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十一月,在一个凉飕飕的星期一晚上,红朗正在搜查九科的办公室里大口喝着咖啡一个人加班,这时,来了一名稀客。
“不好意思——晚上好——”
红朗听到从搜查一科那边传来了轻快的声音,便探出头去看,在一片漆黑之中,走廊里照过来的光线下有一个小巧的人影。那人注意到红朗后朝这边靠了过来。看到对方的装束时,红朗吃惊地半张开嘴:休闲西装里穿着的背心、胸口处系着的大号缎带、还有短短的百褶裙——怎么看都是穿学校制服的年轻小姑娘。
“啊、打扰了。”她朝红朗打了个招呼。那是个五官精致的可爱少女,手里拿着学生包,另外还提着一个大纸袋。
这个小姑娘,是谁?警视厅、更何况这里的刑事部应该不是女高中生可以随便跑进来的地方。不过自己之前也把伦子小姐错认为中学生,结果让她大发脾气,所以不能光凭外表来轻率地下判断啊。说不定其实她是女警呢。
“辛苦了。”红朗姑且先低下头打招呼。
“哎?啊、嗯,辛苦了。”对方露出了有点困惑的表情。“那个,你是新人对吧?”
“是的!我从上个月开始在搜查九科学习,我叫桐崎红朗!”
“九科?啊啊,那,所说的伦子小姐的新搭档……”
“就是我。”
“原来这样呀!伦子小姐一直受你照顾了。”
这次是对方深深地地下了头。一直受我照顾?红朗想着歪了歪头。这个孩子,是伦子小姐的什么人呢。
“然后,那个,你知道爸爸——啊,筑摩川在哪里吗?”
“ZHUMOCHUAN?……啊啊,你是说部长吗?”
“是的,啊,不好意思忘了说,我是筑摩川的女儿,我叫梨纱。”
红朗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筑摩川部长的女儿?真不知道是把那个熊老爷子【注】的遗传基因的哪个部分给怎么改造过才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儿,不过如果是那样,的确能说明这个女高中生一个人跑到警视厅来的原因。
(译注:红朗这么想可能是因为“筑摩川(TIKUMAGAWA)”的日文发音中有一部分和“熊(KUMA)”一样。)
“辛苦了,大姐!”
红朗比刚才更夸张地低下了头。
“……大、大姐?”梨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和部长交过亲子之杯,所以大姐就是大姐!如果有业务联络找熊老爷子的话就交给我吧!”
“业务……那个,我只是给他送夜宵和换洗衣服……”
“好的!请让我交给他。部长,呃,好像是目黑【注】警署管辖区出了什么事情,去了那边。”
(译注:东京都23区中的目黑区。)
“这样吗?电话不接邮件也不回……那样的话,不知道他还要有几天不回家啊……”
“因为熊老爷子就像是住在警视厅里一样呢。”
“爸爸他,工作一忙起来就饭也不吃澡也不洗,连衣服都不换,真是臭得要命。”梨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那个,是桐崎……吧?把这个给他的时候请告诉他要好好吃饭,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
红朗朝纸袋里偷偷看了一眼。在熨平叠好的衬衫下是一个大方盒子,冒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咕——”,肚子的叫声响遍了整个搜查一科。梨纱睁圆了眼睛。
“刚才的不是我!”红朗一本正经地坚持道。“是胃里那个忍不住的家伙,我肚子不饿,所以不会偷吃的!”
可是,还没等他说完,肚里的馋虫就又响了,梨纱忍不住笑了出来。
二十二点,伦子回到九科的办公室时,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石化了。
“啊伦子小姐,唔姆唔姆,你回来啦。”
“伦子小姐!抱歉,这个时候来打扰你。”
红朗朝嘴里塞满炸鸡块、梨纱在泡茶的场景进入了视线。
“……你们在搞什么……”
伦子不禁愕然说道。
“我肚子饿了,梨纱小姐、唔姆、就让我稍微吃一点、老爷子的夜宵。”
“你这哪里是稍微吃一点。盒子不是已经空了吗?”
“唔噢!?”红朗发出怪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真、真的。”
“看你吃得很香结果没有机会阻止……”梨纱害羞似地笑了。
“怎、怎么办、熊老爷子的夜宵全被我吃光了。这可糟了,他会发火的,糟了啊怎么办啊。”红朗说着仍接连不断地把盒子里所剩无几的炖菜送进嘴里。
“不想被部长打个半死就快点去便利店买点海苔卷什么的回来。”
“是————”
红朗慌忙飞奔出仓库,不到五分钟就抱回了满满一塑料袋的便利店盒饭。他拜托梨纱帮忙,把饭盒用饭团和油豆腐寿司重新装好。
“不知道饭被我吃了的事情会不会暴露啊。”
“爸爸他味觉迟钝,所以我觉得不会发现的。”梨纱说着笑了。
“他怎么也该发现这不是梨纱亲手做的吧。毕竟每天都吃。桐崎你准备好借口吧。”
红朗听了来回看着伦子和梨纱的脸。
“对了,你们两人是认识的吗?”
“……哎,算是吧……”
伦子不好说明似地吞吞吐吐,但梨纱用明朗的语气答道:
“我们很久以前就是朋友了,从我小的时候。对吧,伦子小姐。”
“啊啊,嗯。”
朋友。这个词对伦子而言很难说出口。因为,自己并不是人类,而是贪图人类一侧的生物。
“要是也能给伦子小姐做盒饭就好了,不过做不出你喜欢的饭菜呢。”
听到梨纱过意不去似的话,伦子别开了视线。
“吸血种的话要吃什么啊?能吃普通的食物吗?我还没见过伦子小姐吃饭的时候。”
这个家伙真的是、什么都能毫不顾忌地问出来啊,伦子无语了,心里感到可气的同时又觉得轻松。既然你不考虑我的感受,那我说话也就不用顾虑了。
“什么都可以吃。不过没有什么吃的必要,而且也不怎么清楚好吃是什么感觉。”
伦子冷淡地回答。
“咦?可是我的血很好喝吧?”
“谁、谁说过那种话!那只是你擅自主张的吧!”
“伦子小姐不也饿了吗,要不要吃夜宵?”
“别卷起袖子伸过来,梨纱还看着呢!”
“啊、抱歉我考虑不周,是说吸血要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吗?”
“蠢货,我可没那么说!”
梨纱一时间愣愣地看着伦子和红朗之间的互动,不久后认真地说道:
“太好了呀伦子小姐,和之前派过来的那些人不同,你和红朗—先生【注】相处得不是不错吗。”
(译注:红朗原本的发音是くろう【kurou】,这里梨纱的发音是くろー,平假名的形式表明梨纱是个小孩子,就像汉语里,小孩子写作不会写的字就用拼音,就给人小孩子的感觉,不过日语平假名广泛使用,没汉语拼音的感觉那么夸张……很微妙的区别。By帽子)
“哪里好了?说到底我又不是到警视厅来玩的!还有梨纱,都这个时候了赶快回家去。”
“好——!那么爸爸就拜托了,拜拜,红朗—先生。”
“大姐你辛苦了!”
一眨眼的功夫,梨纱就离开了九科。
“真是的……”
伦子在梨纱刚坐着的椅子上坐下。
“梨纱小姐做的饭真是美味,现在的话我的血肯定也超美味吧。”
“你再不闭嘴小心我把你下巴关节打得再也收不回去。”
红朗吓得一抖,转向桌上的文件,可是很快又开口说道:
“伦子【注】小姐也有差不多大的朋友呀,好意外。”
(译注:原文这里的称呼意外地对了,不知道是不是作者笔误。)
“不一样大,梨纱比我小十岁。”
“啊,对呀,我老是忘。一样大的是我。”
“说到底也不是朋友。”
伦子翻着内阁府送过来的资料,如坐针毡地说道:
“只不过从小就认识。别废话了快点把盒饭拿过去,部长刚回来,现在应该在搜查二科。”
“啊,是!”
脚步声朝搜查一科那边的黑暗远去,伦子总算能够回到熟悉的独自一人的寂静之中。这个时候连自己的叹气声听起来都格外地刺耳。
对我来说,没什么和梨纱做朋友的资格,明明就算被她憎恨也不奇怪。
红朗刚把换洗衣服和盒饭拿到筑摩川那里,就突然被狠狠地揍了。
“俺可爱的梨纱亲手做的饭为什么被你小子给吃了啊————!”
“为、为什么会知道?”
“你这家伙脸上粘的饭粒上有俺可爱的梨纱的气味!”
“靠气味就知道好恶心呀。”
“你说什么——!”
红朗再一次被揍得几乎撞上天花板。
“一点也不
恶心,这是父亲的爱!你小子还真敢把满含梨纱爱意的盒饭给……”
“等、等一下老爷子!”
感觉到生命危险的红朗从纸袋里拿出了盒子,伸到追过来的筑摩川面前。
“这、这个,是梨纱大姐用便利店盒饭重新装好的,是梨纱大姐哦!亲手装的!”
筑摩川停下正要打下来的手,夺过盒子打开了盖子。看着里面装的饭团一声冷哼。
“哼。没错,这寿司和海苔卷是梨纱碰过的东西。闻气味就知道了。”
“靠气味就知道还真恶心。”
“你说什么——!”
第三次的铁拳把红朗揍飞到了窗边。
“听好了桐崎,梨纱是俺的宝贝,是俺人生的全部,俺要把所有接近她的男人都打趴下!”
“是!”
“因为梨纱很可爱啊!再加上性格很好又擅长做饭!哪个男人不会一眼就被迷住!桐崎,你小子也一样吧!”
“是的!她是非常好的女孩!”
“你竟敢用下流的眼神看俺可爱的梨纱!”
红朗吃下第四拳,这次是真的撞上了天花板。
*
“你是和犯人互殴了吗?怎么鼻青脸肿的?”
第二天,看到来科搜研进行感染检查的红朗时,宫濑问道。
“不,这是,那个……”
听红朗讲过昨晚的始末,宫濑大笑起来。
“筑摩川先生一遇到梨纱的事就会变得不正常。……不,也不是那样,他一直都不太正常呐。”
“梨纱大姐和伦子小姐看起来关系很好啊,筑摩川那个老爷子讨厌伦子小姐就是因为这个吗?”
宫濑一时语塞,挠了挠头。
“……你没从伦子那里听过她和筑摩川之间的事吗?”
“哈,说的是什么事?”
“啊啊,嗯。没听过吗。……既然那样,就不该由我来说啊。发生过很多事,说不定伦子之后会告诉——”
检测仪的鸣叫声打断宫濑的话,显示器上出现了结果。关于筑摩川的话题就到此为止了。宫濑粗略地看过数据后点点头。
“嗯,是阴性。你的检查到今天就算结束了。”
“非常感谢。”红朗低下头。“话说回来,感染检查还真是一下子就出了结果呀。我还以为DNA检查会花多时间呢,记得以前学过丸吸和人类的DNA几乎没有区别,很难分辨啊。”
“啊啊,那个啊。那是因为感染检查并不是详细检查DNA本身。”
宫濑收拾着检测仪向红朗说明。
“吸血种的细胞一旦进入人体,就会和原本的细胞结合,形成新的吸血种细胞,然后通过增殖扩散到身体各处,不过那并不是替换掉全身的细胞哦。人类的细胞还在,那样的话感染者的血液中就会存在两种DNA。”
“哈……”
“所以,如果出现两种DNA就是被感染了,不知道哪种是吸血种的DNA也没问题。”
红朗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这么说他大概理解不了吧,宫濑想着在心里苦笑。
“但要是想查明感染源的吸血种、还有世代数的话,就必须仔细检查DNA本身,也就需要花时间了。”
“原来这样啊。虽然我完全、一点也听不懂宫濑先生在说什么。”
啊啊果然,宫濑挠了挠头。那么,要怎么让他明白呢。
“桐崎,说到底你知道DNA是什么吗?”
