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社团活动结束后,我去自行车停车场,路上碰到了由梨子和橘。她们两个望着操场的方向,好像在说着什么。
“哦,健一,等下有空吗?”
我走过两人身旁时,由梨子叫住了我。她穿着短袖校服,肩上挎着书包。橘把书包带拉得好长,懒洋洋地背在身后,社团活动时绑的两个辫子也松开了。看到我后,她露齿一笑,微微低头示意。
“怎么了?”
“明香里问你要不要去车站前的家庭餐馆坐坐。啊,长井来了。长井——,过来一下。”
不等我回答,由梨子便向挎着单肩包、双手插在口袋里走着的长井招手。长井抬起头,来到我们身边。“怎么了?”他问向由梨子。
“我们去车站那边逛一逛吧,健一也去。”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长井看着我们三人,显得不解。我和由梨子经常待在一起,不过和橘三个人聚在一起倒是不多见。
“没什么,就是想去了。”
由梨子抱着胳膊,笑吟吟的答道。
“那个,我晚上还要回去做饭……”
我想要找个借口推托,只见她忽然将脸凑到我耳边。轻柔的呼吸声毫无征兆地在耳边响起,弄得我耳朵直痒,身上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就一会儿,不打紧吧。中途先走也没关系,只要把长井拉上就行。”
“嗯……”
根据由梨子的话来推断,似乎是橘拜托她邀长井一起玩的。我到底是被当成了引诱长井上钩的鱼饵呢,还是为了显得自然一点的伪装呢。
车站在回家的相反方向,陪她做这种事想想也觉得麻烦。看我支支吾吾的样子,由梨子便不耐烦的小声咂了咂嘴,脸撇向一边望着远方,小声地但又让我能听见地说:“好想找人说说话呢。”
“喂,可别说啊。”
见我慌忙制止,橘一脸开心地问由梨子。
“森学姐,是抓住了坂本学长的什么把柄了吗?。”
“哼哼哼。”由梨子看向我,笑而不语。
“也告诉我好不好?”
“怎么办呢,我想不想找人说话,也是要看心情的。”
“知道啦,我去就是了。……长井,你也来吧。”
我放弃了抵抗,推着长井向前走,与两个女生拉开了距离。
长井回头问向由梨子:“你究竟抓到了坂本的什么把柄啊?”
“你指什么啊?”
由梨子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微微歪起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答道。——果然那个时候不应该把和泉的事告诉她。我在心里这样想到。
我和由梨子推着自行车,四人一同向离学校最近的车站走去。昏暗的天空中漂浮着暗褐色的云,街道两旁老旧的路灯发出略显黄色的光亮。
长井和橘两人并排走在前面,我和由梨子在后面推着自行车,与他们拉开了些距离。正当我看着前面两人差了两个头的背影时,由梨子问道:“晚饭是你做吗?”
“是啊。”
“嗬,真没想到。那个搬过来的亲戚也会帮忙做吗?”
“和泉负责做早饭。有空的话也会帮忙做晚饭。”
“这样啊。”
由梨子看向前面,轻声嘟哝。
学校到车站的路上,只有几个同校学生,相当安静,只有我们推着自行车的链条音,以及长井和橘交谈的声音。
步行十分钟左右,我们来到了位于车站前的连锁家庭餐馆。进入餐馆内,找了一张四人桌,男女分开来坐下。
因为是工作日,餐馆里人并不多。禁烟席里有一位客人在使用着笔记本还是平板电脑,还有几个在侃大山的男子,以及一组别的学校的女生小团体。
由梨子和橘点了巴菲和饮料,我和长井要了薯条和饮料。点完餐后,由梨子说着“我去拿饮料”站起身。橘也想要跟去,然而由梨子说“不用啦”,便一人去柜台了。
橘和长井两个人聊得正欢。我不愿打扰他们,便用手机看着新闻,同时心不在焉的听着他们的谈话。新闻网站上登载着某大公司的丑闻,还配有一张照片,画面里一群大叔正低头谢罪。
“长井学长在一年级女生中很有人气哦。”
“只是说说而已吧。”
“才不是呢,长井学长在足球部里面可是能排进前三呢。”
我粗略看了一篇吃大豆能健康减肥的专栏。
“还有排名啊……”
“第一名是森学姐,第二名就是长井学长。”
“森排第一位?”
“是的。身为女生却能够指导男生,很威严很帅气。”
气象厅称今年的梅雨季节全国普遍降雨较多,不必担心干旱。
“是吗。那坂本呢?”
我刚要点开“今年夏天值得关注的电影”的标题时,听他们提到我的名字,便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坂本学长他……”
橘迅速向我瞥来一眼,宛如小猫般调皮。我只是抬头说了一句:“行了,不用说了。”
橘“啊……”的苦笑一声,然后便说道:“说实话,坂本学长的人气有点不好下定论,但是有一部分人认为学长在和森学姐交往。”
“啥?”
