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他对她、她对她、他也对她,她与他……

垃圾宅邸……不对,这里称不上宅邸,没有那么豪华。这么一来,只好缩小规模,以「垃圾间」为正式名称。环视著自己居住的环境时,汗珠依旧不断涌出。

八月下旬,夏天还没有结束。现在仍是夏天,所以当然很热。天气热的时候,当然也会希望尽可能保持屋内凉爽。因此,电风扇是开著的。只不过,风吹不到我这边来。

有个女人挡在电风扇的正前方,发丝看似凉爽地随风摇曳。

如果想追求凉快感,房间里当然是有越多空间越好。

不过,在公寓的住户们大举入侵到别人房间来的状况下,根本不用谈什么空间不空间的。

「………………………………」

除了房东和木鸟妈妈之外,所有住户都聚集到狭窄的房间里。以这栋公寓的房间容量来说,无法在房里挤了六个人的状况下仍保有舒适感。别说是六个人,平常一个人时,也有很多不便之处。

此刻的人口密度让人就快头晕目眩起来,恨不得季节可以变换成冬天。

耳边彷佛传来热锅煮得沸腾的声音。

大量的汗水从额头、背部冒出,顺著肌肤滑落。

房间里的窗户紧闭。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我和比内之外,大家都正襟危坐。

此刻的画面简直像是来到了地狱。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一边晃动朦胧不清的脑袋,一边回想。

我拚命回想也没发现任何疑点,今天早上只是去倒了垃圾而已啊。

这么一来,事情的开端似乎只能回溯到三天前。

虽然热度不减,但阳光的颜色好像有些许改变。大白天里发呆望著窗外时,我毫无根据地这么想。太阳的威力减弱,正午的阳光变得柔和,为街景披上一层黄色的彩衣。

蝉鸣声也变得安静了一些,传达出夏天已慢慢接近尾声。

比起夏季的这般变化,我的饥饿感更加明显。因为从起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所以饿到肚子痛,口也很渴。或许是多心,感觉连衬衫的衣角也无力地垂著。

「……该吃饭了。」

我蹲著转过头看向冰箱。冰箱不是神,也不是女神,不会帮我从别人的房间里搜刮食物过来。好想有一个神的冰箱啊!要不要也在冰箱上面写上神呢?我半蹲著在房间里徘徊,犹豫著要不要写字。浪费了几分钟的人生后,决定走出房间。我已经受够像在吞胃散一样吃香松的日子,偶尔出门去吃个荞麦面吧。

抱著准备吃荞麦面的心情走出屋外,正巧遇到比内拎著购物袋回来。哇!比内看到我之后,明显露出厌恶的表情。她眯起左右不对称的双眼,两只眼睛都朝我发出犀利的目光。

比内的眼里看不到一丝友善,宛如一只不知如何亲近人类的野生动物。

「嗨!小桃!」

让我来告诉你何谓友好的态度吧!我开朗地向比内打招呼。如果露出亲切的笑容,很可能会被比内勒住脖子。我抱著期待……更正,我抱著担忧的心情露出笑容后,比内意外地也面带微笑。不过,她的眼神不带一丝笑意。她就这么朝向这方大步走来,直直走到我的面前后,行了一个礼。

「恋童癖好~」

比内一边上楼,一边投来难以听而不闻的话语。我嫌麻烦地抬起头,抓住她的肩膀说:「给我站住!」比内的肩膀纤细得感觉弱不禁风,手指轻易地陷入骨头和肉。

这样的形容或许怪了些,但比内非常适合抓来当人质。因为可以威胁她说:「小心我捏碎你!」

「可以不要用充满汗臭味的手摸我吗?」

比内眯著眼睛,手臂举高到肩膀的高度。向前伸直的手指瞄准了我的喉咙。比内不是拨开我的手,而是打算刺我的喉咙,完全流露出她的本质。

「我又没有流汗。」

「天气这么闷热,你的手黏黏的。」

「那纯粹是我上完厕所没有洗手的缘故。」虽然我是在扯谎,但比内从阶梯一跃而下。看见比内打算顺势用膝盖撞我的肚子,我急忙往后仰以闪躲攻击。此时比内已是一头乱发,再加上她咬紧牙根,完全变身成恶鬼的模样。比内藏在发隙之间的双眼,发出情绪激昂而闪闪发亮的目光。她手上拿著购物袋直接朝我挥来,我闪躲再闪躲,往后退到就快站到马路上。「等一下!结束!结束!」再怎样也不能站到马路上去,退无可退的我主动喊停,但比内当然不可能听得进去。

啪!上手臂吃了重重的一击。肉在皮肤和骨头之间缓缓晃动,尽管隔了一层衬衫,强烈的一击还是震荡到手臂的深处。这女人的脑袋从没有手下留情的念头。

热血、不屈服、钢墙铁壁、毅力、正面攻击、暴怒,比内的脑袋里大概只装著这些东西吧。

正午的阳光直射而下,让人连反击的意愿也乾枯了,我们两人无精打采地一起回到房门前。

又是一场毫无建设性的互动。每次和这女人扯上关系,只会带来散不去的哀愁。

「我是在跟你开玩笑的。」

「我也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才不会伤害他人的身体。或许是刚才太激动了,我仔细一看,发现比内的肌肤像刚泡过澡似地泛红。泛红的肌肤表面浮著液体,那液体跟我的没什么两样。我指出事实说:

「你自己不也是满身大汗?」

「这才不是呢。」

「不然是什么?」

「我只是把融化的冰淇淋贴在脸上而已。」

比内泰然自若地说出天大的谎言。对于我指出的事实,她打死不承认。

没见过这么爱闹别扭的人!我这么暗自咒骂时,比内从购物袋里拿出冰淇淋。那是红豆冰棒。比内一副炫耀的模样拿著冰棒从我的面前挥过,我伸出手试图抢下冰棒,但比内早有准备地闪过攻击。冰棒在空中勾勒出海鸥飞翔般的曲线后,回到比内身边。

比内露出奸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拆开冰棒的包装。可能是刚才甩来甩去的关系,从包装里现身的冰棒前半段折断了。比内注视著冰棒好一会儿后,露出凶狠的目光瞪著我。喂!别把责任推给别人!比内当场吃起剩下的冰棒,她肯定是故意吃给我看的。谁羡慕你了!我很想虚张声势地这么说,无奈胃部宛如被勒紧似地不停蠕动。现在不是闷热的天气让人受不了,而是空腹难耐。

「怎么觉得你老是在吃冰?」

「我爱吃冰啊。」

比内这么回答时,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不过,她叼著冰棒注视右手的掌心时,像是眼睛很酸似地眯起眼睛。

「你是不是刚刚打人打得手在痛?」

这句话应该就像睡觉时会磨牙一样,可以让人无条件接受吧。

「你还真厉害,到现在还没被人揍过。」

如果换成男生,在这当下就不得不咬紧牙根了。可恶,臭女人!可恶!不过,毕竟是女人。

女人的脸是最大财产,我没有无法无天到胆敢在未经许可之下,出手破坏财产。

喀嚓喀嚓,咬著冰棒的清脆声音传来。

对了!

「谁是恋童癖了?」

「有吗?你听错了吧!」

比内看似凉快地(肯定凉快)吃著冰,装傻说道。

「那是因为你内心感到惭愧,才会听成那样。」

「纯粹是因为你的思想太龌龊吧。」

咻!地狱刺喉攻击袭来。我把身体往后仰以闪躲攻击,但比内的手还是从喉结的表面划过。

比内的瞄准功力好得令人痛恨,真想问她一句:「万一我没有闪躲成功,看你要怎么办!」不过,她八成会丢下一句:「没怎么办,就看你痛到在地上打滚而已。」比内就是这样的女人。

「不过,你买了那个女国中生是事实吧?」

「不是事实。」

不然你拿出收据来证明啊!混帐!快拿出来啊!我摆出耍狠的态度,但比内完全不理我。

比内顺著自己的胸口往下抚摸,并刻意朝我呼出一口气。

带著些许凉意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鼻头。

「幸好我的胸部不是那么小。如果很小,可能会被你设为目标。」

「少在那边打肿脸充胖子。」

我把脸凑近,毫不客气地凝视起比内的胸部。你的胸部根本没有大到值得骄傲的程度嘛。下一秒钟,一股杀气朝额头袭来,我动作夸张地往后退之后,原本脸部停留的位置传来响亮的巴掌声。原来是比内张开双手,并用力地击掌。

太可怕了,她打算把人家的脸拍成肉包子吗!

「你是不是会错意了?你以为自己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吗?」

「不可以吗?」

比内挑选的字眼和态度每次都精准地刺激著我。

她是因为阅历丰富,才那么擅于刺激他人的神经吗?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说起来我对这女人几乎一无所知。

顶多只知道她写诗的时候喜欢加上怪异的小字标注。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住在这种破公寓?」

房东要是听见了,可能会用针刺我吧。听到我不小

心说出口无遮拦的话语,比内露出讶异的表情。

比内皱著眉头瞪我,表情与其说是讶异,不如用凶狠来形容会更贴切。

「你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嘛。」

只是我不知道她是本身有钱,还是有赞助者。因为好玩就掏钱搭新干线的有钱人不会住在这种地方。这里是给生活不富裕的人懒散地躺在狭窄的房间里,无声无息度过的地方。

没钱的沉重压力正是这栋公寓的本质。这女人想必没有这方面的压力,说穿了根本就是跑错了地方。说是跑错地方还算客气,我看她根本就是有问题。

「既然是有钱人,高兴住哪里都可以吧!」

比内把剩下的红豆冰全塞进嘴里后,静静地反驳。

「难道你是要我撤离的意思吗?」

比内朝我顶出红豆冰的棒子。她似乎会用棒子刺我的眼睛,看得我心惊胆跳。

「没有,我又不是房东。」

「不过,我希望你能从这个地球上消失。」

真不明白比内的「不过」是在否定什么?同时也感到空虚,因为我明白后面这句话的意思。

说得也是,对于一个把赤裸裸的诗篇内容背诵如流的男人,应该会很想摧毁他。

比内用鼻子哼了一声后,把吃完的冰棒收进购物袋里,准备爬上楼梯。她总算愿意离开了。爬楼爬到一半时,比内探出头看向我,发出命令说:

「我等一下要睡午觉,不要在楼下吵闹。」

「不用工作的姊姊真让人羡慕啊~」

真是自由自在啊~

比内学起鬼太郎的踢遥控木屐招数,朝这边踢来凉鞋,但只是从我的头顶上方轻轻掠过。

凉鞋在公寓的空地上滚动。小花图案的凉鞋呢!