“‘再怎么想哭也不能放弃【注】’的简称是吧。”
(译注:D、N、A分别是“再怎么”、“想哭”和“放弃”的首字母。)
想哭的是宫濑这边。
是该不死心继续简明易懂地解释给他听呢,还是该放弃解释告诉他理解得没错呢,正在宫濑左思右想的时候,研究室的门开了。
“宫濑,我听说宫地荣市的血液分析结果出来——”
进来的是伦子。她和回过头来的红朗眼神相合后,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啊,伦子小姐!”
红朗简直像是没注意到伦子的表情,用明朗的声音说道:
“好像我的检查今天就结束了,没有感染!”
那不是能昂首挺胸得意地说出来的话吧,宫濑差点笑出来。
“那当然了。我会干出让你感染那种糊涂事吗?”
伦子粗鲁地说着,大步走向宫濑的办公桌。
“宫地荣市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啊。明天我也会把司法解剖的结果提交到警视厅吧。”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宫濑点了点头。
“上臂处有注射痕迹,在那周围的血管中发现了急性变异引起的炎症。”
伦子倒吸了一口气。完全没有理解的红朗眨着眼睛来回看着两人的脸,小心翼翼地插话:
“呃……那又说明了什么呢?”
伦子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背,用非常冰冷的声音回答:
“——宫地荣市,有用药物人为变成吸血种的可能。”
*
两天后的黄昏,红朗正在九科办公室里学习过去的吸血种事件时,意外的人物打来了电话。
“啊,红朗—先生?我没打通伦子小姐的电话,她现在正在忙吧?”
对方是梨纱。
“是大姐啊。伦子小姐她,嗯……去了这样那样的地方现在不在。”对红朗来说,省厅的名字听起来全都一样。
“是这样吗,难办了啊,我还有事想找她谈呢……”
电话对面的梨纱说话有点含糊。
“对了,红朗—先生也是吸血鬼的专家吧?”
“没错!”
振奋地回答后,红朗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专家?我可是对丸吸的事情完全不清楚啊?
“那,就拜托红朗—先生了!虽然也知道你很忙……”
并不是特别忙的红朗,和梨纱约好在工作结束后见面,然后挂断了电话。
见面的地点在有乐町的快餐店。穿过挤满了年轻顾客的柜台,走上二楼,坐在里面桌子的梨纱看到红朗后招了招手。
“红朗—先生,这边!”
“抱歉来迟了,大姐。”
“不会不会,我这边才是,抱歉把下班回家的你叫过来。”
在梨纱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和她穿同样休闲西装制服的孩子。那孩子个子不高,留着短发,他朝上看着红朗,惴惴不安地打了个招呼。
“这是我的朋友小七。”梨纱把手搭在对方肩上介绍道。
“我是桐崎红朗!”红朗朝那个孩子行了一礼。
“初、初次见面。我是久赖七月。”
写作七月读作“natuki”【注】,还真是个少见的名字啊,红朗想着。看着这个皮肤白皙,散发着虚幻气氛的漂亮孩子,红朗忽然发现她穿的不是裙子而是裤子,于是奇怪地问道:
(译注:七月一般读做sitigatu,日本人名字读音可自行选择读音,如果不是常见发音就会给人这种印象,写作**却读作**。比如死亡笔记的夜神月,弥海砂第一次见到他名字是月,就读成了tuki,可他名字读作raito。By帽子)
“为什么七月小姐穿着男式制服?”
“哎?那、那个……”七月脸红了。“……我……是男孩子……”
红朗张大了嘴巴,然后立刻回过神来,用敲破桌子般的气势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还以为……”
“没、没事的。”七月慌忙不停地摆着手说道:“我经常被人弄错,所以没在意的。”
“小七在名字上就吃亏了呢【注】。”
(译注:七月的名字日文发音比较女性化。)
“还不是筑摩川同学叫我‘小七’害的……”
“哎呀,不是说了别用那种让人拘谨的姓来叫我嘛!叫梨纱就好。”
“哎……可是,总觉得,互相用名字称呼像女朋友一样……”
“我既是女孩又是你的朋友,没什么不好吧。”
“呜呜,就算你那么说……”
看着两个高中生难为情的对话,红朗犹豫着该不该打断他们进入正题,总觉得他们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啊、不好意思。”
梨纱注意到了红朗的困惑。
“嗯,小七是我的同学,现在遇到了一件麻烦的事情。”
七月把手放在桌子上,扭扭捏捏地手指几次缠住又放开,然后总算开了口。
“我……被前辈威胁了,时常叫我……拿钱给他们。”
“是恐吓吗?无法原谅!”红朗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不、呃、”装着牛奶咖啡的纸杯眼看就要倒下,被七月慌忙扶住了。“不是的,那个,虽然钱被拿走也很头痛,但是想商量的不是那件事。前辈们好像染指了危险的东西。”
“危险的东西?”
“……是药。”
红朗吞了口口水,肘部支在桌子上朝七月那边慢慢地探出身体。
危险的药……?
“以前就有传言了。
说是有能把人变成Vampy的药。”
“那个顽皮——是什么?”
“就是吸血鬼。”梨纱在旁边解释道:“我们是这么叫的。因为是Vampire所以叫做Vampy。普通的人类就是Panpy【注】。”
(译注:Panpy,原文为「パンピー」,是「一般ピープル(people)」的略称,即一般人、普通人,这个词最初是在1970年代日本的不良青年以及暴走族之间用来称呼“非不良”的普通人,后来通过媒体在年轻人之间普及,现在已经成为几乎不会使用的废词,但也有少数御宅族用这个词来称呼非宅的普通人。而Vampy则是Vampire People的略称,为作者自造的词汇。)
红朗想,真是不太懂高中生的语言感觉啊。……不,问题不在那里。
“能把人变成丸吸的——药?”
“虽然我以为只是传言,但是,”七月压低了声音。“最近,和Vampy有关的事件很多,而且在我学校里也有几个突然失踪后被作退学处分的人,就有人说他们是不是变成Vampy了……”
红朗握着拳头用力地按在太阳穴上转着,努力地回想着。
前天,伦子小姐和宫濑先生在科搜研不是说过些什么吗?虽然内容太难几乎没听懂——但是,用药变成丸吸,记得他们确实说过那样的话。麻烦了啊,这件事,听起来不像是适合找我商量的事件。
“那个,这种危险的事情,为什么没有找你父亲说呢?”
听到红朗的询问,梨纱皱起眉头轻轻摇了摇头。
“没法说啊。因为爸爸肯定会叫我和扯上了危险的朋友绝交。”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七月缩起了脖子。
“小七没有错吧,错的是那些前辈们!下次再被勒索的话就说出来,我来替你去和他们讲。”
“不、不行,太危险了。”
“呃,不好意思,这不是我一个人想办法就能解决的事,至少要找到伦子小姐。请你们稍等一下。”
红朗暂时走出店外,在银座呼啸的晚风中拉紧外套,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伦子。坚持了五分钟左右总算接通了。
“啊打扰了伦子小姐,我是桐崎。”
“我可是在开会,有什么事吗?”
吃惊的声音传了过来。但当红朗把七月的话讲给伦子后,她的语调变得认真起来。
“你们现在在哪,有乐町?能让那孩子等一下吗?我二十分钟就到。”
红朗回到店里向七月确认。
“小七先生【注】!伦子小姐说她马上就到,可以稍微再等一下吗?”
(译注:梨纱对七月「なつき」的称呼「なっちゃん」中,「ちゃん」是「さん」的转音,本来是接在名字后用来表示关系亲密,也就是常听到的“xx酱”这种称呼,但红朗这里对七月的奇怪称呼「なっちゃんさん」是因为他把“小七”当做七月的名字来叫了。)
七月睁大了眼睛点点头。
“他说会等的!”红朗干劲十足地告诉伦子,然后挂了电话。
“那,我去买饮料。光买一杯咖啡也不好赖在店里。”
梨纱说着站起来,朝楼梯走去了。她的背影刚消失在楼梯下,七月就缩进了椅子里,时不时地看向红朗,每到视线相合之前眼神却又转向吵闹的店内游移不定。可是如果能注意到那种尴尬的气氛那就不是红朗了。他换到七月正面的椅子上坐下,毫不顾忌地开了口。
“梨纱大姐真有大姐的感觉呀!在学校里也是那样吗?她父亲倒是超级强悍她自己是不是也在练格斗技啊。”
“不是的,那个,”七月抬起视线答道:“她是羽毛球部的。”
“羽毛球吗。那也算得上格斗技呢!小七先生也是羽毛球部的吗?”
“羽毛球只有女子部。……我……是男生。”
“啊,对不起!”
“没事,别在意,”七月说着露出了僵硬的笑容。“其实……我真的觉得,要是能和筑摩川同学一起参加部门活动就好了。因为我在学校没有别的朋友。”
“小七先生这么可爱,不是应该有很多朋友吗?”
听了红朗过于直接的说法,七月红透了脸低下头。
“我……那个……是第二学期才刚转校过来的。而且,……因为这样的外表,各种方面……都很容易被当做欺负的目标。”
七月“唉”地深深叹了口气,让语调镇定下来后继续说道:
“只有筑摩川同学一开始就对我很亲切,真的帮了大忙。今天也是,还把警察介绍给我。我一直没有和任何人说,很害怕……”
“虽然我笨得什么都不懂也完全靠不住,但是伦子小姐很可靠所以请你放心吧!”
七月过意不去地摇了摇头。
“我也很感谢红朗先生,真的帮了我大忙!”
“我已经习惯被揍了,下次感觉要被威胁了的话一定要叫我啊。没问题的,我是警察所以不会打架,只是替你被揍,让他们看到骨气吓跑他们!”
“……好的。”七月腼腆地说道。
还没过二十分钟伦子就出现在了店里。看到她喘着粗气地走上二楼,梨纱招了招手。
“伦子小姐,这边这边!”
伦子看到后,穿过学生们,来到了红朗他们所在的桌子。
“抱歉,我来晚了。”
伦子低下了头,然后看着七月微微睁大了眼睛。大概是明明怎么看都是女孩子却穿着男式制服让她混乱了吧。而另一边的七月也不出所料地瞪大了眼睛。毕竟来的人怎么看都不像警视厅的刑警,反倒更像和自己同辈的少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是九科的樱夜。”伦子朝七月非常恭敬地低下了头。
“啊、我是久赖。”七月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伦子问候。
“虽然想尽快询问情况,不过这里……”
伦子皱起眉头环视,店里几乎坐满了,吵闹得不行。
“……不,说不定在这里反倒不错。”
伦子脱下外套,坐在了在红朗旁边,左前方就是七月。
被梨纱催促着,七月再次开了口。一开始的内容同对红朗说的一样,但随后又说到了恐吓他的前辈们的名字,还有被纠缠时的详细情况。
“那么,他们用从你那里靠威胁拿走的钱,去买能变成吸血种的药——你说的就是这件事吧?”
伦子渐渐接近了核心。七月咽下口水点了点头。
“成为Vampy以后运动神经会变好、不睡觉也没问题、可以透视、热也好冷也好都完全不在乎之类的,还有……最常被提到的是不会变老、能够变得漂亮,总之就是帅气,向往着这些的人相当多……”
伦子有意似地叹了口气。七月不安地动了动膝盖上握紧的拳头,然后小声问道:
“那个……如果弄错的话非常抱歉。……伦子小姐你,不会是……那个,Vampy吧。认可的那种。”
连一个高中生也猜到了啊,红朗感到意外。丸吸不容易变老是常识吗?只有我不知道,是不是很丢脸呢?