“因为你们经常一起回家啊。有好多人问我和森学姐在一起的人是谁。”
“那是误会。”
我解释道,然而长井却来了兴致。“不过你们真不是那回事吗?”
“不是,完全不是。”
我立刻答道。刚进入足球部时,由于我们互相直呼姓名,引来不少误会,还被前辈嫌烦过。我曾为此而苦恼过一段时间,不过经过了约半年,大家便都明白了我们只不过是青梅竹马的朋友而已。这一点,长井应该也是清楚的。
就在这时,由梨子说着“久等了”回到桌边,将四杯饮料放在桌上。看到话题被打断,我暗暗放下心来,深深靠在沙发里,将由梨子递来的可乐凑到嘴边。
当我发觉到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时,可乐已经进入口中了。绛色的液体里混着什么东西,不一会整个舌头便一阵滚烫。强烈的刺激甚至直冲耳膜,我险些咳出来,便赶忙咽下口中的可乐。
“由梨子,你是加了辣椒酱还是什么了吧。”
“怎么,不合您口味吗?”
由梨子故意将手托到嘴边,装作一副“哎呀这可怎么办”的腔调假惺惺地说。我被辣得眼中泛泪花,眼前由梨子的身影顿时模糊起来。
“我说你给我少来这套!”
长井笑着递过来一杯水。我接过一饮而尽,舌头一阵酥麻,感到水格外冰凉。
“人家想给你弄得好喝一点嘛。”
“难喝死了!哪有人往可乐里加辣椒的啊!”
一旁的橘插嘴。“坂本学长真好玩呢。”
“好玩个头啊!”
由梨子对橘说道:“很好玩呢。”然后两个人相视而笑,异口同声地说“对吧——”。看到她们如此同步的反应,我差点以为我被欺负了。
“能这么欺负坂本的,也只有森了。”长井显得很佩服。
接着,橘不知为何一脸得意的说:“坂本学长可以说是被森学姐拯救了呢。不然真的就是毫无特点了。”
“你那是什么意思啊。我说由梨子,你看这怎么办吧,我可是一点都不想喝了。喉咙难受死了。”
刚才因为心中有些焦虑,一口气竟也喝了不少,不过杯子里掺了辣椒的可乐还剩有一半多。
“真是没办法。”由梨子说完,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顿了顿,然后举起杯子也喝了一大口。
我说:“糟糕透了吧。”由梨子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回答:“没你说得那么严重。”然而,她的双手正微微发抖,脸上虽是游刃有余的表情,但立刻便抓起水喝了下去。
“学姐,我也要喝。”
不知橘到底是在察言观色还是一时兴起,我们来不及阻止,她便将剩下的辣椒可乐一饮而尽,在我们的注视下,她格外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到桌上。
“…………………………………………………………”
“喂,怎么没动静了。没事吧?”长井问由梨子。
由梨子一脸“糟了”的表情望着橘。橘正低着头,刘海遮住了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有点担心的问道:“喂,你没事吧?”
由梨子也问道:“明香里,还好吗?”
终于,橘抬起头,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又过了数秒,她“噗啊——”地张开嘴,深吸一口气,满脸通红地说:“坂本学长太夸张了。”
我不禁吐槽道:“你骗鬼啊!”
一旁的由梨子也咯咯的笑起来。橘终于忍不住,眼中泛着泪,大口喝起了哈密瓜汽水。
☆ ☆ ☆
之后大概聊了一个小时,我们就离开了家庭餐馆。我和由梨子骑车回去,长井与橘则是走向车站方向。天已经黑了,车灯与街旁的路灯流光四溢。
“橘喜欢长井吗?”
我骑着车,向身旁的由梨子问道
。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不过一直都没和别人提过这事。
“嗯,算是‘比较在意的学长’吧。”
“什么意思?”
“就是还没有全力追求,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这样啊。”
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不过继续问下去我也嫌麻烦,而且对橘的恋爱绯闻也没什么兴趣,便没有多问。
回家的二十分钟路,我们一如既往地并排而行。几辆汽车驶过,在车灯的照射下,我们的身影仿佛海藻般漂摆不定。
进入住宅区,与由梨子分别后,我回到家。门口的灯亮着,和泉的茶色皮鞋整齐地摆好。从客厅的门缝中透出灯光,进去后看到她正坐在餐桌旁。
“回来啦。”
“嗯,回来了。”
她还穿着校服,大概也是刚刚回来吧。她放学到家一般就是这个时间点。
“抱歉,今天和朋友有点事,回来晚了。”
我把书包放下,解释道。
“哦,那倒没关系……”
“要不晚饭就点披萨吧,怎么样?”
“我无所谓,可伯母呢?”
