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十二话 里树妃的受难

『一个叫做黄湖的村子有白娘娘的线索』。

壬氏与西方使者私下会面的翌日,就收到了猫猫寄来的这封信。

真不知该说是来得巧还是不巧,壬氏头疼不已。

来自西方的使者,乃是去年自砂欧来访的使节之一。对方是那对有如孪生的女使节之一,名唤爱凛(艾琳)。另一人名叫姶良(艾拉),因此有些容易弄混。上回姶良戴著红色饰物,爱凛戴著蓝色饰物;她这次则是穿著蓝色衣裳。她是微服私访,所以穿的并非显眼的礼服(Dress),而是在荔国常见的曲裾深衣。

坦白讲,壬氏不怎么愿意与她近距离见面。因为以前她所见过的壬氏不但男扮女装,后来还取了月精这个可耻的名号。

壬氏原本已经够忙了,什么事情非得挑在这种时期说?结果此事竟是罗半所安排。罗半待在西都时似乎有些举动,只是壬氏认为这名男子绝不会图谋不轨,所以不予理会。倒不是信任他,只是了解他的性情。壬氏是不太明白,不过这名男子总是以数字美或不美作为思考准则,因此不会做出他所谓「不美」的行为。

谈论的事情一半如壬氏所料,另一半虽然意外,但也不是完全想像不到的事情。关于这两点,罗半似乎事前早有耳闻,没做出什么反应。

爱凛说出了令人头痛的要求,希望壬氏要么输出米粮,要么帮助她逃亡荔国。

关于输出方面,罗半已经跟壬氏谈过有种名为甘薯的薯类。他表示此种薯类即使土地贫瘠一样能种,且收获量多出稻米的好几倍。一回京城就找壬氏谈这种事情,那个家族果然不容小觑。

多亏于此,害得壬氏回京之后半月以来,必须不眠不休地处理政务。光是处理累积的公务就已经让人案牍劳形,竟然还多这么一件事。后宫的事务也尚未交接完毕,令人头痛的事项又冒了出来。

蝗灾对策与输出砂欧,这些事情如果公然提起谘询,官员们是不会点头的。特别是关于蝗灾,官员们都认为靠壬氏至今做的各项对策就够了。他们只有在灾祸可能降到自己头上时,才会想到要未雨绸缪。他们一定是不想因为杞人忧天而增加自己的公务吧。

不得已,壬氏只得改变个名目。他提出让那些子字一族叛乱时朝廷缉捕到案的犯人以耕作代替劳役,这样就不会有人对开垦新田有意见。而子北州多的是土地,既然已不受制于子字一族,朝廷要干涉就不像以前那般困难。另外一大重点是很多犯人过去曾是农民,之后的生活只是恢复受雇于子字家族之前的水准,顶多比那稍稍艰困一些罢了。

而且壬氏不是亲自为之,而是让别人代他执行。代理者乃是子字一族离散后,代替来治理子北州的高官。原为子北州出身的地方官,多年努力才熬到这个地位,且过去曾经历过蝗灾。作为今后的对策,壬氏向此人解释过只要甘薯落地生根就能保百姓不饥,立刻获得了同意。

不够的人力,就在子北州凑齐。农家多的是无法分得田地的三男以下壮丁。女皇施行过的后宫政策堪称德政,而这也是一样。

壬氏至多能想到的就这些了。壬氏是秀才,却绝不是英才。虽然还有些缺漏,不过一些细节就让代他执行的人去处理吧。尽管责任重大,还是非逼他们做不可。

纵然将责任交付给别人很过意不去,不过壬氏另有要务。案牍劳形已是家常便饭,即使如此,他自认为明白自己的能力范围。

尽管人数尚少,不过壬氏还有几个可信赖的部下,每个都是各司其职、适材适用。壬氏思索此番这封书信该如何处理,同时轻轻举杯。杯中早已滴酒不剩,眼尖的侍女水莲一察觉到就说「哎呀哎呀」,为他斟了果子酒。

