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送词。
河边未融的雪化成清澈的河水,告知季节已然转变。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加寒冷,因此今天春日的阳光不禁让人感觉特别和煦。
各位学长姊,恭喜你们今天毕业了。
我想在场所有的学长姊,都是怀抱著对未来的希望与梦想,前来参加这个象徵启程的美好典礼。
学长姊以前辈的身分在社团活动、学业、学生会活动等等的各方面,时而亲切、时而严格地给予我们指导。想起往日的时光就觉得十分怀念,内心除了感谢之意,也充满了即将分离的感伤。
无论何时,我们始终仰望著学长姊高大的背影。身为在校生的我们始终坚信著,只要跟随学长姊的背影就不会有错。尽管只相差一年,学长姊高大可靠的背影仿佛朝著未来伸展枝干的大树,令我们觉得难以企及。
然而,我只能悲伤地望著那样的背影。有个人的背影即将远去、前往我所不知道的未来,所以现在我非常伤心。
接下来,我想说说这件事。不要「欸~」啦,请保持安静。我听到有人说「现在是在演连续剧吗?」是的,没错,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请各位就当成是在看连续剧好了。今天是这所高中最后一次的毕业典礼,搞成这样真是抱歉。不过我想最后演变成这样的情况,应该也很棒吧。
虽然我要说的话有点长,但如果等一下校长致词的部分缩短的话,时间上就应该没问题了。啊,太好了,谢谢大家愿意捧场笑一下。我还在想要是说到这里没人笑的话该怎么办呢。
对了,今天是大家最后一次来这所高中了呢。我们这些在校生,从新学期开始就要到距离一个啦站远的高中上学了。听说新学校是竞争很激烈的升学高中。不过这里也不遑多让,对吧?段考完还会依科目贴出前五十名的名次表。我们班的班导前野老师就是负责做名次表的人,真是辛苦他了。贴出名次表之前,他总是会说「冈田,这次退步啰」,退步了又怎样不行吗?查克9?……刚刚那里是笑点啦……
先提醒各位,现在没笑的话等一下就也没什么好笑的地方啰。那我继续说了。麻烦请那里坐在墙边的老师开一下窗户,谢谢。我知道女同学可能会觉得有点冷,我的裙子也会被风吹得飘起来,可是我怕接著说下去脸会愈来愈红,所以想吹一下风。开场白是不是拖太久了?抱歉。因为我心里还没完全准备好。
那,我要说啰!
虽然这么说有点突然,但我的班导是前野老师。刚刚也有提到,他是教国文的,对对,做名次表的那个人。啊,讲绰号大家可能比较知道,就是沙勿略。二年C班的同学想笑就笑,不用憋啦。一年级有人没听过这个绰号吗?对,没错,就是头顶秃秃的那个老师。这样一年级的人都清楚了吧?沙勿略歹势这个名字大家比较熟嘛。那我就这样叫啰。
注9:美国影集《宅男特务》(Chuck)中主角的名字。啦,
我总共拜托了沙勿略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劳驾他帮忙修改今天的致送词。我想各位应该有猜到,刚刚那句「劳驾他帮忙」就是沙勿略改的。而且他还把所有出现「沙勿略」的部分都画双线删掉、改成「前野老师」,但我当作没看到,反正我也从没那样叫过他。
第二件事则是,让我上台念这篇致送词。沙勿略帮我向学年主任、教务主任和校长徵求了同意。假如没有沙勿略帮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实在很谢谢他。请让我藉此机会表达一下感谢。让我能在这所高中最后的毕业典礼上做这样的事,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咦?我没有在瞪人啊。我眼睛不太好啦,看远一点的地方眼神就会变成这样。我好像一直在瞪沙勿略?有吗?我都已经跟他道谢那么多次了耶。
然后是第三件事。这个等一下再说好了。不过,第三件事和前两件事不一样,这件事沙勿略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帮我了。沙勿略真的是很好的老师。老师别哭。啊?你没哭、一滴眼泪也没掉?喔是花粉症啊。
然后接下来就要进入正题了。
那个对我来说,难以忘怀的背影。
◆
毕业典礼后的演唱会,算是我们学校的传统例行活动吗?哦,是这样啊。咦~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好厉害哦~当然今年也会举行啰!学生会很努力地做了准备唷~请大家一定要来!
