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我可没有变成诗人，只不过最近在把面包从右手边搬到左手边的时候常常在想。因为工作已经熟练了，不需要动脑，所以大脑也闲得慌。
你要是问我爱不爱妹妹。
就算把我的嘴打烂我也会否认，但爱这是肯定的。
当然了，是对亲人的爱。但到了这个年纪要是公然对世间发出此言论的话，别人会往多污的方面想也不难猜到。所以，哥才会冥思苦想什么叫做爱。
就是很珍视对方吗。
还是说，能从对方身上让自己得到满足呢。
不论看中其中哪一点，这都叫做爱吧。
一个不留神看上去简直就像还残留着青春期的烦恼一样，自己的精神年龄说不定从高中起就没有成长过。大人又是什么呢。一问未平一问又起。我常寻思把这些无聊的问题都抛诸脑后，就这样生活下去如何呢。
但是，如果一个人对于自己身上的问题都视而不见了，那他还能关心什么呢。
我会和这东西斗争到底的，不会因为讨厌而放弃。
结束了闭着眼都能完成的熟练到不行的工作。疲劳感像汗水一样在背上游走，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活动了一下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变得僵硬的肩膀，解放感让我膝盖一软。
工作，才有明天。
长大成人这件事，不过就是赚钱而已。
「嗯……」
妹妹发声了，我等了一会结果什么动静也没有。
没办法，只好由我来问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妹妹正在床铺上摆弄着什么。看上去忙并快乐着，只是没反映在表情上。烦恼地皱着眉，不大符合妹妹的形象。什么嘛，我抬头看看日历。三月下旬的平凡一天，什么特殊的标记都没有。生日上个月刚过完。向着大人又迈进了一步，但缺少些沉稳。
「哥哥，我有个东西想让你看一下」
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像个腹语术的人偶一样只有下巴在动。
「才怪」
「没有么」
「有过」
用的是过去式。总之就是现在没有呗。看上去不大像就是了。
感觉是有什么的样子，在妹妹下定决心之前我先静观其变。
妹妹的脸上泛起了红潮。屋内的温度并不高，应该不是这原因。不停地用小眼神瞟我，我就对她笑笑。
然后妹妹似乎放心了一些，把头伸了过来，又很快缩了回去，眼神开始游离起来。
这个举动，异常地撩人。
最后，妹妹战战兢兢地把怀里抱着的东西双手呈上给我。
手上的是，一打挺厚的稿纸。
「什么东西」
我拿起来问到。
「……小说」
「哈？」
妹妹低着头声音又小我没听清。但很快我就明白她说了什么。
小说。这就是妹妹写的小说吗。
我回想起前年在老家妹妹告诉我的那个梦想。
我凝视着实实在在拿在手里的这个。
「已经完成了吗」
啪叽点了下头。我看了一眼最下面，是个信封一样的东西，之后大概是打算投给新人奖吧。在那之前似乎希望我先读一遍。
「自己家人写的小说啊……嗯……」
光是拿在手里扫一眼便觉羞耻了。小说大概比漫画更能赤裸裸地把妹妹的心境和哲学表达出来。虽然这正是小说有趣的地方，但此刻，我却只能感觉到面红耳赤。
右上角打了个孔，用绳子穿起来的一叠纸。弄得很精致，看来是投递用的原稿了，我的手指都僵了。这要是万一把纸给弄皱了可怎么办。
「哎~我看看哈，标题是……」
「不许出声！」
妹妹冲上来制止我。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然后提醒她。
「喂，别搞那么大响动」
这里可不是自己家，而且已经是夜里了。妹妹赶紧缩了回去。
「我错了」
「嗯」
「不过哥哥也有错」
「哎，我？」
「为什么要读出声来」
不可以吗，我用眼神问到，不可以，妹妹用眼神回答。好像是不可以。
「话说回来，你现在就要看吗」
「对啊，怎么了」
除了晚上我也没时间看啊。而且我也不知道投稿什么时候截止，不是快点读完快点还回去比较好么。我用瞥一眼时钟的动作当做对妹妹的回答，妹妹的脸变得通红，脸蛋也噗噗地鼓了起来。这反应还是那么可爱，哎呦不行不行，差点忘了要矜持的。
「呃」
妹妹跑到房间的角落，背对着我捂住耳朵。保持着正坐的姿势，身体轻微地左右晃动。既然如此难为情，干脆别给我看不就好了么，我虽然这么想，但妹妹肯定也想知道别人的评价吧。艺术家一样的矛盾。