比内保持抬高脚丫的姿势,转动脚踩做出像在招手的姿势催促我说:

「去捡。」

「没听到耶~」

「麻烦你帮我捡回来。」

比内脱下另一只凉鞋,这回摆出紧握住凉鞋的姿势。她的冷静目光瞄准了我的喉咙。如果拒绝,想必凉鞋会化成一团烈火瞬间划过我的喉咙。

反正你都赤脚站著了,自己去捡不就好了!我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害怕得乖乖去捡凉鞋。一旦和这女人有纠葛,不是一句玩笑话就能收场。反过来说,她真的很认真。

我捡起凉鞋往上丢,比内高高举起脚打算直接用脚接住。然而,凉鞋正好撞上她的脚侧面,再次滚落到阶梯底下。

比内保持著和之前一样举高脚的姿势,开口说:

「去捡again。」

「………………………………」

这次我没有用丢的,而是亲手把凉鞋递给比内。比内丝毫不觉得过意不去的模样,若无其事地穿上凉鞋,走回了房间。目送她离去后,我感到全身无力。厚脸皮根本不足以形容她。

我也就这么回到自己的房间。摸了摸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头发后,叹了口气。

抬起头一看,视线的前方一片黑暗。

「回来房间是要做什么!」

我明明是为了吃午餐而出门,却只是徒劳往返一场。

忽然觉得气馁,和比内的互动让人累得连出门都懒。

我宣告放弃地在房里躺下,决定就这么空腹下去。

有可能一直空腹下去吗?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我在胸前交叉双手抱住肩膀,闭上眼睛这么发挥念力。

今天早上因为垃圾太多,我不得不打扫了房间,现在地板上还残留著垃圾的气味。

「神先生,你在家吗?」

傍晚时分,门外传来客气的敲门声和呼唤声。我挺起身子犹豫著要不要出声,最后决定亲自走到玄关。从声音和态度,我知道是木鸟来访。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做,木鸟仰头看著我时就已是满脸笑容。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晚安。」

木鸟连打招呼也很有礼貌,真希望其他的公寓住户也可以好好向她学习,尤其是比内那女人。

「喔~有什么事吗?」

她不会再来跟我商量传出去会很难听的事情吧?

「我妈妈说想邀你一起吃晚餐。」

「好难得的邀请喔。」

对了,约莫两星期前烤肉时,木鸟妈妈说过有话要跟我说,但最后不了了之。木鸟妈妈是因为这件事才邀我吃饭吗?不然我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我个人是比较偏向一个人安静吃饭,不过,这次不是脑袋做决定,而是饿扁了的肚子决定接受好意。而且,我也很好奇木鸟妈妈平常都吃什么样的料理。她那锻炼有成的壮硕上半身,绝对和饮食有无法切割的关系……是吗?瞥了女儿一眼后,不禁又觉得怀疑。身为女儿的木鸟肩膀纤细,而且身材娇小。假设木鸟是国中三年级好了,她的身高应该比平均身高还要矮。

仔细再看一次,觉得木鸟的外表与其年纪相符,甚至显得更为稚气。走出房间后短短的一段距离,我跟木鸟并肩而行。从我脚下拉长的影子盖住了木鸟的全身。低头看向木鸟时,我顺便看了胸部一眼。

……和比内比起来小了点,但那又怎样!

回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到木鸟母女的家里叨扰。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很生疏,我还是到了这个夏天才得知木鸟的名字。没办法,发生过的每件事都很强烈,所以容易让人误以为我们的关系亲密。木鸟先走进家里,对著屋内搭腔说:

「我带客人来了!」

「喔!欢迎!欢迎来到港口!」

木鸟妈妈夹杂著难以理解的玩笑话,欢迎我的到访。她身上套著格子花纹的围裙,但因为绑得太紧了,活脱脱像个专卖酒的店家店员。在木鸟妈妈的带领下,我在桌前坐了下来。

理所当然地,木鸟家的隔局和我的房间一样。只有一间房间的套房角落里,堆著两组棉被。房里还摆了电视、小书架,以及应该是给木鸟用的书桌,所以看起来比我的房间狭窄许多。两个人待在这间房里,肯定无法恣意地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不过,这样的家具摆设、没有蒙上厚厚一层灰的窗帘,或是窗边的迷你仙人掌,这些小地方反而酝酿出充满生活感的气味,和我的房间大不同。

这间房间给人一种真的有人在这里生活的感觉。自从前女友搬离后,我房里的这种感觉越来越淡薄,顶多只有精力充沛地吐出垃圾的垃圾桶显得生龙活虎。

「要多吃点喔!」

木鸟妈妈站在流理台对著我搭腔,引人垂涎三尺的香味随之飘来。木鸟妈妈拿著平底锅不知道在炒什么料理。我伸长脖子看著木鸟妈妈,越看越觉得她是个可靠的妈妈。一个女人……不用怀疑,一个女人家要独力扶养孩子长大,确实必须像木鸟妈妈那样强悍才做得到吧。

「要不要我帮忙?」

木鸟跟母亲说话的声音和平常不一样,语调显得轻快。

「不然你帮我把汤匙什么的拿过去。」

「好。」

木鸟走到流理台,动作俐落地端来餐具。「因为没有碗,所以用这个代替。」木鸟这么说,只在我面前另外摆了盘子。不早说,我可以自备饭碗来的。

「啊!这个也帮我拿过去。」

「现在才说,不然人家可以一次拿过来的。」

木鸟正准备坐下来,现在又必须再跑一趟。她嘴里发著牢骚,但还是照著妈妈的指示动作。我用眼神追著木鸟的背影和动作,直到她完成任务坐下来,仍继续盯著看。

「嗯~」

木鸟发现我的视线,一双大眼睛看向我说:

「怎么了?」

「我第一次看到你不会客客气气的样子。」

现在我才发现木鸟平常总是一副正经的模样,感觉上有些逞强。

我也自我满足地以为在木鸟的眼中,会觉得我比她成熟许多。

听到我指出事实后,「呃~」木鸟轻轻低喃一声,抓了抓头发低下头。很明显地,我的发言让她难以回应。我大概能体会她感到难为情的心情。以前还住在老家时,如果有朋友来家里玩,我也不喜欢自己和爸妈互动的样子被人看见。可能正值青春期年纪的孩子都会这样吧。

「你不会想说至少要有自己的房间吗?」

说到正值青春期的年纪,很自然地会联想到这点,所以我这么问木鸟。如果换成是正值青春期的我,肯定会受不了必须和妈妈一直同住在一间房里。如果是那样,恐怕想要叫苦一下都难。

「有时候会。」木鸟露出淡淡的苦笑说道。她的模样道出「不可以太任性」的言外之意,我抬头看向房里有著明显污痕的矮天花板:心想:「何必问呢?答案随处可见啊。」从天花板上挪开视线后,我环视屋内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房间角落的垃圾桶上。造型平凡无奇的黑色筒状垃圾桶发出朦胧的光芒。

不知道木鸟家的垃圾桶是经由什么连接到我的垃圾桶?不会是靠著瞬间移动这种无聊的把戏吧?

「神先生。」

想到一半时,思绪忽然被木鸟的声音拉走。木鸟的脸上还挂著苦

笑,那苦笑彷佛在对我说:「你就不能镇静一点吗?」面对年幼者的无言指责,我有些难为情地回答说:

「我在想好像很少有机会到别人家吃晚餐。」

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发表餐后感言才好呢?该如何拿捏亲切和客套的比例,才能显得爽朗乾脆,不会给人像在挖苦的感觉?我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烦恼个不停。

「我也是……你上次说晚餐吃香松配白饭,那是在开玩笑吧?」

「要不要我请你吃?」

「不用……」

木鸟别开了视线。看来,今晚似乎可以吃到比香松配白饭更丰盛的晚餐。

以前和前女友同居时,因为有对象,所以比较注重吃饭这件事。

前女友偶尔会下厨煮晚餐,不知道那时吃到的料理是不是她妈妈的味道呢?

我一边想著这些事,一边等待料理上桌。最后,整只平底锅被送上桌。

探头一看后,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什么?」

平底锅里一片黄澄澄耶!我看过这种料理,但就是想不起来名字。

「Paella。」

「西班牙大锅饭。」

「喔~」

我经常听到这道料理的名称,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在老家不曾出现这道料理,我也没有机会光顾西班牙料理店。以前和前女友出去吃饭时,也几乎都是去大户屋。现在回想起来,不禁觉得那里的料理固然好吃,但似乎少了情调。

「这是你故乡的料理吗?」

毕竟木鸟妈妈怎么看都不像日本人……意思是说,木鸟身上也有外国的血统啰?事到如今,我才仔细观察起木鸟。以外表来说,日本的血统似乎比较明显。

「秘密。」

木鸟妈妈竖起食指在嘴巴前挥动,壮硕的肩膀扭来扭去。她现在是想用可爱的举动敷衍过去吗?头痛啊!木鸟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瞥了母亲一眼,接著拿起我的饭碗盛西班牙大锅饭。真是个勤快的孩子。木鸟盛了又盛、盛了又盛,呃……

「会不会太多了?」

「我想说你应该肚子很饿。」

木鸟帮我盛了满满如一座山的西班牙大锅饭,感觉随时都可能爆发土石流。我左右扫视一遍后,发现大锅饭的主要材料是鸡肉和蔬菜。因为听到是西班牙大锅饭,很自然地联想到海鲜,但事实上似乎不一定就是以海鲜为材料。西班牙大锅饭散发出强烈的香气,深深吸一口气时,香味立刻扑鼻而来,并钻进喉咙。

「吃吧!」

快啊!木鸟妈妈催促著。催就催,没必要挥动手臂做出像在挥镰刀的动作啊!