去年我才高一,始终错以为眉毛削薄才跟得上流行,三月时第一次去看了毕业演唱会。老实说,我很讨厌毕业典礼。因为前一天就把椅子排得整整齐齐的,对我们篮球社来说真的觉得很烦。如果只有典礼前一天也就算丁,典礼结束当天还要继续在体育馆办什么演唱会,害得我们连续两天都不能练球!所以坦白说,去年我原本对毕业演唱会很反感。学生乐团的表演有什么好听的啊,我在教室里这样抱怨个不停。但那都是去年的事了,而且是在看过演唱会前的事。
那天同社团的小佳,啊,不好意思说出你的名字。小佳跟我说「听说弹贝斯的学长很帅,亚弓我们一起去看啦!」后来,我知道了女篮社的前队长裕子学姊是乐团的键盘手,「我要去看!」「要是裕子学姊有跟我说就好了,学姊真的很会弹钢琴呢。」于是,立刻改变了心意的我又带著兴奋的心情进入体育馆。
去年毕业演唱会的气氛真的很嗨对吧。弹贝斯的学长确实很帅,小佳一直「呀啊~」地尖叫。她还偷偷带了望远镜进去,一直用望远镜看著担任贝斯手的学长。裕子学姊也展现出与打篮球时不同的帅气,大家看了也「呀啊~」地叫不停。那时我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抱怨因为演唱会不能练球很讨厌,反而跟著嗨了起来。
然而,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耳里就听不见任何音乐。
体育馆的舞台附近,只穿著白衬衫的学生们挤成一团,浑身是汗地跟著音乐声跳上跳下。体育馆的窗户全部拉起了黑色窗帘,只有学生会操作的彩色聚光灯闪耀著光芒。震耳欲聋的现场演奏加上黑暗、灯光、汗水以及毕业。我们这些高中生一旦释放出体内的能量,竟会让温度变得如此炙热。宛如是从这所校规严谨的高中之中所隔离出来的空间似的;所有的人都挥动著毛巾,女生的妆花了,有些男生甚至脱起了衣服。
舞台上的乐团大声地唱著,要和你说再见、期待他日再相逢。在热闹的气氛中,我的视线始终无法从某处移开。而我所注视的地方,并不是在舞台上。
毕业演唱会是由学生会主办的。就像今年我也有参与一样,去年那场演唱会是今年毕业的学长姊们所负责企画的。从会场准备到器材租借、时间控管,全都是学生会包办。或许就是那种亲手打造的氛围造就了那样的空间。
我站在最前排。虽然后方涌上的男生快把我挤扁了,我还是继续站在原地,没有跟著音乐的节拍摇摆身体。周围的同学一直跳上跳下的,但我觉得他们似乎并没有在听音乐,只是自顾自地跳而已。尽管如此,我仍然动也不动地站著。在那仿佛热水般沸腾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佣人静静地保持著原本的体温。
我的双眼紧盯著正在操作灯光的男生的侧脸。
将红色、蓝色的光打在体育馆舞台上的那个男生,也满脸都是汗水。大概是灯光很热吧。如果只是那样,我并不会那么注意他。
但放不只是那样而已。
那个男生,看起来好像在哭。
我抢过小佳手中的整远镜,只看了一眼就确定那是眼泪没错。小佳立刻把望远镜抢了回去。
随著灯光的颜色改变,他眼镜的镜片像玻璃纸一样染上各种颜色。他所看到的世界,颜色也跟著改变了吗?想到这里,我莫名难过了起来。
在黄色的灯光照射下,他那张宛如新鲜柠檬般的脸颊像被画了条线似的,流下一行眼泪。明明灯光是从他手中打出来的,我却觉得光都集中在他的泪水上头。
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一样,却好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我心中翻滚著各种复杂的情绪。
身旁的小佳双眼已经变成爱心的形状,我揪住她的袖子问「那个打光的叫什么名字?」但小佳已经嗨到了最高点,她只感受得到帅气贝斯手的重低音,根本没心思回答我的问题。当时的小佳看起来有点吓人。
