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厚生劳动省的担当官花了三十分钟仔细地读了多达十几份的申报书和医生开出的诊断书,然后粗暴地把大号的硬铝盒子放在办公桌上。
“这是本月的饵食。”
伦子叹了口气收了下来。这个把淡金色头发紧紧地向上束起的女性,叫做绢川琳尼娅,是伦子大学时代的同期同学。
“没有什么‘饵食’的说法吧,绢川君!”
一同在场的矢神提高了音量。
“为什么?第十六号——”琳尼娅盯着伦子说道。第十六号,意思是由厚生劳动省特别防疫局认可的第十六个吸血种,很久以前她就顽固地这样来称呼伦子。“又不是人类,而且是被当局所饲养。发给她的口粮当然就应该叫做饵食吧?”
伦子把盒子的盖子打开几公分确认里面的东西。在塞得满满的银色密封包装上,写着“人红血球浓厚液—LR”的标签贴在上面。
“别用编号来叫了,她不是东大法学院的同期同学吗!”
“同期同学和认可第十六号的事又不矛盾。”
“从以前开始你一直就是这样,我也是在大学院时一直被你叫做‘修士考试第二’!”
“你的名字不是‘修二’吗,我只是用正式名称来叫而你已。”
“修二才不是简称!”
“我倒是无所谓她想怎么叫。”伦子吃惊地拉回了话题。“但是,每个月都要做的这种麻烦的手续不能想想办法吗,琳尼娅?只要有诊断书就好了吧。”
“十六号,对于自己是非常危险的生物这件事,还请你更自觉一点。”
琳尼娅冷冷地说着,目光落在手边的那捆文件上。
“要让我来说,就算是这些也简略过头了。”
“说到底,交接为什么非要在我工作的地方做啊。”
伦子朝仓库外的过道瞄了一眼。为了看一看到访九科办公室的稀客,每个恰好路过的人都会露骨地向屋子里偷看。
因为是接受饮用血液的场面,伦子不想被同僚看到。
但是琳尼娅没有改变冷淡的语气,继续说道:
“因为担当监察官也被要求到场。最近矢神警视似乎经常待在警视厅,所以我到这里来是最有效率的做法对吧?”
像这样,吐出让人无法反驳的正论这一点,也是伦子不擅长应付琳尼娅的一个理由。
“以当局的立场来看并不认为监察官有必要一同在场,所以如果警察厅可以放手不管,那十六号倒是只需要到当局露面就可以解决了。”
“不行不行!怎么能让樱夜君一个人去特防局!”
矢神提高了音量。
厚生劳动省的特别防疫局,是日本设立的第一个吸血种对策专门机关。他们不必自己冒着危险去搜查,只需要高高在上地插嘴干涉——作为这样的部门,特别防疫局从以前开始就在警察之中极其遭人厌恶。吸对法的修订以及第九搜查科的设立,就是为了“不受特防局指示而同吸血种战斗”,作为来自警察一方的抵抗有很重要的意义。
因此,就算是同期同学,对矢神来说琳尼娅还是天敌,不可能放手不管。只要是她和伦子有什么交集的时候,他都想尽可能到场进行牵制。
“说起来矢神警视,你们警察厅能不能对十六号进行完全的监视, 我们很抱怀疑。”
“你说什么?樱夜君的所有搜查活动我都会检查。哪一点让你们不满了?”
琳尼娅眯起银灰色的眼睛,视线从矢神转向了伦子。
“上周,十六号有疑似违反防疫条例的行为。扩大感染是足以遭到灭杀处分的违规行为。”
伦子用力地咽了口口水,朝琳尼娅瞪了回去。
扩大感染的行为。
说的是自己把血分给梨纱的事。
“那件事——和报告书上写的一样,并不是扩大感染。”伦子说道。
“我知道。”琳尼娅立即回答。“法令还不够完备啊。按目前的条文即使将感染者进一步感染也不会违法,但这并不适用于现在这种情况。”
“都说了那是、”
“事实上,你确实增加了一个当局不得不饲养的吸血种。这给国家和人类社会带来了损害,所以这是没有事先制定规则的我们的疏忽。”
正想说些什么反击回去时,伦子注意到琳尼娅的话里有无法忽视的部分。
增加了一个让当局不得不饲养的吸血种……也就是说。
“筑摩川梨纱的认可就要下达了吗?”
如果没有厚生劳动省的认可,梨纱就一直是“保留处理个体”。但是琳尼娅的说法听起来就像是已经确定了成为认可吸血种的事情。琳尼娅微微皱了皱眉头。对她来说在脸上流露感情非常少见。
“不知道。我又不是审查的担当官,而且就算知道也不会被允许告诉你们。”
这直截了当的拒绝方式也不像她。
“那么我走了。”
就在琳尼娅把文件放进公文包,调转脚跟时,吵闹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伦子小姐伦子小姐!”
跑过来的人是红朗。
“我本想带很多自己的血来给伦子小姐吃,但血不是会凝固吗,我就考虑能不能想想办法于是做了各种各样的研究比如在里面加酱油啦沙司啦芥末什么的,然后昨天有了大发现,只要加蒜蓉就不会凝固了呀!不过伦子小姐吃大蒜没问题吧?”
伦子、琳尼娅还有矢神,遭到了三个人三种并非好意的视线,就连那个红朗都变得畏缩,僵在了门口。
“……呃,不好意思。矢神先生久疏问候了。……这位是?”
红朗看向琳尼娅小心翼翼地问道。正当伦子打算说明时,琳尼娅打断她自己回答道:
“我叫绢川琳尼娅。是隶属于厚生劳动省、特别防疫局的认可吸血种第十六号的担当官。”
“哈……”
红朗眨了眨眼睛。
“您是外国人吗?头发好漂亮啊。”
这个家伙不了懂得和人初次见面时要有所顾虑吗,伦子想着急躁起来。
“桐崎,你这家伙适可而止吧。”
“啊、对、对不起、不只是头发,全身上下都很漂亮!”
“谁说让你补充这种话了。”
“哎?啊、伦子小姐你更漂亮!”
“我都说没人让你补充这种话!”伦子脸红到了耳根大声喊道:“闭嘴吧不然连我都要被当做傻子了!”
“我的父亲是芬兰人不过母亲是日本人,我国籍选的也是日本。还有,虽然我美丽的容貌里有两成左右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保养,但八成是天生的,所以还达不到值得夸赞的程度。”
琳尼娅一脸淡然地地说道。在她身后的矢神已经哑口无言,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生吞了一只青蛙。琳尼娅继续说道:
“说起来你就是搜查九科的桐崎巡警吧?”
“……是,是的。”
红朗两脚并拢一动不动地站直了身体。
“我是桐崎红朗!”
“那么,请你去了解关于认可吸血种的营养补给的事情。除来自特别防疫局配给的血液制剂以外禁止使用其他途径进行营养补给。直接摄取你的血液也只限于搜查时有必要的情况。”
“什、什么?”
红朗吃惊地瞪大眼睛,伦子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而且保存前也不经过医学处理,更不用说掺进调料了,简直荒谬之极。”
“非常抱歉!”
瞥视着低下头的红朗,琳尼娅说了句“那么我走了”便离开了屋子。
“嗯,也就是说。”
红朗朝办公桌上的盒子看去。
“那个琳尼娅小姐,每个月会把伦子小姐的饭带来是吗?”
“别那么说了。”
“咦?”
“又不是在人前能说的话。”
伦子朝仓库外瞟了一眼。
“可是这就是饭吧?”
“我都让你别那么说了!”伦子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拍在硬铝盒子上。“别说什么饭了。你不明白吗,这个、可是人类的……啊。我是、摄取人类的……来生存的。你那种、……那种……”
“可是我们也吃鸡或者猪之类的肉啊。”
“别、别混为一谈!”
“这和从牛太太那儿拿牛奶来喝不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伦子的脸变红了。
“可是最近我研究过啊,奶和血液好像基本上是一样的呀,所以伦子小姐也是喝奶【注】——”
(译注:这句话里红朗用来指“奶”的词就是常说的“欧派”,在日文里还有乳房的意思orz)
“别那么大声反复喊那个羞耻的词啊!”
伦子推开红朗大步走出了房间。
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以后,红朗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又变成这样了……我总是让伦子小姐一个劲地发火,为什么呀,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啊。”
矢神用冷冷的目光俯视着红朗。
“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哪里不好吗?”
“是
……脑子吗?”
“别自己说那种话。”矢神皱起了眉头。“你是感情不够纤细。”
“心灵感应?”
“纤细!没人在说读心的事!是指推量别人的想法!”
“反复地推,是吗?虽然让我自己来说有点那个但是就算现在我的推力也相当强——”
(译注:上面的对话中,“感情纤细”和“心灵感应”以及“推量”和“反复推”发音有些相近。)
“算了不说了!”
矢神叹了一大口气,转身背对红朗。
他再一次觉得,红朗实在是个可气的男人。
比什么都让人气愤的是,他说的没有一件事是错的。的确,对于认可吸血种来说,人血就和牛奶对于人类一样。应该仅仅把这当做一种饮食习惯,而不是避讳或是隐藏,因为这没有对任何人造成损害。
这种事矢神在大脑中也能理解。可是一旦在心里想象伦子真的啜饮血液的场面,那些道理就会被吹得一干二净。
他回想起被任命为搜查九科担当官的时候,关于伦子的事情警察厅的同僚们单纯是出于兴趣而向他问这问那。当然,询问伦子吃什么的人也很多。矢神只能含糊其辞地蒙混过去。
结果,自己也是,嘴上高歌着认可吸血种的人权如何如何,心底却仍把伦子她们当做怪物。
然而,大概还在为让伦子生气的事而失落吧,当矢神扭过头偷偷窥探红朗的脸时,看到他正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嘴里嘟囔着“大概是因为伦子小姐没有胸所以奶的话题让她发火了吧……”这样的蠢话。矢神想,这个男人是真的没有理解,伦子为什么发怒、还有她为什么讨厌摄取血液的话题。他仅仅是以看肤色不太一样的人种这种程度,来考虑吸血种的存在。
为什么能够这样来考虑?这可是啜饮人类的血啊?