“没错。”伦子不带感情地说道:“视线能透视还有不怕冷不怕热之类的,全都是骗人的。为什么那种胡说八道会这么流行啊……”
“伦子小姐又漂亮又帅气不是真的吗?”
“什、你、你这家伙!”伦子红着脸朝红朗瞪了过去。“我们正在谈重要的事呢你别随便插嘴!”
“对不起!”
红朗缩起了脖子。可是,运动神经会变好不也是真的吗?自己已经几次看到伦子做出人类怎么也做不到的动作。
“被感染的话人生可就结束了,为什么就算付钱也要买那种药啊?”
伦子的语气明显透着怒气,不知七月是不是觉得像是在对自己发火,在椅子上越发地缩成了一团。
“……那个……据说,如果是高等的世代,就能完全像人类那样生活。”
“确实,如果是第三世代之前就不会凶暴化,就算是那样……”
“然后如果付的钱够多,……就能拿到能变成高等Vampy的药,呃,前辈们是把那个叫做High Vampy。”
“为什么轻易就会相信那种话拿出钱来啊……明明连会给你什么药都不知道。”
伦子嘟囔道,然后突然想到什么的样子靠近了七月的脸。
“难不成,你的那些前辈说过他们实际上遇到过上位世代的吸血种这种话吗?”
七月有点不知所措,然后轻轻地点点头。
“……卖药的组织的领头,好像是High Vampy。”
“你见过吗?”
“没、没见过啊!我只是被要求拿钱给他们。”
“名字还有外表之类,没听说过什么吗?就算只知道性别也好。”
“没有。”七月摇了摇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小声说:“啊,对了。”
“想起什么了?”
“前辈他们,那个,把那个领头的人,叫做王或是King。还
有,他们说过Kingdom之类的话。”
“Kingdom……?”伦子皱起了眉头。
“是说水坝【注】的王吗?”红朗插嘴道,被伦子冷冷地瞪了一眼。
(译注:Kingdom日文为「キングダム」,刚好可以用King「キング」和水坝「ダム」组合到一起。)
“我觉得那个大概是组织的名字。”七月看了红朗一眼说。
“王国(Kingdom)……”
伦子自言自语道,然后视线重新回到七月身上。
“关于联系卖药组织的方式,你知道什么吗?那些前辈和他们是怎么联系的,是在哪里交易、如何进行交易的,这些事一点也没听说吗?”
伦子的语气渐渐变得强硬,七月露出了胆怯的样子。
“啊啊,对不起。你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
虽然注意到七月表情后伦子道了歉,但是并没有缓和质问的步伐。
可是,七月知道的事情看样子已经都说出来了,在那之后再怎么追问也没有得到新的情报。
“对不起,没能帮上忙。”七月垂下了头。
“没有的事。光是说出这些事就帮了很大忙。”
伦子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可以教训那些恐吓的家伙吗?”
听到红朗的话,伦子狠狠地瞪他一眼。
“不准擅自行动。”
“当然要和伦子小姐一起教训他们!”
伦子的叹息落在了冷透的薯条上。
“我也想现在就去找那些人询问情况。但是不能不向上头打招呼就行动。一方面会给大村科长惹麻烦,一方面对方是未成年人也很麻烦。”
“那如果小七先生在这段时间又被勒索了怎么办!”
“那——”伦子语塞了。“如果那些家伙真的去买了药钱就回不来了,希望你绝对不要把钱交出去。”
“哎……”
七月的眼中染上了不安的神色。那是当然的了,红朗愤慨起来。不给钱的话不就要被揍了吗?
“果然我明天还是到高中去吧!”
“都说了、没法立刻——”
“我来替小七去和前辈们说吧。”梨纱在旁边说道:“顺便详细地问出卖药的人的事情!”
“不行。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绝对不要深入。”
伦子立即否定了,转向七月说道:
“总之,请尽可能避开那些人。我会尽快处理的。”
七月用暗淡的表情微微点头,梨纱不起劲似地绷起了脸。
回到警视厅的伦子,立刻去了刑事部长室。筑摩川正在和搜查一科的科长大村商量事情。
“干什么樱夜?”
“Kingdom,请问您知道这个东西吗?”
筑摩川以踢翻椅子般的势头站了起来,推开大村逼近了伦子。
“你是从哪里听说的?知道多少?”
果然啊,伦子拼命忍耐不上种非常不快的感觉爆发出来。
“你之前就掌握到有那么一个吸血种组织了吧?”
“你先回答俺的问题!”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看着互相瞪视的两个人,大村刚要开口又闭上了嘴,然后叹着气退到了墙边。恐怕他已经明白就算插嘴也没有用了吧。
令伦子意外的是,筑摩川很快就屈服了。
“有一伙人在征集志愿者来增加丸吸,这件事以前就知道了,还知道那群家伙在用Kingdom这个可笑的名字。”
“为什么那些情报没有传达到我这里!”
伦子一拳砸在了办公桌上。震倒了笔架,文件夹也倒下一片。
“你这家伙又不是俺们组里的。”
“你打算把那种毫无意义的地盘意识卖弄到什么时候!我可是在追查宫地荣市的感染途径啊!”
就在那时,大村总算开了口。
“关于Kingdom的情报,是抓到倒卖输血用制剂的业者时偶然得到的。Kingdom应该是那个业者的大客户。”
大村无视伦子愤怒的视线继续说道:
“根据那个业者的说法,Kingdom那些家伙并没有胡乱增加同伴,似乎是靠面试等方式来严格筛选。所以就算是我们,至今为止也没能突击搜查。”
宫地荣市是被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的药物感染的。也就是说——
“你是想说Kingdom和宫地没有关系吗?”
“虽然不能断言,但我不认为他们会是靠药来扩散廉价血液的家伙。”
伦子一时间咬住下唇思考起来。
“那,樱夜,你又是从哪里知道Kingdom的事情的?”
筑摩川用匕首般锋利的声音问道。
“是梨纱。”伦子立刻回答。筑摩川听了瞪大了眼睛。“在梨纱的高中里,据说有学生想从自称Kingdom的人那里买药。今天,她来找我谈了这件事。”
“你、你、你说什、么、梨纱、梨纱她?”
筑摩川不住地咳嗽着说道。
虽然觉得对不起不想告诉父亲却特地找伦子商量的梨纱,但也不是瞒得住的事,所以伦子全部说了出来。梨纱的朋友,名叫久赖七月的男生被恐吓的事情。还有那些恐吓七月的学生们想从Kingdom那里买“能变成High Vampy的药”的事情。
“已经散布到高中生那里了吗……”
大村歪着脸嘀咕,筑摩川则是挠着头大吼。
“为什么梨纱抛开俺这个父亲去找你商量啊樱夜!只、只要和俺说,俺立刻就能去学校把那些恐吓的小子们手脚都打断,让他们再也不能接近梨纱!”
“就因为你立刻就会说这种话。”伦子叹着气说道:“而且被恐吓的也不是梨纱——啊啊,现在不是说那种事的时候。”
“不用你说俺也知道。喂,大村!”
“尽可能去打听情况。樱夜,告诉我那些小子们叫什么。”
听过伦子说出从七月那里问出的名字,大村立即走出了部长室。伦子慌忙追上去,在走廊里叫住了他。
“如果是询问情况的话我也去。”
“这不是你的工作,做你自己的事去。”
“连科长也要说这种话吗?”
“这不是想对你隐瞒情报呀。你有多少作为刑警的经验?你觉得任意向未成年人问话这种麻烦的工作,能交给你这个半年前才调职过来的小雏吗?”
伦子无话可说了。大村说得没错,作为以人类为对手的搜查员,伦子简直就是外行。大村调转脚跟迈开脚步,头也没回地说道:
“如果得到证据表明案件和血有关,就轮到你出场了。”
*
就算被说了那种话,伦子也没法说一句“哦这样啊”就什么也不做地老实待机。第二天她还是把梨纱和七月叫到快餐店继续调查。
“感染者在潜伏期时,代谢会变得异常地高。会经常口渴,也会常去厕所。能想到那样的学生吗?”
听到伦子的话,梨纱和七月互相看了一眼。
“我没检查过别人上厕所的次数啊……”
“接下来要注意观察。还有,最先变化的是味觉,无法接受太浓的味道,也尝不出食物的美味,食欲理所当然会下降。这一点有线索吗?”
“对不起,我没有朋友,所以一直是一个人吃午饭。”
“唔……这样吗……”
感到尴尬的伦子喝干了纸杯里难喝的咖啡。
这是在调查校内有没有已经买药服用的学生。如果是感染初期的话疫苗还来得及,也能作为联系到秘密售药的犯人的进一步线索。可是既然被大村叮嘱不要直接和学生接触,就只能拜托梨纱和七月了。
“吸血鬼的话从外表看不出来吗?比如皮肤变白或是眼睛发光之类……”
七月怯怯地问道。
“如果是在潜伏期,外表上基本上没有变化。”伦子摇了摇头。“等到活性化时的确能看到眼球发出红光,但是到那个阶段的话从外表上到处都能看出来了。”
“是……这样啊……”
“就算我们不去四处调查,只要对全校学生进行血液检查不就好了吗?”
梨纱慢慢地用吸管喝着橙汁说道。
“可能的话我也想那么做。但如果进行全校检查媒体就会骚动,说不定还会引起恐慌。”
“啊啊这样啊,嗯。”
“那样的话,”从坐下开始一直忙着朝嘴里放薯片的红朗突然说:“谎称是体检什么的不就好了吗?”
“你这也算专门搜查员吗?”伦子把手扶在额头上叹着气。“去把吸对法重新念一百遍。进行感染检查必须获得本人的同意或是法院的许可,否则会变成人权问题的。”
“对不起!”
红朗立刻从包里取出法令集,深吸一口气:“本法律,是针对持有特定生物倾向的人进行的暴力等行为,进行必要的管制——”红朗出声读了起来,结果脚尖被伦子毫不犹豫地狠狠踩了。
“别在这种地方读出声
来!”
“对不起,我会等到半夜去九科的储物柜里读。”
“那样也很吓人所以不行!还有最近有传闻说我们科出了幽灵,原来是因为你吗!”
“我还想着是谁害怕贴了符纸,原来是伦子小姐呀。”
“不、不是我,谁害怕了!”
微笑着注视两人对话的梨纱认真地小声说道:
“太好了,伦子小姐,终于有了关系不错的部下。”
伦子吊起了眼梢。
“你说什么呢,哪里看出关系不错了?说到底!我是因为工作才和这家伙一组,又不是在玩,也不是学生!”
“可是,我觉得我们看起来就是学生聚会呀。伦子小姐是这个样子,红朗—先生看起来也完全不像社会的人。”
“能被大姐这么说我很高兴!”
“又不是在夸你,蠢货。”伦子瞪了红朗一眼。
“呃,那样的话,”七月小心翼翼地说:“伦子小姐以转校生的身份到我们学校来不就好了吗?然后再去找可疑的学生……”
“小七NICE IDEA!”梨纱竖起了大拇指。
“别说傻话了。那种事可能吗?”
“对、对不起。”七月缩成一团。
“不过我觉得你很适合我们的校服呀,伦子小姐。”
“我可是二十六岁。”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从哪个角度、怎么看都是十几岁。要不要试试去卫生间和我交换一下衣服?”
“别闹了。”
“说起来伦子小姐,你在高中时代是什么样子?和小学生差不多吗?”