“没事。我有时候不想做晚饭,也会叫外卖的。不过有限制,一个月只能叫三次。”
“啊,那等一下。我记得是在这里的……”和泉开始在桌边放着的传单中翻找起来,很快她便取出一张。“找到了,是优惠券。”
“喔,厉害。”
那张传单上有不同种类披萨的九折优惠券,用剪刀沿虚线剪下来就可以用了。我们决定晚上就吃玛格丽特披萨,于是我给母亲发短信:“晚上吃披萨行吗?”很快便得到了“OK”的回信。于是我们便点了三人份的L号披萨和沙拉。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我和和泉轮流去淋浴,换好了便衣。我洗好回到房间,换上短裤和T恤,刚来到客厅的时候,门铃响了。
明明外面听不到,和泉还是应了一声“来了”,站起身来披上了一件灰色的卫衣,到门口开门。热情的送餐员与和泉聊了好一阵,说话声一直传到客厅里。不一会,和泉便抱着硕大而扁平的盒子回来了。她把盒子放到餐桌上打开。看到里面的辣椒调料包,我不禁想起由梨子的恶作剧。
“啊,辣椒调料包……”
“不喜欢吗?”
“不,适当加一些的话还是挺喜欢的。”
“适当?”
“因为身边有个胡乱加的人。”
和泉一脸疑惑。我没有多解释。
“不好意思,没什么。”
和泉微微一笑,脱下卫衣,去厨房拿来菜刀。她先在披萨上切了一个Y字,然后把每一份再切成两半。粘稠的芝士贴在菜刀上垂下,将光滑的不锈钢表面蒙上一层雾。
“谢谢。”
“不客气。”
我望了一眼一直开着的电视机,里面正在放电影。电影刚刚开始,是我很熟悉的作品。
“哦,这个电影啊。”
“怎么了?”
“哥哥前一阵大加赞扬过,好像还在什么网站上写过影评。”
“真的吗?”
“嗯。”
我端着盛有披萨的盘子坐到沙发上,边看电影边吃了起来。很快便发现,和泉也兴味盎然地盯着电影。
“在那看多不方便,坐到沙发上吧。”
“啊、不,那样不太好吧……”
“没关系,不用太在意的。在家还那么拘谨的话不是很累么。”
听到我的话,和泉便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说着“那我就不客气了”,也端着盘子坐到了沙发上。明明是我提议的,可看着坐在身边的和泉,我的注意力全被她吸引走了。她将头发披到胸口,短袖中伸出的胳膊雪白而纤长。她紧紧盯着电视,看那样子似乎并没有像我这般紧张。我心中感到一丝安心,然而却又有一股扫兴一般难以名状的情绪。
☆ ☆ ☆
和泉搬到我家来已经过了一周。星期六早晨,我被吸尘器运作的声音吵醒。坐起身子,从窗帘透过明晃晃的阳光,似是日已高悬,将房间内照得明亮。室内相当热,我感觉身上已湿透,从鬓角到脖颈都汗涔涔的。
看了一眼枕边的闹钟,已是过了十一点。
昨晚看书看到很晚,再加上积累了一周的疲劳,所以才一直昏睡到现在。
我直起上身,大腿、小腿肚和侧腹的肌肉传来隐隐疼痛。正当我打着哈欠发呆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门外传来和泉的声音:“健一,伯母让你快点起来。”
“知道啦。”
我趿了双床下的拖鞋,用手理着睡翘起来的头发打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手拎吸尘器的和泉。她上身穿着无袖蓝色衬衫,下面是茶色的短裤,光脚穿了双红色拖鞋。
“在打扫卫生吗?”我用仍然有些昏沉的脑袋问道。和泉点点头,“嗯。主要是扫一下自己的房间和楼梯附近。”
“哦。”
我呆站着,抵不住强烈的倦意,不停地打着哈欠。我活动一下肩膀,这时忽然注意到和泉正呆呆的看着我的房间。
我疑惑的问道:“和泉?”
她吓了一跳,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啊,不好意思。只是觉得,你的书柜好大啊。”
“啊啊,你说那个?”
我将半掩着的卧室门打开,瞥了一眼盖住了一整面墙的书柜。
“要看看吗?”我随口问道。
“可以吗?”和泉问。我点点头,于是和泉将吸尘器放在走廊,轻声说了一句“打扰了”走进我的房间。房间内虽不至于乱到见不得人的程度,不过因为刚刚醒来, 被子仍乱糟糟地堆在床上,令我稍稍在意。话说和泉还是第一次进入到我房间里。一想到这点,我便突然间感到有些不自在,于是把卧室门敞开着。只是隐约觉得, 这样总比两个人在封闭的环境里要舒服一些。
和泉站在书柜前,看着整齐地摆放着的书。
“好多啊。”
“嗯。大部分都被哥哥带走了,不过还剩下好多,所以就暂时放在我这儿了。好像还有很多珍稀本。”
说着,我随手抽出一本米歇尔·福柯(译注:Michel Foucault(1926.10.15-1984.6.25),法国哲学家、社会理论家、文学评论家。著有《疯癫的文明》《词与物》等)的作品。打开一看,里面满是标注与笔记,不知是哥哥还是父亲写下的。
“那是谁的书?”和泉一脸茫然。
“以前的一个哲学家。”
“健一也经常看这类书吗?”