「喔,那我就不客气了!」

尽管坐在别人家的餐桌前让人镇静不下来,我还是轻轻合掌,并拿起桌上的汤匙。该从哪里下手,才能不酿成任何灾情地顺利送到嘴边呢?我一边犹豫,一边开挖起西班牙大锅饭山。

我从顶端捞起少量的黄色饭粒送进嘴里。咀嚼后,吞进肚子里。

「如何?」

「……未曾体验过的口味。」

吃下第一口时,没有好不好吃的明显感觉,而是新鲜感十足。那口味有别于鲜艳色泽给人的印象,番红花饭吃起来也不觉得味道强烈。另外,还有一股独特的乾涩味道。

「好、好特别……」

尽管感到疑惑,我还是挖起大锅饭往嘴里送。鸡肉的调味很朴实,所以很好吃。蔬菜部分吃起来有的像甜椒,有的像软掉的小黄瓜,口感十分合我的喜好。这道仿小黄瓜口味的……我又忘记叫什么名字了。

我一边想,一边默默继续吃著料理。为了避免发生山崩而洒得满桌,我小心翼翼地吃著,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四周的状况。虽然察觉两道声音在头上交错,但我没有做出反应,低著头一口接一口吃下。料理的热度从比臼齿更深处的牙龈划过,胃部随之激动地蠕动。

热腾腾的料理无比可贵,而我之所以有机会被邀请吃饭,都是神的垃圾桶帮忙起了头。除了垃圾之外,神的垃圾桶也送来了上等的极品。

猛地抬起头后,我和木鸟对上视线。怪了,木鸟怎么在笑?

「你果然是肚子饿了。」

「嗯,是啊。」

木鸟一副像是自己的厨艺受到认同似的模样,展露天真的笑容,看得我有些难为情起来。

「原来你不会煮东西啊?」

我一边吃一边询问木鸟。木鸟拿著碗,视线在空中游走。

「呃……我还不会……对了!我平常会打扫和洗衣服。」

木鸟的目光炯炯发亮,为自己找到退路而开心。

「是喔,了不起呢~」

我没印象自己念国中时,曾经帮过母亲什么忙。不过,我的叛逆期也没持续太久就是了。

「小神的房间应该挺脏的吧。」

木鸟妈妈丢来话题,她手上拿著份量不输给我的满满一碗饭。算了,就当我没看到。木鸟妈妈应该是基于男生一个人住的成见,才会这么猜测,但其实没那么脏喔。

因为我每天在收拾别人的垃圾之余,也顺便打扫房间。

没办法啊,那些是垃圾,而垃圾基本上都是脏的。

「其实不会喔。」

「啊!我想起来了,神先生的房间很乾净呢。」

木鸟回想著上次的事情,如此说道。其实只是因为东西少,所以不会觉得杂乱而已。我本打算这么说,但发现木鸟妈妈的目光变得犀利。这时我才察觉到木鸟的发言不妙,不由得全身变得僵硬。

「你把我女儿带进房间,是吗?」

「没有、没有,请不要把我说得像是坏人一样。」

伤脑筋呀~我试著搞笑,但表情越来越僵硬。我和木鸟之间有著太多不可告人的事情,万一败露就惨了。木鸟,你别在那边脸红,冷静一点也来帮忙解释一下啊!你这种表情别说是解开误会了,只会更加深误解而已。

「嗯~这样啊~」

木鸟妈妈左右移动著视线,目光宛如准备伺机捕捉猎物一般。

「没有,我真的没碰过她,一次也没有。咦?有吗?还是没有?」

记忆模糊的我为了寻求退路,转为询问木鸟。突然被这么询问,木鸟惊讶地瞠大双眼,方寸大乱地回答:

「如果把螯虾放在我头上也算的话……」

那是什么状况!连我这个本人也错愕得瞪大眼睛。

真不知道木鸟妈妈听到这样的说明后会做出什么反应?我害怕地摆好备战的姿势,却看见木鸟妈妈露出一派轻松的表情。

「算了。而且你好像很照顾我女儿。」

木鸟妈妈的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她好像原谅我了。搞不好她刚才是在开玩笑,才会假装在生气。真是个摸不著底的人,她如果张大嘴巴,应该看得见獠牙吧。

「真的受到很多照顾。」

木鸟含糊地说道,听不出是在对谁说话。我举高饭碗点点头说:「嗯。」

若不是照顾过木鸟,根本不可能吃得到这顿饭。

不过,对于关照木鸟这件事,真不知道木鸟是怎么跟母亲说明的?

「你吹得到电风扇的风吗?」

房间角落里的电风扇不停吹著,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挡在电风扇和我之间,木鸟往后仰著上半身。木鸟的发丝原本随风轻轻摇曳著,现在温热的风掠过我的肌肤。光是这样的贴心表现,就足以带来凉意。

「没关系,我不怕热。」

我骗人的,但很多时候必须要帅。

还有,吃光眼前的西班牙大锅饭也是爱面子的表现之一。

我不停地咀嚼,大口大口地吞下肚。

「……呼。」

我心想已经吃不下了,看见平底锅已经见底,不由得松了口气。

每次一清空饭碗,就会立刻又盛来满满一碗,所以我只好硬著头皮吃完。

感觉呼出来的气都快变成黄色的了。

「我吃饱了,谢谢招待。」

我向木鸟妈妈表达感谢之意。「哪儿里~」木鸟妈妈以独特的发音谦虚(?)说道,并端著平底锅站起身子。这个动作本身很正常,但只用两根手指拿平底锅这件事感觉怪怪的。针对这点,木鸟一句话也没说,可见在木鸟家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好吃吗?」

木鸟询问我的感想。不知何时她已经端正地跪坐著,还转过头来。

「嗯。你们平常都吃这样的料理吗?」

「没有,今天是因为神先生要来,妈妈才大展身手一番吧?」

木鸟一边看向流理台,一边轻轻歪著头。木鸟妈妈律动感十足地洗著碗。

为了不被妈妈听见,木鸟压低声音对著我说:

「神先生,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咦?」

我不禁起了戒心。木鸟每次说有事想跟我说,没有一次是能让我保持镇静的。木鸟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心态,她低下头补充一句:「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什么?

只不过,木鸟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想找我商量事情,我也不好拒绝。

「在这里不

方便,呃……到外面说。」

木鸟瞥了母亲一眼后,站起身子。意思是说,这件事情不能被母亲知道。感觉会是沉重的话题,好想逃啊,不过,才吃了人家一顿饭,怎么好意思拒绝。

「我们到外面走走喔。」

木鸟开口向母亲说道。木鸟妈妈回过头,瞥了在后方的我一眼后说:

「不可以太晚回来呦~」

「嗯,很快就回来。在我们家前面而已。」

「是喔~」

木鸟妈妈没有停下洗碗的动作。不过,她别有涵义地又看了我一眼。

那不是在怀疑人的眼神,我读不出木鸟妈妈的心声,最后轻轻点点头做出回应,并走出屋外。

木鸟先走出屋外后,在院子里绕著圆圈走路,并发出清脆的脚步声。上次为了烤肉才拔草不久,现在杂草又覆盖住地面。

「外面也没有比较凉快喔。」

木鸟感叹地说道。昏暗的夜里显得宁静安详,但气温仍保持著夏天的热度。四周仍充斥著湿黏的热气,每动作一下,热气就会往脸部扑来。

「毕竟夏天还没结束嘛。」

我想不出可以安慰人的话语,只好直率地这么说。如果我能像比内那样拥有可即兴写出珍贵诗篇的才华……也只会让自己丢脸而已。我陷入沉默,沉浸在黑夜之中好一会儿时间。

沉默不语之中,忽然有光线照亮人行道。两辆脚踏车从公寓前方呼啸而过。时间已经很晚了,骑车的男生还穿著制服,应该是参加完社团活动正准备回家吧。我望著脚踏车远去,问木鸟:

「你有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吗?」

「有,美术社,但我没有很认真参加。」

「是喔。」

有学美术的,也有写诗的,这栋公寓还真多未来的艺术家呢。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立志当作家的家伙。

未来作家的房里流泻出昏暗的灯光,他今天可能也在写著冗长乏味的小说吧。对了,听说有一位真正的作家住在这附近的公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抬头仰望天空,我心想:「夜晚还是一样这么暗。」不过,景色似乎一点一点地在改变。

应该是身为观察者的我本身有所变化吧。

在迎接今年的夏天之前,我根本不曾想像会在木鸟家吃完晚餐后来院子里散步。

神的垃圾桶带来了这样的时光。如果要我判断是好或坏,我必须说不算坏。

夹杂著些许灰色的肯定思绪混入夜色之中。这时,木鸟开口说:

「要不要搬过来一起住?」

木鸟没有任何开场白就这么说,害我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立刻又开口说话,只是没有看向这方。

「去我爸爸家时,爸爸问我的。」

「……嗯。」

我想起上次木鸟回来时,确实一脸郁闷的样子。话说回来,为什么木鸟的父亲到了现在还主动联络说要见面呢?目的就是为了提这件事吗?

这算是常有的事吗?这方面我没有经验,周遭也没有朋友有过经验,只能说是难以体会。

「我爸爸说就经济方面来说,这也是不错的提议。」

「……应该吧。」

我看过木鸟父亲的宅邸,所以知道状况,这栋公寓的套房根本没得比。如果搬过去,想必也能拥有自己的房间。就物质面来说,肯定会变得充裕。

一般人很少有机会遇到生活环境出现大变化。每天理所当然地过著理所当然的生活,不可能出现什么变化。例外真的是少之又少。

没钱会让眼前的路变得狭窄。

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木鸟继续住在这里,恐怕是没机会上大学。如果搬去跟父亲住,或许还有可能。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思考,确实是不错的提议。无庸置疑地,选择一定会变多。

但是……

「所以,我在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木鸟的话语浮在半空中,明明没吹起夜风,话语却朝向我的脸扑来。

那感觉彷佛在说:「拜托发现我的存在!拜托接住我!」

「你有没有跟你妈妈说?」

尽管知道木鸟不可能开得了口,我还是忍不住这么问。「没有。」木鸟的回答简短,但相当沉重。

「我爸爸说希望我在九月底前给他答覆。」

木鸟的父亲可能是考虑到搬过去之后,还要讨论高中升学等等的事宜……咦?说到这个……

「你现在是国二还国三?」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木鸟到底几年级。我搬来这里时就看到木鸟穿著制服,所以应该不会是一年级。

「国二。」

「是喔~」

也就是说,到了明年还是国中生啊……真是好险。

如果我在某个时间点做出错误的判断,买了一个找不到任何藉口说不是国中生的女生,那可是真正的犯罪行为。不对,就算是高中生也不行。只不过,国中生更罪过。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乾脆一路错到底的心态,还是打算使出最后一击让事情有个了结。

我决定豁出去地回应木鸟的烦恼。怪了,我明明觉得木鸟找我商量这种事让人很困扰的。

「这是我个人的意见,所以你参考参考就好。」

我叮咛木鸟不要把他人的想法视为绝对。等木鸟点头回应后,我才开口说:

「我觉得你住在这里比较好。」

木鸟的表情没有变化。我慢慢走著,在夜色笼罩下开口说:

「不论理由为何,拋弃对方的想法到最后一定会让人后悔。没必要自己特地去做会后侮的事。而且,你如果搬走了,你妈妈就会变成自己一个人。」

父亲那边已经另组家庭。

连小孩都有了,还必须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

不用说也知道,再婚对象的新妈妈会比较疼爱哪个小孩。

基本上,除了父亲之外,其他人都是持反对意见也说不定。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省略以上内容后,我的回答变得体面。

「而且我不希望少了一个邻居。」

真的吗?凝视著夜里的马路时,这般疑问从路面上反弹回来。

邻居其实是遥远而模糊的对象,我却觉得少了一个邻居比原本近在身边的女朋友搬走更教人寂寞。在蔚蓝的天空下,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我也不觉得现实有什么好难过的。什么是寂寞?我不由得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

无法感到满足的意思吗?不对啊,木鸟让我感到满足吗?满足于什么?