听到红朗和往常一样毫不顾忌的提问,伦子已经没有了发火的力气,只是把头扭向一边叹了口气。
“……我没上过高中。”
黄昏时分,只点薯条和饮料然后赖在快餐店里,和同学们热热闹闹地说这说那——伦子没有这样的经历,也没有想要经历的想法。明明应该没有想过,却总觉得从刚才开始梨纱和七月的视线刺得心里发痒。不经意间,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穿着梨纱的制服的样子,结果因为羞耻的感觉愈发地没法面对梨纱。伦子拼命地为自己找借口:被他们说了那种话,做了想象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不是越来越期待潜入搜查了吗?”
“说的就是啊!我也想把伦子小姐带到学校向大家炫耀啊!因为就算和班里的同学说我有这么厉害的朋友他们也不信。”
梨纱和红朗自顾自地情绪高涨起来,伦子背过脸,转向银座大道上炫目的光之河川。心里想,有什么可期待的?这又不是游乐,而是工作。伴随着自己出生的是这份诅咒的血液,为了不让同样的东西在世间肆意传播,把它找到、点燃烧尽就是我的工作。你说朋友?从以前开始梨纱就是这样。作出朋友的样子想要接近我。
你明明就知道,我对你的母亲做了什么。
“……梨纱你什么也不明白。我可是怪物,就算是玩笑,也别说出带我去学校这种话来。”
梨纱歪了歪脑袋。
“我明白。因为我和伦子小姐来往很久了,所以明白你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说你不明白。伦子在心里狠狠地骂道。如果到了饥饿期,就会把你们所有人都看做食物。那就和你们现在看眼前的薯条和炸鸡的感觉一样。知道吗梨纱,我可是在努力地压抑着想要把你的喉咙撕碎、让脸上沾满喷出的鲜血然后品尝的欲望啊?如果不再忍耐,我就会把你——
伦子从座位站了起来。大概是露出了非常可怕的神色,三个人都用担心的目光看了过来。
“我回警视厅去了。”
虽然梨纱还想说什么,但伦子没有理会,快步走向了楼梯口。
在地铁的车厢里,变成独自一人的伦子垂下头,把额头抵在车门冰冷的玻璃上。
*
第二天,红朗的手机似乎是收到了梨纱的联络。在前往约见地点的地铁里,伦子不高兴地说道:
“梨纱联系的怎么是你啊?”
红朗奇怪地歪了歪头。
“不是因为伦子小姐不用LINE吗?”
伦子“咕”地说不出话了。她确实没有安装那个APP。因为,那不是为了方便朋友之间交流的东西吗?
“虽然我也完全不会用,不过小七先生全都帮我设定好了,还给了我很多表情贴图,超级有趣的。”
“我们可不是在玩啊?”
“是、是的、明白了,工作中我会记得只用超正经的骷髅13【注】之类的表情!”
(译注:《骷髅13》,是日本漫画家斋藤隆夫的作品,主角为拥有超一流狙击能力的杀手Golgo 13。1968年11月起在小学馆《Big Comic》杂志连载,至今已逾45年并持续中,是日本漫画史上连载时间最长之作品。单行本出版超过170卷,销量已逾二亿册。)
“我不是指那件事!说到底,明明梨纱也联系我就好了。”
“伦子小姐也装一个LINE不就好了吗?”
心头火起的伦子把头扭向了一边。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伦子不禁问起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梨纱和红朗跳过自己关系好起来就这么让自己羡慕吗?
羡慕?
别想蠢事了,伦子对自己说着,因为无缘无故地感到难为情而朝地铁车厢里环视过去。有什么可羡慕的,又不是筑摩川部长。
红朗和梨纱每天互相用LINE联络的事情很快就暴露给了那个筑摩川。
“桐崎!你这小子、为什么在和梨纱聊LINE!”
一大清早就被叫到部长室的红朗再一次被筑摩川狠狠地揍飞了。
“俺可是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被无视了好友申请,凭什么你就能轻易地通过!”
“你怎么会知道啊,偷看了大姐的智能手机吗?”
“俺会干那种恶心事吗,混蛋!像俺这种人,看到梨纱在划智能机屏幕时肩膀的动作就能知道写了什么!”
“那个更恶心。”
“你说什么——!”
筑摩川上勾拳的冲击几乎让红朗在天花板和地面之间来回弹了两次。
“俺可是、俺可是想要和梨纱亲密地交谈,从可爱的好笑的到时髦的表情买了差不多200种,却一次也没用过啊!”
“啊,那要和我加好友吗?”
“为什么俺要加你啊!”
光是怒声的压力就把红朗逼退到了门口。
“还有,放学后和你小子在银座碰头、约、约会之类的、岂、岂、岂有此理!”
筑摩川的太阳穴爆出了青色的血管。
“不、不是的是工作、是为了搜查、询问在学校里有没有吃了药的学生、伦子小姐她——”
“别找借口!你对俺可爱的梨纱——”
“不是借口,是真的。请不要再胡闹了,部长。”
一直在门口闭嘴看着的伦子冷冷地说道。筑摩川咕噜地咽了声嗓子,保持着非常不快的表情坐到椅子上。
“大村应该已经告诉你别和Kingdom的事扯上关系了。”
“对于想买药的学生们我完全没有任何行动。我在调查的是有没有已经用过药的学生。”
“这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只是让梨纱注意看有没有样子奇怪的学生。不是从这边去接触。”
“俺是父亲,很清楚她的性子。被拜托了那种事的话她肯定会比你说得更深入。”
“那——”
伦子语塞了。筑摩川说得没错。
“我和她说过别做多余的事。”
“当然了。俺这边也会告诉她绝对不要扯上关系。”
伦子咬着嘴唇,朝筑摩川不满的浅黑色脸上瞪了回去。
“知道了什么吗?”
虽然没有确信,但还是问了。从他知道梨纱学校的事情开始已经过了三天,应该已经有了什么进展。然而筑摩川低低哼了一声。
“没有应该告诉你的事。”
“你打算把那种毫无意义的地盘意识卖弄到什么时候?如果妨碍了实际的业务,监察也不会坐视不管的。矢神不是能在这种事情上商量的人。”
“你爱说就去说。俺可不承认什么认可吸血鬼。不管哪里的机关要认可什么,对俺来说你不过是那群怪物中的一只。”
“老爷子,这么说太过分了!”
在墙边一言不发地听着两人对话的红朗突然逼近办公桌说道。
“伦子小姐哪里是怪物了?她是为了市民战斗的正义的伙伴!老爷子也是上司,这种程度的事应该知道——”
“别说了,桐崎。”
伦子用压抑的声音制止道,紧紧地抓住红朗的手腕把他拉了回来。
“不、可是、伦子小姐……”
“好了,走吧。”
伦子推开门,把红朗踢到了走廊,然后朝筑摩川礼节性地低下头,说了声“告辞”便离开了部长室。
“伦子小姐!被那么说你都不生气吗!”
“……生气又怎样。而且……那种程度的话部长有权利说。”
“你说权利、那算什么啊?”
“杀了部长的夫人的人是我。”
在霜降般的沉默中,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红朗是表情呢,伦子想也没想,也没有回头去确认的念头。
回到九科后,伦子坐在了桌子旁。红朗一言不发地打开咖啡机的开关。伦子自嘲地想着,这家伙还是第一次沉默这么久啊。
之前约好了,以后会说。差不多,该告诉他了吧。毕竟是在同一科工作的上司和部下。
“以前说的过吧。我有两个母亲的事。”
从气氛上能感觉到红朗点了点头。咖啡机不识趣的运转声音不时盖住伦子的话。
生下她的母亲,还有把她养大的母亲。两个人,都是伦子杀死的。
“妈妈她……是衰弱死。为了把我养大给我吸了太多血……明明身体本来就很弱……在我九岁的时候,死了。”
真是个傻瓜。像我这种孩子明明丢掉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会死在街头呢,还是作为一只狼活下来呢?
“在那之后,我被作为研究对象委托给研究吸血种的医学人士。那就是千纱医生,筑摩川部长的夫人。她是科警研【注】的研究员。”
(译注:科学警察研究所是日本警察厅的附属机关,简称科警研、NRIPS,受命于警察厅长官,专责为研究、实验科学搜查、防止犯罪、交通事件鉴定、证物鉴定及检查。总部位于千叶县。)
“……就是说,被关在研究所的笼子里吗?”
“蠢货,不是那样的。我普通地生活着,被当做寄养在筑摩川家的孩子一样对待。”
固化的记忆开始溶解。
筑摩川千纱对她说过,好羡慕你们呀,不会上年纪,又很长寿,受了伤也很快就会恢复。但是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食物只有我们的血,会感染别人,还会凶暴化。如果那些全部都想办法解决、只剩下好处的话,不就是最棒的情况吗?那样也就能堂堂正正地和人类一起生活了吧。原本就基本是同样的生物,也能繁育后代。我正在做这样的研究。听起来不错对吧?所以就算只是和我们也好,一起堂堂正正地生活吧。我才刚生下孩子,希望你能帮忙。
无法置信。明明连血缘关系也没有,却把吸血种领回自己家,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由于没有会接受吸血种的学校,千纱给了伦子一台装了大量教材的平板电脑,有空的时候也会来教她学习。
说到底还是能力哟小伦子,千纱这样对她说道。无论有多难,只要能证明存在价值就能被接受。虽然,早晚有一天即使不需要那样的证明也会让你们被人接受,但是在那之前可要努力啊。努力到没有人能发出异议。这是为了能挺起胸来一起生活。
伦子问,学习之后会怎么样呢?
千纱说,在那之后的事要你自己思考。知识只是道具,如何使用要由你来决定。
伦子一边照顾还在吃奶的梨纱,一边埋头于学习。
对于学习,伦子出乎自己意料地投入。通过知识让世界变得广阔的感觉很快乐,投入越多越能获得成果也让她很开心,最重要的是千纱为她感到喜悦。身为丈夫的筑摩川,在那个时候也是作为妻子激进想法的理解者,虽然冷淡但也默默地照看着伦子。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被伦子照顾着,年幼的梨纱比起母亲更加亲近伦子。虽然每周有多次被带到科警研进行采血及服药等各种检查,但是在那之外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伦子都是在筑摩川家度过的。
如果那样的每一天能够继续的话——这种徒劳的想象,自己究竟重复了多少次呢?
