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川理人的睡眠,在感觉像是鳄鱼加上马的嘶叫再除以二的巨大嚎叫声中被唤醒。
「……搞什么鬼,吵死人了……」
理人在床上撑起身子,夹杂著几个哈欠,望向圆窗的另一边。
——与其说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觉得很陌生,更应该说是眼前的壮丽景色一下让人忘了身在何处。
这里是帕纳帝雅中最大的沙漠地带,哈塔鲁多沙漠。深蓝色的黑暗开始变浅,东方开始出现了几许橘红色的光芒。再过一会儿,最初的太阳就要升起了吧?延伸在云朵稀少的清朗天空下的是滑顺的新雪——不,全都是沙。
(说是沙漠……不知道材质和地球上的一不一样呢?)
虽然心里在意材质相不相同,不过如果提到出国的经验,也只有为了参加亲戚的婚礼才去过的夏威夷而已。无法确认画面另一端看到的沙漠到底是如何。试著摸了摸沙子,真是有如细雪般细致。
那细致的沙子被乾燥的风一卷而起,起起伏伏,和隆起的岩石一起绘出了复杂的对比。理人一边看著这幅景象,开始梳洗整理自己,打开了单人房的门。
在很早之前就已越过依耶马路特的国境,在离哈塔鲁多沙漠最近的城市之中,换乘了这艘名为「女神的指挥」的沙砾船。
尽管是间比棺材大不了多少的单人房,光是有房间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吧。即使不小心在走廊碰见其他人时,连错身而过都很艰辛,只要有水,能够在餐厅吃上一顿饭,这趟旅程就只能说是舒适了。
(该说不愧是贵族搭船的吗……应该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海达尔硬是拜托人家的关系吧?)
爬上通往甲板的短阶梯,寒冷的空气抚上了肌肤。
这也是此次旅程中令理人惊讶的一件事。白天的热气像假的一样,深夜的沙漠可是冷得吓人。就算是即将破晓的此时,空气还是略带寒意。
「好冷……」
「——还真早啊!英雄阁下。」
在打开的门边,头上包著布的依耶马路特人漫不经心地将双手交抱在胸前。
哈谢姆·徳拉。似乎是——换了这艘船后才加入路程的依耶马路特的护卫剑士!
「正在守卫吗?」
「是啊,这可是我的工作。」
哈谢姆说完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会有点怀疑他「似乎是」剑士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从遇到他到现在,从来没看过他带著剑。就算是像现在这样在护卫,哈谢姆站立之时依然手无寸铁地把双手收在袖子里奸笑著。
体型虽然精焊像个战士,但就是难以捉摸的男子。说是军人少了几份严谨,说是佣兵又欠缺了决定性的土气。
「离蒂玛尼还有很长一段路喔。你再在房间窝个五天也不成问题!」
「……这可不行啊。」
「对啦!也是喔!」
哈塞尔发出漫不经心的声音同意了。
微妙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哈谢姆你是……」
「嗯?」
「哈谢姆是依耶马路特军的人对吗?」
「咦?我吗?好讨厌啊!看起来像吗?」
「不——」
坦白说,最像的还是小白脸或骗徒。虽然再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这个嘛。哎呀,反正你只要想说我的薪水比你想像来得低上许多就可以啦!」
完全没有回答到问题。
「不过,是因为那件事吧?虽然好像是说我们的大人物献上的贡品有问题,你们要来这里找出一个人,这不会相当困难吗?」
「——你是这么想的吗?」
「咦?你不这么想吗?骗人——你在找的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对吧?被一个人丢到沙漠里的异国,语言不通,常识也不懂,又手无寸铁,可以撑多久呢?搞不好早就死了吧——」
理人光是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就已经用尽力气。
「语言有通啦!没问题的,就跟我现在差不多程度。」
「啊,这真是太棒了。真是一线的希望之光。」
没错。被丢到异世界的人类,基本对话上不会有困难。不管是哪个国家的语言,似乎都会被自动翻译。
取而代之的是,对于文字一窍不通,虽然有个弊病是不管是依耶马路特的语言、威尔塔米亚的语言,又或者是搞不清楚东西南北的部族的方言,听起来全都跟日文没有两样,不过不管怎样应该不会连对话都没办法才对。
所以不管是「帮帮我」或是「不要杀我」这些话应该只要说得出口就能通才对。
反言之,目前能够抓住的救生圈也只有这一点而已。
(……我那时候是还有海达尔在身边。)
距今六年前,被丢到水之神殿时,那一无所知的恐惧感直至今日都还无法忘怀。她应该是一直处于这样的状况之中吧。不用哈谢姆说,也知道状况很严苛。
「啊,抱歉。我不应该让你这么担心。没问题,一定会找到的啦!」
一听就知道是安慰人的话,理人回了他一个不自然笑容。
但就在这个瞬间,咚!由地面下方传来往上的冲击。
理人迅速紧紧抓住栏杆的扶手。一个不小心差点被摔出船去。
「……好险好险……没事吧?」
「我是没事啦……可是……」
哈谢姆也一样蹲低了身子。
这么突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喂!托托!乱动的话可是会掉下去的!」
「不、不要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啦!」
「所以我不是叫你别乱动了吗!」
在另一个地方,尖锐的少女惨叫响彻天际。
理人慌忙赶到之后,伊休安人在船的尖端处。她把脚跨上栏杆扶手,拚了命地想把不小心滑下去的人拉上来。
「伊休安!没事吧?」
「喔!是理人啊!你来得刚刚好。拜托你想想办法救救这家伙!」
「不要啊啊!不要啊啊啊!」
理人到了伊休安身旁,和她合力把那个哭天喊地的人给拉上来。
(嘿咻!)