“这种专业性的书读得少。不过我喜欢看书,偶尔也会看一些写得比较简单的,也只是挑自己感兴趣的内容看。这种专业书基本上也只是摆设而已。”说着,我把手中的书放回原处。
和泉发出一声感叹。“不愧是学者家的孩子呢。”
“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普通的高中生是不会对这类书感兴趣的。”
“……我倒是不想觉得受到了老爸和哥哥的影响。”
我不想让和泉认为我与优秀的哥哥和父亲走的是相同的人生道路,于是如此回答。我再如何步他们的后尘,也不大可能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那样只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他们的劣化版本,而让自己感到厌恶。
然而和泉却是一脸讶异。“我倒是觉得你被影响很大呢。”
“……是吗?”
和泉“嗯”地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我不禁叹了口气。
之后,她回到二楼的走廊,继续打扫卫生。我也跟着她走出房间,下到客厅。
☆ ☆ ☆
那一天一直相当晴朗,下午气温升高,酷热难耐。不过因为第二天还有练习比赛,所以今天的训练量稍轻,没那么累。
回去的时候,由梨子在自行车停车场叫住了我。
“呐,咱们去一趟第一小吧。”
第一小指的是我们毕业的入泽市立第一小学。
“怎么了?”
“今天我的表妹有足球比赛。她才四年级,要不要去看看?”
傍晚以后我没有其它安排,便同意了。以前在少年足球团的时候,偶尔会有大学生、高中生的校友前来指导,不过我小学毕业之后一次都没去过。
来到小学校内,我们习惯性的将自行车停在停车场,里面全都是小学生用的小自行车。
时隔数年踏上小学操场,顿时感觉十分狭小。足球场上,一群穿着和我们当年一样队服的小学生正在奋力奔跑。对方球队的队服也有印象,是本地的某个俱乐部球队。狭窄的小学操场上,回荡着孩子们的欢呼声、追逐足球的打闹声,还有裁判的哨声。
我们背靠着操场角落的铁柱,看着比赛。夕阳几近西沉,却依旧耀眼,炎热万分。
“哪个是你表妹?”
“那边那个。她叫美雪。”
由梨子伸手指向一个蓬松短发的女孩。女孩个头矮小,模样十分可爱,似乎是负责右前卫的位置。而赛况,就是小学生的比赛中经
常会出现的:两队中体格强壮或技术优秀的几名主力一窝蜂地聚在一起抢球。美雪在球场的角落,不知她是想踢还是不想踢,一直在小幅度地跑来跑去。
“听我妈说,那孩子是受我的影响才开始踢球的。”望着操场上的表妹和后辈们的身影,由梨子自豪的说道。
“是吗。踢多长时间了?”
“今年是第二年。”
“哦,那踢成那样也没办法……”
“嗯,她本来就很听话老实。不过她很有天赋,我教过她几次,要领掌握得很快。”
“是吗。”
“嗯。她就是太老实了,不能积极地参与到比赛中去,是个大问题。”
就在这时,球似乎从主力集团里被踢了出来,向美雪的位置滚去。她惊了一瞬,但很快便将球踢了回去。真是漂亮的一脚,球被钓到半空中,落入主力人群中,一阵争顶过后,被对方的守门员挡住了。
“确实踢得很漂亮呢。”
“是吧。”
“很有传球手的风范。”
“我也觉得如果美雪踢右前卫的话,朝那个方向发展比较好。她不是那种攻击手的性格。”
由梨子看着表妹踢球,那副目光俨然一名教练。忽然想起,父亲以前是否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们踢球的呢。
约过了十分钟,比赛结束,小学生们互相行礼问候之后,只见美雪一溜烟地朝我们这边跑来。
“辛苦了。”由梨子摸了摸美雪的头。
“由梨子姐姐来看比赛了吗?”
“嗯。美雪踢得真棒呢。”
——呜哇。一贯毒舌的由梨子竟然说出这么温柔的话来。和比赛时一直在场边怒吼的样子真是大相径庭。
由梨子松开手,转身面向我。“这是我朋友。他也是从这里毕业的哦。”
美雪看向我。立刻,我们四目相对。
“……”
“……”
我从未和这么小的孩子说过话。正当我发愁应该怎样和她打招呼的时候,由梨子一副无语的样子说:“喂,快打招呼。”
“你,你好……”
总之我说了这么一句。似是因为刚才的那段沉默太久,美雪明显露出害怕的表情,目光变得游离。
“健一,别笑得那么僵硬。”
你不说我也知道,可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美雪用略微紧张的声音回答一句“你好”之后,便转身跑回了操场。孩子们正围成一个圆,似乎是在做拉伸运动。
“啊—啊,居然连小学女生都吓跑了。真不愧是健一。”
“我又有什么办法!”