我略微低下头，这次注意不要发出声音，看了一眼标题。
『魔塔』
印刷体的两个大大的文字。魔法的塔吗。感觉有点深奥呢。
「这个，是正经内容吗？」
「我什么都听不见」
「这样啊。晚饭很好吃，谢啦」
「不客气」
还真是选择性失聪，行啊老妹儿。
「这是推理？悬疑？还是恋爱方面的」
我把从字面联想到的都说了出来，妹妹继续捂着耳朵无视我。呃。
只能自己边读边体会了。
页数也是印刷上去的，我先翻到最后一页，有接近120页。看来没办法轻松读完了。我换成正坐的姿势，伸直了背，开始严肃对待。
大概是捂耳朵捂累了，妹妹拽过被子去裹在身上。基本就是别人当面读自己的作文那种心境，我能理解，……虽然能理解，但既然那么痛苦，何必要选择当小说家呢。小说家可是为了让很多人阅读才创作的哦。
「你要是睡的话先去把牙刷了哈」
「嗯」
从被窝里伸出的手挥动着，仿佛是在告诉我知道了。不过肯定睡不着的吧，这种状态下。为了让妹妹早点安心，我还是赶紧开始看为好。
「吼哦」
「………………………………」
「嘿哎」
「………………………………」
「呼呼」
「我说，能不能不要出声……」
我没有理会这微弱的抗议，继续全神贯注往下读。
然后。
在时钟转了挺多圈之后。
「我看完了」
我也不确定妹妹是不是还醒着，于是压低了声音。妹妹一瞬间就从被窝里跳起来，正坐着移动到我旁边。在我胸口这里无言地抬头看着我。
眼里燃烧着焦躁，期待和不安的火苗。
脸上还有很多被子压出的痕迹。
「怎么样老师」
「不不不，你才是未来的大老师」
「哪里哪里哈哈哈哈」
挠着头装模作样地害羞了起来。还真是不经夸呢。
小心翼翼地把原稿还给妹妹，然后耿直地表达感想。
「挺有意思的」
妹妹睁大了眼闪闪放光。火苗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闪闪光芒。
「有错别字哦」
「哎，在哪在哪」
把我读的时候做的记录交给妹妹。妹妹接过写了页数和行数的笔记，捧着原稿回到角落去了。没有跑到角落去改的必要吧。
「我明明都检查好几遍了，真奇怪」
妹妹慌慌张张地在那里确认。我看着她，开始回味小说的内容。
内容是以高层公寓为舞台的悬疑剧。以公寓这一现代的塔为视角所叙述的故事中，主人公无视这样那样的思绪疑惑，任意妄为地生活，结果给许多人带去了不为人知的影响。这样一个故事。主人公不仅自私且脑残，更是一个把尸体的血肉抹在衣服上在夜晚的街道和公寓里乱窜的变态。妹妹还有能写出这种角色的本事，我真是感到不可思议。
对于看上去完全人畜无害，给人的印象软到不能再软的妹妹来说，还真刺激。
这想法怎么产生的呢。人类确实挺深奥的。
不管怎么说，这故事完成度很高，毫无疑问肯定比我有才。我的话写个一页差不多就烦到把笔扔掉了吧。上学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作文。不过这点，妹妹应该和我差不多才对。
「明明日记都不能自己完成吗……」
我闭上眼，回想着。像个老头一样感叹逝者如斯夫。
就算妹妹成了小说家，我感觉也好不到哪去。
「……成了的话」
现状会有什么改变吗。或许收入增加了生活会变得轻松。
……仅此而已吗？
感觉不会产生什么变化，大概是因为我的想象力匮乏吧。
唰一下，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女票的事。
对她痴迷的那会，我相信那种好的氛围会一直持续下去。恋爱让人变得盲目，感觉这
一切永远不会结束。
但是那个所谓的永远，现在在这间屋子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妹妹把自己写的小说送去投稿已经过了两个月。等第一次审核的结果出来还要再过一个月，差不多要七月份了。表面上故作镇定的妹妹，心里说不定已经方到不行。
这只是个开始，还远非结束，但也关系到妹妹今后的人生。
自从投稿之后，妹妹便不再隐藏写小说的事。和角落里那张桌子一并添置的二手笔记本电脑，没有连上网线，基本上是写作专用的。我下班回来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妹妹坐在那里，猫着腰敲击键盘。有时也沉迷于玩空当接龙。
然后听到我回来的动静小跑过来迎接我的样子像极了小猫。