被以像是拔巨大芜菁的手势给拉回甲板的,是一位身穿尺寸不合的魔法师斗篷的依耶马路特少女。
年纪才十二三岁左右。就如其他不喜欢被人看见头发的依耶马路特人民一样,头部用头纱盖住,现在却可一窥她那丰盈的栗色头发。第一眼就让人觉得可爱的圆脸法然欲泣——不,是已经哭湿了整张脸。
托托·哈尔涅拉。虽然还很年轻,但目前以乎是在威尔塔米亚魔法学院交换留学中的学生。本来这次应该是因为刚好暂时回国,以翻译兼向导的身分加入旅程——
「…………好、好、好可怕,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你刚刚到底在干嘛啊……」
伊休安一边搔著头一边回答。
「哎呀,我在观察蜥蜴们早上的鸣叫啦!昨天是恩利尔,所以刚在想说今天会是哪只呢——」
「结果是托拉……」
虽然托托哭得像个泪人儿,还是跟我们报告了结果。
她口中的托拉,是拉著这艘「女神指挥」号的三只蜥蜴其中一只。沙砾船无法像在真正的海洋上一样,利用风力前进,所以是在船底装上橇,利用蜥蜴的脚力前进。
这个哈塔鲁多沙漠最大的生物——正式学名似乎是叫作哈塔鲁多大岩石蜥蜴——长大之后体型会超过民宅的屋顶。坚若磐石的外表看起来也很像龙,不过倒没有像龙那样的魔力及攻击性。性格也极为温和,到了最近,对于频繁往来的沙砾船来说,听说已是拉船时不可或缺的生物。
据说将理人吵醒的高声嚎叫也是这种沙蜥蜴的特徵之一。
「这些家伙们要是不会叫就再好不过了。」
「只有习性是无法改变的吧?」
好奇心旺盛的伊休安和中规中矩的学生托托,似乎在奇怪的点上意气相投,进而催生了一段跨越国籍的友情。理人在沙砾船上的生活稳定下来之后,也经常会像这样跟他们天南地北的聊。
但是,在天亮前就守在这里,这么一来,不禁让人都快要觉得伊休安此行的目的及方法简直是反了过来。
「这下我还真搞不懂你是为何而来……」
总觉得背后有人小声地重现了自己的心声。
一回头,看到姗姗来迟的哈谢姆走过来。看著他打哈欠的困脸,托托挑高了眉毛。
「我说哈谢姆!你这样对伊休安大人很失礼耶!」
「好啦好啦,我知道!」
「你一点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她可是令人敬畏的五英雄其中之一,是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唷!」
「啊,说得也是呢——好厉害喔——」
「你这毫无起伏的语调是怎么样——」
「好了啦!托托。也不用特别提谁做了什么。」
「这样不行的!伊休安大人。对这种人就是要过分一点才刚好。这个人实在是太无知了!」
托托鼓胀双颊正在打抱不平。但是,对那一切实际上是毫无
记忆的伊休安来说,也许被人称赞的感觉也很复杂吧。
「听好了,哈谢姆·德拉。张开你那泡水的耳朵给我好好听著!你应该舍弃那种『崇拜五英雄』这件事和『巴结威尔塔米亚』一事是紧紧相连的无聊想法!我也是背负国家尊严的留学之人,更应该对把世界从破灭边缘拯救出来的英雄表示敬意。这是没有国家之别的。我也不是说要像威尔塔米亚一样每年都举行庆典,但是应该都要有感恩的心——唔呀!」
船再一次大大摇晃了一下。
滔滔不绝到忘我的托托,以令人发笑的姿势倒在甲板上。
「——你没——事吧——托托——」
「没——事……」
途中撞到木桶停了下来,就这样四脚朝天地发出难为情的声音。
「是说,还真晃啊。」
理人环顾了一下四周。像这样几次下来,不禁有点害怕船是不是会坏掉。
「哎唷,我想应该是有一边的橇弄到了石柱还是什么东西上面吧。」
「石柱?」
哈谢姆把身子靠在栏杆上,点了点头。
「英雄大人们应该知道吧?这一带以前有一个国家。」
「呃,抱歉。这方面我们不太……」
反而是理人一无所知。
「我可是有听说过咧!说是在几百年前整个国家灭亡了对吧?我记得名字应该是——维兹纳亚王国。」
「答对了!盗贼大人!时至今日,依旧遍地都是堡垒和城市的遗迹。也就是说,就算沙蜥蜴们咻咻地避过了,可没办法连船体都完全避开。」
理人一行人往栏杆外面看了一看。从现在所在位置来看,连想看到行走的轨道都很困难。不过,被这么一说,确实可看到像是人造物的石柱被斜埋在沙中。看起来,被埋在沙中那个叫什么维兹纳亚王国的残骸似乎比想像中还多。
「喔……确实触礁的话好像会很麻烦……」
「可是啊,伊休安。为什么维兹纳亚王国会消失呢?是被魔神什么的给摧毁了吗?」
「你是白痴吗?他刚不是说了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吗?你说说看,阿耳戈斯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啊……」
被这么一提醒才发觉。就算最早出现也是七十二年前的事。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十年才有了第二次降临,经过长长的黑暗期之后,还是小学生的理人被召唤则是在六年前。
不管怎么努力把这些原因凑在一起,时代还是不吻合。
「那,为什么会灭亡呢?」
「这……这是因为——」
看起来伊休安似乎也不是那清楚。
「有一个说法是因为维兹纳亚最后的国王突然疯了。」
托托一边理著头纱,走了回来。而且一脸正经八百对我们说明。
「据说他到了最后老是下一些奇奇怪怪的命令,因为这高压政策而苦不堪言的各地部族,便团结一致地攻入王都,并且砍下了大王的头。」
「喔……以下犯上啊。」
顺便告诉你们,这个就是我们依耶马路特王国的起源。欸嘿。」
真想要帮她鼓鼓掌。
虽然想都没想过魔神阿耳戈斯降临之前的帕纳帝雅是什么样子,不过看来也有其历史变革存在呢。
「以大王为中心,进行讨伐的哈吉、塞涅尔、卡耶吉三个家族,现在也依然被称为『三刀』,并身负依耶马路的要职。现在的酋长也是三家其中之一的『红狮』卡耶吉出身的人。」
「麻烦人物的大王,还留下了让船只会东倒西歪的麻烦东西吗?」
「是啊——」
托托同意了伊休安这胡说八道的话。
「「算了,这种程度就能解决的话还算小事啦!」对吧?」
两人痛快地异口同声。和托托说出同样话语的哈谢姆,奸巧一笑并吹了个口哨,但是托托却是明显一脸厌恶。
「什么嘛!还有发生什么其他的事吗?」
「有……有是有啦……」
「这个嘛。在这里真该害怕的,比起触及埋在沙中的石柱之外——」
更应该害怕的是——
「喂!托托·哈尔涅拉!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
一阵低沉的声音突然打了岔。
托托双眼圆睁。
依耶马路特籍的船员,在门口对她招了招手。
「有『工作』要拜托你啦。麻烦你来帮忙翻译一下。船长和骑士大人在下面吵了起来。」
「啊,是!我马上过去!」
托托像弹簧玩偶一样飞快地站了起身,往船舱跑去。
伊休安拉了拉理人的袖子。
「吶,他们在说什么?」
「你问我他们在说什么……」
正当理人想回答她「就像你听到的那样啊」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的误解。伊休安则是一脸不耐。刚刚的船员,应该不是讲威尔塔米亚话,而是讲了依耶马路特话吧?