壬氏看著她斟酒,忽然将猫猫送来的信拿给她看。

「眼下有没有人手边无事?」

「回殿下,正好有几人才刚刚回来。」

「给孤挑几个适宜的人吧。」

「那么……」

水莲手掌贴著脸颊,做出思考的动作。

「新招聘的人员很有意思,殿下要不要试试?」

「……不要紧吗?」

壬氏狐疑地看著水莲。水莲依然笑得快活。

「老嬷子至今何时给殿下挑错人过?」

水莲满怀自信地如此回答,壬氏只能面露苦笑。这个连猫猫都得甘拜下风的侍女,原是跟著皇太后的。正是她与其他人在群魔乱舞的后宫中,守住了十来岁就怀上当今圣上的皇太后。

壬氏相信皇太后之所以让水莲这样跟著自己,是出于一片慈母心。

「殿下若是不信,我给殿下说一件天大的秘密。」

说完,水莲悄悄对壬氏耳语了几句。耳语的内容让壬氏身体跳动了一下。

「此话当真?」

「是真的,之前我为了一件事得罚罚她,结果得知了此事。」

以内容而论,与公务八竿子打不著关系。但对壬氏而言却是有益的报告。应该说没想到水莲还罚过她。

为了什么、怎么罚,在此就不明说了。

「小殿下偶尔也想赢过她吧?」

说著,水莲先是做个以年长女子而言有些可爱的动作,随即恢复成原本那能干侍女的挺立姿势。

「那么奴婢这就去安排。」

水莲缓缓低头行礼,然后不发出半点脚步声就退下了。

这事已经交由水莲办理,壬氏只管尽力处理其他公务就是了。

回到正题,西方使节爱凛除了方才那事,还多带了一个问题来。此一问题似乎连罗半也是初次耳闻,一听立刻变了脸色。

听到此种问题,即使是壬氏也巴不得能充耳不闻,险些维持不住笑脸。

说穿了,就是关于白娘娘的问题。

多亏于此,壬氏这回又去不了烟花巷的药铺了。

○●○

「我们已经捉拿到白娘娘了。」

沼泽村庄那件事发生后过了两天,猫猫就接到了此一消息。考虑到送信与收信所需的时辰,表示他们不到一天就做出了成果。

来到药铺的是马闪,他在绿青馆玄关鬼鬼祟祟的,是右叫把他带了过来。听到猫猫说今日白铃小姐没有偕同前来,他才明显地松了口气。

由于药铺地方太小,猫猫请老鸨准备了房间。绿青馆有许多可供密谈的房间利于行事,不过前提是不被赵迂发现。好奇心旺盛的坏小鬼动不动就想插嘴,所以被右叫带走了。

猫猫喝了一口备好的茶水。

「这样啊。」

「反应还真平淡啊。」

「不,小女子其实满惊讶的。」

看来马闪还不懂得解读猫猫的表情。换成是壬氏或高顺的话,会看见猫猫眉头的皱纹。

飞鸽传书此一手段,只要反过来利用就手到擒来了。猫猫也觉得他们只要看过绑在鸽子身上的文书,或是拿下前去取信的人就能掌握到某些线索,但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就到手。

猫猫在其他地方得到一名帮手,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猫猫要求那个祭祀蟒蛇的老先生提供协助。老先生很疼爱他那行为近乎欺诈的妹妹与甥孙。猫猫说她知道妹妹与甥孙跟白娘娘多少有点关联,老生先继续知情不报只能等著看妹妹与甥孙受罚,所以要老先生弃暗投明;说穿了就是威胁。

「我们看守那间鸽舍,等有人来了之后一路跟踪,结果抵达了某个官员的别第。」

他们让老先生的妹妹当面查验,她说她见过此人;于是马闪等人又让她指认与该名官员有交情的其他官员。结果正是其中一人窝藏了白娘娘。

「真是太容易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官员为何要如此包庇她呢?」

「官员们嗜吸大麻,官吏查出家中有疑似鸦片的残渣。」

「喔。」

这下猫猫就懂了。开始吸食成瘾性麻药的人,为了拿到麻药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戒毒也得有非比寻常的决心。

「这是个教训,叫大家不要碰危险的药品。」

「你有资格说吗?」

猫猫无视于马闪充满疑问的表情,心思已经转到了今天要调制的药品上。马闪来此想必也就是为了跟猫猫通知此事,所以应该没其他事了。他右手的伤似乎已经痊愈,白布条都拆了。猫猫其实觉得他大可以用书信或派其他人来通知就好,没必要特地一边躲著娼妓一边前来告知。