后来我总算问到了那个人的名字。除了篮球社的学长姊之外,我听说过的高年级生只有一个人,但没想到那竟然就是他的名字,我掩不住内心的惊讶。
田所学长。
当我听到那个姓氏时,马上知道后面的名字是「启一郎」。田所启一郎,这个名字总是出现在名次表的第一个。我们这个年级里没有那种始终稳坐第一名的人,所以就算不同年级,我也听过田所学长的名字。每次要张贴名次表之前,沙勿略就会摸著他那狸猫般的大肚腩说「田所超强的啦」。
接著是还没告诉各位的第二件事。当我向沙勿略提出那个请求的时候,他的反应是:
来拜托我这种事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咧。
当时,田所学长是学生会的副会长。大家都说,等到四月他升上高二就会成为会长,我听了之后就马上决定要加入学
生会。我和小佳讨论这件事时,她跟我说「亚弓你真是笨得没药救了」;还提醒我,一旦加入学生会就不太能参加社团活动了,而且眉毛一定要留回去才行。可是毕业典礼结束没多久就举行了下学年的前期学生会选举,我只好顶著还很稀疏的眉毛匆促参选;还好在小佳的推荐下,最后勉勉强强地选上了。但字写得很丑却被指派担任书记。选举结果出来时沙勿略当下立刻大笑,随即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说:这学校没问题吗?那已经是最后一年了。
这学期我也继续留在学生会,因此才得以像现在这样上台朗读致送词。刚刚那句得体的话也是沙勿略改过的。
今年毕业典礼后也会照惯例举行毕业演唱会。
到时候负责灯光的人,是我。
◆
好佳在,刚刚差点说成「我是打光的」。那样说听起来有点不对吧。
那我接著说下去。咦,干嘛一睑吃惊的样子,找才刚开始说耶。当初沙勿略看到我这份致送剩的草稿时,也被内容的长度吓了一跳。看样子校长得把他致词的时间让给我了……咦?我没有在瞪人喔。校长请不要害怕。刚刚我也解释过了,我只是因为眼睛不好。
学生会的成员有会长、副会长、书记、总务和两名会计。说是「学生会」,其实只有六个人,文化祭的时候再由各委员会的委员长来协办。担任书记的我、总务的男生和其中一个会计的女生都是二年级。那两位同学都给人脑筋很灵活的感觉。
初次聚会那天我非常紧张。心里不断担心著,没有眉毛的我真的可以进学生会办公室吗?而且,除了社团活动以外,我也没和其他不同年级的人接触过。比这些那更让我紧张的事情是,我会见到出所学长。
田所学长毫无疑问地当选成为会长。竞选演讲时我和小佳完全豁了出去,在全校学生面前,用屁股写字的方式写出「我会加油」来表明自己的决心。田所学长则完全不用做这种丢脸的事,会长的位置早就是他的了。
放学之后,刚升上二年级的我来到学生会的办公室。总觉得里头有点冷飕飕的。操场上,一年级的新生正踩著迟疑的步伐参观各个社团。足球社很受欢迎,有几个女生都想成为社团经理,她们用手巾掩著嘴、站在操场的沙堆上。我想著「篮球社没问题吧?」同时搁在裙子上的手握成了拳状。
明明是和教室一样的椅子,学生会办公室的椅子坐起来的感觉却特别硬。
出所学长坐在离我最远的地方。制服外套的第一颗钮扣开著,露出里头洁白的衬衫。
彷佛隔著一层薄薄的水膜似的,我看不清楚坐在远处的田所学长。虽然看不清楚,但学长和当时一样戴著眼镜。中央立起的短黑发、圆润的脸颊,再加上瘦长的下巴,看起来果然很像柠檬。
这个人就算没被黄色的光照到也很像柠檬耶,我想著。他比我想像中更加有男子气概,五官也更深邃,手臂也很有肌肉。
再仔细一看,在我视线中显得模模糊糊的轮廓逐渐扭曲变形,沿著小山丘般的脸颊弧线,似乎流下了什么。
是眼泪。
我忘不了当时田所学长的眼泪。那时学长流的泪仿佛在我的血管里流动著。
田所学长突然开口说话。
你是不是视力不太好?