虽然矢神告诉自己“因为他是笨蛋”,但心里的焦躁并没有消失。他明白。他有所自觉:对这个笨蛋——对这个能够从心底接受伦子的这个家伙,我感到非常地羡慕。
*
伦子离开警视厅,乘电车朝代代木出发。
在电车里,她感觉了乘客们与平时不同的视线。尽管她认为是错觉,但还是对着车窗玻璃上映出的脸来确认眼瞳有没有变红,结果发现眼睛因感情亢奋而发着微弱的红光。
没事的。只不过是自我意识过剩。混蛋、伦子在心里骂道。都是桐崎害的。就因为那个家伙老是说些不经大脑的话。从那家伙过来赴任起我就一直被他弄得心神不宁。
他竟然说,我和人类一样?
不对。那个家伙什么也不明白。因为他是笨蛋所以才能说出那种轻率的话。
在代代木十八幡站下车后,伦子沿着人行道朝向稀稀拉拉地立着低矮办公楼的一角迈出脚步。进入十一月后一直是微阴的天气,凉飕飕的感觉让伦子自然地加快了脚步。同不怕冷也不怕热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完全相反,由于吸血种感觉敏锐,反而不擅长应付温度的变化。
伦子在十字路口转过弯,就看到了八层办公楼的正面。是那座秘密售药的犯人们的据点。
被三个学生模样的男性超过时,伦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听说就是那栋楼。”
“有多少人被感染来着?”
“不是二十个左右吗?”
“不过听说好像出了新药得救了。”
“有两三个人好像没来得及啊。”
“话说回来,那可是平时各种人出入公司的大楼啊?明明就住着水蛭,难道就没人发现?”
“你不知道吗?水蛭那种东西外表和人类没什么区别,所以才能一直藏在那里生活。”
“真的假的。”
“你那个教授,不像水蛭吗?总觉得他脸色苍白又搞不清年龄。”
“你别说了,今天的实验我可是一整天都要和他待在一起啊。”
“为什么水蛭这种东西一直都能这么肆无忌惮啊。”
“既然能做出疫苗那也就能作出驱除的药吧,明明撒药把它们全都杀光就好了。”
“说得还真没错。”
伦子咬住嘴唇,越发地加快了脚步。
办公楼的正门门口,拉着“禁止进入 警视厅”的黄色带子。里面完全没有人的气息。自那件事以来,这里被完全封锁了。
刚一走出八楼的电梯门,呛人的臭气便迎面而来,鼻子撞在墙上般的错觉袭向伦子。是干了的血的味道。为了保留那个凄惨的现场,还没有进行清扫。
伦子在屋顶看到了宇佐见等搜查一科的刑警的身影。他们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和放大复印的照片,正在讨论着什么,但是一看到伦子开门走出来便同时闭上了嘴,朝这边瞪了过来。
“……干什么,樱夜警部。”
宇佐见一脸不快地说道。
“这里可没有需要劳烦警部的工作,赶快去追查那个‘真货’的线索——”
“是我叫她来的。”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宇佐见缩起了脖子。说话的人是大村科长。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宇佐见很尴尬似地退到扶手附近,开始和穿制服的警官们小声说起了什么。
“你一个人吗?桐崎呢?”大村问道。
“我把他扔下了。”
答话时不高兴的声音连伦子自己都感到意外。尽管大村一脸诧异,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朝和宇佐见等人相反的方向用下巴示意,催促伦子过去。
最近,一有牵扯到吸血种的事件,大村总会到现场来。伦子过意不去地想到,负责指挥的搜查一科科长如此频繁地出现在现场,大概是考虑到这样能让我容易加入搜查吧。如果没有大村出面,搜查一科的刑警们就不会把伦子当回事,几乎不会把情报传给她。
从扶手处俯视着对面一侧稍矮一点的屋顶,大村说道:
“虽然你说看到了那个戴面具的,但是从这个屋顶上,我们发现了多人份的血液、头发还有体毛,所以想再和你确认一次。”
“明白了。”
那个戴面具的吸血种到过屋顶的那一部分、踏上过哪里的扶手、怎么跳下去、踢过墙壁的哪一处、还有在对面一侧楼顶的哪个部分落地……伦子逐一回忆起来向大村说明,并在照片上圈了出来。
“还有——”
从头到尾确认过一次以后,大村压低了声音说道:
“戴面具的说过什么吗?”
伦子沉默了。
她想起了,那人隔着面具向她提出的询问。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狼要被饲养?”
那家伙知道了我是吸血种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一般人姑且不论,在警视厅工作,不停地狩猎同族的名为樱夜伦子这个第一世代的存在,在吸血种社会中已经人尽皆知。狼和家犬这种说法,是没有归顺的吸血种们把自己同与人类共生的同族相对比时常用的隐喻。
“……不,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会向大村说谎,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大村眯起眼睛,视线一直盯在伦子的嘴角附近,他考虑了一阵,随即把目光转向了扶手对面。
“一开始有怀疑你的家伙。”
“……咦?”
“就是说,会不会是你冲进去以后立刻把丸吸都杀了,然后捏造了一个戴面具的来逃避责任。”
“怎么可能!”
“放心吧,不少人目击了从楼顶跳下来逃走的那个家伙,当然也有桐崎的证言,没人把那种事当真。”
伦子闭上嘴点了点头。
“那个戴面具的确定是丸吸吧?”
“……是的。我看到了他硬质化了的皮肤,而且最重要的是,那种身体能力只能认为是吸血种。”
大村点了点头。
“那么,剩下的,就是他是什么人了吧。你说过他可能就是‘真正的King’吧?”
“对。”
伦子已经完全说明了自己的推测。秘密售药的犯人可能是冒用“Kingdom”之名的假货、杀人犯可能是来处理假货的真货……当然伦子瞒下了白龙轩这个情报来源,但“DiamondKingdom”这个正式名称她也已经告诉了大村。杀人犯留下的方块K扑克牌和墙壁上的血字证实了伦子的推测。
“你的想法恐怕没错。昨天啊,我们抓到了租用了这里的办公室的家伙。他叫须贺原力哉,是汽车部件厂老总的儿子。”
“昨天?”伦子瞪大了眼睛逼近大村。“那为什么昨天没有告诉我?”
“没办法啊。因为我太忙了。”
大村露出了一副苦脸。觉得把情报传递给九科也不错的人只有大村,而且搜查一科的科长又没有闲到可以把搜查情况向伦子逐一报告。伦子非常抱歉地低下了头。
“须贺原从上周就逃到了女人那里。据说是觉察到‘Kingdom’会被搜查,于是躲了起来。”
“那个男人……是吸血种吗?”
大村摇了摇头。
“是想要成为吸血种。他以把自己变成第三世
代为条件,为‘King’准备了这里的办公室,好像还提供了初期的资金。虽然他坚持说自己不知道这里在做怎样的交易,但实际上如何呢……”
“也就是说那个叫须贺原的男人被骗了吗?”
“是那样吧。在这里被杀的丸吸全都是第三世代。”
就算从第三世代那里分配到血液,也只会变成并不保有理性的第四世代。
“那个被留下嘲笑的留言杀死的家伙啊,我们把他的照片拿给须贺原去确认了。据说那家伙似乎是领头。照片也给想要药的高中生看了,他们说是有印象。活着的时候基本是个帅哥,所以好像也在负责宣传。他时不时地在普通人面前露面,以Vampy的美妙之处一类的话来游说人买药。”
大村打心底感到不快似地吐出话来。实际上他们强行推销的货色,会让人变成与野兽无异的第五世代。
“虽然领头出现在别人面前时是自称为King,但在同伙之间似乎被叫做‘Dia 8’。”
“Dia 8?”
“就是方块八。”
伦子收起眉头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明白了。
“就是说他是真正的‘DiamondKingdom’的成员吗?”
“是原成员。脱离后他成立了自己的组织,并假冒Kingdom之名。大概是想利用那个名字。这样无论是卖药,还是筹措血液都很便利吧。”
虚假的王。
来杀死那个背叛者的——真正的王。
“只是,在时间上让人想不通。”
“时间?”伦子观察着大村的表情。
“就算杀了伪王的是真货,但为什么是在我们眼看就要进去搜查的时候杀的?”
“……会不会是他知道警察出动便来封口?如果原成员被抓到,Kingdom的内部情报就会传到我们这里吧。”
“如果是那样就该更早动手吧。说到底,不想让警察得到情报的家伙会用那种方式去杀人吗?他可是周到地把代替名片的东西放在那里了啊。”
大村说得没错。既然做了那么显眼的事,警察没有理由不去彻底搜查真正的Kingdom。
如果这样的话——
“真的Kingdom,会不会是本来不知道假货的住处呢?”
大村皱起眉头,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你是说因为我们行动才被他知道了这个地方吗?”
“是的。”
“喂樱夜,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那可是在说有人泄露情报啊?”