由梨子朝我翻了个白眼。
之后我和由梨子来到长椅,准备向教练打声招呼。教练名为石田,穿着运动衫,戴着帽子,是一位在政府部门上班的大叔。这支球队的教练多是由学生家长或校友志愿担任,不过石田在自己的孩子毕业后,仍留下来担任此职。
“哦哦,是健一呀!”不等我们打招呼,石田就发现了我。我对此感到有些惊讶。
“您好,久疏问候了。”我低下头行礼。石田教练晒得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笑容,问了“个子长高了呀”“还在踢球吗”之类的问题。寒暄几句过后,他注意到了一旁的由梨子。
“小子,有女朋友了?”他小声问道。由梨子立刻显得极为惊讶。
“我是森,和健一一个年级的,您忘记了吗?我可不是这家伙的女朋友。”
由梨子报上姓名。她脸上露出笑容,然而额头上的青筋似是在一跳一跳。
“哦哦!由梨子,是你呀!感觉你变了个人似的,完全认不出来啊。仔细一看,还真是由梨子呢。”
“什么叫仔细一看啊。”由梨子不满地嘟起嘴。
石田教练笑着说“抱歉抱歉。”然后他转过来向我问:“坂本教练还好吧?”
我瞬间不知该怎样回答。我尚未通知俱乐部父亲的死讯。
“……父亲他三年前去世了。”
“什么?”教练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温馨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身旁的由梨子也低头不语。
“怎么回事?”
“是病逝。突然生了病。”
“是吗……。抱歉,我竟然不知道这事。”
“——哪里,是我没有及时通知这边。明明一直都受大家照顾。”
“不不,没关系。你也不容易。”
结束了大学的工作后,父亲有时会到这里来,经常穿着夹克就坐到场边的长椅上。这一副和小学操场不相称的知识分子模样,常令人们联想到欧洲球队的专业教练。 其他的教练开玩笑称父亲为球队的穆里尼奥(译注:José Mourinho(1963.1.26-),葡萄牙职业足球教练,现任曼联队主教练)。站到长椅附近,眼前就浮现出爸爸上身夹克,脚穿颜色鲜艳的钉鞋的身影。
之后,我们聊了聊彼此的近况。由梨子语调明快,肃穆的气氛逐渐好转。
聊了一阵之后,我和由梨子便告别了教练。为了不打扰球队的练习和会议,我们来到操场边上。
我想着就这样回去,然而由梨子问“再等等好吗?我要和美雪一起回去。”我点了点头。
等着也无事可做,由梨子捡起了滚在一旁的球,把球踢向我。那是小学生用的四号球,上面用油性笔写着我们小学的名字。我们穿着皮鞋,我把球传给她,她又踢给我,如此反复着。
操场上土地的感觉也好,四周的景色也好,都与过去相差无几。我突然深陷时光倒流的错觉。
面前的由梨子再一次将球传给我。她踢球的习惯一点没变,然而曾经短发的由梨子与如今穿校服的由梨子的身影却再也无法重合。虽然动作不大,可每当她踢出球时,随着短裙的摆动,下面没有被日光晒到的洁白大腿和里面那隐约可见的部分总是会令我在意。以前和她练习传球时,我可不会去想那些事。
我踢出球,球碰到地面上的石子弹了起来,由梨子略一抬脚。这时,忽然吹过一阵风,她便急忙伸手按住裙摆。由梨子抬起头,撞上我的目光,我心中突然感到焦急,立刻低下头去。
“不许看,笨蛋。”
“……是你非要穿那身衣服踢球的吧……”
我看着地面辩解,没注意到球以极高的速度朝我飞来。我躲闪不及,膝盖下部被狠狠砸中。
“痛死啦!”我禁不住叫出了声。抬头一看,由梨子正紧盯着我,咋着舌头。
真是恐怖的女人。这点倒是从小到大都没变啊。
终于,队员们做完拉伸训练,收拾好器材,我们便三人一同离开了小学。
我和由梨子推着自行车,走在傍晚住宅区的街道上。天空火烧一般血红,云朵被染成淡紫色,漂挂在空中。
一开始,美雪只和由梨子说话,对我仍心存警戒。不过很快她便不再警惕,给我讲了一些学校和球队里的事。到了拐角处,美雪对我说:“拜拜,健一。”因为由梨子直呼我的名字,所以美雪也跟着那样叫了。
“拜、拜拜。”我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回答。由梨子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看一名可疑人员。然后,她温柔地挥挥手,对美雪说:“拜拜美雪,代我向阿姨问好哦。”美雪回答“好——”之后,走进了拐角近旁的一幢房子里。
“好了,我们也回家吧。今天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拼命呢。”
“嗯。”
天色逐渐昏暗,背影开始被黑暗吞噬。我们又聊了几句,便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 ☆ ☆
第二天,在我们学校举办三校友谊赛。前几天还一直都是盛夏酷暑,今天却又变成了梅雨天。灰色的阴云布满天空,空气有些潮湿,但温度不高。半场四十分钟的比赛我要踢两场,这样的天气实在是求之不得。
画好场地线,移动球门位置。这些准备过后,我来到储物处确认有没有忘记什么东西,一翻包才发现没有带便当。这时,我注意到手机的提示灯在闪烁,打开一看,发现刚才和泉打来过电话。这么说来,我们还没有交换邮箱和SNS账号,要联系也只能直接打电话了。
我拨通号码,很快和泉便接了电话。
“啊,健一,你忘带便当了。”
“我也是刚刚发现。”
“要我给你送过去吗?”