一瞬间我愣住了。
对。我马上这么回答,随即回过神来。想也知道,出所学长根本没哭。
我有近视,所以很熟悉你那种好像在瞪人的眼神。
那就从你开始自我介绍吧!田所学长边笑边说。于是我站了起来。
你在瞪我吗?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好几百次。没有啦,我只是眼睛不好,这样的回答也已经说过好几6欠。
我想,我是喜欢上学长了。其实可能很久以前就已经喜欢他,但那时我才终于第一次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
说到前期学生会活动的重头戏,当然就是暑假过后为期三天的文化祭。相信各位都知道我们学校的文化祭规模相当大,虽然只是模拟商店、鬼屋、话剧和乐团之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但说这种话应该会被骂吧。总之文化祭的时候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我最喜欢最后一天的后夜祭10。文化祭三天里所使用的瓦楞纸箱、小道具等,全部会在营火晚会时一起烧掉。对了,听说那个铺上蓝色垫子的VIP区只有情侣才能坐对吧?那也是传统吗?然后是为文化祭画下句点的烟火大会。我真的很喜欢烟火绽放的瞬间。那一瞬间,也会突然多出许多情侣对吧。虽然看了很火大,但当下的感觉真的很棒。
注10:文化祭的主要活动结束当晚举办的活动。
为了那三天,我们学生会从春天就开始著手准备。实际参与文化祭的运作后我才体会到,高一那时只要参加就好真是太轻松了。事到如今才说或许没什么意义,不过请各位感谢一下学生会吧!因为办文化祭真的有够累的!
不好意思,麦克风有回音。不过,有些人是不是醒过来了?对了,沙勿略刚刚睡著了吗?现在醒来了没?
前期学生会组成后,马上开始进行文化祭的准备工作。首先是讨论、决定主题和标语。接著列出要做的事、招募制作刊物的志工、调查各班及各社团想做的表演节日,尽量调整以免出现重复的内容……
透过这些繁琐的准备上作,学生会的成员变得愈来愈亲近。在跟人家聊天的时候,我知道了各种关于田所学长的事,像是他会弹钢琴、国中时参加过田径社等等。起初我很担心人家会觉得我很烦人,但似乎没有那回事,我于是放下了心。同年级的人都是平时和我没什么交集的类型,因此刚开始的时候我有点不安,但没过多久我就像四处乱窜的老鼠炮一样和大家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偶尔,经过学生会办公室的沙勿略会念我「冈田你太吵了!」这时,沙勿略还没察觉我拜托他的事的真正目的。
然后,夏天来了。
夏天的教室简直有如置身于许多年都没有被寻获的藏宝箱。总之就是热翻了,根本无法好好上课。汗水让笔记本和手臂变得黏答答的,男生把制服的长裤卷到膝盖,这时期女生也会拿起垫板往衬衫领口里搧啊搧的,看起来特别性感。对了对了,听说新学校每间教室都有空调。虽然这是令人开心的事,但我觉得盛夏的教室其实没有那么令人讨厌,听到人家嘴里不断碎念著好热好热的时候,其实也蛮开心的。
有件事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学生会办公室有电风扇喔!那边的同学,不要「欸~」的那么大声啦!
麦克风又发出回音了。那台电风扇是前几任会长自掏腰包买的,旋转摆头的功能已经坏了,所以大家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做事。
我常常请田所学长教我功课。为了能吹到电风扇的风,我们的身体会靠得比较近,结果笔记本被风吹得啪啪响,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坐在能被风吹到的位置,好让学长教我功课。
学长对数学和世界史很拿手。我喜欢看他滔滔不绝地说著武则天有多坏的样子。也喜欢学长写的α和∑。学长徒手画的二次函数与接线的接点很漂亮,我很喜欢。
你回家后自己试著解一遍看看吧?