然而,马闪话都说完了,却迟迟不肯起身离席。他彷佛有话在嘴里说不出来,频频偷瞄猫猫。

「……怎么了吗?」

「没有,那个……」

猫猫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也不想多问。反正一定是什么麻烦事,最重要的是假如与壬氏有关,那就更不想扯上关系了。

自从在西都告别,猫猫就没见过壬氏。她只有为了白娘娘的事写信给壬氏,收到的回信内容也只谈公事。

(希望他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猫猫认为这样才最能够相安无事。然而越是祈求和平,世事就越是不从人愿。

马闪不再摆出一副有话要说不说的样子,正色抬起了头来。他用一种下定

决心的眼神望向猫猫,开口说了:

「我有个问题,以女子来说,月事不来是否就表示有了身孕?」

「……」

这男的忽然说这什么啊。猫猫给马闪一个白眼,他把嘴巴抿得跟锯齿似的,一张脸越来越红。反应纯情到这种地步,反倒让猫猫不知所措了。

方才他说女子有孕什么的,猫猫不禁担心他是否被哪里的坏女人欺骗了。

(不是没有这可能。)

这个男人做事有点粗心。有很多人被女子灌酒,就这么犯下一夜的过错。从马闪的职位来想,一定有很多女人想往他酒里下药。

猫猫认为这事开不得玩笑。

「……马侍卫,就算是上了人家的当,身为男人还是得负起责任。」

马闪一脸诧异地看著猫猫。

「如若真是自己的骨肉就该负起责任,话虽如此,对方也有可能会骗您──」

「给我等一下,你在说什么?」

「不是马侍卫让哪位姑娘怀上了身孕吗?」

「瞎说什么!」

马闪一拳捶在地板上,震动大到让猫猫整个人弹了起来。他是用右手捶的,猫猫担心他不要又受伤了才好。

「既然如此,怎么会问这个?」

「这、这是因为……」

马闪又开始要说不说了。他一边吞吐其辞一边东张西望,然后向猫猫耳语:

「我说的是里树妃。」

「……」

猫猫凝视著马闪。

(不,不会吧……)

的确,当时两人之间呈现一种奇妙的氛围。里树妃与马闪若不是碍于身分立场,当时的确有种情投意合的氛围。

(不,等等,何时发生的?)

他们哪来的闲工夫?不过猫猫也不是一天十二时辰盯著两人,因此也无法全然否定,可是她又想,之前两人看起来似乎没那种感觉。

猫猫虽作如此想,但似乎脑子也乱了。她翻翻柜橱,拿出药包放在马闪的面前。

「这是比较无害的堕胎药。」

此为娼妓爱用的上上品。

「我下手可能会不知轻重,但可以让我揍你吗?」

马闪难得讲话口气这么客气,反而让人感觉出他的愤怒。要是被这男人用蛮力一揍,猫猫可吃不消。她悄悄把药放回原位。

马闪乾咳一声后,喝了凉茶以冷却因羞耻与愤怒而涨红的脸。

「那个,关于那位贵人那个的那件事……」

马闪似乎想避免说出特定名称,用极其暧昧的讲话方式开始说起。

「听说她们在长期离开某个地方之后,必须做一件进去时做过的某种事情。」

「某个地方」指的应是后宫了。

「喔,侍卫是说那个啊。」

猫猫拍了一下膝盖。进入后宫必须满足几项条件,如同男子得是宦官,女子也有件事得做。这事没男子那么难,只是有一点绝对得避免,就是在进入后宫前已有了身孕。因此进入后宫之际,都得先确认月经如常才能入宫。

有时也会例外恩准宫女暂时返家,但几乎都是于结婚前夕返家请安。在这种情况下,对方的名字也会记载下来,所以就算怀孕也会被认定为对方的骨血,而且几乎都在临盆之前就辞官了。

