乎没有胜算了。
(摘录自一本旧笔记)
✝
没能听到回答。
没能听到,Saber说了什么。
所以,绕道的时间结束了。
做完我该做的事吧。
作为拥有哈桑·萨巴赫这一真名的Assassin,迎来与之相符的结局。
成为毒之花。
关闭第二次生命。
哪怕失去生命,逆天然自然一切规则而行,哪怕亿万魔神[Shayṭtān]在前阻拦,我都会闯过死亡之门,去实现你的心愿。
是的。为了你。
我心爱的主人。
比谁都耀眼的你。
比谁都可怖的你。
给了我,抱紧心爱之人的机会——
和我一样,有着所爱之人的你。
沙条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