虽然在理人耳里听来全都是一样的语言。
「……好像说船长和盖瑞·布朗吵了起来。」
「呃。那大叔又来了喔!」
伊休安皱起了眉。理人也是同样的心情。
「总之,先去看看吧!全部交给托托也怪可怜的。」
「了解。」
不管怎么说,要应付「那群人」可是麻烦透顶。就算是同为威尔塔米亚的人也一样——
朝著首都哈塞尔前进的「女神指挥」号,现在船上载著四位威尔塔米亚人和十位依耶马路特人。
详细来说,亲善大使罗格维尔大人和他身边的正骑士,还有之后才硬是挤上船的理人和伊休安,加起来威尔塔米亚一共四人。翻译托托和护卫哈谢姆,还有船长和他的下属,加一加依耶马路特共十人——这样的情况。
然后,船舱之中回荡著夸张的怒吼声。
看了看声音最大的餐厅之后,其中罗格维尔大人和正骑士盖瑞o布朗正在对船长和船员恶言相向。
「——你们给我听好了,就是你们这群蠢材疏于安全管理,才会害罗格维尔爵爷遇上危险!这还刚好是发生在吃甜点的时候,要是万一在吃面包时要怎么办?搞不好奶油刀会刺到眼睛啊!」
「盖瑞。我吃面包的时候一向都是配草莓果酱。」
「唔,这个小的明白。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要你们给我好好负起这个责任!」
这是什么情形啊?
提到这个罗格维尔大人,他是威尔塔米亚的「圆桌」成员之一,这次是以代表国王的身分前往依耶马路特的代表。个头小小的倒是身子圆润,除了自傲的胡子以外,再加上光滑的脸蛋,感觉像是个很像蛋玩偶的人。
人格嘛……给人的印象就是「笨○和落落大方只是一线之隔」这样的感觉,就是温室里的花朵少爷,只有年龄逐年增长。非常可以明白海达尔会差点说出废柴的原因。
此刻,在他那自傲的胡子和华丽的衣服上,沾著黏呼呼的鲜奶油。看起来似乎是因为刚刚一阵激烈摇晃使得大人的食物全毁了,在争论「你们要怎么负责」。
「那……那个,那个!总之请您先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托托在几步之遥的后方鞠躬哈腰地出声,不过感觉像是完全没传达到。
然后船长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擅长讲威尔塔米亚的语言。盖瑞愈是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大发脾气,船长就愈困惑,感觉就像是在对方的怒气上火上加油的状况。
「你给我说说看啊!我倒是可以听听你们有什么藉口!」
「好了好了,你看看,总之没受伤不就好了吗?」
理人强硬地介入其中。
「『无名』——相川阁下——」
「我刚刚也听说了,据说是原因是出在难以预测船橇的行进轨道上有无异物。」
换上一副长年修行才学会的逢迎笑脸,尽全力想让对方先冷静下来。
「哼,那只不过是藉口罢了!这可是关乎国家名誉的问题。可不是说没受伤就可以算了的事。你连这个都不懂吗?」
「不过,你看看,你不觉得在那么大的摇晃之中,还能毫发无伤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吗?像我可是一开始还咬到了舌头,现在都还隐隐作痛呢。还真不愧是罗格维尔大人啊!」
盖瑞太阳穴抽动著,彷佛要说「如果是这样,你就闭嘴啊!」似的。真的很想同意这句话,但是也不能住口不说。
当事人罗格维尔大人则是抬头瞥了这边一眼。
「……勇者理人。你这家伙是在称赞我喽?」
「啊!是的。我觉得罗格维尔大人真是太厉害了。」
「哼。还不错嘛!我会记得的。」
「光荣之至。」
「罗格维尔爵爷!走吧!再继续待在这里只会传染到他们的愚蠢而已。」
盖瑞大小声地拉著胡子上还沾了鲜奶油的罗格维尔大人,离开了餐厅。
(……结束了吗。)
这么一来,船长一行则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大爷您真是帮了大忙。」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去了。让人
有点闷。
「啊?」
托托就这样瘫坐当场。理人也精疲力尽坐上了餐厅的椅子。
「理人阁下,感谢您……这份恩情我会记在记事簿上,三代都不会忘记的……」
「呃,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啦……」
「对啊!托托。这家伙只不过是个面面倶到男而已。」
理人瞬间停了呼吸。
惊讶地回望说出这句话的伊休安。
伊休安·特洛鲁则是正满脸笑意地跟托托说话。跟那时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话。
(伊休安。)
(你真的是……)
不管是那时的你,还是现在的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吗?我可以觉得你们是同一个人吗?