「说得也是喔。」

木鸟的含糊回应在头上划过。我的意见会有参考价值吗?

想到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就觉得自己不该不知分寸地插手管事。

比起插手管事,我更应该教导木鸟一件事,而这件事恐怕只能由我来开口。

「对了,我之前就一直想跟你说一件事……」

我把双手搭在木鸟的肩膀上。「咦?」趁著木鸟左右移动著视线时,我开始说教:

「听好啊,不论再怎么需要钱,都不可以问人家要不要买你。」

「那是因为——」我轻轻摇晃木鸟的肩膀打断她的话,叮咛她说:「仔细听好。」

在我的注视之下,木鸟像消了气的气球似地缩起脖子,轻轻点点头说:「是。」

「如果听到你说这种话,世上有多到数不清的龌龊大人会争先恐后地吵著要买。其实你长得挺可爱的。」

比起美女,很多家伙更喜欢像木鸟这种还保有稚气的小女生。当然了,我不是其中之一。我没兴趣当恋童癖。木鸟嘴巴开开的,而且满脸通红。真不知道她是做了什么想像?应该是赤裸裸的想像吧。虽然我们认知的「赤裸裸」应该意思不同。

「虽然拿可爱当武器也是一种生存方式,但是……怎么说呢,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个,复杂的心情。」

我不由自主地期望木鸟能有一颗健全的心。或许我对木鸟已经有了比想像中更多的感情。

木鸟依旧满脸通红。怎么觉得她最近老是脸颊泛红,好像被烫熟的虾子喔。我这么想著时,木鸟的嘴唇抖了一下。她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又犹豫不决。

她想说什么啊?我歪著头感到纳闷。

「呃~你说可……」

困惑和难为情的情绪在木鸟的一双大眼睛里掀起涟漪。

……啊!原来木鸟会脸红是因为我说她可爱啊!怎么搞的,难为情的情绪也传染过来了。

「嗯。」我装出说话稍做停顿的模样和木乌拉开距离后,搔了搔鼻头。心头一阵发痒。说到那个字眼,和前女友交往时不知道说了几千万遍,但到了现在,却被深锁在黑暗冰冷的地窖里,就像不可燃物一样。

另一方面,对木鸟所说的「可爱」似乎是可燃物。我的脸颊发烫,而从木鸟的脸红程度来看,想必她的脸颊一定也很烫。现在的感觉简直就像我也变回了国中生和木鸟面对著面。木鸟的模样相当青涩,看得出来受到我的影响。我必须设法维持身为年长者的从容不迫。

为了装出「我

很冷静在评价对方」的态度,我刻意又说出夸奖的话语:

「就是呢,你将来一定会变成……美女。」

一定会的。

「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口吃的感觉……」

「没那回事……的。」

所谓的将来,范围有多大啊?这点似乎有些争议。木鸟妈妈的身影匆隐忽现。

五年后我还敢保证,但我的视力没有好到也看得清楚三十年后的黑暗世界。

我陷入了沉默。木鸟一直站在我旁边,也没有开口说话。

瞥了木鸟一眼后,我决定夹起尾巴逃跑。

「……好了,我差不多该回去,记得帮我跟妈妈大人说谢谢她的招待。」

虽然我刚刚已经道过谢,但跟人道谢并没有限制次数。好久不曾大快朵颐地品尝热腾腾的料理,让我重新体认到吃饭有多么重要。早知道应该回老家的。

反正暑假还没结束,再慢慢想就好了。我挥了挥手向木鸟告别。

声音从背后传来。

「晚安。」

「嗯,晚安~」

现在如果躺下来,应该可以一觉到天亮。不用像白天那样,还要念咒文才睡得著。

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我不由得垂下眼角,也放松了脸颊。

「神先生,等一下。」

听到呼唤后,我一转身,便见木鸟像往前扑倒似地拉近距离,并猛地抓起我的手。

我还来不及低头看,木鸟已经把脸凑近我的手,接著一股温暖的触感爬上手背。

木鸟将她的薄唇贴在我的手背上。

「………………………………」

因为动作笨拙,导致嘴唇翻开来,口水有些沾湿了我的手背。

手腕的脉搏和心脏同步跳动,不停撼动著我。

木鸟的动作不是那种清纯少女含住果实的温柔感觉,而是更强而有力,彷佛在宣誓什么似地紧紧压在我的手背上。这是怎么回事?我瞪大眼睛,全身僵硬。木鸟的手也在颤抖,我的食指反射性地弹了一下后,木鸟猛地往后退,拉开了距离。

我保持著右手浮在半空中的姿势,和木鸟注视著彼此。尽管在黑夜里,木鸟却像个发光体似的,让人清楚看见她泛红的脸颊,也看见不停颤动的下嘴唇。明明是她自己主动采取行动,还这么惊慌失措。

「刚刚那是……」

我无法判断这句话是谁说的。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听不清楚声音。不过,我确定下面这句话是木鸟说的。

「我、我一定会遵守五年后的约定……刚刚那是会遵守约定的约定!」

「……啊?」

什么约定?我连之前的约定是什么都不知道。五年后……啊!我好像说过这种话。我当初只是为了耍帅才那么说,木鸟却信以为真。不会吧!这回换成我忍不住要向后仰。真是个乖孩子。虽然不愿意这么说,但一切就只是因为她是个乖孩子而已。我伸出手试图让木鸟冷静下来,但木鸟大吃一惊地跳开。她宛如一只活蹦乱跳的虾子似地不停挥动四肢,就这么消失在房间里。喂!你那样匆匆忙忙地跑回去,别人会误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耶!

「我、我!」

我不要五年后!我要现在!不对!

我胡乱甩头,陷入懊恼的情绪之中。四周掀起了不合季节的狂风,为了不被狂风吹倒,我用力站稳脚步,但只要不小心踩错一步,就会掉落深渊。那可不行!我带著正经的表情挥手否定。这女生太危险了,竟然能把我拉进国中生的精神世界。绝对不是我的精神年龄没有成长,还停留在国中生阶段。我抱住头好一会儿,等待狂风平息。

尽管觉得腰酸,我还是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总算从前倾姿势挺起上半身。

「……嗯。」

稍微冷静下来后,我抬起头,手摸著额头陷入思考。就木鸟找我商量的事情内容来说,她可能是把我当成值得依赖的哥哥看待。我不想当哥哥耶。我能体会木鸟对年长者产生幻想的心情,我自己也有过相同的经验。但是,这让人很伤脑筋。为了回应木鸟的心情,我必须装成熟,更糟的是我会忍不住想回应她。其实我没有那么成熟啊!

话说回来,我这样简直就像是靠著金钱买来少女的信赖。

我根本就是啊!天啊~我捣住脸哀叫起来。

看著自己渐渐变身为名副其实的援交男,我不禁感到可悲。木鸟啊!你看见这副德性的我,怎么还会表现出那种态度?老大不小了,还抓著螯虾跟人打来打去,你竟然会对这样的家伙产生懂憬,眼光可能有点问题喔。木鸟妈妈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不过,她确实是教出一个为人认真的女儿。至少在遵守约定这点上,木鸟比我善良。

只不过,以亲吻手背的方式来表达会不会太热情?还是应该说太重视气氛?

「你们说完秘密了吗?换我了。」

「喔~」

女儿离去后,母亲大人紧接著出现。我不希望木鸟妈妈因为看见女儿慌张失措地回去而胡乱猜疑,所以尽管根本没被问,还是主动否定说:「我什么也没做喔!」

「有吧!」

强壮的手臂像把镰刀似地挥来,她不会是打算砍下我的脑袋吧?

木鸟妈妈保持肌肉隆起的姿态走到我身边。话说回来,我好像没看过她收起肌肉过。我做好可能会被扣住脖子的心理准备,但木鸟妈妈只是带著一身肌肉开口说话。

有别于表面上给人的感觉,木鸟妈妈的声音总是显得沉稳。

「你带她去找过她爸爸,对吧?」

原来是要谈这件事啊,看来应该是要谈正经事。我挺直背脊,并切换思绪。

甩了甩因为焦躁而浮在肌肤表面的汗珠后,我在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说:

「我是不是太爱管闲事?」

「很难说~」

木鸟妈妈笑著答道。夜空在头顶上方逐渐扩散,带著灰色色彩的回答彷佛就快融入夜空之中。

「她自己找你商量的?」

「没有……差不多是那么回事。」

我静静地别开视线,再怎么样也不能跟木鸟妈妈说:「我是看到垃圾桶里的垃圾猜到的。」

「应该是因为这种事情很难直接找妈妈商量,才会来找我吧。」

毕竟在这栋公寓里,我是最正常的一个。我敢断言就是我没错。

不过,大家应该都觉得自己是最正常的一个。

「我想也是。她打电话回来说去到爸爸那里,还要在那里过夜,在那之前,我啥都没发现。」

木鸟妈妈深深叹了口气。尽管猜想得到答案,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询问:

「木鸟……你女儿没跟你说吗?」

「是你擅自带她去,她根本来不及跟我说吧!」

对喔。我来不及这么回答,木鸟妈妈已经扣住我的脖子。唔!身体动弹不得。

「我女儿受你照顾了。」

「哪、哪里。」

木鸟妈妈的态度不像在道谢,我的姿势也不像在接受人家道谢。我弯著腰、屈著膝,眼冒金星。

「她爸一定问过她要不要搬过去住。」

「有、有可能吧。」

我含糊地答道。就算秘密早已泄露,这也不是我能擅自回答的事。

「事到如今才来问。」木鸟妈妈这么低喃一句,话语显得特别沉重。

「既然要问,当初干嘛不问……很难不这么抱怨喔!」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话语太沉重,木鸟妈妈努力地装开朗。她摇晃著身体,我的头也跟著晃动。

我的头被用力地甩来甩去,想沉浸在严肃的气氛之中都很难。

「总之,我女儿以后就拜托你啦!」

「喔……」

木鸟妈妈托付了任务给我。她不觉得我是个不值得依赖的男生吗?

