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常,是因为生计而运用自己头脑的吗?
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起床,吃掉已经准备好的早餐,理所当然一样洗了把脸走出家门。就像每天都在反复描着一条相同的线,突然一天我有了疑问。
我们所过的每一秒都是在向着终点接近。没有其他出路,直至把有限的时间耗完最终迎来死亡。和朋友,家人,可能性,甚至肉体分别。
能想到的就只有恐怖的未来在等待着自己。
如此挥霍时光不正是什么都不想只顾迈步向前走吗,我不安地想。即便对此感到恐惧,从老家逃到大学,也是无济于事。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得到克服。
我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但是。
也从这段经历里得到了些什么。
逆潮流而动未必就不会产生良性的改变。
或者说,生长在这个制度下却对这个制度进行否定,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分离与再会教给了我这些。即使可能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谬论,但却是我自己不变的真理。
因此,我要给终日不爱动脑的自己稍许肯定。虽然发生了些这样那样的事,但在面包工厂的工作好歹落实了,也算是这种趋势下的其中一环吧。
「我四月份开始就要去烤面包运面包了」
「噢噢~」
我说明了一下,妹妹拍手表示祝福,呃,大概是祝福吧。
我看着妹妹圆润的指尖,心想这手得是多柔软。
「有必要这么开心么?」
「面包屋总感觉好好呢」
「跟你想的可是有点不同哦」
的确广义上来说是面包屋没错,但肯定没有妹妹口中的那么充满诗情画意。
「那么,作为哥哥找到工作的庆祝,今天晚上就决定吃面包了」
「为什么」
妹妹无视了我的提问,把法棍拿了出来。然后把热好的炸肉饼装盘端上桌来。看到这些,我大概知道妹妹想干啥了。
「这不是早上吃的东西么」
「就这好就这好」
把法棍切开,再把炸肉饼夹在里面喽。这我还能不懂么。
完事之后,两手从上下两边把面包一拍。面包还有……无可奉告。
「你这小手一点劲也没有啊」
「好啦给你」
我接过妹妹亲手做的晚饭。对着稍微有点硬的法棍,啊呜就是一大口。
「哥哥你是,从前就想当面包师的吗?」
「哎?」
被这么一问,我张开嘴停止了撕咬。
先把面包从嘴里撤走,然后调整了一下口腔,转向妹妹。
「不是的吗?」
「不……不是那么回事」
虽然这工作是我自己找的,但并不是我的理想。找工作不比填志愿,只要是能糊口,干什么都行,进了面包工厂也不过是出于偶然。
没什么不满的。光是工作定下了,我就已经很满意。
理所当然的,家里给的生活费也到三月为止。妹妹的生活费自然还是要继续给的,但我要是啃妹妹那一份就有点太逊了。所以我还是得工作,好维持现在的生活。这点上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现在这样,我感觉还不错。
就算将来或许会后悔。
……妹妹又如何呢。满足于现状,对将来的事完全不放在心上么。
「……大学怎么样?」
我从面包的尖头开始啃,顺便问妹妹。同样是从尖头开始啃面包的妹妹,就那样拿着面包转过脸来。面包的色调,与妹妹温柔的气氛搭配起来相得益彰。
「你指的是?」
「感觉还行?」
「嗯,每堂课我都去听了」
妹妹的眼睛放着光。就像通过透镜看水中的景色一样,那么的水润有光泽。
毕竟我们已经熟到连对方有几根毛都了如指掌。
肯定是不会问这么没水平的问题的。
「在学校过得开心吗?」
谁叫我是一个不怎么会装逼的哥哥呢,所以就算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也还是要问问看。
妹妹并没有低头,就这样把思考中眼睛转动的轨迹都展示给我看,然后答道。
「一般,吧」
「……一般么」
「嗯」
语言很少很平静,能看出来她不愿意继续往下说。
不,不对……我错了。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没什么可说的,一定是这样。
对于妹妹来说,上大学不过是离开家的一种手段而已吧。
动机暂且不论,过程和我差不多。
因为是兄妹的关系吧。
「一般的话就还好嘛」
我小声说着,把炸肉饼咽进肚子里。
没错,俗话说得好,有钱难买一般般嘛。
不管怎么说,马上就要开始的工作,还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一般呢。
二十二岁的生日还未到。
我已是社会人,而妹妹仍是大学生。