「干嘛啦?连理人都一脸奇怪的表情。不是吗?净是把一些不必要的顾虑做得那么好。」
「或、或许是吧……」
「就是就是。你要再多为自己想想啦!现在呢?最重要的是找到响子然后回去吧?」
感觉这回马枪贯穿了心脏。
她果然还是笑著。用同一张脸鼓励理人。看起来毫不犹豫、毫无保留,打从心底说著「快给我滚回去」。
「找东西最重要的,不是什么技巧也不是眼睛够不够利。是那种『一定在那里』的钢铁般的意志。你一定会尽早找到响子,并回到威尔塔米亚。然后两人一起回到『地球』去!你只要真心诚意地这么祈祷就好了。」
「……嗯……也是啦……」
「不要那么丧志啦!有本伊休安大人陪著,你就放心吧!没问题的!」
灿烂地用笑容带过这句话后,拍了拍理人的肩。
不过,伊休安·特洛鲁。我不想听这些话。其他的路人甲讲这种话都无关痛痒,偏偏就不希望听到你这么说!
「——理人?」
「抱歉。就这样吧。」
不待她把话说完,理人站起身子离开座位,就这样快步离开了餐厅。
「……啊啊啊啊啊?你这什么意思啊!超级大笨蛋理人!」
下一秒传来了伊休安踢倒椅子的声音,但是他却没有回头。丝毫没有那个心情。
* * *
盖瑞·布朗气个半死。
——所有人都是饭桶。
「不像话。这真的是太不像话了……」
大肆发泄自己的不愉快,在狭窄的船舱中快速来回踱步。
他所侍奉的罗格维尔大人,因为船员的操纵失误弄脏了衣服,正在隔壁的更衣室中更衣。
这艘依耶马路特船籍的「女神指挥」号,号称什么最新型的大型沙砾船,却从船长到船员的教育完全不像话。我们可是威尔塔米亚皇室的代表,从三代之前就王妃辈出的名门望族罗格维尔家!就连盖瑞也不只是个无名小卒或随从,可是王命钦点来守护罗格维尔大人的正骑士之位。也就是说!明明就是再怎么表现尊重都不为过,从这群依耶马路特的沙漠民族人士身上,连一丁点的敬意都感觉不到是怎么回事啊!
「这群野蛮人……连一句谢罪的话都没有,是怎么回事啊……」
「盖瑞。我沐浴完后可是需要柠檬片的喔!」
「是!」
盖瑞·布朗,急急忙忙摆出直立不动的姿势。
主人罗格维尔大人穿著宽松的丝质浴袍回来之后,就整个人坐进了缎面长椅(这可是他从威尔塔米亚带来的心爱物品)。
刻意避开了对这个模样美丑的评语。只是动员了自己所有的忠诚心,不断咀嚼主人的话中之意。
「柠檬——片——柠檬——罗格维尔爵爷,您是指这个吗?」
盖瑞打开了放在边桌上的粉红色的砂糖壶。壶中装满了圆形的柠檬薄切片。在沙发旁毕恭毕敬地递出了柠檬片之后,罗格维尔大人用手指夹住柠檬片,开始把它贴在脸上。
没错。这也是身为骑士的崇高任务。这么一想的话也就不过是小事一棒-
「这边的淋浴设备,能不能想想办法啊?一下就没水了。」
「我会告知船员,叫他们进行改善。」
「这房间也是啊!差不多也看腻了。总觉得东西太多了好挤。」
「这样吗——」
一边回应主人一边思考。到底自己要维持这种姿势什么时候呢?
「……惶恐之至,罗格维尔爵爷——」
「怎么了?盖瑞。」
「关于很挤这件事,我认为有部分是因为有人入住了当初被当作行李室的房间的关系。」
盖瑞捧著壶,抬起了头。
「是谁?」
「您应该也知道吧。就是理人·相川和伊休安·特洛鲁这两位。」
已将柠檬切片贴上脸部的罗格维尔大人,用手轻抚从柠檬切片的缝隙透出来的小胡子。
「嗯——」
这下那些家伙的落脚处会变成仓库一角还是甲板上呢?
「这样的话就没办法啦。盖瑞,我会忍耐的。」
盖瑞受到了打击。
「什、什、什么?」
「没办法啊!盖瑞。把那边的铜像之类的东西搬去你房间吧!不太适合这房间的内部装潢。」
所以在下才会在准备旅行的时候,虽然很婉转,但是应该也再三提出那半人半象的铜像没有必要,不是吗?原来还说得不够明白是吗?是这样啊!
盖瑞·布朗生来就是骑士的名门望族,自己本身也认为自己累积了许多身为骑士应该进行的修练经验。一直被教导著守护重要人士、保家卫国正是荣誉。就连讨伐魔神的那份荣耀,本来也应是威尔塔米亚骑士团所应得的。
而突然杀出来抢走了那份荣耀的就是那群一步登天的家伙。
骑士团团长那因为出征前功劳就被抢走的叹息,盖瑞依然记忆犹新。大概没想到居然会被低自己一等的首席魔法师这样的人物给抢先一步吧。
不是所有人都在嘲笑他们,说他们是只有眼睛很利的卑鄙小人,一直都是这样揶揄他们的不是吗?那为什么?
「罗格维尔爵爷。为什么要忍让他们到这个地步……」
「盖瑞。说起那群人,就算没落了也还是五英雄不是吗?我认为马虎应付,可不会有什么好事。而且还可能会被说三道四。」
——我就怎么样都行是吗……!
「还有啊,脸可是很重要的喔?虽然『无名』相貌平庸,不过我觉得他那带点害羞的感觉还不赖。虽然只有一点点啦!」
无法原谅。再怎样都不是可以原谅的事。
罗格维尔大人睡眼惺忪地看著全身因为怒气而颤抖的盖瑞。
(你这家伙。说什么五英雄啊……!)