假若离开后宫将近两个月,而且还是贵为上级妃的话,必须再接受一次入宫前的检查也无可厚非。

只是自她们从西都回京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月以上的时日。

「也就是说娘娘月事来得迟了?」

马闪尴尬地点头。

「就里树妃的情况来说,她似乎原本就因为年轻而身心不安定,再考虑到前阵子舟车劳顿,窃以为多少迟了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这纯粹只是就健康面而论。马闪既然会知道这种私密问题,可见还有其他问题。

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上级妃,若是因为在后宫发生一些事而显现出孕象,会有什么后果?而此番她远行的原因,是在斟酌是否要将她赐婚给皇弟壬氏。既然马闪都知道了,绝对也传进了壬氏的耳里。

(她真的是命小福薄。)

由于本人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猫猫只能深感同情。她原本就已经被周遭旁人瞧不起,现在又冒出与壬氏的婚事,他人的嫉恨想必是无法避免的。

但是先不论怀孕,里树妃连那之前的过程都没经历过,让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应该尚未为皇上侍寝才是。

这么一想,猫猫似乎知道这个男的想说什么了。

「侍卫的意思,莫非是要小女子证明里树妃的清白?」

猫猫此言一出,马闪的神色清楚好懂地一扫阴霾。

「你愿意接下此事吗!」

「愿意。但是这么一来,小女子就得进入宫廷。若是医官也就算了,他们会对一介开药铺的放行吗?」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医官长谈妥了。而且罗门阁下似乎也愿意与你同行。」

事情谈得真快,也就是说他是先斩后奏。之所以让养父罗门出面,想必是因为庸医不可靠,但派男医官又怕有些不妥。罗门这号人才正好派上了用场。

猫猫很久没见到阿爹了,心情兴奋雀跃。虽然对里树妃过意不去,但这对猫猫而言是个好消息。

相较于猫猫显得迫不及待,马闪却仍然满面愁容。

猫猫或许该再追问一下,但她当时没想那么多。

翌日,宫廷派来了差役。猫猫照常把药铺交给左膳顾。

「拜托你早点回来啊。」

这是哪户人家养的狗?他每次都是这副德行。幸好赵迂早就跟右叫一起去采买了。猫猫实在无法带他进宫,所以先跟老鸨谈过了。

赵迂不在,却换成毛毛死缠不放,不过猫猫拎起它的脖子,把它放到了左膳头上。左膳嘴上说:「很热耶。」却一副窃喜的表情享受它肚子的白毛。

进宫当差之际,人家会送她新衣服好让她打扮得像样点,或许可以算是赚到外快吧。衣服不会被收回去,猫猫总是在当差完毕后拿去旧衣铺卖,或是由娼妓们争相出价。除了平时的衣裳之外,另外还准备了一件白外套。这是医官服的代替品,在这季节多套这一件很热。

既然猫猫像这样被叫去,表示此时此刻娘娘的月经还没来。猫猫准备了可促进血液循行的温经汤,以备不时之需。另外还有几种可用的药,猫猫挑了副作用较少的种类。猫猫是觉得经验远比自己丰富的罗门不可能没准备,但她考虑到比起身为宦官的他,由同为女子的自己送去比较不会让娘娘紧张。

马车驶入宫廷中,在后宫门前停下。这儿离以前她受到皇太后安氏召见的宫殿相当近。

猫猫一边忍受著闷热一边披上白外套,然后下了马车。

这是一座正好位于皇太后宫殿与皇后宫殿之间,规模较小的宫殿。想来应该是如今的后宫尚未建成之时,昔日嫔妃的住所吧。去年猫猫造访的那栋先帝住过的楼房早已拆毁,使得周遭的景观显得有点煞风景。

宫殿门前,站著一位神态稳重的医官,手上持著拐杖。

「你来啦。」

医官罗门跛著脚来到猫猫身边。虽然有书信往来,但大约有半年没见到面了。

除了罗门之外,另有两名像是医官的男子。不知是因为身为医官,抑或是顾虑到里树妃的心情,两人皆为个头矮小、恭俭温和的老人。

「请进。」

里树妃在后宫的一名侍女出来相迎。猫猫有见过这面孔,但不知其名。只是,对方似乎记得猫猫的长相,她听见对方微微啧了一声。

虽然每次都是如此,但不得不说对方态度还是一样坏。毋宁说似乎甚至恶化了。

「这边请。」

侍女如此说完后带著众人入内,不过总觉得她似乎在绕远路。她先是走上二楼,接著前往三楼,来到最后头的房间之后,又大言不惭地说:「真是抱歉,奴婢忘记娘娘已经换房间了。」

(就这么想跟我们过不去吗?)