回首过去,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我肩上的担子终于有些真实感了。
一股焦糖味直冲鼻腔,很快便渗到衣服以及皮肤里了。
和我一起进厂的同事们听着说明,眉头紧锁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即便我们都还没有互相介绍自己,但不悦的心情似乎已经通过眼神相通了。
已经在这里干活的人们并没有挤眉弄眼,因此我们大概也会很快习惯的吧。同时从他们灰暗的眼睛里看不到对于未来的希望,不过我还是忘了它比较好。从现在起,我们也要被无法逃避的劳动枷锁束缚住了。
和烦了老子就翘课的这种学校的教育,在责任的大小上有着天壤之别。
逃跑是没有活路的。
四月,上班的第一天。来到离家有一段距离的面包工厂,和其他新人一起进行生产的学习。和新手试用差不多意思。其他几位,也俨然一副上个月还是大学生的模样,在这里一字排开。上学期间养成的这种没有什么紧张感的样子,十分的明显。
我肯定也是一样。
在领队的中年人说明完之后,我们等着进行体验。我们被带到对生面团进行烘烤和油炸的加工作业现场。我们被告知要是徒手接触这些大型的炉子可不是只有烧伤这么简单。这个我知道,会掉块肉。高中的时候,在汉堡店打工的朋友给我看过他那个伤疤,当时正吃着饭。
在回忆完这件事之后,我们被带到味儿最大的地方,一边聆听着前辈的教诲,一边开始作业。机械的运转声就跟一面墙压过来一样,这种压迫感好像两台洗衣机在耳朵两侧开足了马力运行。噪音带有巨大的威力。再加上味道和热气。真可谓360°无死角。
我一开始还在庆幸自己都没怎么费劲就找到工作要走狗屎运了呢,现在看来我确实是踩到了狗屎,但运不运的就不好说了。
一旦适应了这种单调乏味的工作,我感觉自己就变成个废人了。
跟葛大爷一样,MD阿库娅。
身体像条被拧干的破毛巾,就连劳动的汗水都流不出来了。
只能化作无数的碎片飘落凋零。
午休的时间能在食堂自由进食还算好的。当然,这自由也不是免费的。不过呢,并未出乎我的意料,或者说是理所应当的,工厂里的面包可以随便吃。光闻这个味道都够了,所以并没有谁会去下手。
往椅子上一坐,肩膀的疲劳感更上一层楼。都能感觉到自己骨头的重量了。平时被皮肉包裹着的地方也不能幸免。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下来,明明还醒着都有些想打呼噜了。我赶紧振作起精神,调整好坐姿。
午休时间可没有多宽裕。我拿起筷子开始吃炸鸡块定食。味增汤好咸,喉咙都冒烟了。
还是自己家,也就是妹妹做的更好喝。
边上一起进厂的家伙,比我阴沉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机械地把饭扒进嘴里,每吃一口都吐出个大大的叹息。真是个忧郁的男子。感觉是在无言地控诉着对自己身在此地的不满。大概就是那种态度。你这样不怕把嗓子搞坏么,说实话我是不怎么推荐的。
这位同事在不知道第几次叹气的时候,一不小心和我的眼神对上了。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礼仪性地移动到了我旁边的椅子上并和我打起了招呼。这让我感到有些紧张。
「Yoo」
「嗯」
简短的招呼之后我们相互通名。进厂前学习的时候好像也打过招呼的,但我早忘了。
「才第一天我就已经不想干了」
对于同事的诉苦我抱以恰当的微笑。虽然我还没到不想干的地步,但我现在的心情是想边狂奔边喊好麻烦啊!!有别于怨愤的某种东西在胸口这憋屈着,不停游荡。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社会吗,我开始熏疼起自己。
「一天也好,真想早点离开这鬼地方啊」
同事的这声叹息引起了我的兴趣。
「离开这里又能怎样呢?」
「这话说的……难不成你是自告奋勇来这里的?」
对方用颇为意外的表情问我。
我也只好暧昧地点头道。
「我在哪干都无所谓,只要有口饭吃就成」
剩下的全花在妹妹身上,这样就足够了。
我很满足。
「吼~还真是个没梦想的家伙」
「好说」
「你这点还挺让人羡慕的」
看上去不像是在挖苦我。然后他趴在桌子上,用手捏着下嘴唇。
「我,想当个小说家」
「嗯哼」
炸鸡块用的是鸡脯肉,大概是炸过头了有些焦,老往牙上粘。
想着是不是重新找个工作比较好,产生了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学校生活适应不了。没办法只能出来工作」
「哦吼……」
确实挺常见的。大多数事情都不回如想象中的那样顺利。
因为世界并不会因为我们的意志而改变。
但是否要接受这个世界,还得看我们自己。
只有接受了这些,才能够顺理成章地接受眼前的现实。
「不能够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呦」