冈田你啊,只要弄懂了就学得很快呢。
咦?这样看起来,亚弓的方法好像能更快求出证明……
我会把不懂的问题拿去请教学长,时间久了之后,他对我的称呼也慢慢改变了。就在整本数学教科书快被我问完的时候,总算听到他直接叫我「亚弓」了。
每次看著学长在笔记本上振笔疾书的侧脸,我总会想起那天看到的眼泪。当我发现他脸颊上有颗小小的痣时,心里不禁想著,那天的眼泪一定也流过这颗痣上。但我一直不敢问他流泪的理由。
后来那台电风扇变得无法调整风力的强弱,只能以「强风」的状态朝同一个方向猛吹,有次还把我的数学讲义吹得到处都是,甚至飞到走廊上去。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田所学长瞥了我一眼,走出办公室帮我捡回讲义。
就在那时,沙勿略刚好经过这里。我心想,糟了。但已经为时已晚。
喔,田所,有没有认真念书啊?沙勿略对学长说。
前野老师你听我说,冈田真的很糟糕耶。学长开始向沙勿略吐苦水。她每天都吵著要我教她功课,那家伙真的什么都不会。不过这样我也可以顺便复习一下去年学的啦……说完后,学长把掉在走廊的讲义捡起来收好。
我边听他们的对话边把脸凑向电风扇,让「强风」吹到整个额头露出来,好把从令身冲往脸部的热气吹散。
在捡完讲义走回办公室的学长身后,沙勿略露出了窃笑。如果圣方济沙勿略(San Francisco Javier)能知道自己茌日本宣扬基督教的成果,应该也会这样笑吧。
那一瞬间,沙勿略知道了我拜托他第三件事的真正用意。
负责制作名次表的人是沙勿略。而我那么拜托了沙勿略。
拜托他不要把我的名字放进名次表里。
田所学长对不起,我一直瞒著你。其实我早就知道∑要念sig
ma,关于武则天的事我可能知道的比你还详细。占用了你宝贵的读书时间,真的很抱歉。
我的成绩很好,好到可以上名次表。
可是我很想接近田所学长。想和你脸靠得很近地看同一本笔记本,近到偶尔会不小心撞到额头。
◆
随著暑假的接近,文化祭的准备工作也正式展开,让人不愿再次回想起来的忙碌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虽然已经是暑假,我们这些学生会的人还是每天来学校报到。话说那时我的眉毛已经完全长出来了,但却忙得没时间好好整理。会场时间的安排、制作招募乐团的海报、决定前夜祭和后夜祭的节目、写脚本、安排后夜祭的营火晚会及烟火、剪辑拍好的开幕影片,这些必须做出决定、必须动手去做、必须事先演练的事都堆积如山。为了兼顾社团与学生会,我累到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当电风扇的扇叶开始转得卡卡的时候,学生会的成员也都快要累瘫了。我只要有时间还是会回去社团露个脸,所以更是特别累。如果沙勿略知道的话,大概会说「你还不就是仗著年轻有体力」吧。就这样,很快地暑假就到了尾声,准备工作却还看不见尽头;而新学期开始后,马上就要展开连续三天的文化祭了。
即使文化祭快到了,可以留在学校准备的时间还是很有限;就算想继续留下来做,老师们也会催促我们快点回家。
于是大家便会跳上脚踏车、动作很快地转移阵地,平时走路上下学、担任会计的那个女生则由我负责载。通常我们会去国道旁边那间二楼总是没什么人的Mister Donut,或是只点饮料吧和佛卡夏面包就可以待上好几个小时的萨莉亚义式餐厅,不然就是去走路就能到的那个会计女生的家。那个女生的家里有钢琴,我会起哄要学长去弹,但他说:「晚上弹钢琴会吵到别人的」,冷静地拒绝了我。
不管我怎么拜托,他总是有理由拒绝,像是说「我的钢琴只学到国中而巳」。学长说什么就是不肯弹给我听。
无论时间再晚,夏天的夜晚郡依然显得十分明亮。对我来说,后夜祭的营火晚会和烟火大会就像是遥远的未来。
◆
文化祭的三天里我们忙得完拿没有时间休息。有次我经过穿堂,看到沙勿略正好整以暇地吃著巧克力香蕉,当下真的很想扁他。由此可知我的身心有多疲累。
很快到了文化祭最后一天,最后且最大的活动「后夜祭」就要胰开。顺带一提,营火晚会和烟火大会都多亏了镇上商店街的人帮忙才能顺利举行。当然这也是学生会负责去交涉的。而从这所高中毕业的烟火师傅,每年都会免费协助文化祭的烟火施放。
傍晚时营火晚会开始了。别名是「告白时间」的这段时间里,到处都可以看见告白成功的情侣;全校的学生都聚集在操场上,各班开始烧掉表演用的道具。尽管火星四溅大家也不以为意,纷纷将比自己身体还大的瓦楞纸箱丢入火堆。