由于同行的三位医官全是老先生,神情又显得温和顺从,侍女把他们看扁了也说不定。

结果猫猫被带到宫殿一楼最后头的房间,感觉就只是平凡无奇的嫔妃房间。当然说普通也是拿嫔妃做标准,房间里尽是老百姓花上一辈子都用不起的家具什器。

里树妃躺在华盖床上,已见过多次的侍女长神色尴尬地站在一旁。虽然医官已经年老,但侍女长看到几个男人仍然浑身紧绷了一下,接著发现猫猫也在,才显得稍稍松了口气,不过猫猫感觉对方似乎对她仍有另一番戒心。

「我们几个不便处理此事,因此微臣带了另一人代为处理。」

罗门简短地如此说明,接著向猫猫使个眼神。

里树妃被怀疑怀有身孕,就算没有,身为上级妃如果与皇上以外的人发生过什么,恐怕小命难保。

(我是觉得不可能。)

首先,猫猫不认为像里树妃这样没心机的人能有如此大的秘密。假如有,别说猫猫,与她同行的阿多不可能浑然不觉。只是不能保证绝无可能。

于是猫猫站到怯生生的娘娘面前,两手手指各自蠢动。

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证明里树妃乃是处子之身。像猫猫这样在烟花巷出生长大的人,多的是办法可以查验。

「快点把事情解决了吧,这样心里比较轻松。」

「咦!等一下……不、不要,啊啊!」

「没事的,娘娘只要数数床上的木纹,很快就结束了。」

「咦,啊,啊啊!」

(插图013)

里树妃伸手向侍女长求救,但猫猫拉起了床铺的帷幔。包括阿爹在内的老医官可能是顾虑到娘娘的心情,都躲在房间一隅背对著床。

有好一会儿,里树妃不成言语的惨叫响彻了房间。

「不用说也知道,娘娘是清白的。」

猫猫一脸若无其事地用手巾擦手。床上躺著浑身瘫软无力的里树妃,侍女长慌得不知所措。猫猫认为都是女子没什么好害臊的,对娘娘做了替玉叶后诊断逆产儿时的类似处理,不过看来把经产妇与大闺女等同视之似乎还是做错了。消耗的体力比以前在浴殿替娘娘全身除毛时更激烈。

「猫猫,再待人家温柔一点。」

罗门说出了为时已晚的话来。身后两位老医官也露出尴尬的神情。

由于差事已经办完,猫猫正以为接下来只需慢慢写文表时,事情发生了。

「失礼了。」

某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房门打开,里树妃的三名贴身侍女走了过来。走在中间的,是之前受过壬氏警告的前侍女长。她还是一副坏心眼的表情,只是今天又更甚于以往。

「各位姑娘有何贵事?」

侍女长问道。虽然就地位而论应该是她比较高,但现在的侍女长原本只是个试毒侍女。看到前侍女长不免畏缩,也是情有可原。

前侍女长理都不理这个侍女长,看了看几位老医官与猫猫。

「娘娘的清白获得证实了吗?」

「是,刚刚才查验完毕。」

听罗门如此回答,前侍女长将视线移向猫猫。

「可是,查验的不是那边那个女人吗?原本就与娘娘认识的人来查验,怕是有欠公允吧?」

简直想说猫猫会为了偏袒里树妃而撒谎似的。坦白讲,她那种态度有点惹恼了猫猫。

「那么您也一起来查验如何?若是再找一位产婆来,我想会更清楚明白。」

听到猫猫的发言,里树妃与侍女长的脸孔都在抽搐。那副表情像是在说,若是再受到更多羞辱就要活生生气死了。

岂料前侍女长却摇摇头,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她变得比上回更目中无人了,不像以前好歹表面上还会装得殷勤有礼。