“根据我的体细胞,千纱医生似乎是更加准确地推进着制作吸血种疫苗的研究。但是,在那过程中——”
伦子咬住嘴唇,忍住痛苦接着说道:
“——她自己被感染了。”
那一天的事情,伦子至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那天下着倾盆大雨。在无菌室墙壁相隔的另一侧,刚满一岁的梨纱正在撒娇磨人。在研究的紧要关头,夜里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于是筑摩川千纱把女儿带到了工作地点。才十岁的伦子蹲在无菌室的地上,看着平板电脑的数学习题集打发时间。因为需要多次采集第一世代的新鲜血液,所以她在这里待机。
从另一侧的墙壁传来了女人的尖叫,掩盖了婴儿的哭声。大量混杂的脚步声,盖住了婴儿的哭声。 “医生、医生”的呼喊声、想要控制场面的叫嚷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蜂拥而至。伦子飞奔出了无菌室,看到婴儿在走廊里的婴儿车里抽泣着。伦子除了紧紧抱住婴儿蹲到墙角以外,其他的什么都做不到。警报声刺进了耳朵。
听到简直要撕裂身体般的吱嘎作响,伦子抬起头,结果看到门被撕断了合叶,倒了下来,混凝土的粉尘烟滚滚地飘起,在那对面,一个轮廓可怖的影子正慢慢地进入走廊。
是个女性——这一点勉强可以分辨。
不,其实连是谁也看得出来,只是伦子不想承认。那四分五裂的白大衣,还有在那下面的淡紫色针织连衣裙她都记得。对方的身体到处都异样地变得肥大,撑破衣服隆了起来。赤红地燃烧的眼睛捕捉到了伦子。尽管伦子缩了起来,却不可思议地无法从那双眼中的红色火焰离开视线。她是被迷住了。
女性在地上啪嗒啪嗒地滴着涎水接近了。她的爪子深深陷进了伦子的肩膀,抓得伦子几乎渗出血来,然后露出了锐利地变长的犬齿——
在伦子的手臂中,婴儿格外激烈地抽泣起来。
女性眼中的红色火焰起伏不定,弱了下去。
女性一边发出呻吟一边后退,先是向后仰,然后对折身体痛苦地扭动,最后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伦子和她胸前的婴儿。
梨纱……女性用嘶哑的声音说着,伸出了手,下一个瞬间——
千纱从白大衣下拔出手枪,插进自己嘴里扣动了扳机。
随着枪声,天花板上绽开了鲜血的花朵。
伦子茫然地瘫坐在冰冷的走廊地上。只有飞溅到脸颊上的血,还有手臂中不停哭泣的婴儿如灼烧般炽热。
等到伦子知道发生了什么,已经是几天以后了。据说是实验中使用的伦子的细胞突然开始增殖,撞破了培养皿四处飞散,立即感染了在极近距离下承受冲击的千纱。本来,即使被第一世代的细胞感染也不会有凶暴化的危险,但为了查明凶暴化的原因而进行的基因操作成了致命因素。千纱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达到了凶暴化。
即使那样,她也没有完全被血的渴望完全吞噬。
千纱以最后残留的身为母亲的意志——把自己处理了。
那样的情景,伦子怎么会忘记。
伦子忽然回过神来,看到了眼前放在桌上的马克杯。在漆黑的咖啡表面,自己变了形的脸正在摇晃着。她花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在九科的办公室,放在眼前的是红朗为她倒的咖啡。伦子像每次那样因为把话说出口而后悔。反正,得到的反应也只会是“不是你的错”之类毫无用处的安慰。
然而,红朗松了一大口气说道:
“太、太好了——伦子小姐也好梨纱大姐也好,都活下来了啊。我还想着不会是已经死了吧,都快哭了。”
伦子哑然地看着红朗真的快要哭出来的脸。
“当然还活着了,这可是很久以前的事。”
“虽然是那样,可是我真的听得心惊胆战,想着要是伦子小姐和梨纱大姐都死了该怎么办,太好了……活下来太好了。多亏了母亲呀。”
伦子一时无话可说,只好嘟囔一句“笨蛋”趴在了桌上,用手臂遮住脑袋,转过脸不去看红朗。
无法置信,这个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愉快的感觉。伦子不知道该表现出怎样的感情才好,结果扭向了一边。总之这个男人实在是超乎想象。
“那,伦子小姐,之后怎么样了?”
红朗担心地问道。
“筑摩川老爷子继续把你养大了吗?”
“那种事情不可能吧。从那以后,那个人一直憎恨着我。”
伦子无法忘记,妻子刚死之后,筑摩川朝自己看过来的毫无生气的视线。
“我被带到了特别防疫局。多亏千纱医生留下的数据,我很快就成了认可吸血种。如果没有下达认可,就真的要被关进笼子了。”
监禁在特防局里的“非认可”吸血种,伦子也见过。对待他们的方式完全就和对待实验动物一样。不得不感谢自己最初被待到科警研的幸运。
特防局的局长对当时十二岁的年幼的伦子说:
“认可第十六号,你的人权姑且被承认了,但你仍然是我们特防局的所有物。只不过,你有几个选择。如果想过正经的社会生活,就只有做国家公务员。有几个和吸血种对策相关的部门,那边可以接受认可吸血种。或者,如果你期望平稳的话,虽然近似于隔离生活,不过也是可能的。再或者追求完全的自由
也可以。那就在这里杀了我,逃跑吧。我们特防局会高兴地把你灭杀处分。”
第三个选择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的,伦子并不知道,不过真要说的话,是哪个都无所谓。她已经连续失去了母亲,还有替代母亲的女性。就因为可诅的血液,两个人都死了。从这里逃走然后被杀死或许也不错。
不对——
已经约定好了,要和人类一起生活。
伦子问,所说的国家公务员,具体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局长答道,那还用问。就是杀吸血种啊。
我杀得死吗?体格只有人类六岁小孩大小的伦子问道。
局长回答了。杀得死啊,你是第一世代,很快就会变强。我们也在做杀吸血种的工作,不过如果你们能自己去杀的话那样做比较好。
伦子呆呆地想,这份血液,把母亲、把千纱医生,都杀死了。真想让这份血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要把留着同样可诅血液的家伙们一个一个找到杀死,直到只剩下伦子一个为止。那样的话,伦子就能够偷偷地销声匿迹,等待自己近乎永恒的寿命耗尽了。和人类一起生活,她就只能想到这种方式。伦子当时还很年幼,几乎不知道自己以外的吸血种,所以才会认真地这么考虑。
我要做,杀吸血种的工作。
听到伦子的回答,局长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残酷笑容。
十六号,欢迎你的选择。
伦子能继续努力学习,虽然也有千纱教导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在期待着学习中会不会出现其他的选择。然而,那是徒劳的。
从大学毕业后,伦子进入了内阁府的特定种防灾局。那是国家对吸血种的政策尚未定论时设立的部门。伦子前往各地的警察本部,参与吸血种引起的重大事件——作为最终的处理者。
她杀了很多人。
杀人的同时,伦子不得不认清事实。哪里都没有什么被诅咒的血的怪物。什么应该灭绝的恶魔、不过是妄想的产物。所有灭杀处分的对象,全都是不幸因事故而感染,或是因渴望永远的生命而感染的愚蠢的——人类。
就算是这样,也毫无办法。如果到了凶暴化的地步就没办法治疗,放置不管也只会让损害扩大。即使没有凶暴化,如果吸血种故意扩散感染,成为搜查对象,灭杀处分的任务也会落到伦子头上。乞求饶命的人、散布怨言的人、骂她杀死同族的人,都被伦子亲手杀了。
然后现在,伦子身处于此处。警视厅刑事部第九搜查科。
红朗一直沉默着,目光落在自己的马克杯上。他是以什么想法听我说的呢?虽然很在意,却怎么也没法去问。伦子把咖啡拿到嘴边掩饰尴尬。比平常苦得多的味道在舌头上扩散。
*
那天夜里,伦子带着红朗去了北池袋。
在刚出池袋站北口的杂乱道路上,沿着铁路走一小段,再经过排列着情人旅馆和风俗店的一角,就进入了散发着油腻空气,一条街全是中式餐馆的一带。
伦子在写着“白龙轩”的黄色店面招牌前停下脚步,回头对红朗说道:
“听好了,你今天在这里看到的和听到的所有事都要保密。”
红朗眨了眨眼睛。
“好、好的。……呃,就是说伦子小姐不想被人知道请我吃中国菜的事吗?”
“蠢货,又不是来吃饭的。”
伦子拉开拉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有四个餐桌席位和六个柜台席位的小店。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因此一个客人也没有。在柜台对面充满热气的厨房里,一个大块头男子正在做打烊的准备工作,注意到进来的伦子后,朝她点头打了个招呼。这是个把散乱的白发用蓝布缠住、木讷的年轻男子。
“晚上好,白龙。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们。白丽【注】她——”
(译注:“白龙”和“白丽”这两个名字在原文中用假名注音,发音和中文相同。)
正当伦子打算询问的时候,店里的后门开了。
“——小伦子!”
满脸笑容地叫着伦子走进店里的,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性。她身上的红旗袍颜色鲜艳得刺眼,金线刺绣的龙凤在胸口到下摆上飞舞着。
“好久不见,真高兴你过来。……哎呀?”
女性的目光移到红朗身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来回看着红朗和伦子的脸说道:
“真稀奇呀,你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这是桐崎红朗,从上个月到我们科工作。”
“我是桐崎!”
还是不怎么明白情况的红朗很有气势地低下头。
“哦?之前你明明一次也没带同事来过,这次是怎么了?终于找到能够信赖的搭档了呀?”
“就算开玩笑也别说那种话,白丽。”伦子绷起了脸。“这家伙迟钝到再怎么过分的工作推给他也不会辞职。估计暂时会留在我们科里吧,所以就觉得这家店也让他知道比较好。”
“哦?”
白丽的嘴角满意似地露出笑容,用视线打探伦子的表情。
“那、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什么也没有哦。”白丽捉弄人似地说着,目光移向了红朗。“初次见面,我是这里的店主白丽哟。那边那个大号的完全不说话的孩子,”她用下巴比了比厨房说道:“是白龙,这里的厨师。”
“我是桐崎红朗,伦子小姐一直受您照顾了!”
红朗也朝厨房里的白龙深深地低下了头。
“呃,那……”
红朗仍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带到中式餐馆,他抬起头朝伦子和白丽看去。
“小伦子,可以全都告诉他吧?”
白丽坐到柜台旁的座席上问道。
“白丽不介意的话。”伦子用僵硬的声音答道。
“我,是第二世代。”
白丽转向红朗爽快地说道。
那种平淡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在告诉别人,我是左撇子,或者,我是三姐妹中的长女,这种算不上什么的事情。所以红朗一瞬间没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白龙也是。不过,认可嘛,还没有。还要请你保密呀,警察先生。我家店的评价相当不错,不得不关店的话那些常客们可就要难过了。”
白丽说着,充满色气地舔了舔嘴唇。
这个女店主也好,沉默寡言的厨师也好。都是第二世代。都是吸血种。
伦子小姐说要保密的,就是这件事吗。他也听说过悄悄地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丸吸相当多,看来是真的啊。
“果然就是那个吧?丸吸的眼睛和鼻子很好用,于是舌头也很灵对吧?然后就开了饭馆是吗?”
红朗把心里的想法老实地说出口,白丽听了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抱着肚子笑得趴到了腿上。
“小伦子,这孩子好有趣!不愧是被你作为搭档认同的人呀。”
笑得肩膀微颤的白丽说道。
“我不是说了没有那回事了吗。”伦子不高兴地撅起嘴。“不过就是又笨又缺根筋。”
我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红朗一边想着一边来回看着白丽和伦子的脸,不时又去确认一下厨房里白龙的脸。
“那桐崎,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伦子说道:“我和白丽有点话要说。”
“咦?那个……”红朗不知所措了。
“去帮忙洗个盘子什么的。”
留下这句话后,伦子跟着白丽消失在了后门。门关上了,红朗被留在了店里。
白龙一边切碎大葱一边把视线投向这边。那副强硬又面无表情的模样好像在说,虽然被那么说了,不过你打算怎么办?
红朗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不久后定下心来,从穿过柜台踏进了厨房。
“请多指教了!”
白龙没有回答,而是把厨房用的海绵丢了过来。
“……那,今天你想知道什么呀?”
白丽把伦子带到了餐馆二楼上的房间,不在乎形象地窝在藤椅里问道。
八叠大小的客厅里,墙壁被各式各样的挂毯盖得严严实实,屋子里的光亮只有四角处的间接照明【注】,有些昏暗,果实类的焚香让人喘不过气来。
(译注:①叠:日本计算房间大小的单位,一叠的大小为3尺×6尺,即910mm×1820mm、1.6562 m2;②间接照明:也称为反射照明,是指灯具或光源不是直接把光线投向被照射物,而是通过墙壁,镜面或地板反射后的照明效果。)
“你知道叫做‘Kingdom’的集团吗?”