「结果还没出来，你就开始写新作了啊」
「要是落选了也好有个能继续投的」
「……说的是」
把落选的事放在嘴上，大概算是打预防针吧。
有多少是发自真心的我不知道，但这种积极的态度值得表扬。还伴随着行动就更是如此了。我像以往一样洗完澡，边擦着头发边看着妹妹的背影。
为了妹妹的梦想，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吗。虽然帮她写作有些困难，但像是收集资料或者商量内容什么的……我的意见似乎也没什么参考价值。我真是个没什么文学底蕴的男人。经常有人说我想法平庸，无趣之类的。
于是乎，我又稍微想起了女票的事。如果不是有根绳子从深处给扽出来，平常也没什么出头的机会。说起来和女票分手之后，从大学毕业已经好些个年头了。人生走过的足迹，是任凭谁回首往事时都会引以为傲的吧。
我也是，这样慢慢地就上了岁数的吧。一周五天，有时工作六天休息一天，斗转星移，四季更迭，如此重复。之后会有些什么，回想着从远处眺望已经开始老去的父母的背影，然后试着想象，但并没有什么结果。
被事物缠身的妹妹依旧那么娇小，不过看上去却充实了。
但不安的心情，还是存在于我身上。
如今我能为妹妹做到的，大概只有维持现在这样的生活，仅此而已了。
挣钱养活她，这便是对她最大的支持。
就算在道路的尽头没有抓住梦想，我也会陪着她走下去。
我不需要其他选项。所以我现在才会和妹妹一起生活。
「我说哥哥」
「嗯？」
「我能当上小说家吗？」
妹妹有时候会像这样问我。
为了让妹妹能够安心，我都会这样回答。
「应该能吧」
毕竟不是我说了算，所以我不会轻率地说肯定能。
但是以妹妹的才能，我相信一定没问题。
「我想也是」
妹妹穿着无袖衫还假装撸袖子。纤细无力的胳膊摆成个L型。
妹妹小小的形象在我心里早已先入为主。
但是妹妹如今，正在独自完成某件事。
……了不起。
这种成长，我已经没法不去认同了。
……但是。
一直笼罩在脑袋周围的迷雾，开始渐渐散去。
至少现在，不要去想那些消极的事，专心支持妹妹。
为了妹妹的梦想，努力赚钱。
甜言蜜语充斥着我的胸膛。
已经变得模糊的工作理由，还能勉强让我不至于迷失。
工作干到腰疼，但为了妹妹的力量在支撑我。
盛夏时节暑热难当，快要被天气打败的我趴在地上满脑子厌烦和逃避的时候，靠的也是同样的力量.
为了妹妹而工作，而存在，而活着。
大多数事情，不满，还有艰辛，凭着强烈的动机都能克服。虽然不一定能够战胜这些，但重要的是，面对困难不见得非要正面去肛，或许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人类毕竟惯会使些手段的。
对我来说，能成为最大动力的，还是妹妹。
身为哥哥理所当然。不过一旦向周围公开，肯定会惹来污言秽语的吧。之前一起工作的打零工的大妈的眼神我还历历在目。
在这种程度的判断我还能够做出的前提下，一定不会与社会常识背道而驰的。
当我拼命伪装忍耐的时候，我的常识都会发出类似悲鸣的声音。
「………………………………」
今天早上，妹妹正在煎半熟鸡蛋的时候说。
『今天是第一次审核出结果的日子』
『是吗』
『是呢』
胳膊在那毫无意义地甩啊甩。大概是坐立不安的表现吧。
『结果一出来我就给哥哥发短信哦』
『嗯』
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这句话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然后到了午休时间我打开手机。因为事关妹妹，我的心脏隐隐作痛。
我紧张地打开妹妹的短信。
『落选了（>_<）』
几个字就结束了。就算加上颜文字也好短。
看到的一瞬间，我有种只有眼珠子还留在原地，整个脑袋都飞走了的不真实感。
「这样啊。……真是遗憾呢」
我对着并没有接通的电话安慰道。我一只手拿着电话如坐针毡，不知道该对妹妹说些什么才好。安慰她呢，还是让她静静呢。
我并没有从附带的颜文字里解读出什么隐藏的含义。
还是图样啊，我抱着头。
苦思良久，我还是没打电话。烦恼的结果，感觉如果是自己的话还是这样比较好，就推己及妹了。站在对方的立场上采取行动，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大概我自己也受到了影响，工作中手脚变得有些笨拙。动摇了似的下手也有些不知轻重。下班的时候，同事们也对我的漫不经意指手画脚的。我只是简单地低着头走上归途。应该拿出什么态度呢，回家路上我不停思考。