现在只不过被甩来甩去而已,我就觉得头晕目眩耶。

不管怎样,木鸟妈妈总算松开了我的脖子。我打直腰杆的下一秒钟,木鸟妈妈的手臂从眼前划过。

「不准伤害她。」

母亲大人像在做排练似的,在空中挥舞粗壮的手臂。做什么排练?当然是跟我的脑袋很有关系的排练。就目前的状况看来,应该是我比较可能被伤害。

「哈哈哈……」

我笑著敷衍,说什么也不愿意点头。

不准伤害她,这根本是无理的要求。

就似在天空挂上不会缺角的月亮。

我根本不懂该如何建立圆满的人际关系。

「你要不要乾脆当我的女婿?」

「……啊?」

「开玩笑的啦!」

留下轻松的话语后,强壮的妈妈也回房间去了。依目前的动静看来,木鸟似乎不会又接著出现。四周如空气凝结般静谧,我被独留在黑夜里。

有种浪潮退去的感觉,我一边感受著被浪潮浸湿肌肤上的微微寒意,一边低喃:

「……还女婿哩。」

要我这种前途不明、不过有那么一点点肌肉的大学生当女婿,不好吧!

我打从心底庆幸木鸟妈妈是

在开玩笑。木鸟她有大好前程的。

不对,照理说我也可能拥有大好的前程。有可能吗?我瞪著眼前的一片黑。

我不觉得看得见自己的未来。不过,从前的我充满著毫无根据的自信。

正因为看不见,才反而可以过得从容不迫。意思就是,我以前太乐观了。

之前的想法之所以完全颠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和女朋友分手。

当时的我洋溢著幸福知足的感觉,至少绝对不会想到未来会与女朋友分手。所以,交往时我一直确信绝对会顺利交往下去,这想法却被彻底推翻,我们闹得吵架分手。到了现在,我变得无法百分百相信一切事物。我受了伤而变得胆小。

伤脑筋的是,有时会误以为这样就是变成熟了。

「恋童癖好!」

忽然有种喉咙哽住的感觉。我边咳嗽边抬头仰望,看见比内抓著二楼的扶手,身体摇来晃去。咚!咚!比内用力踹著扶手,行径相当扰民,最后竟然不走楼梯,直接越过扶手跳下来。

比内宛如一只蝙蝠般伴随著影子飞来后,站在我面前,完全看不出有脚麻的徵兆。

一个接一个的,好忙碌的夜晚啊!忽然觉得很想躺下来休息。

或许是午觉睡得太饱,明明已经是晚上,比内却跟我相反地显得精神十足。

真是遇到了不妙的场面。这算是遇到吗?不懂。

「嗯。」

比内把手凑近嘴边,表现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犹豫态度。好想逃啊:比内一副想到好点子似的模样,露出开朗的表情在胸前交叉起双手。接著,她开始小幅度地左右晃动身体说:

「NO!NO!NO!我不是坏坏恋童癖。」

「……有乖乖恋童癖吗?」

「当然没有。」

可恶,竟然如此断言,就是有你这种大声公,才会引来偏见。

……不对,我没必要帮有那方面癖好的人说好话。

「你有什么藉口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

「NO!NO!NO!」

你烦不烦啊!不要在那边左右晃动!

「没想到你有偷看的不良嗜好。」

「我只是抓著扶手晃来晃去的时候,恰巧撞见援交现场而已。」

「没有这种偶然!」

「难道你认为我会故意抓著扶手玩耍吗?」

别人或许不会,但比内很有可能。来路不明的女人配上怪异的行径再搭不过了。

不过,很有趣的是,这女人明明来路不明,却一下子就能摸透她的性格。爱闹别扭、具有攻击性、爱吵架,可说和友善的人们完全相反。和我也老是在吵架。

不过,吵架之间时而吹来一阵让人感到祥和的轻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是偶然,你撞见的机率实在高得惊人。」

比内如利箭般的犀利目光捕捉著我。每次都是如此,她总是直直地投来视线。

她的视线不会顾虑到对方,也不会闪躲。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不时地感到害怕吧。

「你不会是在追著我跑吧?伤脑筋耶,你的爱感觉很沉重。」

我试著开了玩笑。如果是冷不防地遭到突击,这女人或许会慌张起来。

我带著一丝丝的期待,然而……

「对啊,我对你这个异性抱有好感。」

「……啊?」

才在高兴砍了对方一刀而已,却被对方狠狠地回砍一刀。反遭攻击后,我不禁往后退缩。

看见我的反应后,比内满意地扬起嘴角。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感觉像是骗人的。应该说,根本就是骗人的。比内的眼神毫无笑意。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这女人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还没有到超爱的地步。」

「所有你说过的话当中,这句话最让我开心。」

「说实话,对你呢,我必须说……Pass。」

比内的否定方式不能说是在装模作样,但就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呿!我只能说运气好。」

我是指我。

「不开玩笑了。有个女国中生喜欢你,你应该不觉得讨厌吧?」

我看著比内的衬衫,发现上面印著「强硬派」的字眼。要去哪里才买得到这种衬衫啊?该不会是自制的吧?

「也不能说是喜欢吧。」

「要不是喜欢对方,哪个女生愿意亲他的手?」

比内抱住身体补充一句:「如果是我,连被碰一下都不愿意。」那你怎么有办法毫不在乎地打我?这么说来,是不是表示她其实不讨厌我?虽然我们是在近乎最糟的状况下认识,但说实话,我能理解比内的心情。事实上,我也并非真心讨厌比内,就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

虽然不知比内为何要像藏在地底下的树根一样躲起来,但和她相处的感觉并不差。

没错,感觉不差。

「不过,她应该不讨厌我就是了。」

「你连从正面接受别人好意的度量都没有啊,真是个没出息的胆小鬼。」

比内在胸前交叉起双手,用鼻子发出笑声。

你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凭什么随便批评人!更教人生气的是,比内的批评与事实相差不远。至少比荒唐无稽地硬说我是恋童癖,还来得接近事实。所以,我连反驳的意愿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我提了一个问题:

「那年纪的女生都会对年纪大的人产生憧憬……对吧?」

「对你?」

比内表现出怀疑的态度,怀疑到身体往后仰……也对啦,我对这女人也完全无法产生憧憬。

基本上,我根本不觉得她比我大。

「你给人的印象和年长者相差甚远。」

那是我想说的话!

「话虽如此,你也没有让人觉得像年幼者的可爱感觉,真是毫无可取之处。」

「嗯,没错。」

我决定装出认同的态度,并早早离开。既然我毫无可取之处,我的同伴也好不到哪儿去。

继续在这里跟这女人交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金钱的力量真是可怕啊。」

「……我觉得那样还比较好。」

纯粹是被金钱吸引比较简单易懂,我也不会感到疑惑……也不会害怕。

我就这么离开现场,逃回房间,比内没有再说出挖苦的话语。比内跳下楼梯登场时的气势十足,落幕时却是如此安静,让人觉得毛毛的。我一边留意背后的动静,一边关上房门。

理所当然地,屋内一片黑暗。窗帘从白天拉开到现在,其后可看见街上的灯光,那景象彷佛星辰排列在挨近地面的高度。光线微微照亮著房间,我在宛如湿了一大片的地板上坐下来。

抬头仰望著窗外时,似乎能暂时忘却白天延续到现在的闷热感。

手背上还有些湿湿的。指尖在半空中游走,犹豫著要不要擦乾手背。

「………………………………」

即便没有勇气从正面直视,还是掌握得到朦胧的轮廓。

如果询问喜不喜欢我,她应该会顺势大声说喜欢吧。

问题是,在那之后呢?

不论是回应她的心意也好,拒绝也好,都绝对会伤害她。

所以,让人害怕不已。

在这段插曲之后过了三天。垃圾桶里的垃圾多到满了出来。

一大早,垃圾桶就像洪水暴涨似地不停涌出垃圾。我本来还在睡觉,差点就被堆高如山的垃圾砸到脸。坐起身后感觉到头部沉重,睡得一身汗也让人很不舒服。

夏天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到现在都还未出现夏天即将结束的徵兆。

「……不过,也没差吧。」

根本不是我造成的垃圾,一早却必须从倒垃圾展开一天。不论在哪个季节,想必都不会是一个爽朗的开始。我整理著多到冒出来的垃圾。「恶~」一大堆黑色发丝,让人忍不住恨起二楼的剪发男。在大半夜里剪头发,这样的行为给人极度毛骨悚然的感觉。剪发男到底过著什么样的生活啊!把所有垃圾塞进垃圾袋里后,我决定直接拿去倒掉。

比起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的屋内,屋外感觉舒服多了。

我让晨光洒落在侧边头部上,带著彷佛就快溶化般的心情,准备走出公寓的院子。这时——

「你真的很常倒垃圾耶。」

一名男子突然从旁边冲出来,挡在我的面前。我吃惊地挺直背脊。

对方是柳生。他的登场方式简直像在等著我出现……不,事实上他肯定就是在埋伏。看著捧在怀里的垃圾袋,朦胧之中我察觉到柳生的埋伏代表著什么意义。

「有件事让人很在意,为什么我丢在垃圾桶里的东西会跑到那袋子里呢?」

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柳生目光无神地指著垃圾袋问道。他果然是想问这件事,我顿时睡意全无。不过,我刻意保持一脸睡眼惺忪,装出反应迟钝的模样观察著对方如何出招。

「我可是观察了一整晚,

直到垃圾桶里的垃圾消失。好想睡啊!」

柳生硬是忍住哈欠,愤怒使得他的牙齿看起来变得尖锐。

我又没有拜托你,是你自己要验证的,现在却跑来怪我,会不会太不合理?