我那时心想,现在正是可以休息的大好时机。连续忙了整整三天的我,真的累到了极点。
脑中浮现那台坏掉的电风扇。对了,学生会办公室。
不断啪滋作响的熊熊火焰,彷佛要烧光文化祭的余韵似地燃烧著。同学们的笑脸被火光映得红红的,我转身朝校舍走去。
伸手推开门之前,我不经意地往学生会办公室里看了一眼。
田所学长在里面。
暗下来的学生会办公室没有开灯,学长独自坐在椅子上,隔著窗户望向操场上的营火。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颊。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抚过学长脸颊的那道泪痕宛如流星画过的轨迹,看起来美丽极了。
我轻轻推开门。始终不敢开口问学长的那件事,现在应该有勇气问了。
在我开门的同时,学长很快地擦掉了眼泪。像用食指轻弹一颗弹珠那样,把眼泪擦掉。
怎么啦亚弓,又有不会的数学题了吗?学长笑著说。
学长,除了数学,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我边说边打开电风扇的电源。这台电风扇已经完全不会动了。
少了扇叶转动声的学生会办公室变得十分安静。从操场上傅来的欢笑声,将办公室衬托得仿佛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在学长身旁坐下,然后问:
学长是为谁流眼泪呢?
要是电风扇会动就好了,我暗自心想。全身的热度都冲往脸部,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昏倒了。
学长再次望向窗外。
去年,我也好想坐在那里,那个蓝色挚子上。
这个办公室宛如被隔绝在世界之外,所以平常说不出口的话,此时都能说出口。我想学长也是这么想的。
窗外的营火像在深呼吸似地,匆明匆灭。真想动用学生会会长的权力让那个蓝色垫子消失啊。学长笑著说。
去年被拒绝了,今年再卷土重来不就好了吗。我回道。
没办法啦,她毕业了,我已经见不到她了。
学长这么说的时候,仍然望著窗外。哗一下亮起来的火焰,将学长的睑颊映成了柠檬色;毕业演唱会时操纵著灯光的学长,也有著同样颜色的脸颊。那一天,学长边流著眼泪边将灯光打向舞台。在我的脑海中,学长凝视著的前方就彷佛打了光一样光辉明亮。当时我就明白了。但很会打篮球又会弹电子琴的裕子学姊并不知道,有个人正为了她而流泪。
我于是开口说:
那天的毕业滇唱会,同时也是告别的地方吧。
学长转身看向我。
但像是「要和你说再见、期待他日再相逢」,我觉得这种话实在有够陈腔滥调。
我用力睁大双眼这么说。
所以学长才一直不愿意弹琴给我听吧。
我皱起了眉头。
从小,我们就在同一间钢琴教室学琴。你是班上弹得最棒、最好听的人。
学长看著我,轻轻笑了。
这么近你也看不清楚吗?
我的视力当然没差成那样。只是那个时候,我只能装作自己在瞪著什么。如果不用力睁大眼睛的话,我可能就会当场哭出来。
在散落著海报纸、发剩的手册、扇子和麦克笔的学生会办公室里,我们一起看了烟火。我一直用像在瞪人的眼神看著烟火。那句始终说不出口的话,与烟火绽放的声响一起在我心中,渐渐消失。
◆
真的很感谢各位,耐心听完我如此冗长的致送词。首先,我想对沙勿略由衷地说声谢谢,谢谢你在那天放烟火的时候临时代替我上场主持。「亚弓和山所学长不见了」、「接下来的工作怎么办啊」,学生会的成员都急得手忙脚乱,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虽然现在才说有点晚了,但真的很抱歉。
学生会的伙伴们,今年最重要的毕业演唱会,我们一定要成功喔。也请大家一定要来。当然,那个视觉系乐团今年也会登台表演。
我会负责舞台的灯光,请大家要一直看著舞台喔。要是像我一样随便乱看,会发生很麻烦的事喔。
最后,真心恭喜各位毕业生毕业了。虽然今后各位将走上不同的道路,但请不要忘了这所学校。
然后,真的是最后了。田所学长,毕业典礼结束后请到学生会办公室。我想请你再教我一次打光的方法。
在校生代表,冈田亚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