伦子慎重地选着用辞问道。
除去中式餐馆的店主这一表面身份外,白丽还有其他几个隐藏的身份。占卜师。非法日工介绍者。经营顾问。还有——
“哎呀,那个可不便宜哦。”
情报商。
“不过,就给你打折到两口吧。可以先支付吧?”
伦子心里暗暗叫苦,最终还是死心地点了点头。
就因为这样自己才不太想到这里来,伦子在心里嘟囔着。而把红朗留在楼下的理由,虽然也有难
以启齿这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是支付情报费时的样子绝对不想被他看到。
看到白丽招手,伦子靠近藤椅,被催促着跪在白丽面前。两人的视线高度相合,白丽变得神魂飘荡起来。她坐起身子,朝这边靠过脸来,像是包覆似地抓住伦子的两颊。伦子因为她手掌的冰冷打了个寒战。
“……一点也没变,这是何等的美丽啊。”
白丽的喃喃声中混着陶醉般的叹息。拇指慢慢沿着伦子的嘴唇描过。
“真是和永远的生命相称的美丽……好想连一滴血、一片骨头都不剩地被你吃光,成为那美丽的一部分啊。”
“别说了快点。”
错开手掌之间让人面红耳赤的视线,伦子粗鲁地说道。
“也是。那么。”
白丽侧着头,靠了过来。
“我开动了。”
嘴唇相合的瞬间,麻痹感在全身奔流。伦子蜷起了身体。蛇一样的舌头侵入口中,缠在伦子的舌头上,强硬地把她拉进了更加火热的湿气中。
“……唔……嗯……”
鼻子里发出的甜腻声音究竟属于自己还是白丽,伦子已经分不清楚了。
很快,舌尖感到了微微的刺痛。
自己被啜饮的血留在舌头上的味道,是罪孽的苦涩。伦子感到身体迅速地冷却,后背颤抖着。白丽的喉咙发出了官能的声响。
令人意识模糊般漫长——但实际上不过几秒的——接吻之后,白丽缓缓地拉开了脸。混着血的唾液令石榴色的嘴唇闪闪发光。
“……真祖的血的味道,真令人难耐啊。”
伦子用手背擦过嘴唇,背过脸去。
“别用奇怪的称呼。”
“哎呀,第一世代之类的无聊称呼,和我们久(Meth)命(use)种(lah)【注】的王不相称吧?”
(译注:此处的“久命种”注音为玛土撒拉,希伯来语:,,现代希伯来文:M琂甀愀éla, M琂甀愀ála,英语:Methuselah,天主教圣经思高本译为默突舍拉,在希伯莱语旧约《圣经》记载中,亚当第7代的子孙,是最长寿的老人,据说他在世上活了969年。玛土撒拉在希伯莱语中是“带着镖矛的男人”,另一个意思是“他死后将带来”。据圣经记载,在玛土撒拉969岁那年,世界历1656年的第11个玛西班月,他过世了。在玛土撒拉死去后7天,世界发生大洪水。他的长寿使其名字成为了不少古老东西的代名词。)
情报屋“白龙轩”要求的不只有是现金,还有其他各种各样对等的报酬。每次伦子被要求的一定是血。据说,第一世代的血非常美味。
“说到底,为什么每次都用这种方式吸血,脖子或者手腕不也可以吗?”
伦子绷着脸抱怨道,舌头在牙齿内侧用力地蹭着。虽然被吸血的伤口已经再生愈合,但被吸的感触还残留着。
“接吻也是费用的一部分啊。明明就有机会品尝像你这么漂亮的人的嘴唇,我才不想从脖子手腕胸部大腿这些无聊的地方动嘴。”
“我可没说过胸部和大腿。”
伦子不假思索地提高了音量,然后故意咳嗽了一声,坐在蒙纱的圆椅子上。
“已经支付过了,快点说吧。”
白丽噗嗤一声笑了,用水壶给一旁的玻璃咖啡桌上的两个玻璃杯倒上水,一杯递给伦子,另一杯自己喝干了。
“是‘DiamondKingdom’的事对吧。”
“Diamond?”
“那是正式名称啊。几乎没人那么叫就是了。多数人都叫它Kingdom吗,还是更简单地就用‘那群家伙’来叫呢……”
她把空玻璃杯放到桌上。
“开始听说传闻是这半年左右的事。好像是在积极地增加血液,不断扩大了组织。”
“你说的组织是到了什么程度?类似互助会一样吗?”
在人类社会中潜伏的吸血种之间保持着宽松的联系,互相融通情报以及口粮的情况很多。这家白龙轩也是那种网络重要枢纽之一。但白丽摇了摇头。
“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据说有严格的规则,而且对领导者……就是被叫做King的人物要绝对服从。”
“你知道那个King是什么人吗?”
白丽摇了摇头。
“好像很少公开露面。知道的也只有他是个年轻男人这种程度。不过说是年轻只是从外表判断的,也不太能作为判断身份的线索。”
伦子也点了点头。被吸血种感染时肉体的生长会戏剧般地变得迟缓,在某阶段会完全停止。停止的年龄也有个体差异,所以实际年龄不明的情况很多。特别是白丽,皮肤好得没有皱纹,但是听说已经超过六十岁了。
“组织的成员都是第三世代,所以King恐怕是第二世代。如果是早就在东京扎根的第二世代,我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大概是最近才来东京的吧。真是个不简单的家伙,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确保相当人数的血液供应途径。”
“财力应该也相当雄厚。买卖也是有组织地在进行吗?”
“小伦子想问的是那个药的事吧?就是向想变成Vampy的年轻人们兜售的那个。”
伦子点了点头。F大学的事件当然已经传到了白丽这里,她应该也能大概推测得到警察现在正在沿哪条线索追查。
“真是痛心啊。竟然有自己想要变成这种身体的人类,何况是余下的人生还绰绰有余的年轻人。”
白丽把手放在胸前,垂下长长的睫毛叹息道。
人类想要变成吸血种这种事并不少见。究其理由,首先就是长寿不老。吸血种不会衰老,肉体稍微受到损伤也很快就能再生,因而几乎不会死。渴望等同于永恒的生命的人并不少。
只不过,本以为抱有那种欲望的都是老年人。然而,连年轻人都因为觉得流行而憧憬吸血种,然后购买药物,这种事真让人愤怒到极点。
“那个‘DiamondKingdom’在兜售药物的的传闻又如何?”
“卖药的那些人好像是自称‘Kingdom’吧、不过……”
白丽中断了话语,盯着空中看。
“应该是被骗了吧。”
“……怎么说?”
“市面上流通的药把人变成第五世代了对吧,那种货只会让因立刻凶暴化而被处理掉的可怜孩子们增加啊。‘Kingdom’会做那种事吗?他们的话,好像就算是出现了志愿者,也会经过非常严格的审查,然后才会分配血液让他成为同伴。当然是变成保有理性的第三世代,不那么做就没法维持组织。”
“你是说……散布药物和他们的行动基准不一致吗?”
“没错。”
关于Kingdom,大村也说了和白丽类似的话。说他们不是会扩散廉价血液的家伙。
“会不会和变成同伴不同,只是为了资金来源而制作药物呢?根据宫地荣市的母亲的证言,儿子每周会以药费为由向她要一大笔钱。恐怕,他们的赚钱手段就是最初用药让人感染,之后靠卖抑制发作的药来榨取钱财。”
“那种做法我也知道,只是……”
一时难以说明的白丽用手指描过空玻璃杯的边缘。玻璃的微弱啜泣声在沉默中回响。
“怎么说呢,就是有违和感啊。就算是我也几乎不了解他们。但是,我得到的情报都为数不多,就说明他们组织的运作方式可以说十分周密。既然如此,对一般人炫耀‘Kingdom’的名字,贪得无厌地进行买卖——我不认为他们是那种愚蠢的家伙。”
结束了和白丽的交谈,伦子返回一楼,看到了在厨房里洗餐具的地方变得满身泡沫的红朗。
“啊,伦子小姐,快看,我用洗洁精的泡沫堆出了五层塔!白龙大哥才只堆出了三层呀,是我赢了!”
一旁的白龙像要把头伸进去一样盯着洗碗池,不甘心的脸上也到处沾上了白色的泡沫。伦子叹了口气,还真亏他第一次见面就能和那个不好相处的白龙玩起来。
“谁说过让你玩了,赶快收拾了。白龙,打扰了啊。”
走出店外等待红朗的时候,伦子抬头看着二楼窗户透出的紫红色光亮,凝神考虑着白丽对她说的话。
白丽不认为“Kingdom”是会为了钱而染指秘密贩卖药物的无赖之徒……
如果她的直觉没错的话,那么兜售药物的又是什么人?
不明白。材料实在不足。但不管是什么人,都无法原谅。散布这种受诅的污垢血液的人,绝不能放任不管。
*
第二天早晨,筑摩川一脸狰狞地冲进了九科的办公室。
“梨纱在哪里!”
他抓住正在补充咖啡豆的红朗的领子揪了起来,按在储物柜上。豆子发出骤雨般的声音散了一地。
“你小子知道什么吗?梨纱联系你了吗?”
“……不、不知道……”
胸口被惊人的臂力压迫着,红朗扭动着身体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回答。
“你在干什
么,部长。”
结束了杂务回来的伦子在筑摩川身后用带着怒意的声音说道。筑摩川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放开了手。红朗差点倒在地上,伸手抓住储物柜才总算站起身子。
“……梨纱从昨天开始就没回家。俺通宵到天亮,早上想洗澡才回到家,要洗的衣服和餐具还都那么放着。学校里也联系我说她没去学校。”
伦子和红朗几乎是同时确认了自己的手机。没有邮件和来电,打给梨纱也接不通。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或者已关机——听到的只有这样的声音。红朗突然抬起头说:
“我打给小七先生试试!”
他正要操作电话就响了。红朗瞪大了眼睛。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者名字是久赖七月。
“喂!”
“……红朗先生吗?是我。”
电话对面传来了七月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梨纱她、那个……昨天、替、替我、那个、去和前辈们交涉、然后、那个、到了今天早上没来学校,也没有联系我,我就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红朗睁大眼睛,朝筑摩川的脸看去。
“是谁?”
听到筑摩川发问,红朗语无伦次地说明了情况。筑摩川眉间的皱纹堆得像树根一样,他低声说道:
“电话给俺。”
被气势压倒的红朗刚对七月说:“部长想稍微和你说几句话。”,就被筑摩川夺过电话放到了耳边。
“换我来讲电话,事出突然非常抱歉,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筑摩川。”
第一次听到筑摩川恭敬的说话方式,红朗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这比刚才大声怒吼着冲进来的筑摩川要可怕得多。红朗不禁担心电话对面的七月会不会畏缩起来。
结束了通话的筑摩川把手机按到红朗手里,大步走出了九科。
“大村!”
呼叫搜查一科科长的声音随着粗暴的脚步声远去了。
在开往目的地的车内,大村正在对伦子和红朗说明。
“恐吓高中生的案件和宫地荣市的案件有关联这一点,我们很早就已经知道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伦子在膝盖上死死地握住了拳头。连这么重要的情报,都要瞒着我到现在吗?
“我们想方设法,总算让那些高中生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到卖药的人的地方。是位于惠比寿的一家俱乐部。在宫地荣市的房间里,也发现了那家店的名片。”
伦子朝后排座席的大村回过头去。驾驶席上的红朗大概还没怎么理解大村的话,只是握着方向盘,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警车的尾部。
“也就是说那家店是‘Kingdom’的据点?”