原因就握在她的手上。

「我其实也不想这么做的。可是,既然都找到了这样的东西,我觉得容不得我有私心,才会冒昧前来说明。」

说著,前侍女长把手里的纸张放到了桌上。那纸不知为何皱巴巴的,让猫猫很是疑惑。

「没想到娘娘竟然会写下这种东西。」

她假惺惺地哭倒在桌上。

看到纸上写的内容,猫猫皱起了眉头。

「她竟敢写情书给圣上以外的人。」

纸上用可爱的字迹,写著光看都觉得又酸又甜的文章。

(难怪要绕远路了。)

猫猫这下才明白,起初他们前往里树妃的房间时,侍女为何要整人似的把他们带往其他房间。恐怕是为了拖延时间。

房外有前侍女长叫来的官员。假如里树妃红杏出墙之事属实,侍奉娘娘的侍女们也将受牵连。明明是如此,她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来?

最大的问题在于情书是否真的出自里树妃之手,然而笔迹已经过鉴定,确实是出自娘娘之手。

猫猫他们还来不及向娘娘问个清楚,就被撵出了宫殿。

看来他们其实是想赶在猫猫查验前过来,但因为没能拖延时间而失败,所以可说是使出了强硬手段。

被撵出来的猫猫等人,决定先回宫廷里的尚药局再做计议。

猫猫本身是个外人,罗门与另外二位医官为人又不强势。一旦对方说到此为止,他们也只能离开。

总之猫猫先拟好一份类似文表的文书。虽然前侍女长说猫猫的话不可信,但事情不是由她来判断。至少看到里树妃的反应,这几位老医官似乎都认为猫猫说得没错。

「不过那种做法还真是露骨呢。」

老医官甲开口说了。这位医官身形高瘦,让人联想到枯树。

「是啊,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老医官乙回答。这一位则是有著胖如香肠的手指,以及圆滚滚的体型。

罗门以岁数来说与两人差不多,但因为是新进医官,因此为众人准备茶水。猫猫本想帮忙,但罗门说:「你先把文表写好吧。」体贴地让她坐下。

「后宫从以前就有很多那种人,但只要想到现在还是老样子就觉得受不了啊。」

「是了,我不会说全都是姑娘家的错,不过女人一多总是浊气重。我看宫廷里也差不多吧。」

听到二位医官的对话,猫猫偏头说:

「两位应该不是宦官吧?」

但口气听起来却好像待过后宫似的。

「是啊。我们待过后宫,但没有去势。还没去势就溜了。」

「因为早年医官即使不是宦官也能进后宫的。只是取而代之地,每次都得服用奇怪的药品就是。」

(喔。)

猫猫想起来了。讲到后宫最大的丑事,就是数十年前发生的那桩了。说是有个医官与后宫宫女私通,弄大了人家的肚子。其实当时是将先帝干的事赖到后宫医官头上,将该医官与私生子逐出后宫解决了此事。