盖瑞就这样依他所言,拖著铜像离开了房间。一边拖著铜像,过了自己房间而不入,刻意爬上楼梯来到甲板上。然后一到船舱外……
「吼啊啊啊啊!」
一口气把那东西给丢了出去。
「……不可原谅……理人·相川,还有伊休安·特洛鲁……」
半人半象的铜像就这样插进沙里,逐渐远去。
* * *
「在搞什么东西……」
理人靠在甲板的扶手上,眯眼看著流逝而去的沙漠景像。
什么混帐、白痴之类的,伊休安怒气满满的尖叫声还在脑海里回荡。
该怎么说呢?那是不行的。实在不行。完完全全是可疑的行为。但是,不管怎么样自己确实不想听。无法忍受揶揄自己是「面面俱到男」的那张嘴,居然还鼓励自己说:「没问题,你回得去的。」
(……就这么想赶我走吗?)
类似这些事。明明她应该是没有丝毫恶意,自己却想著这些事,感觉十分难为情。
相信魔神的话什么的,果然还是太自私了吧——
……伊休安应该还在生气吧?
而且还是怒火中烧。
虽然已经做了的事就是覆水难收,却找不到应该说明的词汇。
「喂喂喂,我说你啊!你在做什么啊?这样不行喔!」
理人心不在焉地抬起头。
船尾一带似乎聚集了一群人。威尔塔米亚的正骑士盖瑞·布朗,正被船员们包围著。和刚刚的情势逆转。依耶马路特籍的船员连珠炮似的把话说得飞快,实在不认为语言不通的盖瑞会懂得他们在说什么。
理人靠近人群。
「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啊,理人。」
发现他过来的船员松了口气似的说。
「这位骑士呢,还真是令人头疼啊。突然从这里把行李扔了出去。我跟他说不可以这么做。事情真的很大条。」
——行李?
理人望了望栏杆的外头。
船只通过的轨迹,在沙上留下两道痕迹。
在这途中,确实看到了不常见的人造物插在沙上。是个有著不可思议造型的——铜像?
「盖瑞……」
「这可不是——『无名』的相川阁下吗?你来得正好。」
盖瑞也大献殷勤地迎接理人。
「能不能麻烦你想办法跟
这群无礼的船员说一下,学一下礼貌啊?在我耳边鬼叫鬼叫的,害我都不舒服起来了。」
「那个,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理人的问题让盖瑞耸了耸肩。
「啊。就只是把不要的东西处理掉而已。稍微减少船上的货物重量也比较好吧?」
「盖瑞说他只是处理掉了不要的东西。」
理人想说帮船员翻译告知。船员的怒气又更上一层楼。
「还真是我行我素啊!不要的东西就请不要带到船上来!要是生气了该怎么办啊。」
这次又再度翻译给盖瑞听。
「船员说,若果生气了话改怎么办。」
「生气?谁生谁的气啊?你该不会说区区一个船长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吧?」
理人问了问船员。
「盖瑞在问是谁会生气?是船长吗?」
「别说蠢话了!当然是说沙漠中的亡灵会生气啊!」
「沙漠中的亡灵?」
「对啊。这里可是凝聚维兹纳亚王国的大王,以及一起死去一干士兵们的悔恨。看不顺眼就会跑来把我们拉到沙里去。绝不可轻忽。」
理人把船员的话原原本本传达给盖瑞。而他的回答是——爆出大笑。
「哈——哈,哈哈!」
已经是拍著手笑个不停的程度了。
「有什么好笑的!」
「冷静点!冷静。」
理人拼命拉住了恼怒的船员。
「盖瑞,不要再笑了。大家可是很认真的。」
「真是够了。在这个连魔神都已降伏的时代,居然要我去惧怕一个已经灭亡的蛮夷部族?那种鬼话可不可以他们私下说说就好?」
「就算是这样,你做的事也不能被称赞吧——」
理人的话在这里停了下来。因为盖瑞忽地脸色大变瞪了过来。
「……他们可是沙漠的专家喔。还是不要太看不起比较——」
「相川阁下。你这个人啊,实在是非常喜欢把威尔塔米亚摆在一边,而选择站在依耶马路特那边呢!」
「你说什——」
不懂他的意思。问题是出在这里吗?
「在谒见厅对王发誓的忠诚都是假的吗?我是常听说一旦出了国,就会讲出真心话啦,不过做得这么明显也真的让我很难回应啊。」
「不,不是这样。我只是冷静地思考……」
「冷静!这个词汇听起来是多么好听啊。我听起来,就好像只是拐弯抹角在说我一介骑士却薄情寡义呢。真遗憾对你来说是这样。对五英雄的你来说。」
「盖瑞·布朗。」
「啊啊,怎么了吗?有什么想说的你就尽管说吧。就让我洗耳恭听吧!『无名』的勇者。」
「你讨厌我,我是没差。但是,我并不觉得把白的说成黑的就是什么忠诚心。艾塞尔巴哈一世可没要求我到这种地步。」
「闭嘴!别用你的臭嘴来说王的意向!」
盖瑞气了起来,把系在颈上的礼巾扯了下来,往后一丢。
礼巾乘著沙漠里的风,飘到船外去了。
盖瑞双眼燃著熊熊怒火,狠狠瞪著理人。
「——怎么啦?理人·相川。就算你再怎么不信奉一般常规,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义吧?」
明白是明白。勉强从一些流言或是间接听来的知识。
也就是说,威尔塔米亚的上流阶级——骑士阶级以上的人,拉下保护脖子的礼巾,把礼巾越过肩头丢到背后这动作可是有个很大的意义。最近,一般民众之间,带点趣味传来传去的这个行为的意义就只有一个。也就是和理人他们的世界里「把手套丢到地面」这个动作的意思一样——
在实际感受到之前,盖瑞大喊:
「赌上威尔塔米亚正骑士之名,我要跟你决斗!」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从刚刚开始满脑子都想著这件事。
「喂!我说你啊!把那边的桶子再往旁边搬一点。多少让地方宽一点也好。」
「托托!别发呆了!快点把赌金收一收!敢偷钱你就给我小心点!」
「是,是的!」
「有没有其他人有空?」
船上忽然开始忙碌了起来。
一切都是为了观看即将开始的理人和盖瑞的决斗。
强烈阳光照著的甲板上,来往著大批人潮。依耶马路特的船员们准备决斗的场地,翻译托托·哈尔涅拉等人则是抱著装有零钱的锅子左右移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啦!)