“虽然还不到据点的程度,但自称为King、出手大方的年轻人确实是哪里的常客。据店员所说,他只点没有味道的伏特加,对烟草的烟异常地厌恶,耳朵出奇地灵,这些都和丸吸的特征一致。”
吸血种喜欢酒精但是讨厌味道太浓的酒这种情况很常见。而且听觉和嗅觉都比人类敏锐几十倍。这虽然不能成为任何证据,但可以作为怀疑的材料。
“我们埋伏在店里,昨天查到了King的住处。”
那就是现在正在前往的位于代代木的办公楼。
“昨天深夜,从监视着的宇佐见那里发来了报告,说有货车开进了停车场。”
把那辆货车的照片发到七月的手机向他确认后,得到了“昨天,我有见过的印象。”的回答,于是,搜查一科开始了总动员。
昨天,恐吓七月的学生们叫他去学校附近的家庭餐厅。据说他们因为受到警察的调查而十分愤怒。梨纱不止跟到他走到餐厅,还说“我去和他们交涉,七月就回去吧。”虽然对于让她一个人去感到不安,但梨纱强硬地对他说,如果七月也在事情反而会变得复杂,就只好退缩了。回去的路上,七月在家庭餐厅的停车场里看到了那辆货车。
“对不起、我、我……”
在刚刚的电话里,七月抽泣着。
伦子心想,恐怕是秘密贩卖的组织察觉了警察的行动,于是把七月和梨纱叫了过去。不然就是梨纱连自己的父亲是刑事部部长的事都说了出去也说不定。
那伙人走投无路——于是绑架了梨纱。
虽然七月说到了晚上梨纱用LINE给他发了“我没事”的消息,但那恐怕是犯人团伙让她发的吧。之后就没法联系上梨纱。如果他们把梨纱带上了开进大楼的那辆货车的话,那从绑架开始就已经过了超过十个小时。
“要是昨天那时候就知道的话……立刻就能冲进去……混账!”
大村后悔地说着,一拳砸在自己的膝盖上。
梨纱,我明明都千叮万嘱叫你不要深入。要是能更严厉地警告你的话……不对,要是在最初听到Kingdom的事情时便无视筑摩川还有大村的从旁干涉,强行去调查那些恐吓的学生就好了。
“搜查令下来了吗?”
伦子头也不回地朝后排座席上的大村问道。
“现在部长正在催促法官吧。如果是部长的话,大概到了现场就会说出冲进去吧别管那么多这种话吧,毕竟女儿被抓住了……”
“就算部长什么也不说我也打算那么干。”
“喂,樱夜,你可别忘了自己也是警官。那伙人的住处是普通的办公楼,现在早已经是上班时间了啊。”
“他们的老巢在几楼?”
大村把牙咬得咯吱作响。告诉她的话,大概就要犹豫要不要默许她立刻闯进去大闹一场了吧。可是,最后他还是呻吟似地说了出来:
“在顶楼的最里面。”
红朗在距离那座八层办公楼一条街远的位置停下了车。便衣警车【注】沿着车道停成一排,一个接一个地走走来的全是些穿着朴素的战壕大衣的刑警。伦子也立刻摘下安全带冲出了车子。冷风从眼看就要下雨的阴沉天空上吹了下来。
(译注:即外观伪装成普通车辆的警车,只有进行紧急追捕时会装上红色的警灯。)
一群男人聚集在在排头的一辆警车周围,在他们之中,有一个身影穿着搞错了场合般显眼的山羊绒【注】外套,伦子皱起了脸。那是矢神,他也回过头来注意到了这边。
(译注:山羊身上的细绒毛,可以说是羊毛中最高级的材料。)
“樱夜君!”
矢神表情严峻地跑了过来。
“为什么连你也来了,矢神?”
明明对方还什么都没说,伦子的语气就变得苛责起来。
“因为听说你也会来这里啊,我可是被委任来负责监察九科的!”
所谓监察的工作又不是多管闲事地跑到现场来多嘴多舌——虽然想这么说,但对方也不是说了就能让他让步的男人,结果伦子话到嘴边又压了回去。
“搜查令还没有下达,所以别擅自抢先行动。如果你引起了什么问题,甚至会让对吸血种专门部署本身的是非遭到质疑——”
“闭嘴。”
伦子怒气冲天地推开矢神。摇摇晃晃的矢神被刚好过来的红朗扶住了。
“你辛苦了矢神先生,这么快就失神了啊?”
“什么这么快,失去意识这种事我一次都没有过,你还是那么没礼貌啊,啊、樱夜君,你不等等我吗!”
在能看到大楼正门的十字路口处,街道树的树荫下站着两个眼熟的人。是搜查一科的宇佐见和桦沢。好像正在和哪里打电话的宇佐见从耳朵边放下了手机,很不快地朝伦子盯了过来。
“樱夜警部,请不要说现在立刻冲进去这种话哦。”
“根据情况有可能那么做,有什么动向?”
“我没有义务告诉——”
宇佐见越过伦子肩头看了一眼,结果话还没说完就闭上了嘴。是大村急躁地快步走过来了。
“现在怎么样了。”大村瞪着两个部下。
“里面布置了六个人守在电梯和紧急楼梯处,但还没有动静。”
宇佐见用很低的声音报告,目光移向了桦沢。
“……那伙人,时不时从百叶窗的缝隙朝外面窥探,恐怕已经察觉到被包围了吧。”
拿着小型双筒望远镜的桦沢扭曲着浅黑色的脸说道。伦子把臼齿咬得咯吱响,朝顶楼望去。所有的窗户都拉下了百叶窗。已经被他们发觉了。梨纱很危险。不,早已——不行,不能想那种事。
“等不及下达搜查令了啊。”宇佐见用焦急的语气说道:“别管那么多了闯进去吧,还有拜托大楼的管理员切断八楼的电源。”
“蠢货,他们是丸吸,在暗处对我们不利!”
“还在这里等着部长家小姐就——”
办公楼那边传出的悲鸣声打断了刑警们的争论。
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是几个女性的悲鸣。伦子和其他刑警们都离开十字路口,朝大楼望去。透过二楼办公室的玻璃窗,可以勉强看到里面的情景。即便在这个距离,也能看到大批职员恐慌地东逃西窜的样子。发生了什么?
大村胸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里面,发生了什么
?”
打过来的大概是在楼内待机的刑警,大村刚一接起电话就朝对方问道。听到回答后大村的脸扭曲了。
“……是那伙人下来了吗?不是?……连四楼也?喂到底怎么回事,在八楼守着的家伙的报告呢?你说没有是怎么回事!”
大村把目光转向伦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出现感染者了。是二楼公司的职员,还有四楼的保洁员。”
话说到一半时,又传来了电话对面刑警的叫嚷声,大村瞪大了眼睛。
“管理员也?到底怎么了,那些丸吸不是下楼躲起来的吗?”
宇佐见去叫救护车,桦沢打算把随行的医生带过来而朝车子那边跑了过去。追上伦子的红朗和矢神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看着大楼里的骚动。从楼里发出的报告一个接一个地飞进大村的手机:六楼的开水间里也有四个女职员突然倒下,出现了吸血种感染时特有的发作症状。三楼的厕所里,被断定已被感染的男职员袭击了数人……
“搞什么,这不是整栋大楼吗,到底——”
被伦子抓住肩膀,大村用锐利的目光朝她看去。
“什么事。”
“是自来水【注】,请通告整栋楼,提醒他们绝对不要接近饮水处,还有尽快让所有人出来避难。”
(译注:日本的自来水是可以直接饮用的。)
大村一瞬间愣住了,然后立刻睁大眼睛。
“那些家伙把药倒进去了吗!”
“什——”
在后面听着的矢神哑然了。但是,没有其他说法能解释这种急剧扩大的感染。那些人恐怕是以造成混乱为目的,把大量吸血种化的药投进了储水槽。
“混账!”大村用力把手机塞进了口袋,仿佛要将手机握碎,“所有人开始引导大楼里的民众避难,同时确保感染者!
“那些贩子怎么办!”宇佐见瞪大了眼睛。
大村朝伦子和红朗回过了头。
“冲进去。”
大村用死死抑制的声音对伦子说道:
“只有你们两个人去。做什么都可以,收拾他们。”
“大村科长!”矢神愤然冲到了大村和伦子之间。“刚才的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本来连搜查令还没——”
“小子你话真多,告诉你,责任全由我来负。”
大村抓住矢神的外套领子,甩到了人行道的绿化带上,然后重新转向伦子。
“快去。”
伦子冲了出去。
感染者们被绑在担架上,从大楼正门口处接连不断地运了出来。伦子冲过他们身边,跑上了紧急楼梯。红朗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经过七楼附近时,伦子就注意到了血的味道。眼看就要打开顶楼紧急出口时,好像连红朗也注意到了而皱起了眉头。但是没有空闲去诧异,伦子立刻抓住门把手拉开门。
“唔、”
迎面扑来一股令眼睛和鼻子感到刺痛般的臭气。
红朗推开伦子踏进了走廊。
“喂,桐崎!”伦子也追上去走进了办公室。毫无感情的亚麻油毡地板上,令人毛骨悚然地粘着两人份的脚步声。四周只听得见换气扇的声音,安静得让人背后发凉。好可疑。毫无动静。为什么?所有人都趁着骚乱逃走了吗?可是电梯已经被刑警们控制,再加上自己刚才从紧急楼梯上来,他们应该无路可退才对。难道是在一动不动地屏住呼吸躲着?那么这血的味道又是怎么回事?
打开走廊左边的门,房间里看起来像医院或是学校的研究室。架子上排列着试剂瓶,桌子上放着蒸馏器、过滤器和显微镜,试管成排地立着。这里比想象中更有组织地在进行着药品的制造,伦子想着感到一阵寒气。
离开研究室时,走廊前方传来了微弱的呻吟声。伦子和红朗倒吸了一口气冲了过去。
另一个房间里已经是血海蔓延。
十二叠大小的地面完全被红黑色液体所覆盖,连一丝落脚的空间都没有,无论是沙发床、电视、靠垫、桌子还是书架,房间里的一切物品都已经变得污垢不堪。面对着这太过凄惨的景象,伦子甚至没有意识到四处横着的分辨不清轮廓的物体全都是尸骸。
“伦子小姐,这……难道梨纱大姐……”
红朗在一旁嘟囔道,微微弯腰向下蜷身,朝刚好倒在脚下的“那个”凑过脸去。勉强还能认出人形。伦子毫不在意手会被弄脏,朝尸骸的肩膀伸出手,脸朝上地翻了过来。
是个男人。扭曲到支离破碎的恐怖表情缠绕在他死去的脸上。
不止如此,这——
“是丸吸……吗?”
听到红朗的话,伦子僵硬着身体点了点头。尸骸的眼球上还残留着红色的光,积存在口腔里的血中,折断的牙齿正在孱弱地颤抖着尝试再生。
然而,他显然已经丧命了:胸口正中央裂开般开了洞,凸出体外的肋骨内侧空空如也。心脏、不见了。
这种杀人方式——这种空手抓住心脏将其拔出,这种最为可靠的处理方式,是吸血种杀死吸血种时的做法。
再次环视室内。尸体有五具、六具……伦子不顾血污地重新转了一圈。全部是年轻男子,所有人都因为被拔出心脏而死亡。尸体竭尽全力地榨出再生能力,垂死挣扎时带着水气的声音匍匐而来。为什么。是谁。
“……唔……”
先前的呻吟声再次响起。精神恍惚的红朗一下子抬起头来,穿过地板上被血泡得烂乎乎的绒毯,跑向房间内侧的门。
打开门,里面是一间有点脏的寝室。垃圾被塞进便利店塑料袋里就丢在地上不管,桌子和地上都堆着杂志。血污并不像外面的房间那样严重,只染在了墙壁和床单上。
尸体只有一具。那个男人身上穿的连帽风衣和牛仔裤上沾满了血,早已认不出原本的颜色。他的脚伸出床外,后背倚在墙上垂着头。
“这是什么啊……”
红朗不自觉地说道。
伦子抬起视线,终于注意到了。涂在墙上的血迹,是文字。什么人——恐怕是杀死这个吸血种的犯人留下的血书。
FALSE KING
……虚假的王……?