可能性相当大。
注意到的时候,伦子发现宇佐见等人正沉默地看着这边,结果没能说出口,但就算是警官,也会有为了钱或是永远的生命而出卖情报的人吧。而且,悄无声息地藏起本来面目,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吸血种要多少有多少。没人能说警察中没有Kingdom的成员。
“那样的话,你也很可疑不是吗,警部。”
宇佐见故意大声地说道。伦子吓得肩膀一抖。
“既然是警察内部的丸吸,把情报泄露给同类也——”
“宇佐见!”
大村大吼道。宇佐见闭上了嘴,但也没有发怵的样子。桦沢还有间岛那些其他的刑警也用冰冷的视线朝这边看着。
“你们几个够了吧!”大村像是要挡住他们视线一样向前走了一步。“刑警不能光凭臆测乱说话!”
宇佐见不快地错开了视线,吐出话来:
“算了。接下来还要追查真正的‘Kingdom’,到时候就算不想知道也会知道吧。”
伦子斜视着大村悄悄问道:
“会去追查吗?”
“虽然不是靠我个人的意见就能决定的事,但是应该不会放任不管吧。”大村说着轻轻摇头。“虽然由我来说不太合适,至今为止放任不管,是因为实际损害很少。他们既没有胡乱增加丸吸,也没有靠袭击人类来维持血液供应。我们也不能只光是追查丸吸的事件啊。但是,在我们面前杀人,这种事再怎么说也不能置之不管。”
“……可是,被杀的全都是吸血种,没错吧。”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以杀人罪来搜查。说到底,在这里做药的那伙人是冒充Kingdom的事,也不是确认无误的事。只不过是须贺原那么说而已。”
说得没错。说不定这真的是“Kingdom”在有组织地贩卖药物,他们只是察觉到警察出手搜查后做了相当于蜥蜴断尾的事。
“那么,就先更详细地对须贺原进行审讯——”
老练的巡查部长桦沢板着脸哼了一声说:
“能审的话我们就审了,警部。”
伦子歪了歪头。能审的话?
大村沉下声音说道:
“今天,须贺原本人被特防局抢去了。”
伦子睁大了眼睛。特别防疫局竟然做了那么蛮横的事吗。
“因为他是个少爷啊,好像在背后和不少官员有关系,眼看要被逮捕之前做了什么交易。大概是以交出情报为条件来保证自己不被起诉吧。本来他异常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我还觉得奇怪,后来才明白只要拖延一点时间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
“混账!他们知道我们费了多大力气才把那个家伙带走的吗!”
年轻的刑警们咬牙切齿。大村懊恼地继续说道:
“如果是在以前,那种不讲理的事肯定会被筑摩川老爷子一脚踢开,但是现在那个人……因为女儿的事情,变得失魂落魄的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沉痛的表情沉默了。应该是想起梨纱的事情了吧。
打破沉默的是振动的声音。大村取出口袋里的手机放在耳边,听电话时露出了严厉的表情。
“……知道了,我立刻回去。”
挂断电话后,他用比刚才更加严厉的视线环视所有人。宇佐见问道:
“科长,怎么了吗?”
“药的事泄露给媒体了。”
震惊像波纹一样扩散到了所有人的脸上。
在这座办公楼里发生的大规模感染事件是由于向自来水投药引起的,因为有引起恐慌的危险,这件事至今为止一直被瞒了下来。但是,那种规模的事件果然还是没法瞒到最后。
“已经被报道了吗?”
“所有电视台都在播同一条新闻。本部的电话也被抗议塞爆了。”
为什么没有公开、是隐瞒丢脸的事吗、你们把市民的安全当做什么了——据说这样的声音蜂拥而至。大村脸色微青地说:
“我回警视厅去。宇佐见,这边就交给你了。”
*
坐在前往医院的出租车里,伦子在车内的电视上看到的全都是那个新闻。
“细菌能散布到自来水里,这种事真是岂有此理!”
中年女性评论家青筋暴起,嘴角唾沫横飞,而旁边的学者在提醒她那不是细菌。
“吸对法太纵容了,以前开始我不就说了吗!还不快通过修正案!”
评论家夸张地摆动着看起来很不健康的肥胖身体叫嚷道。
“一直在说现在的对策法多好多好,但里面的条文对那些家伙实在太温和了,只要没有法院的认定,就算它们要在你眼前把别人咬死也还是一枪都不能开啊!这次的事件也一样,要是当时警察立刻冲进去怎么会出这种事!”
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大放厥词,伦子咬牙切齿地想着。
另一个频道转播的是不知哪里的车站前,路人们不安的表情相继出现在屏幕上。
“说真的,太可怕了,说不定身边就住着吸血种对吧?”
“赶快在全国进行检查全部驱除不就好了。”
“政府在干什么啊?”
“警察成立了专门驱除的部门吧,明明拿了税金却什么也不做吗!”
“就是因为他们慢慢腾腾的,吸血种越来越多,快点一个不漏地驱除啊!”
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驱除。
伦子的身体僵硬了。她真想干脆塞住耳朵,但又不想被司机用奇怪的眼神看,最后还是忍住了。
不久之后,摄像机切换到了警视厅的记者见面会上。在挤满了人的报道组前,穿西装坐在长桌子正中央承受着闪光灯的是筑摩川。明明是那么强壮的高大身体,这个时候看起来却过分地畏缩。
虽然筑摩川在嗫嚅地说着什么,但是几乎没被人听进耳朵。
记者们接近于骂声的质问接连不断。对警察来说自保优先于市民的安全吗?你们有责任说明延迟突击进去的理由吧?犯人全部死亡是真的吗、你们不是在隐瞒什么吧?
“你们在用吸血种做搜查官这件事是事实吗!”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伦子用力地咽下一口口水。记者们变得怒不可遏,筑摩川说出口的回答被怒吼声吞没了。真的吗、开什么玩笑、你们在想什么、让脏东西去处理脏东西吗、应该先把警察里的那个家伙处理掉才对吧、不就是那个家伙把情报泄露给同伙才让损害扩大的吗、处理!处理
掉!
伦子把嘴唇都咬破了。不成声音的呐喊和血一同渗了出来。
我又不是——自己想做才做警察的。
因为我约好了。因为这是和母亲和千纱医生的、最后的约定。
要不是那样,哪里还用你们这些人——
出租车停了。
伦子回过神来,付了车费后连找零也没拿,像是跌下来一样下了车。
这里是位于御茶之水【注】的医院前。黑色的基石上刻着“四宫综合医院”。出租车开走不久,令人发闷的尾气臭味也被冰冷的晚风冲散,与神田川的浑浊空气混在了一起。
(译注:御茶之水,以千代田区神田骏河台为中心,从东京都文京区汤岛到千代田区神田一带。德川第2代将军秀忠路过此地时, 使用当地的泉水泡茶,将军非常满意,因而此地得名叫作御茶之水)
伦子调整着呼吸,等待身体的热度散去。她担心起自己的眼睛有没有发光之类,于是对着入口处的玻璃进行确认。穿过黑色【注】的绿化带走向后门时,伦子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站着无法移动。
(译注:原文就是黑色的绿化带,考虑到已经傍晚,应该是绿化带在夜色下颜色变深最终看起来呈黑色。另一方面,伦子此刻心情很糟,也可能是一种加入感情色彩的描写手法。或者两者兼而有之。By帽子)
后门旁边的墙上,有人用鲜红的喷雾大字写着:
杀光楼里的人
杀菌 消毒 处理带病的人
没有办法、从文字上别开视线。伦子无意识地把明明没有弄脏的手掌在大腿上用力地蹭着。
“——小伦子!”
听到声音,伦子吃了一惊朝那边看去,看到了打开金属制后门走出来的身影。是穿着白大衣的宫濑。注意到伦子的视线,他用苦涩的视线朝墙上的喷雾文字瞄了一眼。
“啊啊,这个呀。明明是白天才成了新闻,已经变成这样了。因为这家医院接受了很多感染者呀……”
“有什么其他实际的损害吗?”
“今天光是普通患者的转院申请好像就来了几十份。又不能立刻就找到接收他们的地方,真让人手忙脚乱。”
“这样……啊。”
“啊啊,不过,也不只有糟糕的消息。小梨纱的情况大体上稳定了,从昨天起每天用一次抑制剂就可以了。”
“唔。”
弱弱地应了一声后,伦子跟着宫濑从后门走了进去。在有警卫员的接待处写下名字拿到入馆证,在走廊里前进。
走到通向地下的楼梯口时,宫濑突然停下脚步说道:
“对了,桐崎君也来了。”
“咦?……啊,啊啊,这样啊。他好像发邮件说会顺路到这里来着。”
是有什么事吗,还是说那个家伙也想看望梨纱呢。
“另外,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过来,我还想要怎么办呢。”
“还有一个人?”
来到地下,伦子看到旁边的等待处有两个人影。他们注意到宫濑和伦子的脚步声后同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是穿着一如既往不合适的西装的红朗。而那个像是藏起来一样站在他背后的、穿制服的小巧身影让伦子睁大了眼睛。
“伦子小姐!”红朗说着跑了过来,另一个人的全身便完全露了出来,扭扭妮妮过意不去似地向伦子打招呼。那是个纤细白皙的少女——不,是少年。
“……七月?”伦子不禁念了出来。
“对不起,是我硬是让红朗先生把我带来的……”
七月抬起目光看着伦子说道。
“小七先生说他无论如何也想来看望梨纱大姐,我是不是不该带他来呢?”