这让猫猫想起,虽然目前后宫医官仅有庸医一人,但当时的规模可是现在的好几倍。既然不用阉割也能入宫,另有几名医官也很合理。

「多亏于此,溜得慢的我就变成这样了。」

罗门用托盘端著茶过来了。

「谁叫门兄那时候照样悠悠哉哉的呢?」

「是啊是啊,所以我们才能得救。」

二位老医官笑得高兴,罗门却只能露出困扰的表情。再加上亲昵的称呼,看来三人是老朋友了。

「小姑娘既然是门兄的养女,那么你就是那个了?那个怪家伙的……」

由于讲到这里的时候猫猫的脸孔已经不是歪扭而是变形了,胖嘟嘟医官马上住了口。

「嗯,这个年纪的姑娘经常如此。人家不喜欢的东西就少提吧。」

高个子医官识相地如此为话题做结。可能是年长者比较有智慧吧,很高兴他这么明理。

「回到正题,原来那种人从以前就很多了吗?」

「是啊,因为后宫就是个龙蛇杂处的地方。」

在女皇治国的时代,众女子无不是互相百般陷害。由于女皇用人任官一向只讲求实力,因此后宫也在那异样的空间中构成了宫廷的缩图。

「据说细作(间谍)也很多呢。」

「细作?」

看来嫔妃之间果然是争斗不断,老医官说她们会利用下女刺探别处的内情。

「偶尔好像还会有侍女背叛主子呢。」

据说有些嫔妃会花言巧语蒙骗对现况心有不满的侍女,收为己用。她们有时还会借助父母的力量,反过来掌握对方父母的弱点等等,使得后宫内的权力排行瞬息万变。

「尤其是当今皇太后有了身孕时更是惊人。一些嫉妒到疯了的嫔妃,不知使出了多少毒计想要她的命呢。」

「是了是了,直到得到女皇保护之前,我都不明白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是因为她有个厉害的侍女。那侍女太有能耐了,听说还让刺客投诚了哩。」

(在讲哪本话本啊。)

猫猫没了兴致,表情冷淡地啜茶。

「许久没看到那么让人讨厌的场面了。」

猫猫闻言,心里起了个疑问,说了出来:

「就二位的话听来,似乎是说有其他嫔妃唆使侍女陷害里树妃?」

「不是吗?不然,谁会那样狠心诬陷自己侍奉的千金小姐呢?」

这么说来倒也有理。前侍女长至今的行为,至多都只能算是欺凌娘娘。但这次不同,摆明了是要诬陷她。

这么一来,娘娘会被逐出后宫,侍女们都会失去官职,前侍女长也可能同样受罚。

「可是即便如此,这么做似乎也太肤浅了。」

对于猫猫的疑问,二位老医官互相对看,笑了起来。

「既是门兄养大的女儿,我想你一定是位相当聪慧的姑娘。可是这世上啊,有很多人看事情不像你这么仔细。」

高个子医官向猫猫谆谆劝说。

「小女子明白不是没有那种人,只是……」

但也做得太过火了。

「像他们那种人啊,只顾著出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的将来。起初只是因为看对方有点不顺眼就戏弄戏弄。可是,一旦遭受到反击,火气就更大了。」

「可是,只要考虑

到对方的身分,难道多少不会有点退缩吗?对一位上级妃,区区侍女这样强出头……」

猫猫反驳道。

「嗯,你说到重点了。只要有人推这种勉强悬崖勒马的感情一把,人啊,蛮容易就会堕落的。」

于是轻易就搞出了所谓的细作。

「哈哈哈哈,你真的很爱聊这种事呢。上次你不也说过吗?那个传闻中的白仙女是来自外国的细作什么的。」

胖医官边吃甜馒头边笑道。罗门稳重地笑著啜茶,但从他眼神深处可看出对里树妃的同情。

「别担心,只要小姑娘好好上书,那个娘娘不会有事的。」

像是要去除罗门的担忧,胖嘟嘟的医官如此说道。

「可是情书这问题可不小啊。」

罗门仍在担心。

「这有什么,那个年纪的姑娘常常都这样的。姑娘家作春梦写情书有什么不对?只是说出去的确很丢脸,论身分也不合适罢了。只要说是练习写给皇上的就成了。就算真的写了,又能送给谁?嫔妃的书信,应该全都得经过检阅啊。」

「是这样没错,可是……」

那个莫名充满自信的前侍女长让猫猫很是挂心。

「对了,猫猫。」

「什么事?」

罗门坐立难安地偷看外头。

「差不多这个时候,有个人每次都会跑来喊著『点心时间到了』。你待在这儿不要紧吗?」

猫猫一听此言,立刻把罗门端来的茶喝乾。

可以听见尚药局外头有个奇怪的老家伙在哼歌。猫猫迅速收拾好随身物品,打开与入口位置相反的窗户。

「那么小女子告辞。」

「真是个顽皮的姑娘。」

老医官嘴上如此说著,却无意阻止,而是在准备避开即将前来的急风暴雨。

猫猫才一到外头,就听见「砰──」一声用力把门推开的声响。

「叔父!我带鸡蛋糕来了──!一起吃吧!」

这个喊著点心名称的人绝对就是那个单眼镜怪人,因此猫猫不再有理由久坐。

(不过话说回来……)

这样里树妃的问题真的就解决了吗?猫猫心中仍有不安。只希望别演变成更大的某种问题就好。

然而,猫猫的坏预感总是会化作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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