似乎已经完全不存在理人本身的意愿了。
「哎呀哎呀,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呢!」
突然从背后发出声音的是哈谢姆·德拉。
脸上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笑容,看起来眞的像是享受这般事情变化,这样应该是理人的被害妄想吧?
「这次我自愿成为此次决斗的见证人。请多多指教啦!」
「……还真是谢谢你啊!」
「真的很期待。」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心中觉得自己很不会应付这种人,他站到了理人的身边。
「对威尔塔米亚的骑士来说,一对一的决斗应该是最重要的事吧?应该可以看到认真的挥剑吧?」
「认真?」
「我是说你的剑啊。勇者大人。」
哈谢姆露齿一笑。
「依耶马路特是个穷人聚集的国家。自从打倒大王,建国以来,从来都没有过真的统一这种事。『三刀』的威望也只不过仅限于中央而已。所以地方才会有一些不服的部族不屑一顾而开始反抗。啊啊,威尔塔米亚是多么令人羡慕啊。如果一味崇拜双亲是跟不上的。虽说如此,像个叛逆期的孩子一样,只单方面反抗也很逊。所以,我想亲眼见识见识,然后才能认同!名闻遐尔,讨伐魔神的五英雄,挥舞著破魔圣剑的『无名者』的厉害。所谓拯救了世界的剑,到底有多少斤两呢?」
理人感受到了无法言喻的恶意。
「……要是失望了我可不管喔。」
「哈哈哈!谦虚要是过了头,只会吃亏而已喔。这艘船上也坐了许多部族的人,大家可是把期待全压在你身上,赌上了少少的钱喔。你看看,这赌局的倍率。」
哈谢姆这么说。确实,被张贴在船柱上的倍率,一面倒都是压在理人身上。
「不过,哎呀,那个啊。感觉实在是太过一面倒了吧?这样下去,大概最后的结局会是赌局不成立而退钱给大家吧!」
「喂!庄家!我赌盖瑞·布朗赢喔!」
从船舱的方向,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伊休安·特洛鲁用出身良好的猫般的脚步,往船员之间走来。
「赌金要交给谁?啊啊,托托,是交给你吗?」
「……是、是的。暂时……由我来保管。」
「嗯,好。来吧!就这些。要是不能用威尔塔米亚的银币的话,也可以换其他东西。哪个比较好?」
「不会……都没关系的……那个。」
「怎么了?」
「没,没关系吗?赌布朗赢……」
「什么嘛!我只是压我觉得会赢的人而已,哪里有错了?」
听了这句话,周围的人突然开始喧哗鼓躁了起来。
「……喂!她说什么?」
「好像说是不压在勇者身上,要压在骑士那边耶!」「他们可都是五英雄耶?内哄吗?」「不知道。搞不好其实真的很弱咧?」「所以是虚有其名喽?」「什么嘛!只是个浪得虚名的勇者喔?」
——这样的窃窃私语此起彼落。
「喂!托托!果然还是帮我改压在骑士身上好了!」
「我也要!」
大家竟然开始变更压注的对象。
像台风眼一样受到众人瞩目的伊休安,回头望著理人吃吃笑。
「怎么?该不是觉得我一定会无条件支持你吧?」
是因为刚刚的怒气还未消吗?她对哑口无言的理人继续说道:
「话先说在前头,你最好不要太看不起骑士团的剑术喔!他们可是花了几百年磨练至今的『正统派』。最好把他跟佣兵退役,乱七八糟的剑术看成两回事比较好。」
——即使如此。
虽然被正面挖苦了师父莱娜·艾鲁恩的剑术,就算是逞强,理人也只能回以笑容。
「正合我意。搞不好是你输了零用钱在那里哭呢!」
「做得到的话你就试试看啊!」
默默视线交会之后,哈谢姆开口了:
「好啦!差不多就到这里啦!两位!那家伙也该登场啦!」
看了看,正好是全副武装的盖瑞·布朗出现在甲板的时候。
身上装备著映著阳光闪耀著的白银铠甲,背上背著和孩童身高差不多的长剑。每当在甲板上踏出一步,板金的东西互相摩擦发出尖锐声响。
「盖瑞。我可是不晒黑主义者喔!」
「是的。小的明白。我有为了大人准备了座位。」
被盖瑞带领前来的罗格维尔
大人,被安排坐在放置于遮阳篷内的特制折叠式躺椅上。拔开准备好的酒的木塞,似乎提高了观战的气势。
「来吧来吧!各位,主角都登场喽!不想受伤的话,无关人士请退下,退下!」
见证人哈谢姆,举起了藏在袖中的双手,开始赶人。
伊休安和托托退到后方。周围的人空出一个理人和盖瑞单独决斗的场子。
盖瑞弯起唇角笑了。
「姑且称赞你一下没有临阵脱逃吧。」
「在这种沙漠的船上你是要我怎么逃。」
「一张嘴真是不饶人。」
心情怎么都感觉有根刺。盖瑞的手伸向剑柄,拔出长剑。被精心研磨的剑身映著帕纳肯亚的两个太阳发著光。
理人的装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从海达尔那里得到的长大衣,以及封印魔神时所使用的长剑「破魔圣剑」。
把剑拔出剑鞘后,柄上的宝珠微微震动了一下。周围传来近似「喔喔!」的喧哗。
「喔——那就是传说中的圣剑吗?」
「我可是第一次看到咧——」
盖瑞看到眼前那把传说之剑,厌恶地啐了一声。
「……罗格威尔大人。小的恳请您在此场决斗之后,思考一下我这个人身为人类的价值。五英雄的『无名』和威尔塔米亚圣堂骑士团的正骑士。究竟谁才适合成为荣耀的守护者呢?」
开始!在哈谢姆的此句宣言下,双方的行动获得了完全的自由。
盖瑞一边举盾,开始进行半圆形的移动。理人则是小心翼翼警戒著不要踏进对方的攻击范围,等待对方进攻。
「喝!」
盖瑞大吼,使出一记尖锐的刺击。
理人偏过半个身子避开了这一击。虽然接著还想进一步砍向对方胸前,但是被盖瑞的盾挡了下来。
理人的惊讶似乎也传达给了对方。他在盾后咧嘴一笑。
瞧不起他的话可是会吃苦头喔——这是真的。
(这就是威尔塔米亚传统骑士的剑吗?)