「……对此,我也有同感」
大小先不去管它,总之我们都是在追逐自己的人生愿望。
不知道妹妹怎样。是自己希望那样的活法吗。
我盘算着迄今为止以及从今往后的道路。
我继续吃着味道马马虎虎的午饭,看见食堂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应该是办公室里的中年女性。原以为她是来吃饭的,但在食堂内扫视了一周之后,不知为何叫了我的名字。
我俩根本素未谋面啊,难不成是看上我了。
「到」
我赶紧站起来。该不会是上午的作业出什么问题了吧。因为事出突然,我紧张地胃都快要痉挛了,会死人的呀亲。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到门口,大妈却很随和地向我交代了原由。
「有客人来找你」
「哈?」
说是在工厂大门那里等我呢,我快步朝那边赶去。
「啊,果然是你」
妹妹站在那。看到我之后使劲地挥手。不知道是不是背了个双肩包的缘故,看起来像极了来进行社会参观的小朋友。我几步跑到跟前,妹妹瞪大了眼睛。
「哥哥,好大的味道」
妹妹捏着鼻子用手扇来扇去。我有些担心这味道不会粘到妹妹脸上吧。
「像是什么甜的东西糊了的味道」
「谁叫我干的就是这工作呢。那么,你是来干啥的」
我猜应该不会是来给我送什么忘带的东西吧。
「工作咋样?」
问的问题也是社会参观水平的。
「咋样呢……有点累吧。毕竟昨天为止都还悠哉悠哉的呢」
我半开玩笑地说,妹妹也跟着笑了。
「哥哥出门之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所以就来了」
听她这么说,我大致猜到是什么事了。
妹妹从包里拿出来的,果然是用方巾包好的便当盒子。
「便当啊」
哦呼。
「哎,难道你已经吃过午饭了……?」
妹妹战战兢兢的,那谨慎劲儿有点像是在给恶犬喂食。
我压制住已经被定食塞得满满的肚子,生怕会打嗝儿,然后假装很高兴。
「还没,我刚才正在食堂里转看看想吃什么呢。你来得真是时候」
见我开心地接过便当,妹妹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我这可不是在哄妹妹高兴。
只要吃掉就不算骗了不是吗。
「谢了啊」
我伸出手来准备摸摸这小小的脑袋,但伸到一半我突然「啊」的一声意识到。
「怎么了?」
「因为我的手上可能也粘着味道吧」
我可不想把这味道带到妹妹的头发上。我收回停在半空的手,妹妹的眼睛跟着移动。
「真是可惜」
「嗯呢」
「那回家之后一定要好好地奖励我哦」
十九岁的妹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在这阴天里,简直灿烂到让人无法直视。
「嗯……你就洗干净等着吧」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对于我狗嘴里吐出的象牙,妹妹好像并没有在意,微笑着接受了。
好好奖励该怎么奖励我还真不知道。把我能想到的华丽辞藻都拿出来赞美一遍么。我可没有当小说家的志向,理虽不屈奈何词穷。
「那我收下了」
我双手捧起便当盒高举过头顶表示感谢。然后差不多就该告别了。
妹妹冲我点点头,我转过身走回工厂。
「加油哦」
听到妹妹真诚的加油声我再次回头。
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当然这一切并不都是一帆风顺。
「哦哦。必须的」
虽然举起的手臂没有什么力量。但,我的内心却充满了能量。
本来已经枯竭的身体重新焕发出精神,挺得倍儿直。
我激励自己至少在从妹妹的视线里消失之前一定不能萎下去。
我这么走着,没想到同事正站在门口。看上去像是在等我。我心里纳闷,当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同事小声问。
「你女朋友?」
你是狗仔队的么。……女朋友。
说到女朋友,结果那之后再也没见过面。也没电话联系过。
就这样挺好的,大家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各自冷静。
她要是先把我从记忆里抹去的话,还真有点不爽。
「喂,你倒是快说啊」
「没,是妹妹」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有那种癖好呢」
「那种癖好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别人妹妹呢」
这种时候我说话也不客气。
「啊嘞?中学生不用上课吗,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我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解释起来太麻烦,还浪费时间。午休时间所剩不多了,得赶紧把午饭解决掉。