就连那个红朗似乎也从伦子复杂的表情中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伦子垂下肩膀叹了口气。
“我从红朗先生那里听说了梨纱的事情。”七月用消沉的声音说,“就想着只有一会儿也好,想要见一面,而且是因为我才发生了那种事情……”
看来,关于梨纱现状的事情,天生迟钝的红朗已经全都告诉他了。虽然气愤,但也让她松了口气。由于不知道要如何说明才好,伦子至今都没有联系过七月。
“虽说不是绝对不能见面……”
伦子用含糊的语气回答:
“如果梨纱说见一面也可以、的话。”
七月咽下口水点了点头。伦子朝宫濑使了个眼色,一个人走向排列着病房房门的走廊深处。
离开医院前往御茶之水车站的路上,七月始终闷闷不乐。
“……果然,我……无法被原谅啊。”
七月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嘟囔着,脚步沉重地向前走。太阳早已藏在了那片摩天楼群的另一边,刚刚入夜的昏暗孤寂而又冰冷,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路灯映出的不安定的影子正纠缠在三个人各自的脚上。
“梨纱她,并没有恨七月。”
伦子走在七月半步之前,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只是……现在还不想被人看到。你别想太多了。”
真是不负责任的安慰,伦子感到了自我厌恶。不可能不恨。无论怎么掩饰,梨纱因为与七月扯上关系而失去了阳光下的人生这件事就是事实。
正因为恨着他,正因为不想恨他,所以才无法见面。
正因为没有自信笑着说:没事的,不是七月的错,所以才不能见他。
红朗走在旁边,静不下心地反复看着七月和伦子的脸。伦子瞪着他,心想要是他又说什么不像样的话就要揍他了。
“再等一段时间,平静下来的话,梨纱肯定会见你的。”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走到能看到人行道左边通向地铁站的楼梯口时,伦子的手机在胸口振动起来。是矢神打来的。伦子稍稍离开红朗和七月接起了电话。
“厚劳省【注】下达了审讯须贺原的许可。时间只有今天的一个小时。”
(译注:即前文出现过的厚生劳动省,下同。)
矢神的话里带着紧张的情绪。
“这样啊。”伦子的声音扬了起来。这是内阁府抱着一丝希望对厚劳省做工作才得到的。“那我去联络大村科长——”
“不,他们提出了要求樱夜君去审讯的条件。”
“我?”
“对,只有你。那边也不打算屈服于来自警察的压力,最多只是想做做接受内阁府的要求的样子吧。”
伦子叹了口气。官僚这种东西,还真是被毫无意义的行动原理束缚着。虽然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就是了……
“那就没办法了。他们说时间是今天?”
“据说明天须贺原会被移送到特防局。看来只有今晚能得到许可。”
伦子皱起了眉头。刚才白丽联系她,说是得到了新的情报让她去拿。让伦子去取也就是说那边应该也是相当重要的事件。
“我明白了。须贺原所在的位置是?”
矢神在听筒对面压低声音说道:
“厚劳省的四谷分局。”
伦子挂断电话跑回了红朗和七月的地方。
“那么,七月,如果梨纱的情况好转我会再联系你的。今天就抱歉了。”
这种说法也就是在暗示“你赶快回去”。接下来要交给红朗的事情和去处就算是七月也不想让他听到。
“哎、啊、好、好的。”七月低下了头。“我这边才是,非常抱歉为难你们了。”
“那,我和桐崎还有工作。七月你是坐电车对吧?”
“是、是的。”
目送七月走到地下后,伦子靠近红朗对他耳语:
“北池袋的白龙轩,还记得吧?”
“……唔。”
她不想让知道白龙轩是吸血种的情报屋的人增加,所以虽然有些不安但也只能拜托红朗去了。
“白丽说有东西要交给我,你去给我拿来。”
“明白!”
红朗干劲十足地回答,但是刚下了两级台阶就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
“那个,白丽小姐不会让我给她情报费吗?”
“嗯?你在说什么?”
“因为白龙兄告诉我白丽小姐说的情报费一般就是要吸血。”
那个沉默寡言的白龙连这种事都告诉他了吗,伦子吃惊地想。
“我今天到处跑来跑去的出了不少汗,是不是去冲个澡……”
“别废话了快点去!”
被吼了的红朗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伦子忍住头痛摇了摇头,走向十字路口去搭出租车。
从到达位于四谷的厚劳省分局开始,伦子就感到了奇怪的压迫感。
不止是负责带路的年轻男性技术官朝她露出敌意,刚入老年的参事官也始终用冷淡的语气向她说明关于审问的详细事项,而且分局的走廊里充满了防虫剂般强烈的味道。然而将伦子包围的又不是那种具体的不快感觉,而是更加漠然的、风暴即将到来之前那种非常潮湿沉重的空气一样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被看着。
被听着。
接近了……
伦子被带到的地方,是摆着简单家具的会客室。色调朴素的沙发旁是磨砂玻璃材质的桌子。
“我现在去把须贺原带来,请你在这里等待。”技术官说着打算离开会客室。伦子惊讶地重新环视房间。
“就在这个房间?不会太不小心了吗?”
门是非常普通的木质房门,窗户外也没有铁格子,仅仅是挂着乳白色的遮光帘。就算嫌疑人的父母再怎么是和官僚有关系的资本家,也没必要这么关照吧。
“须贺原又不是吸血种,是普通的人类。和你不一样,他可没法踢碎木门或者毫发无伤地从四楼的窗户跳下去。”
对方的话里很明显带着着惊讶和侮辱。
“而且,室内和走廊里各有两人一直在待机。不用担心他会逃亡。”
技术官粗鲁地说道,然后关上了门。
他说得确实没错,但是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等了十五分钟后,伦子听到脚步声从走廊里接近。门把手转动。夹在两个警卫员之间被带进来的,是一个油腻微胖的男人,年龄大概在36到40之间。他的下眼睑松松垮垮地向下垂着,嘴的四周散乱着不修边幅的胡子。看到伦子后男人瞪圆了眼睛。
警卫员退到了墙边。伦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第九搜查科的人。”
虽然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但男人露出了令人不快的笑容,用一副傲慢的态度在沙发上坐下,把脚架在了桌子上。
“……你就是警察里的第一世代吗。我可是听说过。天生的Vampy还真是让人惊叹的美人。我也想作为Vampy被生下来呀。”
“时间有限,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伦子冷淡地说着,隔着桌子在男人对面坐下。对这个人态度谦恭不仅毫无意义而且浪费时间,她如此判断。
“名字是须贺原力哉吧?”
“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啊。”
男人的声音和视线都令人不快地粘着伦子。
“樱夜(Sakuya)伦子。”
“Sakuya?这名字真少见。本名?我对第一世代完全不了解啊,父母双方都是Vampy?”
时间有限。伦子无视须贺原的话谨慎挑选问题。
“你把代代木的办公室借给他们的那伙人,是从‘DiamondKingdom’脱离出来的。这件事你一开始就知道吗?”
须贺原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知道啊。‘Kingdom’那边好像有莫名其妙的审查,不会把血分给我啊。但是‘八’和我说只要给他钱就能做到。”
“八?”
“Dia 8。就是那边的领头。哼,真是可笑。自以为什么King很了不起,其实那家伙在Kingdom里也是下层的人。喂,他怎么样了?被处理了?”
须贺原好像不知道秘密售药的那群犯人全都被杀这件事。不过也没有告诉他的理由,伦子继续提问:
“你知道‘八’是第三世代吗?”
“知道我就不出钱了啊!”
须贺原用鞋跟敲着玻璃桌面。
“‘八’那个混蛋,说什么自己是第二世代。我被骗了呀。”
“那你知道他们在用那个办公室做什么吗?”
“都说我不知道了吧。”须贺原的的手势熟练地变成了装模作样的夸张姿势。“我也是被害者呀。按现在的法律,和Vampy交易或者出借住所这件事本身又不违法对吧?”
“自发地进行吸血种化是违法的。”
“不是还没做吗。我被骗了嘛。”
说道这里须贺原的目光变得淫荡。
“要是你能帮我做的话倒是乐意至极。”
伦子怒上心头地瞪着须贺原。继续说这件事也只会偏离主题,于是她改变了问题。
“你见过‘DiamondKingdom’——也就是真正的King吗?”
“只见过一次啊。是我让‘八’引见的。”
“记得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吗?”
“问这个打算干什么?”
须贺原散漫地把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摆着架子朝后仰。
“卖药的是‘八’的组织。和本家没有关系吧。”
“警察的工作就是调查有没有关系。”
“哼。哎,反正也没什么。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今年的……三月还是四月?地点在惠比寿的——”
须贺原的话说到一半就露出吃惊的表情闭上了嘴。那是因为伦子不仅突然站了起来,还从夹克下面拔出了手枪。
“什——”“你在、”
在墙边待机的两个警卫员也慌张起来。伦子朝那两人喊道:
“把须贺原带出去,快!”
两个警卫员都不知所措地一动不动。是我的失策,伦子朝自己骂道。为什么没注意到?为什么要同意在这种防备薄弱的房间会面?须贺原确实是普通人所以拿门窗无可奈何,但是——
如果从外面来的话。
伦子超常的听觉已经捕捉到了刨着墙面冲上来的声音。她扑向须贺原,把他从沙发拽到地上的那一瞬间窗户玻璃就碎了,一个什么小东西戳破窗帘飞进了屋子。须贺原刚刚靠着的靠背瞬间被那个东西刺中,沙发倒了下来。
伦子注意到,那东西是蝴蝶刀。
“……躲开了吗。”
从坏了的窗户滑进来的人影低声说道。
那是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身上裹着眼熟的深绿色长外套。看到上次的血迹还留着,伦子打了个哆嗦。对方没有戴面具,可以看到他的细长面容,伶俐而残忍。纯白的头发、微红地燃烧的眼瞳再加上皮肤上令人毛骨悚然的青色越发地映出非人的样子。
“——King?”