“啊,不用了,我在超市随便买点就行了,没关系的。”
“没事,我正好也想出门散散步,顺道给你送过去就行。”
她这样说,我也不便拒绝,就承蒙了她的好意。
“……那,就麻烦你了。你知道路吗?坐公交可以直达的……到‘入泽高校前’站下,下车应该就能找到了。”
“好,那我就坐公交过去。”
“嗯。大周末的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不用急,慢慢来。”
“知道了。到了再给你打电话。”说完,和泉挂断了电话。
操场上,来自其它两所学校的球队在做热身训练。第一场是他们之间的比赛。许多队员都来到场边看赛。我为了等和泉的电话,便留在了教学
楼旁边的储物处。
我拿着手机,背靠墙壁坐了下来,眺望着远处操场上正在进行的比赛。足球比赛特有的怒吼与叫骂一般的指示声,在这里听得一清二楚。
第一场比赛的下半场进行到一半左右的时候,和泉打来了电话。
“我到学校门口了。”
“谢谢,稍微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我一边回答着,一边站起身子朝校门走去,这时正好被在近旁清洗水桶的由梨子看到了。
“嗯?健一,你去哪儿啊?”
“哦,我今天忘带便当,有人给我送过来了。”
“难道是那个亲戚家的孩子吗?”
“……没错。”
“她已经来了吗?”
我点点头,于是由梨子说道:“我也去,行吗?”
“为什么?”
“你之前不是说要介绍我们认识吗。正好我也想见见她。”
由梨子洗好水桶,将其放到水管下方,从短裤口袋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知道啦。”
想来这也算是个好机会,我便答应了,于是和由梨子一同走向校门。阴沉的天空下,潮湿的风吹过,校门路两旁的树木在风中发出沙沙声。
和泉背着手站在校门外。她似乎会随心情改变发型,今天是把头发扎到一侧耳朵后方,然后团成了一个小丸子。
“就是她吗?”由梨子望向和泉。
“对。”
“唔……”
由梨子远远眺望着和泉,似乎像是在品鉴她一般。和泉穿了件半袖的T恤和长裙。终于她似乎也注意到我们了,露出微笑挥了挥手。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我走过去对她说。和泉摘下背包,从里面拿出用餐布包好的我的便当盒。“给,你忘的便当。”
“谢谢。”
“不客气。”
这时,站在不远处看我们说话的由梨子终于走上前。
“你好。”
她微笑着向和泉打招呼。
和泉一时有些茫然,但还是回答“啊,你好”。正当我准备开口介绍的时候,由梨子便抢先说道。
“初次见面,我叫森由梨子,是健一的朋友。你是叫和泉里奈吧,我听健一说起过你。我和健一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而且家也住得近。请多指教哦。”
“——啊,是这样啊。……初次见面,我是和泉里奈。”和泉战战兢兢地低下头打招呼。我不禁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现在的和泉和当时一样紧张。我觉得她不是那种特别怕生的人,不过现在看来,面对初次见面的人,她还是会紧张的。
“对不起,周末还要麻烦你来。真是谢谢了。”
我在一旁道谢。和泉抬起头看向我,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今天没有社团活动,也没有别的事。——那我走了,你踢球加油哦。”
和泉正准备离开,由梨子迈上前,脸上依旧是微笑。
“啊对了和泉,你难得来一趟,方便的话要不要看看比赛?马上就开始了。”
听此,和泉显得有些顾虑。“咦、可是……没关系吗?”