不过,柳生调查了一整晚,还主动来找我,应该就表示他已经大致知道状况。

「嗯~」我表现出难以掌握真意的态度后,柳生发出攻击说:

「请你好好说明一下用了什么魔术吧!」

「……魔术啊。」

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要怎么说明?更何况那是前女友留下来的垃圾桶。真正的魔法师已经搬走了,现在是她留下来的残渣为我带来故事。

「先到你房间再谈好了。就这么决定!我站得很累。」

柳生搭著我的盾,准备把我拉进房间。我还没倒垃圾耶!我对著柳生摇了摇垃圾袋,但柳生的蒙矓眼神似乎没看见我的动作。被迫又回到房间后,真如柳生所说,他一脱下鞋子便立刻瘫倒在地。他就这么瘫软著身子,擅自爬上人家的房间。

既然这么累,何不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呢?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把垃圾袋暂时放在玄关,也走进房间。我在地板上一坐下来,柳生立刻逼近。柳生在地板上发出唰唰声响爬到我脚边,我忽然有股冲动想朝他的额头踹一脚。

「你不是魔法师吧?」

「如果我会魔法,早就住在糖果屋里面了,哪可能住在这种地方。」

我开玩笑地做出回应。

「那这样……」柳生试图接续说话,但我用话语朝他的鼻梁猛力一击:

「抱歉,我跟你不是朋友。说实在的,我没必要什么事都跟你说。」

而且,就算说了,肯定也只会得到「把垃圾桶丢掉」的回答。

我瞥了垃圾桶一眼,露出苦笑心想:「要我丢掉它有困难耶。」

不过,仔细一想,为什么我要那么珍惜地留著它呢?

反正也不会再收到比内的诗篇了,何必呢?我的目光移向前女友写的「神」字。

因为她吗?

我对她还恋恋不舍吗?有吗?必须先有依恋的心情,才会觉得恋恋不舍耶,实际状况是怎样?宛如滚轮在转动般,我不停地自问。历经几次的空转后,我做出否定的答案。现在的我没有恋恋不舍的心情,而是想过得安定。垃圾桶或许就象徵我的心情。

「………………………………喂!你有没有在听人家说话?」

柳生不停摇晃我的肩膀。蒙住眼睛的薄膜裂开,原本转向内心的视野瞬间打开。

现实在眼前摊开。柳生在我的房里,而且就近在身边,好闷热啊!

「抱歉,我没在听。虽然我确定不会跟你说什么,但不听人家说话的表现太失礼了,我向你道歉。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再说一遍吗?等你说完,我再拒绝。」

我为自己的失礼表达歉意,礼貌地做出回应,柳生却顶出下嘴唇,一副怒气难消的表情。不然你要我怎样……喔,最好就是全部老实说出来。

不过,我个人不希望那样,所以只能用其他方法来说服柳生。

有什么方法可以说服柳生呢?我正为了这个问题烦恼时,柳生低下头说:

「好吧,我就不再问这个了。」

柳生加快说话速度,并且接受了。咦?你真的接受啊?柳生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意志坚定,没想到却意外乾脆地死了心,这样的结束方式反而让人觉得心有疑虑。这时,柳生抬起头直视著我。他的目光闪闪发亮,让人看了不禁害怕待想要站起来。

「比起这件事,其实我更想跟你谈另外一件事。」

柳生一副提起垃圾的事不过是为了找机会和我谈谈的模样,逼近身子说道。别靠过来啊!

女生就算了,若是男生毫不客气地拉近距离,你不觉得快要呼吸困难吗?

柳生近距离地瞪著我,眼神散发出恨意,我不由得歪著头想:「我做过什么会让柳生生气的事吗?」

柳生自动揭晓了答案:

「你们最近好像感情很好嘛。」

「啊?」

柳生比了一下墙壁。确认墙壁的方向后,我的脑海里浮现住在隔壁房间的家伙。

「西园?」

「去死吧你,隔壁的隔壁。」

「……木鸟?」

虽然柳生的回答夹杂著粗话,但我不敢追究这点,而是道出木鸟的名字。

柳生头冒青筋地扬起眼角,一副只是顺便这么做的模样点头认同。

「很要好对吧?」

「喔,确实不算感情不好吧。」

每次我都会思考一个问题,要怎么知道跟对方的感情好不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基准,单方面的想法不过是一种固执己见罢了。

我和前女友的分手原因,就是出在想法上的落差。

不过,很不可思议的是,如果是感情不好,大概都看得出来。可能是因为感情不好的相反不等于感情好吧。

「你昨天还被邀请去吃晚餐,对吧?」

柳生怎么会知道?柳生的眼皮不停抽动,感觉下一秒头发就要高高竖起。

这家伙该不会是偷听到的吧?柳生的房间正好位于木鸟母女俩的房间正上方,他如果把耳朵贴在地板上,应该听得到才对。这般联想之后,我不禁感到错愕。

我还陷在错愕情绪中时,柳生仍旧没有停下攻击:

「她为什么跟你那么要好?」

「啊……」

「她为什么会对著你笑?」

柳生朝我逼近,嘴巴还一直念著:「为什么?」恶心死了,不要用你的额头顶我的下巴!

先给我滚开一点!我推一下柳生的肩膀后,他就这么滚了出去。柳生的额头撞上地板,发出一声惨叫。

尽管是在夏季,我却开始感觉到寒意。

「不好意思,如果太大声会吵到邻居,这样会害我的风评一落千丈。」

「你的风评早就跌到谷底了!」

柳生撂下反驳的话语,但这句话说得颇有道理,房东对我的印象肯定是最差的。

这一切都是比内的错。我决定把所有责任都塞给比内。事实上,她在发生骚动后所做的小动作,确实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木鸟。你以前跟她没有多要好吧?」

柳生揪住我的胸口问道。我刚刚已经跟你说过,没必要什么事都跟你说,不是吗?我很想这么说,但柳生的气势让人难以开口。此刻如果转头看向右侧,他很可能会把我的脖子往左侧扭断。

「嗯……木鸟符合你的喜好啊?」

我抱著如履薄冰般的心情,谨慎地挑选字眼问道。

不过,想要踩在薄冰上本身就不是一个谨慎的举动。

「符合喜好……这也是一种表现方式。」

柳生如同一块冰冷的岩石般静止不动,然后简短地说道。

我犹豫著该不该听其他的表现方式。

「看著她,就会沸腾起来。没错,会沸腾起来。」

我根本不想听,柳生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会沸腾起来啊?我不敢这么问。

就某种涵义来说,我确实想知道答案,但又觉得会有危险,所以不敢采取行动。

柳生一边抖动眼角,一边说出我根本不想听的告白话语:

「嗯,我想帮她修剪,为她整理毛发。」

「喔,原来是这种意思。」

「只要是毛,上面或下面的我都无所谓。」

和柳生比起来,我这个伪变态简直是逊色太多。

「啊……」

柳生的发言让我察觉到一件事。

从柳生房里走出来的女生,各个都是短发。

而且,她们都是马桶盖的发型。

察觉到这点后,一股不悦的情绪迅速爬上心头。

「……哇!」

除了「哇!」之外,我无法产生其他情感。我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老实说,如果手边刚好有喷火器,我肯定会控制不住地拿起来喷火,把眼前的一切烧个精光。换成其他人,肯定也会跟我一样认为必须消毒。

这栋公寓里,果然只有我是正常人。

变态先生,看你怎么给我精神赔偿!不管怎样,拜托你先离开我的房间。

「我一直在旁边守护著她……还随时保持笑容……」

柳生碎碎念个不停。你不是在一旁守护,只不过是从远处望著她而已。

「这件事才真的像是魔术。你做了什么?说出来吧!」

柳生再次揪紧我的衬衫。原来这才是重点。

柳生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找机会跟我问清楚这点。对于垃圾桶之谜,他打从心底地不在乎。柳生很正直,而且专心一意。不过,是个变态。

「喂!快告诉我啊!」

柳生抓著我摇晃个不停。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被逼退到墙边,后脑杓频频撞上墙壁。然而,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后脑杓的闷痛感,必须先设法解决柳生才行。

做了什么

啊?让我想一想,我拒绝买内裤,也停止援交,还有……

「我把蝥虾放在她的头上,顶多这样而已吧?」

省略掉细节后,只剩下这件事可提。柳生的目光在空中游走,宛如被卷入了混乱的漩涡里。不过,他立刻恢复冷静说:

「你说的蝥虾是指真正的蝥虾吗?还是一种隐喻的说法?」

「妖魔鬼怪散去!」

虽然不知道世上有没有被允许的暴力,但我抱著坚定的信念踹了柳生一脚。

没有「恋童癖好」这种打招呼方式!没有人会这样说话!

不对!

身体被我一脚踹飞后,柳生轻盈地飞起,最后滚落在地。或许是被踢时柳生自己临时往后缩起身子,所以没有显得很痛苦的样子。好一个动作轻盈的变态。动作敏捷的怪人不论去到世界何处,都不会受欢迎的。这种人就让我在这里把他消灭掉吧!我抬高脚,摆好姿势准备使出让对方十秒倒地的飞踢。柳生则是一副看见杀父仇人似的模样,抬头注视著我。

不过,柳生充满敌对意味的表情立刻恢复冷静,对著我发问:

「长出来了吗?」

「长什么东西?」

「下面的毛。」

「我怎么可能知道!」

「原来你不知道啊……」

你干嘛露出安心的表情!这种会突然冷静下来的家伙最可怕。

因为这种人也会突然激动起来。

到目前为止的状况还算正常,真正奇怪的还在后头。

事情的开端是,木鸟在那之后跑来找我。看见她端著小锅子来到我的房间,柳生大叫一声。不,那完全像狗在吠。然而,在那同时,柳生端正地跪坐著迎接木鸟的到来。我看了不禁感到佩服,柳生真是个擅长伪装的变态。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受到其他女人的欢迎吧。

在吵闹声音的引诱下,公寓的住户不约而同地动了起来。爱凑热闹的一群人迎接了早晨的到来。首先,西园飞快地冲来。他像在滑垒似地滑进玄关后,往前摔了一跤,脚上的木屐飞高撞上天花板,最后他连滚带爬地爬上房间。整个过程中,我差不多有三次忍不住想一脚踹飞他。

接著是路过门口时听到吵闹声的米粉头男,一副「发生什么事了?」的模样从门外探出头看。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走进房间来。

一个我根本没交谈过几句的男人,把薰衣草的香味带进闷热的房间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的身上老是散发著跟外表一点也不搭的花香。

最后是比内从窗户进到房间来。虽然搞不清楚比内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从天而降后,整个人贴在窗户上,还披著一头乱发。如此隆重的出场,足以把人吓出一身冷汗。现在这位大小姐正把头探进冰箱中,生气地说:「没有冰淇淋!」我的房间里当然不可能随时都有冰淇淋。

「至少要随时准备个羊羹吧。」

「我这里又不是卖甜点的。」

「啊!我去帮你准备好吗?」

西园插嘴问道。比内发出冷漠的目光瞥了西园一眼后,拒绝地回答:「不用。」

要不要我去帮你买?如果是我开玩笑地这么提议,比内肯定会说:「还不快去!」然后顺便用力踹我的屁股一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待遇呢?不知道这样是对谁的评价比较高?我不由得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西园明明受到冷漠的对待,却精神奕奕地边回答:「是!」边扭动著身子。我看他是没救了。

……总之,历经这般过程后,房间里的人口密度从一大早便呈现飘高的状态。

一路回顾下来,似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实际经过的时间并没有长到足以一点一点地解决眼前的现实。所有人都一脸无精打采的表情忍受著闷热感。

都给我出去!