回头一看,已经走远变得像蚂蚁那么小的妹妹还在那挥手呢。
我也向她挥挥手,顺便无视掉来自同事的视线。然后迅速返回食堂。
同事也跟了过来。坐在边上,看了看便当的内容。
「还是手制便当呢,你小子可以啊」
在与工作无关的地方被人佩服了。虽然我并没有做什么,但是因为妹妹而被夸了,觉还蛮不错的。我得意洋洋地开始动筷子。
「不过这便当盒还真是奇怪呢」
「……说的是哈」
时至今日,画着一休的便当盒确实不多见。从哪弄来的呢,老家吗?不对,我没有小时候见过这玩意的印象。而且这都什么年代的东西了。同事好像都不认识,才会那么说的吧。
算了,反正里面还算正常。也不是全素的,有不少香肠。合我胃口就好。把切成一段段的香肠放进嘴里,想起了小学的时候郊游的事。
「你比看上去能吃嘛」
「你说的没错」
仅限今天而已,我心说。
「那个」
「嗯?」
「你妹妹,挺可爱的嘛」
「是么?」
不愧是小说家的苗子,夸起人来都那么直截了当。
因此,也把自己的意图暴露无疑。
夸别人的时候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我就不喜欢晦涩的文章还有复杂的比喻。
扯远了。
我的妹妹真的那么可爱吗。
「……吼吼吼……」
其实我老早就这么认为了,不过我怕是因为哥哥眼里出西施,才闭口不提的。
是吗。
其他人看着也认为可爱吗。嗯。我是既骄傲又担心。
坐着的同事和椅子一起左右摇摆。
「五年以后的样子真令人期待」
「……应该跟现在差不了多少吧」
「你懂个P啊,女大十八变知道不。你可别吓尿了哦」
「……也是哈」
妹妹离成人还有一年。如果这段时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我确实有可能吓尿。
「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玩儿蛋去」
我断然拒绝,然而,可能稍微有些恶语相向。
妹妹到二十岁吗。
光是这么一想,我的脑袋特别是后脑勺就有些懵。目光失去了焦点,眼前一片模糊。因为对这个年龄没什么实感吧。妹妹一直这么幼齿,这么小只,总是粘着我……虽然就这么大点事,而且道理我都懂,但就是无法接受。
再过二十年已近不惑,再加上二十年那就成老婆婆了。
到时候父母不知道还健在否,而我也老了,身体机能也不行了,腰也弯了吧。那时候的我对于日出日落又有什么样的见解呢。
太远的事情还想象不出来,但至少,妹妹就快要成人了。
那孩子大学毕业之后就要工作了吧。如果不工作的话,该如何是好呢。
是回老家吗,还是说继续和我一起生活在这里呢
。
妹妹的话,感觉会选择后者。
如果能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其实也挺好的。
「……不对,不是这样的」
我赶紧摇摇头,重整一下犯傻的脑袋。
真想继续的话,现在开始就得好好努力。
能按着自己所想的那样活着才是人生,刚才不是才听过么。
于是我狼吞虎咽,把食物变成自己的能量来源。
有了奋斗的目标,我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顺带一提,那个同事,三个月后辞职了。
大概是明白了不适合自己吧。
能够有这样的主见然后付诸行动的身姿,我也有点羡慕。
「二十岁了哦,成人了哦~」
「┗|`O′|┛ 嗷~~」
「喝酒抽烟都可以了,还能去帕青哥店呢~」
「全部否决」
为什么啊,步入了大人行列的妹妹坐在被炉里抗议。
「会被抓起来的」
「人家明明都已经二十了啦」
因为你看上去完全不像。
下班回家洗完澡出来之后,妹妹开始庆祝了。本来一早就该庆祝的,我用毛巾揉着脑袋笑着。但是败给了这滴水成冰的寒冷冬日。
妹妹的第二十个生日,正赶上身处屋内都冻得瑟瑟发抖的冷天。电视上竟然还说今年是暖冬呢,怕是播报的时候串台到南半球去了吧。
就连天上的云彩感觉都被冻上了,没下雪算是万幸。
「难道说你有兴趣?」
如果个人真有这方面的爱好,那我也是不会强行阻止的。
妹妹用食指搅着头发,顾左右而言。
「我有点想喝一次酒尝尝看。貌似啤酒好喝到犯罪呢」
「你说的那是漫画里的情节吧」
妹妹嘿嘿嘿地笑着,感觉很轻松。
总之,这个笑容和表情跟成人前没什么变化的样子。
「今天就想喝么?」
「毕竟成年了嘛,嗯。这样多有纪念意义」
「那我这就去买哈,啤酒」
我自己没有喝酒的习惯也不爱喝酒,所以家里没有存货。
不过我更害怕让妹妹一个人独自走夜路,所以还是自己去吧,是不是,有点保护过头了。身为哥哥这样做是不是理所当然的呢,真想做个社会意识调查。
但是一想到电视里整天报道的凶恶事件万一发生在妹妹身上,我就担心得如坐针毡。我之前还都在接送她上下学呢。……真保护过度了吗?