到了家门口我才后悔忘了买点什么。折返回去买点点心如何呢，我来回踱步，结果还是空手而归。与其为了买什么而晚归，不如早点回来比较好。
我祈祷着空气不要太沉重，然后打开房门。
我往玄关一站，妹妹像往常一样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迎接我。
看到她脸上没有泪迹，我才稍微放下了心。
「我回来了」
「欢迎欢迎」
妹妹则显得有些害羞。估计妹妹也在烦恼该怎么迎接我吧。
打招呼的话题就此结束，之后的话题自然是到了落选的事上。
「真是遗憾呢」
我在脱鞋的时候开口道，妹妹点了点头。
「嗯……不过呢，这也没办法啦」
妹妹平静地，缓慢地斟酌着用词笑着回答。能看出多少有些失落，但感觉不到悲观。笑容也未显得空洞。
「我认为还挺有趣的」
「嗯，其实我自己也还蛮有信心的」
接着妹妹便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了下来。
我想这时候应该笑笑，然后晃了晃妹妹的肩。
有些起伏。把这控制在最小限度，我们彼此安静地摇摆着。
在夏日的夜里，感受到了安稳的气息。
吃过晚饭收拾完毕，妹妹哧溜一下窜到电脑前。
「不再偷偷摸摸的了呢」
「给哥哥看过以后我也壮胆了」
「吼吼」
待俺老哥试她一试。妹妹重新面向电脑，放松警惕的时候。
「哇！」
我从后面一吓，妹妹噌一下跳了起来。妹妹被吓得不知所措，眼珠子四下乱转。我考虑到周围邻居所以并没有多大声，但妹妹的反应似乎不怎么成正比。等她稍微平静一点后，我得意地说。
「看样子胆还没壮够啊」
「啊呜呜呜」
妹妹可爱地咬牙切齿着。看上去像是黄口小儿一般。
和小说家完全对不上号的举动。
「说起来，我都忘了问了」
「哎？」
「你怎么会想当小说家的？」
虽然知道她想当，至于理由却从没问过。
妹妹似乎有什么想说的，手指放在下巴上做出思考的样子。
「嗯……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吗？」
对于我的追问，妹妹只是一笑而过。
「等我当上了再告诉你。提示就是哥哥」
「哈？我？」
「因为我的人生，哥哥就是全部了嘛」
妹妹单纯的一句话，或许对她来说很平常，可能稍微带了些夸张成分。但和她满面的笑容一起，足以令我感受到实打实的震惊。
虽然用日语说出来有些怪怪的，但若在这上面找茬的话就没意思了。
最操蛋的是，我特喵的竟然还害羞了。
我的人生全都为了妹妹，没想到被逆袭了。
已经不怎么联系了的父母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我也没有否定这种关系的打算。
「等靠版税变成亿万富豪的
时候，我来将哥哥供养」
「哈，哈哈哈」
我像是胸口轻轻挨了一拳般吐了口气。然后用笑声掩饰过去。
「啊，你不相信我」
「不，没那回事」
我并不是打算对妹妹的梦想说三道四，只是单纯的没什么真实感。
我需要妹妹来照顾什么的。
「真到了那天不如我改口叫你姐姐吧？」
我开了个生硬的玩笑后，妹妹若有所思地转动着眼睛。
然后嘿嘿嘿地苦笑起来。
「不怎么适合我呢」
「嗯嗯」
「你倒是说句没那回事嘛」
妹妹噘嘴抱怨之后，又回去继续写作了。这次我就不打扰了，老老实实地呆着。我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小，然后盘腿坐在电视前。
电视的内容基本上没往脑子里去。
脑袋一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妹妹独立到了能够将我供养的程度。
就算现在不可能，万一以后呢。
一旦不再需要供养妹妹，那我身上就只剩下怠惰了。
比怠惰地苟活着还要没有意思的人生，恐怕是不存在的。
意识到此，哗哗哗，我的头顶上仿佛降下了雨和雪。
我并不想工作。
也不想留下什么痛苦的回忆。
如果从此解放的话，也会变得轻松，但是。
逃避自己的真实内心，真的值得庆幸吗。
我恍然意识到，自己又背负上了多么不安定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