「可以先让我说一句话吗~?」

西园……更正,有个蠢蛋举高手说:「我~我~」

「话说回来,你来干嘛?」

「我的坐垫不见了。」

西园诉说著自己的不满,完全无视我的提问。基本上,我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坐垫这种东西。

先说明一下大家的位置好了。我在窗户边,木鸟缩成一团地坐在我的旁边。有个人挡在电风扇前,如此恶劣的举动不用说也知道是比内。西园坐在比内旁边,很努力地试图尽可能接近比内,但目前移动速度只达到分速三厘米。西园端正地跪坐著,身体还不停扭动,那模样令人同情,同时也显得恶心。再来是柳生,他坐在我的正前方。真的很碍眼。

这么整理一遍后,才发现大家都集中在窗户墙边。狭窄的房间还留有一半的空间,大家明显挤成了一团。又不是角落生物(注7),何况角落生物可爱多了。

在这之中,米粉头男独自低调地抱膝坐在最后方。与其说他聪明,不如说他真的是非相关人士。

大家的视线集中在米粉头男身上,米粉头男一边搔抓鼻头,一边做自我介绍:

「呃……呵呵呵,我应该算是历史的见证人吧。」

你这个米粉头在说什么鬼话啊!所有人都投以冷淡的目光,米粉头男本人却是心满意足的模样,一副他一直希望有机会说出这句台词的神情,这般充实感让米粉头变得朝气蓬勃。

「老实说,我跟你们没什么太大关系。我看你们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所以跑来看热闹。」

不是为人耿直,就代表不论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好吗?不对啊,基本上其他家伙真的跟我有关吗?难道垃圾桶光是引来垃圾还嫌不够,现在把人也都召集过来了?

注7◆日本SAN-X推出的角色,一群害羞怕事、喜欢窝在角落的生物。

不管事实为何,现在大家一直这样你看我、我看你,也只会引来中暑罢了。

「对了,那是什么?」

我把目光移向木鸟捧在怀里的锅子。「是!」木鸟举起锅子说:「我想分一些早餐给神先生吃。」

「喔?」

可不可以拜托你们不要每个人都摆出手摸下巴的姿势?还有,唯独柳生的眼神很恐怖。他睁大眼睛瞪著我,彷佛就快说出:「你快吃一吃升天去吧!」不过,有人分享食物还是很令人开心。

「里面是什么?」

「马铃薯汤。」

「喔,感觉很好吃……的样子喔~」

柳生的视线令人在意,我说话时忍不住夹杂了「嘿嘿嘿」的诡异笑声。木鸟不知道做了怎样的解读,她一副腼腆的模样摸著头发。如果不是热得大汗淋漓,此刻的画面肯定美得像幅画。

除了比内之外,所有人都满身大汗。霸占电风扇的比内似乎也没有凉快到哪里去,她一脸不悦地皱著眉头。我很想对所有人说,你们为什么不选择简单的解决方法呢?

我很想自己出去,但坐在对面的柳生应该会阻止我。

柳生一边淌著汗水,一边露出亲切的微笑。当然了,他是在对木鸟笑。

「木鸟妹妹,你跟这家伙……你跟这位先生好像感情很好喔。」

或许是想保持好形象,柳生显得不自然地掩饰著对我的失礼态度。是说,他根本没有掩饰得很好。

「不是感情很好,而是我最近受到了神先生的照顾。」

木鸟斜眼看向我。光是木鸟坐在我旁边这件事,想必就让柳生看得很不顺眼吧。我这么想著,露出笑容回应。不过,我只不过照顾她一次而已,现在却收到第二次的回礼,这样妥当吗?但是,以次数来计算恩情不见得就是正确的做法。只要还有受恩于人的感受,想要回多少次礼都是那个人的自由吧。

不限于恩情,超越善意、恶意的人类情感或许也应该如此。

「………………………………」

我的目光很自然地移向垃圾桶。

对于前女友,我传达过多少爱意?

「原来是这样啊,受到照顾啊~是喔~真想不到呢~」

若不是木鸟在场,柳生肯定很想勒紧我的脖子。他只有声音显得沉稳,目光和有棱有角的腮帮子朝向我。柳生拉长语尾、像是有话想说却忍著不说的说话方式,让人印象深刻。

「具体上是受到什么照顾呢?好想知道喔。」

西园企图明显地插嘴说道。你根本是明知故问!

「这件事跟西园先生无关。」

出乎预料地,木鸟抢先我一步提出反驳。虽然杀伤力不足,但木鸟瞪著西园。

可能是觉得木鸟的反应很有趣,西园开心地晃动著肩膀。

「也对,确实跟我无关啦~嗯~神是恋童癖嘛~」

干嘛随随便便贬低我!难不成是想破坏比内对我的印象?

没用的,比内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虽然那根本不是事实。

说到比内,她挨近电风扇,颤抖著嘴唇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在玩耍。

好想直接用电风扇的电线把她跟电风扇捆在一起,然后拿去外面丢掉。

「对了,木鸟妹妹是国中生,对吧?」

柳生平常和木鸟接触时,肯定是表现出更有

礼貌、更具绅士风范的冷静态度。

就快露出马脚的柳生竟然在确认这件事。不用说也知道,柳生肯定知道木鸟是国中生。他到底有何意图?

「是。」看见木鸟轻轻点头这么回答,柳生以开朗的语调说:

「这样啊,那你有没有喜欢哪个男生呢?哈哈哈!没有啦,你刚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嘛。」

我在一旁听著,忍不住板起脸来。

就算他真的很在意,也不能问得这么直接吧!

虽然柳生装出爽朗的态度,但还是隐约散发出被逼急了的感觉,所以显得有点恶心。明明是国中生会说的话,却想换成大人的话语来表现,所以才会失败吧。我抱著这般感想看向柳生,被柳生瞪了一眼。对柳生来说,他似乎是很认真在提问。

不过,虽说很在意木鸟和其他男生的关系,但这样的问法会不会有点迂回?

你和隔壁男生是什么关系?可以的话,柳生应该很想直接这么问吧。

「没有。」木鸟低喃后,明明只要随便回答个什么就好,她却停顿下来。木鸟左右移动著视线,像是慢慢咀嚼著内心情感似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还不敢确定是不是喜欢……不过,会觉得在意……」

木鸟把话含在嘴里似地说,嘴唇的动作显得僵硬。不过,大致上还是听得懂她想表达什么。

这部分没什么问题。

问题是在那之后,木鸟别有涵义地瞥了我一眼,让状况变得更加复杂。

我知道木鸟不是故意的,但在不小心对上视线的情况下,我想敷衍都难。

「……喔。」

「是……」

我和木鸟两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头上传来某人咬紧牙根的声音。

「啊!没有,我没有喜欢的男生……」

木鸟急忙做了更正,但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毫无否定的意义。

「那我也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木鸟加快说话速度说道。虽然她一副头晕目眩的模样,但说话还挺流利的。柳生的表情瞬间变得开朗,一副充满期待的模样。然而,木鸟的视线移向了比内。

「我在想,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从窗户进来?」

木鸟对著比内问道。的确,这点让人很在意。

只是,现在这状况适合问这个问题吗?木鸟果然也有一些不正常。

和电风扇变成好朋友的比内接到话题后,转过头说:

「我吗?想到男朋友的房间里玩,不需要任何理由吧。」

怎么觉得比内答非所问?而且,她的发言带著挑衅的意味,真不知道她想挑衅的对象是谁。不用说也知道,气氛当场变得僵硬。现场只有我勉强做出回应:

「你男朋友是谁啊!」

「呼~」

比内让电风扇的风吹向我,嘴里还发出风声。我最近一直没去剪短的浏海随风不停摇曳。

比内说的男朋友好像是我。关于这点,我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更谈不上会觉得难为情了。

比内为何要若无其事地扯这种谎呢?

「哈哈哈!你真是爱开玩笑!」

尽管表情显得僵硬,西园还是一笑置之。「就是啊~」我跟著西园一起开朗地笑著。剎那间,西园龇牙咧嘴地露出凶狠的表情。连西园也被柳生同化了。不过,可以不用理这家伙,反正他很不会打架,基本上也不喜欢暴力。大致上来说,他算是比较接近我这一类型的人。

至于柳生,他应该是有些超出正常范围的人。

那么,另一个人会是什么类型呢?

木鸟也嘴巴开开地僵住不动。不过,这样的反应只持续一下子,她很快地闭起嘴巴,也皱起眉头。木鸟露出严肃的表情低下头,那表情像是在回想著什么。

回想完后,木鸟不是看向我,而是把目光投向比内。

木鸟的双唇紧闭,嘴里像在咀嚼似地动来动去,就好像舌头在嘴里不停狂动著。

「怎样?你想说什么就说啊!」

比内也立刻察觉到木鸟的视线,开口问道。「没有。」木鸟立刻垂下眼帘,然后对我投来求救的眼神。你跟我求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救啊!