妹妹叫着「啊等等我也要去」跳起来。从堆积如山的衣服里扯出外套。把藏青色的外套披在居家服的外面,用皮筋把头发随便一绑。用几乎要摔倒的速度冲到玄关这里穿上鞋。还是光着脚的。
「那是我的外套」
「我无所谓的,暖和就好」
妹妹把长出来的袖子贴在身上,脸上都乐开了花。不过这笑容刚一出门就「哦呦呦冻杀我咧」地崩坏了。变成了用语言无法形容的表情。
「你在家等着就行了」
「不干,不干。我就要跟哥哥一起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关节冻僵了,手脚有些反应迟钝,反而妹妹先跑了出去。
看着妹妹的背影,让我回想起从前暑假的事了。
又是夜里还是冬天,就不必带阳伞了吧。
我边从屋外的楼梯上走下来,一边抬头看,吐出的哈气化成一片白云。看着它在路灯下缓缓上升直到消失在黑夜里,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不过现在比起让人想要缩成一团的严寒来,要好上那么一些。
和回来的时候感觉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脚步声变成了两个。
跟抗不住寒冷,缩头缩脑的妹妹一起往最近的便利店走去。宽阔的停车场里有很多空隙,建筑物里漏出的光线洒在地面上,看着像被雨打湿了一样。穿过这仿佛波光粼粼的停车场,进到店里。妹妹紧绷的脸变得缓和了。
「暖暖和和的,真是不错啊」
我看看妹妹的脸,表示同感。
「再买点土豆炖肉和烤鸡串还有薯片吧」
随着温度回升再次充满活力的妹妹乐呵呵地在货架间转悠。选择方法我再了解不过了。不过好像是把起司竹轮给忘了,对于晚饭这一顿的费用来说似乎倒也正好。这段时间里我挑了两罐啤酒。啤酒的种类琳琅满目,但我也不知道到底哪种好。我感受着罐体传来的凉意,抬头一看。
上面写着严禁贩卖给未满二十周岁者的注意事项,镜面里映出了我自己。
早已过了二十岁的我,眨巴着疲惫的双眼。
这家伙是谁啊,我如此自嘲到。
我转回头,注意到了入口那里挂着的醒目的竖幅。看到这个我才恍然大悟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找到妹妹,快步走过去。
「你要巧克力不?」
我来到闲逛的妹妹跟前问她。因为活动的关系,本来就是随手扎上的头发已经散开了,结果跟在家里没什么两样。妹妹也是看了竖幅和装饰才意识到。
妹妹抱着土豆炖肉和薯片,抬头看我。
「哥哥买给我的话我就要」
「小意思」
以前每年都买,要是今年不买的话总感觉有些难受。这也挺自然的。
「哥哥你要吗?」
「那,我也来一个」
于是乎,又追加了两个巧克力。反正回去之后也是一人一半分着吃,所以味道还是不要重复比较好。不过这样的话还有互相送的意义么,我稍微检讨了一下。
在收银台前排队的时候,妹妹窥视着我的脸问。
与此同时,命悬一线的头发最终还是完全披散了下来。
「在工作的地方没收到吗?」
「那破地方可没这情调。再说了女性也少」
虽然是有女子宿舍,但听说住的人很少。大多数人一两年就辞职了。
我还会再干多少年呢。一年,十年,还是三十年呢。
以及继续工作会有什么前途呢,这样的烦恼也都与我无缘。
不论如何人最终都会死。所以,纠结于人生价值什么的毫无意义。但妹妹的工作就另当别论了。我还是希望妹妹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但是,我看了眼旁边,一声叹息。
妹妹能工作吗,我心生不安,不过轮到自己交钱了我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
这个各方面来说都很小的妹妹,在几年后就要踏入社会就职了,怎么想都像是玩笑。
在收银台那里把妹妹想要的烤鸡串也买了,然后把装热食的袋子交给妹妹,我自己拿着装了啤酒喝巧克力的袋子踏上归途。
回来之后趁着加热土豆炖肉的空档,我把啤酒和杯子准备好。给以体育坐姿势的妹妹递出的杯子倒上啤酒。我也是没想到还有给妹妹倒酒的这一天。我的身子都有点飘,感觉毫无真实的味道。一时之间有种平地忽然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感觉。
「那就,碰个杯吧」