须贺原在伦子身后发出了僵硬的声音。被称做King的那个男子始终在盯着伦子。一个、又一个,在他背后,紧紧裹着相似颜色外套的纤细人影从碎了的窗户滑了进来。虽然他们戴着带毛皮的兜帽,用立起的领子遮住了嘴所以分辨不出容貌,但伦子不会看错,每个人的瞳孔深处都寄宿着红色的火光。其中的一人从体型上能看出是女人。
“咿!”
回过神来的警卫员跳起来拔出腰上的特殊警棍,但King身后的待命的两人同时蹬开地板,下个瞬间一个警卫员的身体被击飞,撞到墙上以后滑落下来。另一个警卫员则是被踩住头部,翻出白眼昏了过去。伦子始终把须贺原护在身后,完全无法行动。
“我们又见面了,警察的狗。”
King死死盯着伦子说道。
走廊里骚动起来。King说了声“上”用下巴朝门口示意,部下中的男性立刻用力地踢向门框。随着传到脊柱的重重回响声,门板歪斜着错位了。看来是为让人打不开门而扭歪了门框。
退路被断了。
即便如此伦子也无法行动。她明白在露出一点破绽的瞬间,背后的须贺原就会成为目标。
“让开,家犬。你很麻烦所以不想和你打。我只找后边那头猪有事。”
“找、找、找我、干、干什么、”
须贺原吐出了尖声。King露出厌恶的样子说道:
“我们早就知道你和‘八’合起伙来顶着我们的名字在做肮脏的交易。不过对警察你是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我才不知道呢!”
“够了,不用再说废话了。”
King冰冷地燃烧的目光回到了伦子身上。
“不做点什么吗?没有时间了哦。”
伦子没有回答。屋外传来了一次又一次用什么东西砸门的声音。能听到有人在怒怒吼“拿重物过来!”。她双手紧握枪柄。对方是三个人。无法阻止他们。怎么办。怎么办……
“为什么要做人类的家犬?”
King的声音响起。
“你这家伙,是第一世代吧?也就是说没有身为人类的时期。从出生时就带上了病原菌,为什么还要当一条被饲养的家犬?”
闭嘴。伦子在心里答道。
“我们这边更强。然而人类却把我们看做臭虫。为什么非要以从那种家伙那里得到的饵食为生?”
会被当做臭虫处理,都是你们害的。就是你们扩散血液、杀人。所以、我才会。
“你把枪对准我是打算做什么。一副看起来每隔几天吃一点点血来勉强忍受饥饿的可怜模样,你觉得能胜过活性化的我们吗?清醒点。你其实是明白的。依靠那些家伙为生实在愚蠢。简直是粪便。连聚在粪便周围的苍蝇都不如。我们就只要按我们的——”
所谓共生就是如此。所以我要杀了你们。为了不用再杀的那一天,不停地杀,杀,杀——
伦子扣动了扳机。这,有一半也是为了让枪声完全抹去自己的思考。视线中飞溅出鲜红的颜色。那是从绽开的深绿色外套肩头飞散的血,是脖子上的肉连同纯白的头发一起被削掉时喷出的血。还有——
从自
己被砍了个大口的额头上溢出的血。
须贺原发出像被踩到的蟾蜍的悲鸣,是King把拳头打进了他的嘴里。须贺原的断牙四处飞散,但伦子的眼里看不到那些东西,她的意识已经陷进了湿软的泥泞之中。
很快,她听到的是,令人怀念的声音。
为什么?伦子想。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了起来?
紧紧地抓住意识来拼命维持的伦子,被温暖所包住,现实感从指间溜走了。
怀念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就算那样,我也不会恨你。
——不会向你道歉的。
——能生下你,我真的很开心。
——所以,你也……
那些声音渐渐掠过、远去、同水泡破裂的细碎声音混到一起。不久后,伦子整个意识陷入了温暖的黑暗之中。
*
“——你知道要怎样才会生下第一世代吗?”
白丽一边用长柄勺搅动罐子里的汤药一边说。这一天,在白龙轩二楼的占卜房间里,点起了让房间亮起来的橙色间接照明灯,还烧着果实类的酸甜焚香。
“不,不知道。”
红朗坐在藤椅上,不习惯似地弓着背说道。
他本以为只要收下被伦子派来拿的东西就可以了,没想到白丽对他说“过来我有话想说”。按她所说,因为自己是伦子的搭档,所以有些应该知道的事。
“父母双边都是大吸血鬼!什么什么伯爵!之类的……”
白丽拼命地忍住笑,结果差点把罐子里的汤药洒在床单上。
“真祖可不是那么单纯地靠遗传出生的。”
“吸血种的孩子不是吸血种吗?”
“是人类呀。归根结底我们也是人类。只不过生了不同寻常的病。”
“哈……这样啊,我都不知道。”
“只不过,母亲是吸血种的话孩子也几乎百分之百会作为吸血种出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红朗皱着眉头苦想了一会儿,然后啪地拍了下膝盖。
“我明白了!是奶【注】吧!不是说奶就是血液吗,所以喝了以后婴儿也感染了。”
(译注:这里红朗说“奶”用的也是“欧派”这个词。)
这一次白丽没能忍住,笑得连长柄勺都掉了。
“不对哦。我说了是天生的了吧。在喝母乳前就已经是吸血种了。”
“哎?啊啊……唔。那又是为什么呢……”
“不过,你虽然没猜中但也相差不远。胎儿是由胎盘和脐带同母亲连在一起,获取营养和排出代谢物的对吧。换句话说这就像是用血管相连一样,这样也就有很高的机率会感染。”
“原来是这样呀!”
虽然红朗完全不懂taipan或者daixiewu这些单词的意思,但他总觉得自己明白白丽在讲什么,于是夸张地露出了明白的样子。
“可是,咦?那就是说伦子小姐的母亲果然也是吸血种吗?”
“不是哦。如果母亲是吸血种,然后感染婴儿的话,那个婴儿最低也是第二世代吧?”
“为什么呢?”
白丽一时间哑口无言。她还没有习惯红朗有这么笨。在那之后,她花了大概十五分钟,在笔记本上画了四页图解才总算让红朗理解这件事。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白丽小姐脑子真好用!”
“那还真是多谢夸奖。”
白丽筋疲力尽地朝红朗苦笑。
“那说到底第一世代是怎么出生的呢?”
“现在,还不知道啊。”
“脑子那么好用的白丽小姐都不知道吗!”
“你张嘴不离这句话我听起来却不怎么生气,还真是不可思议呀……”
白丽在墙边的小桌上托着脸颊,笑得肩膀直晃。
“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在寻找真祖出生的原因哦。但是目前的收获为0。只能说他们会在人类的夫妻之间以极其稀少的概率突然出生。”
“是这样啊!那么那么,说不定上学之类的事他们也能普通地做到吧。不知道我的学校里有没有啊。”
“不会有那种事啊。”白丽露出了寂寞的笑容。“对于作为普通人类的孩子出生的吸血种,只有两种未来。一个是衰弱而死。虽然他们被说成是不死的怪物一样,但婴儿还是很纤弱的。靠母乳能勉强维持的时间很短。到了那时如果没有靠自己获得血液的力量,只有死路一条。”
“……那第二种……是什么?”
就连红朗,声音也失去了明朗。
“如果得到了获得血液的力量,那样也有那样的不幸。绝对会变成孤儿。他们最初吸血的对象,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类——也就是血亲。他们会被父母遗弃、靠自己逃出来、或者是、把父母咬死。”
红朗的表情不再镇定。
“但是小伦子是真的、真的很稀有的第三种情况的例子。”
白丽沉痛地叹了口气说道。
“之后的事小红朗也听说了吧?那孩子被母亲好好地养大。直到九岁的时候被研究者收养为止,都和母亲住在一起。是母亲喂她血把她养大的。那代表着什么,小红朗你明白吗?”
“……不明白。”
红朗老老实实地回答。这种事他甚至无法想象。
“某种意义上这是最不幸的成长方式。她作为人类长大,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地感受到,自己是啜饮血液的怪物、是污垢的错误存在。狮子就算把人类咬死吃掉,也不会为此感到羞耻与后悔吧。因为那就是肉食野兽的生存方式。但是一旦狮子有了人心——”
白丽停下没说完的话,用锐利的牙齿咬破自己的指尖,然后把渗血的指尖插到罐子里的汤药中。血液在淡绿色的液体里溶开。
“很痛苦,对吧?”
“……你是说,痛苦吗。”
白丽的唇上露出月光般的莞尔一笑。
“好啦,小红朗你呀,不明白也没问题。想不明白的这一点一定就是你的优点。你就保持着这不明白样子,好好地支持小伦子吧。”
“好的!我会漂亮地支援伦子小姐的!”
红朗干劲十足地点头说道。
“说不定那孩子是我们的希望呢。”
听到白丽的话,红朗歪了歪头。
“就是维系久(Meth)命(use)种(lah)和定(Mor)命(ta)种(ris)的人。说不定让那孩子一个人来背负太过沉重就是了。”
不太明白白丽意思的红朗正想问些什么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大村打来的。
“不、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走出占卜房间的红朗在室外楼梯上按下了通话按钮。
“我是红朗 。”
“现在在哪,没和樱夜在一起吗!”