「你不要太欺负她啦。」

我试图化解僵局而这么说,比内板著脸垂下两边的嘴角。

「我不过是问她有什么事而已,哪里欺负人了?」

「表情吧。」

你光靠眼神就有足够的威力让天真无邪的女国中生吓得说不出话来。

比内带著愤怒的情绪朝我扑来。为了迎击,我保持坐著的姿势往前探出身子。这时,木鸟从中介入。因为事发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停下动作,木鸟就这么被我和比内猛力地夹在中间。木鸟的头部侧边撞上我的左胸口,我也清楚感觉到左胸口一阵疼痛,由此可见撞击的力道不小。

「你、你还好吧?」

我的胸部加上比内的胸部,木鸟总共被撞了两次耶!且不论比内,撞到我的胸部时应该挺痛的。不对,撞到比内的胸部应该也会痛才对。我暗自这么更正时,忽然感觉到比内的杀气而急忙抬起头。比内一副早就识破我的心声似的模样紧握著拳头。

这女人的直觉到底有多强啊?我一边忍受爬上心头的那股寒意,一边和比内对峙。

「呃~吵架不好喔。」

木鸟再次介入地说道。

一双小巧的手推著我和比内的肩膀,试图把我们推开。

木鸟的气势薄弱,但动作本身带著强劲的力道,感觉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比内和我互看了一眼后。她露出坏心眼的笑容,但眼神里不带笑意。

「没礼貌!这位小姐的表情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风浪好不容易平息,西园又来搅局。千万别过来!我打从心底这么想著,但西园一副「不准你污辱比内」的模样展开突击。「啊~~」西园像只螳螂一样举高双手,朝我使出攻击。天气太热,这家伙的脑袋可能快要烧坏了。木鸟差点被西园推倒,我急忙把手绕到木鸟的背后扶住木鸟。看见我抱著木鸟的肩膀,柳生不用说当然是睁大眼睛瞪著我。唉~头好晕啊~比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对著木鸟找碴说:「快说啊!」

木鸟低著头,抬眼注视著比内,眼神里散发出斗志。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米粉头男机灵地把电风扇移到自己面前,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快要中暑了。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我就这么陷在骚动之中,想逃也逃不了。房东也好,可不可以有个人赶快来帮忙收拾场面啊?真不傀是我所认识的房东,当人家迫切希望她出现时,偏偏不出现。

往右手边一看,木鸟满脸通红地注视著比内。比内扬起嘴角,一副感到有趣的模样欣赏著木鸟的眼神。往左手边一看,西园尽管大声嚷嚷吵个不停,仍旧试图拉近与比内的距离。柳生瞪著我的同时,则想若无其事地介入我和木鸟之间。

不论看向哪一边,涌上心头的情绪都一样。

好麻烦啊~

我累了。其他人也都累了。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无奈柳生和西园还精神十足。

既然已经没有精力跟他们继续耗下去,乾脆……

我学米粉头男抱膝坐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此刻应该假装自己是非相关人士,让时间慢慢流逝。我是椅子、我是石头……我发挥念力,让自己融入黑暗之中。不论场面再吵闹,或有人发火地把矛头指向我,都要不予理会地让时间过去。直到狂澜怒涛恢复风平浪静为止,就算被人踹飞,也要想像自己被一层硬壳保护……嗯?怎么会有一只脚?我抬头一看,发现比内一脸开心的表情正在踢人。虽然不是当真使出力道,但比内动作轻快地踢著我的屁股。

「你凭什么第一个跳出来踢人!」

「好好玩喔~」

比内继续踢著。这时,我再也无法保持理智,忍不住扑上前展开反击。

闭关作战不堪一击地宣告失败,我主动跳进混乱的漩涡之中。

反正我的风评已经跌到谷底,也没什么东西必须舍命保护了。

混乱的时间总算过去,骚动宛如迎来台风眼似地平息下来。于是,我开始准备收拾乱局。与其说是要送大家离去,不如说是为了赶人会更贴切。我打开门率先走到屋外,对著所有人招手。第一次看见玄关被各式各样的鞋子埋没,说实在的,很挡路。

好了、好了!回家了!我不停地招手。房间里弥漫著热气,彷佛一直待在蒸气室里的住户们在我的诱导下,像僵尸般走出屋外,寻求虽然闷热但至少是新鲜的空气。每个人都流了一身臭汗,光是看到就让人觉得厌烦。

「你给我等著瞧!」

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认真地对我撂下这句狠话。柳生发出「呿!」的一声离去了。

「你给我等著瞧喔!」

「不要用假音说话!也不要用让人想忘记的恶心动作扭来扭去!」

可能是有一部分的脑袋烧坏了,行径比平常更怪异的西园也离去了。我迫切希望西园能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但他只是走回自

己的房间。

呿!

接著是米粉头男走出来。对上视线后,米粉头男张开如鸭嘴兽般的嘴巴,报上名字说:「我叫三四郎。」这名字听起来给人一种一天到晚在喝红酒的感觉。柳生、三四郎、喜助,难道这栋公寓会聚集名字带有古味的住户?又名三四郎的米粉头男搔了搔头后说:

「没有啦,其实我以前住在另一栋公寓,但因为临时需要一间房间,也可以说是把房间让给别人,或说是房间被人抢走也行……总之,就是有一些状况,所以我就近搬到这里来。」

「喔。」

「这里还真是热闹呢。」

米粉头男用力搔抓著头离去。他不是回房间,看样子好像是打算外出。

他或许正准备去见偶尔会在公寓里出现的美女。

呿!从刚刚到现在,我一直态度很恶劣。就在我露出无精打采的表情时——

「……不好意思。」

木鸟缩著头,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走出来。「喔……」我含糊地点点头后,和木鸟注视著彼此。彷佛提前请来了夕阳,木鸟的脸渐渐染上红色。

这什么反应?我也不由得垂下眼帘,闪躲木鸟的目光。

补充说明一下,目前的时刻还不到早上十点。虽然有种完成任务的感觉,但一天的尾声还相当遥远。

「我刚刚说的,呃……没有太深的涵义。」

木鸟像在辩解什么,把话含在嘴里说道。接著,她挺直背脊说:

「不、不是那种意思!」

木鸟说到一半时破音,害得我也受影响地僵住身子不动。

「也没有其他什么涵义!」

「嗯、嗯。」

你可以说话不要那么大声吗?我很担心柳生会突然跑回来。

「不过,要说到底是什么涵义呢……」

「……不是啊,你镇静一点。」

看见木鸟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我忽然发现自己比想像中的冷静,也比木鸟要镇静。「我先告辞了!」木鸟省略掉很多话语,深深行了一个礼后快步逃离。她应该是察觉到自己已到了极限。「辛苦了。」我对著木鸟的背影轻声说出慰劳的话语。

房门半开著,我倚在门上叹了口气。度过一段密度高过夏天热度的时光后,整个人感到虚脱无力。这种时候应该待在冷气很强的房间里躺成大字形才对。

然而,现实生活中,房间里只有电风扇肯为我卖命。

电风扇的叶片转动声从背后传来。

……嗯?

「一、二、三……」

我不由得屈起手指头数数。算一算后,发现少一个人。思考一下后,我惊觉地走回房间确认。

比内躺在房间里看著电视。「哈哈哈!」显得生硬的笑声传来。

兄弟一起吃烤肉的画面有什么好开心的?不对,就某种涵义来说,或许还满值得开心的。

「你干嘛悠哉地躺在别人的房间里?」

「悠哉?」

比内硬是保持躺在地板上的姿势,转过头来。她眯著眼睛,眼睛细得像是被人用力挤压。

「你以为躺在这种房间悠哉得起来吗?想得太天真了!」

连个软垫也没有——比内这么补上一句后,在地板上打起滚。灰尘随之扬起,她踢著灰尘玩耍。

好像满好玩的耶。

「……那你回去啊。」

放心,我不会硬要你从窗户爬回去。我为人很谦虚吧?

我一边等著比内认同我说的话一边坐下来,但比内依旧躺著不动。她连看我一眼也没有。

「你回房间去肯定也是无聊吧。」

比内彻底不理我。一个人能如此以自我为中心,反而让人羡慕起来。

我也闭上嘴巴不说话,但沉默下来后,不禁想起刚才的事情。

你怎么有办法一脸满不在意的表情!比内的态度让我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恨意。

「你刚刚帮我制造了不少问题嘛。」

「什么问题?」

「不是啊,就是……你扯了一个大谎说喜欢我什么的。」

「我才没有说谎呢!我超爱你的!」

「……谁会一边抓背一边说这种话?」

比内托著腮,态度冷漠地开口说:

「你是男的没错吧?所以的确是我的男性朋友啊。」

「我不想跟你玩文字游戏。」

「我只是想到这样刚好可以避免男生来追求我。」

「你是在说西园啊?」

原来比内早就发现了。也对,就算那家伙不可能直接说出来,也表现得够明显了。

「我不喜欢那种男生。」

「这我能体会……」

不过,西园毕竟算是我的朋友,所以难免还是会有些尴尬。

或许是我不自觉地流露出这般心情,虽然不明显,但比内扭曲著脸颊,露出像在笑的表情。

然后……

「你真是个滥好人呢,喜助。」

「……怎么可能?」

比起得到滥好人的风评,比内直呼我名字的举动带来更大的冲击力。

对我来说,被直呼名字有著难以忽视的特别感觉。

比内站起身子,保持微微向前倾的姿势走了出去。我转过头,用视线追著比内。

「你要去哪?」

「你还问?是你叫我回去的耶。」

「喔,对,没错。」

我可能有些混乱了。「那太好了。」有气无力的声音往斜上方飘去。

电风扇的风轻易地吹散了轮廓不明的开心情绪。

比内在玄关处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回来。

算了,还是不回去了——我以为比内会这么说,却看见她弯起一边的膝盖,在我面前跪下来。

比内毫不客气地把脸凑近后,瞪著我看。

「怎、怎样?」

我试图虚张声势,但毫无气势可言,只让自己显得没出息。

我心想比内可能会表现出冷淡的态度,却发现她的视线停留在我的手上。

「是这一只手空著吧?」

「啊?」

比内抓起我的左手,身体往前倾。视野里出现似曾相识的画面,下一秒钟——

柔软的嘴唇贴在我的手背上。

「………………………………」

我整个人僵住了,就连指尖也彷佛变成石头似地停下动作,我只能入迷地看著比内的举动。

血液在体内急速窜流,剧烈流动的声音不停从耳朵背后延伸到上手臂。

比内一边撩起头发,一边贴上嘴唇,那模样藏起了平时的剧烈气势,散发出庄严的感觉。或许不像我一样感到内心动摇,比内很快地挪开嘴唇,瞥了我一眼后便迅速走出屋外。被留在原地的我吓得腿软,站也站不起来,好不容易指尖才开始颤抖起来。

——要不是喜欢对方,哪个女生愿意亲他的手?

脑海里响起比内几天前在夜里说过的话。下一秒钟,我抱起头胡乱搔抓头发。

凝聚在一起的汗珠划过额头,顺著鼻梁往下巴滑落。

「在干嘛啊!」

尽管该回答的比内早已不在房间里,我还是忍不住这么嘀咕。

不过,下一秒钟,拍打天花板的扰人声音传来。

彷佛听见了我没有指名道姓的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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