不给任何空档不停刺出的剑,理人慎重地看仔细并一一接下每一剑。
如果一开始就以半吊子的心情开战,无疑一定会狠狠吃下第一击。强力又正统的剑术,与防御之盾合为一体,毫无破绽。
「怎么啦?『无名』。一直逃的话可是打倒不了任何人喔!」
他的挑衅也默默吞了下来,不可能会没有可突破的地方。
理人稍稍蹲低了身子。然后长剑就这么擦过头顶。咚!地大力地跺了下地板。像是读取了自己想要正面突击心思,剑柄上的宝珠开始闪烁了起来,传来一阵缓慢的震动。
刀刃的颜色改变了——
「什么?」
理人将快要一剑砍下的圣剑,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气势一下无法全部避掉,在地上滚了一圈。
总算是单膝站起,重新调整好了体势。
「——哈,哈,哈。」
随著看的人的观点,搞不好看起来像是理人正要砍下去的前一秒,不小心被绊倒了。周围也响起了失笑的声音。
「喂喂,勇者大人没事吧!」
「好好干啊!」
——若真是这样,搞不好还要好上个几倍。
(糟了。)
(剑的威力怪怪的。)
破魔圣剑不太对劲。
并不是状况不好,刚好相反。
(这也太强了吧!)
似乎是在吸收了理人的「砍死你」的这份想法之后,又过度解读这份意志,威力无上限的增幅,令人完全无法控制。
「不要太令我失望啊,理人·相川。就算只是个见习骑士也还能再战一会。」
理人用力地咬著唇。
那异常威力的证据,盖瑞·布朗所举起的钢铁之盾,像是被烧燃器给烧个精光似的,下半部被削掉了。最可怕的是盖瑞对这件事浑然未觉。
(要是真的打到了,会怎么样呢?)
可能连一点的补救或是手下留情的余地都没有,他会死在这一击之下。
盖瑞再度前踏,挥剑。理人完全无法主导情势,落于守势。
想想,自从魔神一战以来,一次都没有在实战时好好使用过圣剑。虽然之前就觉得莱娜的「认知使用者」、「回应意志」等说明是正确的,却没有什么机会去思考这到底是意味著什么。
理人手中紧握圣剑,不断挡下盖瑞一记又一记的猛攻。但是,一旦对方露出破绽,就会开始动作,给对方致命一击。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
「喔!刚刚那一击真危险啊!但你还是太天真了!」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这种东西,才不是自己所挥的剑。
并没有自己的一时和期待。感觉就像是和穿著红鞋一直跳舞至死亡的芭蕾舞者一样,只不过,不是砍掉脚踝,而是除了砍掉手腕之外无法停止吗?可恶。」
「——可恶。」
理人咬紧牙关,即使如此还是持续闪躲对方的剑。
「好、好快!」
「那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真是……不过勇者也都全部避开了哩……」
外野的声音也逐渐听不入耳。唯一仅有的就是看著对方的剑路。因为内心深知一瞬间的松懈就会造成「对手」的死亡。
渐渐地一直持续进行攻击的盖瑞表情开始扭曲。对于完全不主动出击,净是躲避攻击的理人,或许让他觉得很不痛快。
即使如此,还是不能由自己主动——
「——!」
盖瑞的身体大大地倾斜了。就这样拿著剑,手撑著甲板的地面。
似乎是被滴落的汗水给滑了一跤。呼吸紊乱,维持厚重铠甲和盾似乎耗尽他的体力。
盖瑞的脸部因为绝望而扭曲。客观来看,其实也很清楚只要在这时追击就可以胜出。
砍得下去吗?应该砍吗?
犹豫其实只有那么一点点。
但在下一秒,附近响起了奇怪的「叫声」。
(怎么回事?)