“我被伦子小姐拜托有点事要办。发生了什么吗?”
听到大村接下来的话后,红朗倒吸了口气。
“——我立刻过去!”
*
看到了到处是血的现场的大村正想立刻进去,却被特防局的两个调查员一起阻止了。
“你们搞什么、放手!”
“里面正在调查现场,被妨碍我们会很难办!”调查员在大村耳边大吼。
“碍事的不是你们吗、调查是警察的工作!”
大村刚吼回去,又一个调查员也凑上来把大村推回了走廊。但是由于房门脱落,就算在走廊里也能清楚地看到屋里的情况。在曾经应该很整洁的会客室里,玻璃桌子四分五裂,所有的沙发都被砍得破破烂烂,露出了弹簧和填充物,冰冷刺骨的夜风从破了的窗户吹进来,地毯和壁纸也被飞溅的血弄脏。
在如此凄惨的屋子里走来走去,捡起肉片一块接一块地塞进塑料袋里的,是几个穿着下摆很长的纯白色制服的男人。特防局的“净血官”——换句话说就是专门驱除吸血种的官员,职务上和警官有相当部分的重叠,然而两方之间非但完全没有协力体制,反而是互相敌视的关系。就连现在,净血官偶尔盯向大村的视线,也比朝向脚下尸体的视线更加充满厌恶。
尸体。
屋子里只有一具尸体。那就是在墙边扩散的血泊中仰面倒下的,身体肥胖的男人。虽然尸体的脸的下半部分被烂糊糊地捣碎,但还勉强能认出是须贺原力哉。在他染了血的POLO衫胸口处,一枚扑克牌被孤零零地放在那里。是方块K。
净血官把那具尸体随随便便地塞进灰色的大号带子里。
“喂!别随便摆弄尸体!”“还要鉴别的吧!”
在大村身后待命的宇佐见还有桦沢愤怒地吼道,但特防局的人冲上来扭打着把他们从房间入口处拖得远远的。
“没什么鉴别的必要。”一个净血官冷冷地说:“是吸血种三人组干的,这里的警卫员目击到了。这件事由我们处理所以还请你们回去。”
“别随便就打发我们!还有樱夜呢,她应该到这里来审问须贺原了!”大村提高了音量。
“不清楚。回去了吧?
”
“怎么可能!被袭击的时候她还在这里吧,你们在隐瞒什么,把那个警卫员叫来!”
“我等没有听从那个要求的义务。再说樱夜伦子本来就是当局的‘所有物’。”
“少扯了!”
大村推开特防局的主管正想逼近净血官时,背后传来了喊声。
“科长!”
他回过头去,在走廊里扭作一团的特防局职员和刑警们组成的厚厚人墙对面,看到了正从楼梯口过来的红朗的身影。特防局的年轻职员为了阻止而抱住了他的腰,但红朗就那么拖着职员走了过来。
“伦子小姐呢?”
游泳一样穿过人墙的红朗抓着大村的衣领,凑过脸来喷着口水问道。
“没在这里,这些家伙隐瞒了什么事!”
大村咬牙切齿地答道。红朗踮起脚来,越过大村的肩头朝到处是血的会客室窥探。突然他倒吸了一口气,撞开大村跳进了房间。
“都说了不准进来!”
红朗无视净血官的锐利声音,在浸了血的地毯上像打滚一样冲进了房间深处,然后朝扎了口并排放着的黑色塑料袋之一扑了过去。
“站住!”“别碰那个东西!”
刚才为止一直在嘲讽似地装模作样的净血官第一次露出了焦急的表情,朝红朗猛扑过去。然而红朗挥开伸过来的手,解开了塑料袋的扎口。
大村瞪大了眼睛。
从袋子中撒出来的,是黑色的头发,然后是沾满血的纤细手臂。
本来没理由发现的。因为那个袋子最多不过便利店塑料袋的大小,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塞进一个人的身体。然而红朗从里面拉出来紧紧抱在胸口的——
“伦子小姐!”
是只剩下头部、左肩和左臂的伦子的身体。
不只是大村那些刑警,连特防局职员们的脸上也一个个露出战栗的表情。他们从凄惨的肢体断面上看到了正在搏动的东西。那是伦子还在跳动的心脏,正处于绝望的死亡深渊想要再生。在微微张开的眼睑深处,她的眼瞳中空无一物,脸也像石膏一样毫无血色。
“伦子小姐!不要死!”
红朗用双手包住伦子的脸,声音悲痛地呼唤着她。为什么,大村想,为什么那家伙能找到?是听到了什么吗?
两个净血官再次抓住红朗,一个人夺走伦子的身体重新塞回袋子,另一个人把红朗的胳膊反扭在他身后压在了地上。
“放、放开我!伦子小姐!”
被人踩在背上的红朗挣扎着身体喊道。
“你们!”
大村激动起来,想要跳进会客室,但被特防局的职员反剪双臂阻止了。
“你以为没有许可就能踏进现场吗?会扰乱现场的。”
一个领子上戴着一等阶级徽章的高个子净血官瞪着红朗,吐出话来。
“你们警官为什么这么野蛮?”
“必须尽快把伦子小姐带去医院!”红朗痛苦地挣扎着,但手臂因为关节被死死压住而没法挣脱。一等净血官在红朗旁边蹲下,声音扎进他的耳朵。
“你是桐崎巡警把。把樱夜伦子拜托你拿到的情报交给我们。那应该是Kingdom所在的根据地和所属成员的名单。”
红朗的身体僵硬了。
“……什——”
“不用问我们为什么知道。我们就是为了让你去拿然后在后面尾随,才以审问为诱饵让樱夜伦子到这里来的。”
大村和红朗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净血官懒洋洋地摇了摇头。
“发生了这种事真是超出预料……幸好人员方面受害的只有须贺原。”
“伦子小姐不是也有生命危险吗!”
回答红朗叫喊的是冰冷至极的视线。
“那个不是人吧。”
“你说什么!”
“别叫了快点把情报交出来。”
“喂!你们这群家伙!”
大村硬是甩开职员的手,跑到一等净血官面前把他的领子拧了上去。
“适可而止吧!”
“我想请求适可而止的是你们,大村警视正【注】。”
(译注:警视正为日本警察阶级,上级为警视长,下级为警视,相当于自卫队的一佐(上校)。)
大村正要更加用力地揪住净血官时,手机在他的内兜震动起来。一等净血官微微地歪了嘴角。
“看来总算说通了啊。不接电话你之后可是会后悔的,警视正。”
“现在不是干那种事——”
净血官突然伸出手,滑进大村的胸口抽出了手机,摆到了怒不可遏的大村脸上。看到打来电话的人,大村睁大了眼睛,夺过手机按下通话按钮。
“……大村君?啊啊,嗯。事情我听说了。这种事,让我头疼啊。”
毫无精神又靠不住的声音。
“……总监……”
大村用绝望的心情嘟囔道。
“那是厚劳省的设施里发生的事吧?你们多管闲事不是会让那边很没面子吗?不许再插手。那边向你们提出什么要求了吧?马上按他们说的交出去,快点——”
警视总监的声音滑了下去。不、那只是把电话放在耳边的手臂失去力气,垂了下去而已。一等净血官在他眼前嘲弄似地笑了。
“看来你明白了啊。拜托你们能把东西放下,然后从这里离开吧。”
为什么总监会、不,那个家伙的确是个没骨气到无可救药的墙头草,但就算这样也不应该这么轻易地对特防局惟命是从。他们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交易。
“科长!怎么了!”
跑到他背后的宇佐见大喊道。特防局的职员们大概已经察觉到局势已定了吧,他们不再抓住刑警的胳膊,远远地围着看着这边。其他的刑警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了会客室。在净血官脚下的红朗也停止了挣扎,愣愣地抬头朝大村看去。
“没有问题,我把这些人赶出去,你们继续调查吧。”
“这些家伙只是在小看警察啊!”
“……是总监的命令。”
宇佐见和桦沢都露出了张口结舌的表情。
“他让我们放手别管。”
“……总监为什么会……”宇佐见小声嘟囔。
大村用力握住拳头,指甲几乎陷进手掌。怎么办。在这里将错就错地当自己没接过那个电话,强硬地拒绝对方很简单。可是,之后就不是处分我一个人这么简单就能结束。部下也会被降薪、停职、调动——
三个净血官一起按住红朗,在他衣服里搜来搜去。从衬衫胸口的口袋里有什么小东西——U盘?——掉到了血泊里。“别碰,那是伦子小姐拜托我的东西。”红朗大声喊着拼命挣扎身体。大村俯视着红朗,身体却无法行动。
就在那时——
“——嘎!”
他听到了背后的奇怪声音,回过头时,看到了无法置信的景象。
人在空中飞舞。
在走廊里挤着的特防局职员们围成的人墙后方,他们被一个接一个地向上抛起到几乎碰到天花板,接着又发出可怜的悲鸣声掉下来。
“你这家伙!”“什——”“住手!”“喂,阻止他!”
“碍事!”
随着那声大吼,人墙中开了个大口子。
一个穿着战壕大衣的高大身影踏过倒下的特防局职员冲进了房间。无论是大村还是其他的刑警们都愣住了。
“大村!你发什么呆!”
筑摩川一瞬间沉下身体,然后蹬开地面。他像炮弹一般冲进按着红朗的净血官们之中,把三个人全都撞飞,左手捡起血泊中的U盘,右手则硬是粗暴地拽起了红朗。
“筑摩川警视长!”