“嗯,一般也有家长会来看的,完全没有关系。”
和泉瞟了我一眼。我什么都没说,然而她很快便露出笑容,回答说“那,就看一会”。
“OK,现在家长席还有座位,我带你去。”
由梨子拉着和泉往操场走去。目送两人离去后,我拿着和泉送来的便当回到储物处。
☆ ☆ ☆
终于,客校之间的比赛结束,我穿着蓝白色的学校队服上场热身了。和泉坐在家长席的角落里,正望向这边。看到我的目光,她轻轻挥了挥手。我一边做拉伸运动,一边也挥手回应,结果引起了身边队员们的注意,他们纷纷望向那个方向。
“谁啊,坂本的熟人吗?”有人问道。
“亲戚。”我简短地回答。
我和那人平素交流不多,他也没有多问,但还是一脸怀疑地看向我,又看了看和泉。我感到有些不适。
热身结束,到了比赛开始的时间。首发选手在场边排成一列,担任裁判的一年级生确认过用品后,我们便进场了。两队球员在中场线两边分列站齐,互相问候,然后各自围成一圈喊出口号,便在场上散开。我站到中场位置,等待对方开球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望向场边的和泉。
这时,我看到了预想之外的一幕。
和泉正坐在叔叔阿姨们中间,而坐在她身旁的,竟然是刚才一直还在长椅处的由梨子。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由梨子开心地讲着,和泉手放在膝盖上,侧身面向由梨子,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不时地点点头。
——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呢?
一瞬间,我满脑子都是她们俩的事,听到比赛开始的哨声时,竟吓了一跳。
周围的球员们一齐开始了跑动。我反应过来,将视线重落回足球上,一边紧追着球,一边纵观全场,预测场上形势的变化,并随之移动自己的位置。
我试图将她们的身影赶出脑海,把意识集中到比赛上。时刻把握赛况,得到球后便朝对方防守薄弱的位置传过去,有机会就向前发动进攻。时而转入中路,接续传球;时而退回后场,补位防守。我一如既往地奔跑着,中场球员的动作已牢牢刻在骨子里。
即便如此,当球出界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里由梨子与和泉两人的模样依旧让我无法专心。
☆ ☆ ☆
整场比赛,前锋进了一球,我踢的任意球直接破门得分,我队二比零拿下了比赛。
虽说天气阴沉,不过仍是六月下旬,在场上来来回回奔跑一个多小时,大家都出了一身汗。两校球员身上满是泥土和汗水,比赛结束后互致问候,便各自回到场边。由梨子已经从观众席回来了,正在和橘还有其他一年级的学生们给球员分发用纸杯盛装的饮料。
“给,辛苦了。”
由梨子将饮料递给我和旁边的一个队员。比赛刚结束,我仍然上气不接下气,接过她递来的运动饮料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
我坐到长椅上,将纸杯扔进附近的垃圾袋里,脱掉足球袜和护腿,将腿伸直,微凉的空气包围住滚烫的小腿,十分凉爽。一个小时的休息过后,便是第二场比赛,然后今天的友谊赛就结束了。
“恭喜得分。”由梨子坐到我旁边,像上司表扬部下一样说道。
“好久都没进过任意球了呢。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半年前吧。”
“球路很漂亮呢。就算是诺伊尔(译注:Manuel Peter Neuer(1986.3.27-),拜仁慕尼黑俱乐部现任门将。曾随德国国家队于2014年出征世界杯并获得冠军,本人荣获世界杯金手套奖)也防不住吧。”由梨子开玩笑般说道。
我苦笑着回答:“那倒不至于。”
我们看着空无一人的操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阵风卷起尘土,在操场中央形成小的漩涡。梅雨季节的风带着湿气,吹到身上,感觉很舒服。身旁的由梨子举起纸杯,喝了一口运动饮料,然后突然想起一般说道。
“啊,对了,和泉说比赛结束她就要回去了。”
“哦,是吗。”
我看向和泉,只见她拿起包,正从椅子上起身。似乎是察觉到了我们的视线,她冲我们微微一笑,挥了挥手。
我举起手回应,由梨子也轻轻挥手。看那样子,总觉得她们两人变得相当要好。之后,和泉便向校门走去。
“——和泉很开心哦,说是第一次在现场看足球比赛。”
“是吗。”我敷衍一句,然后问出刚刚一直在意的问题。
“——你跟和泉聊了些什么?”
由梨子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和泉渐远的背影。
“问你呢。”我有些焦急地催促。
“……保密。”
“啥?”
“我说了,保密。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那是什么意思啊?”
“你好烦啊。反正没说你的坏话或者丢人的事就是了。”
说完,由梨子便站起身来。
“我肚子饿了,要去吃便当了。”
她迈着大步,向储物处走去。
“搞什么嘛。”被蒙在鼓里的我感到有些不爽,便多做了几组运动,直到心情稍微舒畅一些,才向储物处走去。
足球部共有二十多人,规模堪比一个班级,部内的学生也分成几个小团体。我、长井以及其他几个聊得来的同学,还有冲着长井来的橘一起,坐在教学楼阳台的背阴处。我打开和泉送来的便当开始吃起来,由梨子则在稍远处和其他二年级的学生一起吃着便当。
吃到一半,长井问我:“那个坐在观众席的女孩,是你女朋友吗?”