视线再次落在床上的尸体上,伦子忽然发现了那个东西,她伸出手去从尸体的腹部把那东西捏了起来。
是一枚扑克。方块(Dia)的King。
方块(Dia)。
DiamondKingdom【注】。
(译注:在日语中“Dia”就是“Diamond”的简称,指扑克花色中的方块。)
虚假的王。
“……唔、……啊、咕、呜……”
听到比先前更清楚的呻吟声,伦子回过神来。
“梨纱大姐!”
红朗抱起了被毛毯盖住,横在床底的小巧身体。
“大姐,没事吧大姐,我是桐崎啊,伦子小姐也来了,不用害怕了,我们来救你了!”
“……红朗——先生……啊……啊、咕、咕咕、”
梨纱在红朗怀里扭动着身体,制服到处零零散散地裂开了,但伦子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梨纱自己用指甲撕裂的。梨纱的嘴唇急剧充血,染上了桑葚般的颜色,眼中不时地燃起鲜红的火焰。
令人诅咒的、红光。
伦子几乎把嘴唇咬得渗出血来,大声喊道:
“桐崎!快带她去医院,马上进行极低体温的治疗!”
“明、明白!”
就在那时,伦子感到了毛骨悚然般不详的动静,她从正要离开休息室的红朗身边穿过,飞奔到走廊。
“伦子小姐?”
红朗惊讶的声音没有传进她的耳朵。伦子穿过走廊推开了铁门,沿着沾在墙壁和地上的血迹,跑上了通往屋顶的楼梯。
伦子一打开门,把手放在扶手上的那个人影便回过头来。随着开始变强的冷风,镶在兜帽边缘的毛皮簌簌地摇动着。深绿色长外套的纽扣从上到下紧紧地扣着,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出那人不同寻常的体格。
长相——无法得知。
兜帽的内侧,有一张小丑一样涂白的面具。半哭半笑的眼睛下,依次是扑克的黑桃、红心、梅花,然后是方块。
能看到皮肤的部分只有双手。
但是对伦子而言那就足够了。她知道。比谁都清楚。那柱状岩石般的硬质化皮肤——是第三世代以上的吸血种以自己的意志而活性化的证据。
“……是你,杀了所有人?”
不用问也知道。因为,深绿色外套的下摆和袖子都沾着血。面具没有回答,只是,被开作眼睛部分的空洞深处,深红的火焰隐约亮了。
“你是谁。是‘Kingdom’的人吗?”
伦子想起了放在尸体腹部的那张扑克牌。方(D)块(ia)的King。那,是在说尸体是冒充的吧【注】。为了杀死虚假的王而来的这个家伙——
(译注:方块的King,即方块K,上面的人物是古罗马时期的独裁官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虽然在他执政时期并没有公开称王,
但后人仍叫他“凯撒大帝”。本文中用方块K代表“虚假的王”可能与此有关,仅为个人推测。)
“你就是真正的King吗?”
伦子觉察到外套下的肌肉微微紧绷起来。下一个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蹬开混凝土的地面。巨大的风压掠过脸颊。对方猛地伸出的拳头险些剜进伦子的腹部,最后仅仅是贯穿了他随风飘动的外套下摆。
“——唔”
伦子完全是靠直觉偏过头,间不容发地躲开了以无法用视觉辨认的速度朝上挥去的爪子。血从划破的脸颊处随风飘散。伦子压低身体转过身去,背对着扶手。
在距离相当远的楼顶一角的扶手上,戴面具的吸血种站在那里俯视着自己。明明是极其狭窄的立足点,风势也算很强,他却仍一动不动地站着。两人之间充满了紧绷的杀意。
不行。会被杀死。绝望蔓延开来,像冻的快要凝固的油一样沿着伦子的后颈、后背流向全身。这不是不活性化就能对付的对手,桐崎也不在这里。大意了。伦子恨起头脑发热,感觉到动静就跑过来的自己。至少,一定要争取到让桐崎把梨纱带出去的时间。
就在那时,她听到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狼,为什……?”
那是从面具里发出的的疑问。虽然几乎完全随风消失,但确实传进了伦子的耳朵。
“你这家伙——”
在伦子朝他靠近一步的瞬间,戴面具的吸血种踢开了扶手。
伦子反射性地缩回身体,然而,对方跳向的是——
扶手的另一侧。
“——?”
伦子倒吸了一口气。深绿色外套的下摆兜着风大面积展开,吸血种的强壮的身体在空中漂浮了片刻,然后消失了。
伦子跑向了扶手。
探出身体向下看去,暗绿色的影子正迅速地变小。然后,穿着军裤的粗壮的腿一摆,踢向了大楼的墙面。惊人的一踢,冲击甚至传到了伦子脚下。绿色的影子借着反作用力大幅改变了下落的轨道,抱起身体一边旋转一边画着缓和的抛物线远去了。在离地面还很远的高度,吸血种轻松地越过车道,落在了对面低矮的大楼楼顶。
伦子正想拿出手机联系下面的刑警时,绿色的影子已经再次从屋顶跳起,在大楼的另一侧消失了身影。
手机从伦子手中滑了下去。
膝盖失去了力气,伦子抓住扶手的栏杆,才勉强没有倒在地上。
完全覆盖皮肤的紧张感一点一点剥落,大口大口喘了好几次气。楼下估计一直不停地响着的警笛声在刚刚才渗进耳朵。伦子用颤抖的手捡起了手机。
还没有结束。梨纱怎么样了?不,就交给桐崎吧。我应该去保全现场和查证。必须去工作。必须去……
伦子拖动还残留着麻痹感的腿,走向通往楼梯的门。
*
伦子被叫到科学警察研究所的东京分所,是第二天夜里的事情。
本以为不会再次造访的、还留着令人不快的血和爪痕的地方。
“来得可真慢。”
下到地下,筑摩川就等在旁边的等候处,看到伦子后站了起来。
“非常抱歉。”
伦子垂下了视线。
过去,筑摩川的妻子——千纱,因伦子的血而死的地方。
把伦子叫到这个地方的不是别人,正是筑摩川。
感觉到无法言明的、不知是来自对方还是自己的感情在四周盘根错节,伦子始终无法抬起头。
“……我听说,只有梨纱小姐被转移到了这里。”
为了给昨天的事件善后,这两天里忙得连吃饭睡觉的空闲也没有。虽然担心梨纱的病况,但筑摩川没有在警视厅出现,刑事部的其他人也没有一个知道梨纱怎么样了。
“……就是为了这件事叫你来的。”
“为什么是这里?这里又不是医院,应该没有极低温治疗设备吧!”
伦子终于看着筑摩川提高了音量。筑摩川一动不动地盯着墙上的一点,什么也没有回答。伦子总算注意到,在筑摩川的下眼睑上,染上了浓浓的憔悴之色。
脚步声接近了。
“筑摩川部长,非常感谢您。”
朝这边搭话的,是一个穿着白衣,刚进入老年的男性。大概是研究员吧。在他身后,还带着一个年轻的所员。对方注意到伦子,面色复杂地打了招呼,恐怕是已经认出是谁了吧。伦子也微微地低下头。
研究员一副再三考虑的僵硬表情,再次看向筑摩川,深深地低下了头。
“这一次、真的是……感激不尽。刚才我们已经把药送去了医院,应该来得及。”
药?来得及?伦子来回看着筑摩川和研究员的脸。
“请不要道什么谢。这本来就是内人的工作。因为是她半途而废的工作,我协力也是理所当然的。”
筑摩川忍耐着痛苦说道。
“半途而废、什么的……那是,因为无可奈何的事故……”
研究员低声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大概是因为伦子在这里,让他想起了不想回忆的事情吧。
“……千纱医生的……工作?你们在说什么,药?”
伦子再也忍不住地插嘴问道。不详的预感针扎一样地刺着胸口。
“她曾想做出新的丸吸疫苗。昨天,那座办公楼里出现了大批感染者,但不是普通的感染而是用药感染的,所以现有的药不起效果。不过,有了绝佳的样本。”
“是的。拜此所赐,我们运用筑摩川夫人留下的技术做出了专用的疫苗。”
研究员接着筑摩川的话说道。伦子感到了疑问,为什么要用那么沉痛的语气呢?
“做出药了吗。那真是得救了,梨纱小姐也是。”
一时间,四周沉闷无言。
最初打破沉默的,是筑摩川的声音。
“梨纱不止被人静脉注射,还放置了十二个小时。病情已经进行到第三阶段,来不及了。好像已经出现再生了。”
“咦……?”
第三阶段。也就是说从感染开始到完全吸血种化的过程已经过了一半。吸血种化已经无法阻止。而且根据吸对法,到第三阶段就可以下达吸血种认定了。
“不是说了吗。有了绝佳的样本。”
听到筑摩川的话,两个研究员露出了心酸的表情别开了视线。
理解了筑摩川意思的伦子因为寒气而颤抖,感到头晕目眩。
样本。
被同样的药感染,病情恶化的患者……而且发现了再生能力,也能够多次进行血液采集……绝佳的、绝佳的、绝佳的——
回过神时,伦子的右半身已经靠在了冰冷的墙上,凝视着筑摩川那岩石般的面容。
他把已经知道没有救的爱女,交出来当做研究材料了吗。
“那不是当然的事吗。俺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还有,樱夜。”
筑摩川用毫无生气的目光看向伦子。
“那个样本的处理就交给你了。”
伦子僵住了。
“‘处理’丸吸是九科的工作对吧。”
走向楼梯的筑摩川,在经过伦子身边时停下了脚步,头也不转地低喃道:
“俺啊,这一辈子会不讲道理地憎恨下去的人,希望只会有一个。知道了吗。原谅我,樱夜。”
脚步声在背后远去了。伦子什么也无法回答,只是把下唇咬得渗血。嘴唇上开始再生的皮肤弱弱地要把牙齿推回来。
就是说,他希望杀死了他的妻子的我,再去把他的女儿也杀死吗。
只要这样,就可以不必增加憎恨的人而收场。
研究员将伦子带进了研究室的深处,船舵式的厚金属门另一侧的保管库里。但是就算看到,也无法认出倒在空旷地上的“那个”是梨纱。她全身都戴着拘束器,脸上盖着难看的面具。虽然是非常讽刺的联想,但那身体时不时蠕动的样子,让人想到了水蛭。
两个研究员无言地低下头,离开了保管库。伦子背后的门被关上,两个人留在了黑暗中。
伦子弯下膝盖,在水蛭身旁蜷下了身体。
尽管知道梨纱听不到,但伦子还是说了起来。
是我害的。
是我害的,你再一次……像这样、毫无办法地、受到了伤害。就因为你在我身边。就因为你说过,把我当做朋友这样的傻话。就因为你自以为了解我的事情,缠着我不放。
虽然已经事到如今,但是我老实地说出来吧。我真的对你、既讨厌,又羡慕。好想像你一样生活。好想对你回以笑容。
所以——
伦子向面具下的喉咙伸出了手。
*
冒称Kingdom的秘密售药组织引发的事件,在风头尚未过去的F大学集体感染事件的报道上火上浇油,爆发性地蔓延起来。出现药害,特别是感染原因是药物混入自来水这件事被警察掩盖下来——因为有引起恐慌的危险——但是,由于公开的情报有限,各种各样的臆测连日连夜地在电视和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
作为刑事部长的筑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