一屁股摔到墙边的一等净血官爬起身体大声怒吼。
“连你也过来是怎么回事,情况应该早就传达给你了,没听到吗,这可是总监的命令!”
“你这小子给俺闭嘴!”
被筑摩川一喝,净血官畏缩地靠到了墙上。
“总监又怎么样,俺背负的是樱花的代纹!组里的人被丸吸干掉了就应该让我们亲手去做个了断!”
净血官鼻子一声冷哼。
“……别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事,首先被干掉的是归当局所有的认可吸血种——”
“樱夜是俺们这儿的刑警。”
随着筑摩川的声音,空气噼噼啪啪地开始颤抖。在大村等人之间,也有什么迸出了火花,燃烧起来。
我都做了些什么。自己不是兼任九科的科长吗。那仅有两人的科员,一个濒死,另一人被踩在脚下,我却在考虑着什么自保……
“桐崎!你还要在地上躺到什么时候,快点把樱夜带到医院去!”
“是、是!”
红朗爬向装着伦子身体的塑料袋,抱起来护在怀里。
“剩下的人回本部开会,明天内处理这件事!”筑摩川回头朝大村等人粗声说道:“总监俺来搞定,你们就放手去干!惩罚也是俺去商量一个人担着,万一你们也被教训俺就请你们吃烤肉来补偿!”
筑摩川的拳头朝天冲去。
“樱门田组!让人见识见识你们的侠义!”
“噢——【注】”地唱和声轰然响起。
(译注:原文为“押忍”,其由来是在旧海军中把“早上好(お早うございます)”简略到只剩首尾的「お」和「す」,进而演化为“控制自我、忍耐(押して忍ぶ)”之意,并保留其中的汉字演变为“押忍(おす)”,后来不限于武道同人,一般人也开始广泛地使用。在武道人士间打招呼时说“押忍”可表达互相勉励。)
*
每次回忆起母亲,浮现在伦子心头的一定是眼前看到的她的侧脸。
这大概,是因为吸血的时候,母亲总是让伦子坐在膝盖上给她咬住肩膀吧。尽管母亲脸色苍白,却仍会怜爱地抚摸伦子的头发。
关于父亲,无论长相还是名字伦子都不知道。因为母亲什么也没对她说。据说是父亲拿生下异形的女儿来责备母亲,把伦子推给她一个人离婚了——这些事,在伦子被托给科警研后才总算从其他人那里听说。
母亲她——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到暴力的程度。
她没有憎恨任何人,无论遇到多么痛苦的事也没有归咎于任何人。她饱含着那份温柔给予伦子血液,把伦子养大。
听说母亲是因衰弱而死。
由于每天不断地失血,单纯地、身体衰弱而死去了。
伦子想,母亲留下的东西真是诅咒。
我们和你们,只是食物有些不同。仅此而已。母亲总是那样对她说。我不希望你去考虑哪一方不好、或者哪一方是错误的。伦子,你是个坚强又温柔的孩子,所以一定可以在我们人类之中,不憎恨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憎恨地活下去。不止是这样。我想早晚有一天你们所有人都能够那样生活。我们约好了,伦子。为了迎来那样的日子而活着吧。
母亲的那份温柔,把伦子身上本应喷出憎恶与愤怒的伤口全都堵住,那些无处可去的热量,只好朝着更深、更深、更深的内部——朝着伦子自己……
心脏像是被火焰直接炙烤一样疼痛,伦子苦闷地爬起身体。
在微暗之中,体温同汗水从后背和胸前滑了下去。披在她肩上的被子悄然落下,寒意朝她袭来。
这里——是哪儿?
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单调宽敞的房间。进入伦子视线的有她躺着的床、静悄悄地立在墙边的高柜子、成对的圆凳与墙边小桌、关着的顶灯还有围在床边的床帘导轨。
是,病房。
伦子有印象。这里是每次做定期诊察等等会用到的警察医院。
麻痹感和热度滋啦滋啦地在皮肤上绽开后消失,记忆从那些感觉下暴露了出来。对了,那时我——不停地攻击King和他的部下……但是被剩下的一人,那个女部下用小刀割破了额头。虽然那之后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她还勉强记得自己的全身都被那三人一起用大大小小的刀具或是牙齿弄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那伙人没有给我最后一击……?
想要确认身体状态的伦子,在那时总算注意到自己一丝不挂。怎么是全裸?而且,两臂也好身体也好双腿也好都没有一处伤口。完全再生了?明明肉体几乎全都损坏了?更何况,再生后一定会袭来的那种身体灌铅般的倦怠感,这次完全没有感觉到。倒不如说身体很轻松。
伦子在自己的身体上到处试探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冷飕飕的东西。
伦子僵住了。
在同一条被子里,还有一个人。她到现在才注意到。卷起被子的伦子发出了不成声音的声音。蜷起赤裸的上半身,躺在她身边的是——
“——桐、桐崎?”
她总算说出了话。的确是红朗。伦子一下子连耳朵都发烫了,她把被子卷在裸着的身体上,一边朝床的一角退去一边一脚又一脚开红朗的后背。
“什、你、你这家伙、为、为什么、对、对我的裸体、做、做了——”
大概在踢到第十二脚时,伦子才注意到,红朗完全没有睁开眼睛的样子,而且后背非常冰冷。
伦子悄悄靠过身体,抓住肩膀把红朗翻过来时,她倒吸了一口气。
红朗脸色苍白,嘴唇上几乎失去了颜色,关节也到处发硬。
……死了?
伦子慌忙用膝盖蹭了过去,拍拍脸颊、试了试手腕的脉搏,然后用耳朵压在他的胸口。听到心脏尽管微弱但还是在跳动后,才安下心来在红朗胸口松了一口气。
这时,伦子听到了背后呱嗒呱嗒的脚步声,她慌慌张张地把脑袋离开红朗的身体起身。病房的门开了。
“小伦子,发生什么——”
冲进来的是穿着白大衣的宫濑。伦子一转身,肩上的被子悄悄掉了下去,宫濑一动不动地僵住了。伦子再次发出了不成声音的声音,把枕头朝宫濑的脸砸了过去。
“……你大概整整睡了两天。”
宫濑揉着因为被枕头直接命中而红肿起来的鼻子,向伦子说明道。
“只有两天?”
伦子惊住了,再次从睡衣上摸了摸确认自己的手脚。虽然没有过受到这种重伤的经验,但是以前一条腿被撕掉的时候虽然再生了但也花了一周。这次明明就是比那要严重几十倍的糟糕状态,为什么只用了两天……
“桐崎君他呀,说是为了你要我把能抽的血都抽出去……”宫濑说着看向红朗毫无生气的睡脸。“让我把血抽到了相当危险的程度。”
伦子把手伸到被子下面,手掌按在金属般冰冷的胸口。手上微微传来心脏的跳动。
“不止那样,他还说为了在你情况恶化时能马上补充血液,让他躺在旁边呢。”
两人体温的差别让伦子感觉自己的身体热得要命。
“……这个、笨蛋。”
伦子把被子拉到红朗的喉咙,然后立刻跳下了床。宫濑也从圆凳上站了起来。
“你打算去哪……这种问题,还真蠢啊。”
“当然是警视厅了。”
虽然穿睡衣去坐出租车很羞耻,但也没法说那种事了。已经过了两天。虽然不知道在那之后情况变得如何,但是没理由在这里躺着。换的衣服就在九科的储物柜里。
“我现在去叫医生——”
“那点时间我也不想浪费。桐崎就拜托你了。”
刚一走出医院,夜风就毫不留情地刮到了身上,让伦子缩起了身体。再怎么样只穿睡衣还是太冷了。然而,身体的内部还模糊地残留着热量,难受的感觉片刻间就消失了。真是奇妙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还在床上——就像是红朗在身边一样。伦子再次连耳朵也开始发烫。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血喝得太多,开始活性化了?
伦子拼命地蹭着脸颊和手腕想要擦掉那种感触。自己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到底给了我多少血啊。宫濑也是,为什么不阻止他。
伦子再一次觉得,这份工作,不是人类该做的工作。
如果桐崎继续在九科工作,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死。这次也一样,要是他没被派去白龙轩就会跟着伦子,然后被King那些人杀死吧。只要不停地反复做和吸血种相关的案件,那个家伙早晚会死。要么是因为乱来死掉,不然就是——
被我啜饮至死。
等出租车的时候,伦子给大村打了电话。
“樱夜?”电话对面的大村激动地扬起了声音。
“非常抱歉,我接下来就回本部去。”
“你这傻子还打什么电话没事吗?都受了那么重的伤。”
“已经痊愈了,因为我不是人类。”
大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没必要担心我。不说这个了,情况如何?须贺原——被Kingdom那伙人杀了吗?还有桐崎应该代我拿到了什么东西。”
“你这家伙可是胸口以下全都没了啊?那不是是不是人类的问题吧!”
“就是那个问题。”伦子严厉地打断大村的话,之后又觉得有点抱歉,便缓和了语气:“非常感谢你的关心,但我真的没问题了。据说是桐崎给我提供了相当多的血。比起这个,接下来你们要去查Kingdom吧?”
“说什么话呢。还没到那一步。”
伦子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大村为了不让她回去工作在说谎。
“科长带着枪,听声音我就知道了。”
伦子仿佛看到大村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
“……你这耳朵真是灵得见鬼!”
“现在在哪里,那边的车里?是在埋伏吗?”