周围的男生以及长井身旁的橘立刻竖起了耳朵。
“——不是,亲戚家的孩子。”
我回答。亲戚这个关系还真是方便。
“是吗。长得挺可爱的。”
“嗯……”
的确,和泉不论是发型还是穿着,都给人温婉可怜的印象,即便是从远处看也相当引人注意。听到我们的对话,一旁的橘露出了不快的表情。毕竟她喜欢长井,看到长井夸别的女孩就有点不乐意。
“坂本学长的亲戚为什么会来看比赛呢?好像还和森学姐聊天了,你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啊?”
橘向我问道,显得很是不满。
“我不是说了吗,亲戚而已。她和由梨子今天才认识。她们俩八成是在聊我的事情吧。”
橘紧盯着我。“学长看上去不起眼,没想到和女生的关系这么复杂啊。和森学姐的关系也不太对劲。”
“没那回事。完全没有。”
“谁知道呢?”橘眯起眼睛,似是在怀疑。我没有理她,继续吃着便当。
“她家在这附近吗?”
长井的一句话顿时让我噎住了。我一边咳嗽一边赶紧喝水。
“你是指和泉?”
“嘿,她叫和泉啊。”长井说。
我点点头,简单回答:“就住在附近。”
要是他问我要和泉的联系方式就麻烦了。不过好在他没有多问,大概只是看了一眼觉得挺可爱的而已,就像在路边偶然看到了漂亮女孩一样。
我吃完便当,将便当盒用布包好,收进背包里。还有一场比赛,我并不感觉很累,应该可以拼到最后。我伸了伸懒腰,深吸一口气。突然感觉一阵刺眼,仰头一看,只见厚重的云层裂开一条缝,阳光从缝隙间照射下来,在操场上洒出一条亮带。
☆ ☆ ☆
下午三点左右,第二场比赛结束了。
由于连续进行两场比赛,双方的动作都变得迟缓,基本上是在比拼防守,最后零比零战平。我仍然打满了整场,比赛结束后,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由于长时间穿着钉鞋,脚也变得十分僵硬。
赛后,我坐在长椅上揉着腿,心想这下腿肯定要疼一晚上了。之后简单做一下舒缓运动,整理完操场,社团活动便结束了。我换上校服,和由梨子一起骑车回家。因为过于疲惫,没有力气蹬踏板,骑行的速度很慢。
“健一,慢死了。”由梨子咯咯地笑。
“我可是踢了两场比赛啊。”
“弱了不少嘛。”她似乎感到很有趣。我们并排慢悠悠地骑着车,身旁一辆车快速驶过,卷起一阵风,由梨子的校服裙随之摇曳。
和由梨子分别后,我回到家,此时已经接近傍晚了。
“啊,你回来啦。”
我进入客厅,只见和泉正一个人坐在桌前看书。
“嗯。——老妈呢?”
“和邻居们喝茶去了。”
“哦。”我回答一声,放下社团活动用的背包,解开衬衫的上面两颗纽扣,坐到和泉对面。踢了两场比赛,感觉浑身疲惫,关节疼痛,双腿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脑袋一片昏沉,乏力而困倦。
“健一,要喝点什么吗?”
“啊,嗯。”
和泉起身从冰箱里取出橙汁,倒入杯中,加了几个冰块,然后递给我。“请用。”
我道了一声谢后接过杯子,坐下大口大口喝起来。冰凉酸甜的饮料涌进喉咙,冰块碰撞玻璃杯的清脆声音在傍晚渐变昏暗的客厅里回响。
“今天,谢谢你给我送便当来。真是帮大忙了。”
我向她道谢。只见和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没事。今天看了比赛,很开心呢。你进了一球对吧。”
“嗯。好久没踢得那么漂亮了。”
我又喝了一口橙汁,酸甜的味道逐渐浸透疲惫的身体。我呼出一口气,然后向和泉问道:
“今天比赛的时候,你和由梨子在一块儿对吧。你们聊了些什么啊?”
和泉一瞬间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旋即莞尔一笑,说:“保密。”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由梨子也是那么回答的。”
和泉调皮地笑道:“女孩子有女孩子的小秘密哦。”
我们又聊了几句,杯中的橙汁也被我喝光了。之后,我准备去冲澡,和泉要出门买晚饭,我们便各自回到了房间。
进入浴室,打开喷头,冰凉的水浇在头顶。水流从头划着螺旋降到脚边,冷却因运动而发热的肌肉。
——可那个时候,她们到底聊了什么啊。
我仍然十分在意。比赛时,两人聊了好久,难道她们很谈得来吗?我完全猜不到谈话的内容,不过要说她们之间的共同点也只有我了,所以内容应该是和我有关。
我闭上眼睛,任水肆意从头上倾泻,眼前浮现出她们坐在帐篷下聊天的身影。汗水和污垢随着水流被冲走,身体清爽了许多,可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挂在心头,无法释怀。
——一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一个是认识了十余年的青梅竹马。可不论是和泉还是由梨子,她们在想什么,她们是怎样的性格,我仍然只是知道冰山的一角。
这样一想,我便感到一阵空虚和寂寞。关上水龙头,远方街道的声音隐约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