「干杯~」
我们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不知怎的有点小孩子过家家的意思。
妹妹把脸靠近酒杯,「哎哎,味道好重」还没喝呢就皱眉了。跟小孩挑食一模一样。表情好像是在诉苦,不过她要是一口闷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所以我决定静观其变。脸时远时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下什么必死的决心呢。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适应了那个气味,开始把杯子往嘴边放了。然后抿着小嘴,像在喝滚烫的东西一样嘬了一小口。哧溜溜,一开始还挺顺利,但很快就停了下来。妹妹的腰板挺直了,嘴角也开始抽动。
我边喝啤酒边观察着妹妹的反应。
妹妹憋着不让眼睛闭上,脸也开始走形,像是在寻找逃命的地方一样大乱。最后闭了三次眼,才终于把啤酒咽下去。
嘴唇像蚯蚓一样扭曲着,下眼皮也在跳。明天,大概会肌肉酸痛的吧。
「还是倒给你吧」
「喂喂」
把剩下的全都倒给了我。我好不容易喝掉了一半,瞬间又满了。真是像极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已经把被子倒空了的妹妹仍旧一副痛苦的表情。感觉比起啤酒来还要苦涩。
「大人的想法真是奇怪」
「就是说你还没真长大喽」
对于我的玩笑妹妹并没有翻脸。看来是连翻脸的余力都没了。微波炉的响声传来,我起身去拿土豆炖肉。顺便打开冰箱门,拿出了没喝完的番茄果汁。比起啤酒来,妹妹还是更喜欢这个吧。
回到饭桌的时候,妹妹稍微好了点。「确实是犯罪般的味道呢」妹妹义愤填膺。然后打开了薯片的袋子。抓起一把便填进嘴里,脸上剩下的一点乌云也立刻烟消云散了。
「我认为还是这个的味道比较好」
「我也更喜欢薯片啦」
妹妹把袋子完全撕开,放在桌上。我也是好久没有吃到海苔盐味的这个咸味了。
妹妹瞄着空杯子,问我。
「喝习惯了是不是就变好喝了呢?」
「与此同时,你
的脸上估计会多出不少横肉吧」
我把番茄果汁递给妹妹,妹妹自己往杯子里倒。拿这个压了一口嘴里的啤酒味,然后用筷子把土豆炖肉打散了之后往嘴里夹。妹妹的表情开始变得忙碌起来,看样子这次是不那么痛苦了。
「还是这个好,胃都暖和了」
妹妹乐呵呵地向我报告。虽然吃过无数热食,但这高兴劲可无与伦比。
终于把啤酒都喝完了,我醉眼惺忪地盯着妹妹。
「挺开心的嘛」
「因为我又向着大人迈进了一步啊」
吼吼吼地,妹妹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
还真有点羡慕。
「会因为年龄增加而高兴也是年轻的证明呢」
说完我才后悔自己怎么像个大叔一样讨厌。
「年轻吗,我和哥哥不过差了三岁而已呀」
「三岁也挺大的了吧」
妹妹继续用体育坐的姿势蜷着腿「也是吼」这样表示同意。
我方才注意到妹妹还穿着我的外套呢。算了。
「我上中学的时候哥哥上高中,等我上高中了哥哥又进了大学,我好不容易成了大学生,哥哥很快又变成了社会人……感觉我总是慢哥哥一步呢」
慢我一步是吗,倒也是挺中肯的评价。
因为其他更为过分的说法要多少有多少。
「啊,所以哥哥才是我的哥哥吗」
妹妹还十分开心的样子。听了这话,我虽高兴但也只能苦笑。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呢」
一想到妹妹还能追赶着我的脚步走到何时呢,便不安起来。
稍微看了一眼旁边,从放啤酒的袋子里露出来的巧克力映入了我的眼帘。
二月十四号在世人的眼里貌似是情人节。
但是,对我来说这根本无关紧要。
「……那啥」
「什么?」
「生日快乐」
我送出巧克力以及祝福。
这才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的二月十四。
妹妹笑得龇牙咧嘴,「嗯」地一声把喜悦传递给我。
我进入了社会,而妹妹也迎来了二十岁。
小虽小,但也算是人生的一个重大的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