理人环顾四周。那是有如风吼及地鸣般的低沉刺耳的噪音。这声音和沙蜥蜴早晨的鸣叫声也不相同——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在一旁观看的船员。
「要起风暴了!」
「快停船!」
本来在一旁观看的姿势立即站了起身,像是蜘蛛的孩子般散开来在甲板上奔跑。
已经没有半个船员在注意决斗接下来的状况了。盖瑞愣愣地单膝跪地。下一秒,船被以令人难以相信的角度给「举起来」了。
「这!」
船尾被举起超过四十五度。
堆在甲板的货物一件一件滑落。差点和滚过来的大木桶正面撞上,慌慌张张往栏杆的地方避了过去。位在正后方的盖瑞的盾就以挡下它的形式,一同往船头滑去。
「盖瑞!」
不是只有这艘沙砾船。沙漠激烈晃动著。
就像遇上大风雨的外海似的。沙子波涛汹涌地打起浪头。不成浪花的沙粒喷起,视界已不到平常的二分之一。手里抓著栏杆,仰望的天空,染上了一片阴森的红褐色。
一瞬间闪过脑海的是,小学五年级的封印魔神那一战。那片天空彷佛令人看见了世界末日——
「解开沙蜥蜴的绳子!」
根据船长的号令,高低起伏的地面与船体之间,疯了似的不停乱动的沙蜥蜴绳子被解开了。获得自由的三只沙蜥蜴,火速往沙尘的另一头飞奔而去。
沙砾船「女神指挥」号,在那之后像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晃了好长一段时间。
运气好的在船舱里逃过一劫,还有人只是抓著柱子或扶手撑了过来。
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人,只能和货物一样,掉落到外头的不知名之处——
(——啊。)
此时,理人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
好像看到了在迷蒙的沙尘滚滚之中,罗格维尔大人华丽的衣裳消失在船外。
「罗格维尔爵爷!罗格维尔大人!」
盖瑞·布朗的尖叫不绝于耳。
「掉下去了!大人掉下去了!快来人啊!」
但是他的话却无法传递给不懂威尔塔米亚语的船员们。在狂爆沙浪之中,没有一个跟随他而去。
「罗格维尔大人!」
但是——也正因如此——理人的身体动了起来。回过神来,已跺著地板往栏杆的另一头飞奔而去。
掉下去的人,只能束手无策地眼巴巴看著他们掉下去。
因为这在理人的心中已经是一件比什么都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喂!等一下!英雄大人?你在做什么啊!」
像是哈谢姆的男子声音,听起来好远好远。
* * *
——时间会为人们带来什么呢?
零岁到三岁。完全没有任何记忆。只是努力让身体成长,长成婴儿能够行动的身驱。
四岁到八岁。以特洛鲁家独生女的身分,在偏僻的荒山野岭里尽情奔跑。从没想过会失去这样的生活。
九岁到十一岁。父母双亡,开始了身为盗贼的修行。潜入迷宫之中,围绕著宝藏的每一天都和生死搏斗。最后最险恶的是和最强的伙伴们,一同以封印魔神为目标展开了冒险。
然后——从这里开始,伊休安的时间突然中断了。
感觉就像是连在一起的时间被别人硬生生拔掉似的,被切成碎片的时间轴飘浮著,最后伊休安被以一个十七岁女孩的身分放了出来。
就算听了为什么会演变至此的说明,还是没办法认同。
如果说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就是伊休安只要看著顾虑自己、而且想照顾她的「伙伴」,内心就觉得无比烦躁。
搞不好已经不需要了,但还是想说。
不要哭!理人。我不喜欢看你哭——
摇晃是什么时候平复的。
伊休安·特洛鲁终于松开了紧咬著的牙关。
「这——……我还……活著吗……?」
虽然从船体开始大幅摇晃时开始就已经先进入船舱避难,但还是非常辛苦。总之窝在那窄到出名的走廊,拚了命的用腰和脚底尽量不要让自己飞出去,然后撑了下来。一放开穿著靴子的脚,僵硬的全身开始叽叽嘎嗅响了起来。
(啊——还以为死定了……)
虽然似乎有一次在「虫洞」差点死掉,不过快死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自己快死了。这是人类普遍的真理。
四周散乱著不知本来是摆放在何处的货物。
一边转动肩膀,一边张望四周,应该有一起拉进来避难的托托,正在一旁头晕。
「喂,托托。你没事吧?」
「……啊呜……啊……头好晕……咕噜咕噜……已经不能……再转下去了……」
总之,看起来是没有什么显眼的外伤。她决定就这样丢著她不管。
(魔法师,没有「漂浮」这个技能来著?)
还是说,那个技能是没到海达尔那个等级就无法学到的吗?
伊休安越过四散的障碍物,打开回到甲板的门。
外头如预料之中,状况凄惨。
遮阳帐篷被吹飞,木桶滚落四处。从头到脚都被沙子覆盖,瘫在地上的船员和正骑士,全都在甲板上东倒西歪。脚断了的折叠椅,是那个人妖贵族大人所使用的东西。
船长和哈谢姆·德拉两人正热烈交谈当中。
「喂!哈谢姆!」
伊休安扬声一喊之后,两人都回头看向她。
「如果你们在找托托,她在船舱里喔!毫发无伤。」
「——这样啊?」
「嗯。麻烦你帮忙跟船长说一声。」
虽然他低头看了一下伊休安,不过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始用当地的语言跟船长说起话来。以一个总是吊儿啷当奸笑的男子来说,难得地显得很不自然。感觉就像是在说现在不是这个时候。
「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个嘛,有一点小事啦。」
哈谢姆笼统地说著。
随著时间流逝,可行动的人数也变多了。即使如此,不知为何却不见伊休安所认识的那个黑发少年的身影。
伊休安无计可施,只好开口询问:
「我说,喂,哈谢姆。」
「怎么了?」
「你有没有看到理人?」
针对这个问题,依耶马路特的护卫剑士的回答是……
「看是有看到,不过不见了。」
「啊?」
「在沙尘暴中,我看到他从这里跳到正下方去了。」
像是脑门被敲了一记般的冲击,不禁让人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为、为什么——」
「他想救掉下去的罗格维尔大人。结果两人都没有再上来了。」
伊休安鞭策了自己怎么都停止不了颤抖的身体,从他口中所说的栏杆往下看去。
一望无垠的沙还是只有沙,四处都不见伙伴的身影。
从这里?
在沙尘暴的当时?
无法停止袭来的晕眩感。
——结果。不管船上的船员找遍船舱的每个角落,失踪人数还是没有改变。
身为威尔塔米亚国王的代表的高阶贵族罗格维尔爵爷,以及「无名者」的勇者理人·相川。只有这两人从沙砾船「女神指挥」号突然跌下去而消失无踪。
「你要怎么给我个交代!他可是国王的代表啊!」
「盖瑞大人请冷静。求求你!」
听了同样消息的盖瑞·布朗,完全不听托托的阻止,跟船长激烈争执。
自己——该要怎么办才好呢?
伊休安不断用力紧咬自己的嘴唇。
(喂。)
(理人。)
(那个——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