直到大村回答为止,过了很长很长时间。这段时间里,一辆又一辆车子的前照灯在深夜的黑暗中划出轨迹,从眼前的车道上开走,却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
“我们在西原的一所破产的养老院。”
大村用非常不痛快的声音说道。
“详细情况共享在刑事部的数据库里,快点到本部去确认吧。我们已经确认在建筑里的那伙人至少有八个。一过零点就进行突击,磨磨蹭蹭的话你就没活干了。”
“零点?为什么要
等到那时候?”
刚问出口,伦子就在大村回答之前发现了。明天的日期所带的含义。
“是在等待实行吗?”
“没错,是吸对法修正法。”
大村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
前几天,吸血种对策法的修正案在参议院全体会议上通过,将从明天开始实行。虽然有不少修正点,但对警察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关于“处理”制定的第四条第十二项。
对于可以明显辨认的吸血种,不需要法院的判定就可以停止人权的适用。
也就是说,只要能用确认到吸血行为、瞳孔发红光、身体组织急速再生以及皮肤的硬质化等现象,就允许立即进行攻击。
还有两个小时——就是日期改变的那个瞬间。
“我立刻过去。”
把挂断的电话塞进睡衣口袋里时,从右手边过来的前照灯光刺到了伦子的眼睛。逆着光线,她看到了红色的“增额【注】”字样。是出租车。伦子把身体探出栏杆举起了手。
(译注:原文为“割增”,指深夜乘出租车需要在原价基础上额外多付一定比例的车费。)
*
风开始变强,粗暴地摇晃着树梢,建筑物窗户发出的零星灯光时不时被树叶遮住,让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这里是位于安静的住宅街尽头,被纯白色围墙和高大的树丛围住的宽阔空地。借着路灯,可以勉强看到嵌在门柱里的金属板上刻着“圣服务福利企业集团 特别护理养老院 博爱之家”。
在红朗带回来的U盘里,存着这所养老院的缩略图,还有二十名Kingdom成员的外表、特长、通用名字等数据。大村的视线落在打印出的缩略图上。
“虽然建筑本身相当旧了……不过看来是有自家发电设备和储存雨水的大桶。”
这么说着,他从副驾驶席上再次用双筒望远镜一个一个地开始确认建筑的窗户。
“连燃料都筹备得到的话,这里就能生活了。”
“这群人还真是找到了个好地方啊。”驾驶席上的宇佐见厌恶地说道:“不过为什么半年都没有暴露呢。他们是二十个丸吸一起生活的吧,进进出出的光是些年轻人,不是连一个老人都看不到吗,在这个辖区巡逻的都干什么去了呀。”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工作有多不完备,但是从文件上来看,这所养老院好像还没被当做破产来处理。这一点被Kingdom那伙人发现了吧。还有,假设你家附近有一家养老院,你会去在意那里面有没有老人吗?”
宇佐见撅起下唇,一时间沉默不语。
“……确实,不会在意呀。我肯定会以为老人是在里面安静地度过余生吧。”
“就是如此。”
大村刚说完,就因为宇佐见的话打了个哆嗦。
在里面安静地度过余生。
他说的的确没错。那些吸血种在这里销声匿迹,安静地度过人类身份结束以后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也将在今夜终结。
大村确认时间后,打开门来到车外。冷风吹得他耳朵几乎被冻得掉到地上。回过头去,进入视线的是路上排成一行停着的货车,还有在那前面的一群穿着防刃服、气氛令人不安的人。那是刑事部特(S)殊(I)班(T)【注】——对付闭门不出的犯人的特殊武装集团。他们所有人都戴着配有夜视装置的头盔,手里拿着自动步枪。
(译注:全称为特殊搜查班,在日本的警察系统中真实存在。)
在全副武装的强壮男人之中,有一个弱不禁风的纤细身影。看着少女的小巧背部,简直会让人觉得她接下来将要奔赴战场这件事是什么性质恶劣的玩笑。
伦子仅仅十分钟前才到达这里。就连非常了解第一世代吸血种生命力的大村,看到伦子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原样也再次惊愕不已。只剩下一条手臂和头部的上半身那凄惨的光景仍然活生生地烙在他眼底。
大村对自己执拗有所自觉,但还是走了过去,朝伦子问道:
“樱夜,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了吗?可别勉强啊,要是扯了后腿也很让人头疼。”
伦子回过头去耸了耸肩,然后突然蹲了下去。刚把手伸进车底,便吸了口气开始用力。车身的一边被抬起到膝盖的高度大幅倾斜了,周围的特殊班队员骚动起来。
大村垂下肩膀叹了口气。
“知道了啊。问这种事的我真是不知趣。”
伦子从车上放开手站了起来。车身回到了地面,轮胎砸在柏油路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桐崎不顾后果地把血给了我。现在精神得过头,连活性化也能办到。”
伦子伸到大村面前的手背像树皮一样硬质化,然后又恢复原状。
听说提供了血的红朗躺在医院里,大村反而安下心来。按那个笨蛋的性格,如果现在在场的话,大概会说出他也要一起冲进去这种话吧。
“科长。请你把那个笨蛋调出九科吧。”
听到伦子的话,大村皱起了眉头。
“继续帮我工作的话,那家伙会死的。”
“没有死的觉悟能做警视厅的刑警吗?我们刑警可、”
“不是什么觉悟这种级别的问题,而是确确实实地、一两个月就会死。请把他调走。工作由我一个人来做。至今为止不是一直如此吗。”
“你会担心别人还真是少见啊,樱夜。”
“我、我才没说担心他!”伦子不禁提高了音量:“为什么我非要担心那个笨蛋啊,是因为他白白死了的话会很麻烦我才这么说的!”
“这些话之后再说。现在把心思放到眼前的丸吸身上。”
“……是。”
伦子垂下头,确认枪的弹仓,然后抬起头把目光转向建筑的影子。
“Kingdom那伙人真的在里面吗?”
大村点点头拿起了双筒望远镜。
“光是从窗户能确认的就有八个人。他们早已经发现我们了。”
大村把三十分钟左右之前拍下的照片拿给伦子看。由于是夜间拍摄再加上隔了一段距离,照片很难分辨,但是看了三楼窗户里人影的照片后,伦子露出严厉的表情,低声说道:
“King……”
是那个短短时间里就让秘密售药组织的八个第三世代吸血种全灭、残杀须贺原力哉、把伦子打到濒死的男人。
“真是奇怪。他们为什么不逃走?”伦子眯起了眼睛。“做了那么夸张的事已经让警察认真起来了。他们应该也知道这里早晚会暴露。”
“那件事,我也不明白。”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里躲起来。是小看警察的搜查能力觉得不会被发现呢,还是说——
有能够迎击的自信呢?
怎么可能,大村在心里骂道。警视厅为了能够对抗吸血种那令人惊异的身体能力,每天都在进行训练和装备的强化,最主要的是就算今晚顶住了攻击,无论警察、特防局还是自卫队都只会继续投入大量的人员。
对于吸血种,在本来面目广为人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不逃。
“樱夜警部!”
特殊班的股长跑了过来。
“突击的话一定要事先商量好,我们会分成三个班——”
“没必要。”
伦子不留情面地说道。股长听了露出怒容。
“你们各位人类跟不上我的动作,就算合作也只会互相妨碍。”
“不,可是啊……”
“警察装备的子弹无法穿透我硬质化后的皮肤,所以万一误射也不用担心。请你们就按自己的方式进行作战。”
股长歪着脸吐出话来:
“这说法简直就好像你一个人就可以所以不需要我们一样。”
“如果能让我一个人干的话那还真是求之不得。”
“你这家伙啊!”“和里面那伙人有什么交易吧?”
伦子用锐利的目光朝那些队员瞪了过去。
“交易?你们在说什么?”
“你这家伙当时在杀人的现场却没被杀吧。这不奇怪吗?为什么那伙人没给你最后一击啊。”“如果是丸吸的同伙不就说得通了吗?”“证人被杀也是你牵的线吧。”
伦子一下子大脑过热了。连反驳的话也没能立刻说出口。大村插了进来。
“差不多是时候了。去布置人员。”
零点非常安静地到来了。伦子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从警车之间穿过,跑向养老院的正门。风势突然变强,树叶互相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过了一会儿命令声在她背后传开,规则的脚步声跟着响了起来。自己还保持着在医院时就出现的奇妙感觉。身体好像有一半左右不是自己的东西。那并不是迟钝。神经敏锐到连树梢上每一枚树叶光听声音就能数清。尽管如此,还是有种异样的液体在血管中流动似的感觉。
“挡住他们!”
声音从伦子头上落了下来。她抬起头便看到二楼开着的窗户里跳出了一个小小的影子。伦子的身体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始行动:右
手滑进夹克侧面,拔出枪朝头上开了两枪,然后跳起来滚向侧面。那个影子在空中接下子弹的势头后向上跳起,在伦子正后方落地,眼看就要扑向伦子之前先是像野兽一样压低身体,双眼艳红地燃起,然后“呸”地把什么东西吐到了草丛里。那——恐怕是被牙齿咬住挡下的子弹。
“确认了!”“确认发光!”
特殊班的队员们传开声音,开始了齐射。小小的影子用眼里发出的红光拖着尾巴,跳进队员的队伍中。一个人被踢倒踩破了喉咙。伦子转过身把夹克里抽出的小刀甩了过去。那个小小的身体后仰,溅出血沫弹开了。
伦子咬住嘴唇重新转向前方,听着身后宣告吸血种死亡的枪声从入口冲了进去。比室外更加冰冷刺骨的空气抓挠着她的皮肤。
伦子在心里说道:你们,为什么要战斗?告诉我,做这种事又能如何?
伦子转向正门大厅左侧深处的通道,刚一跑起来就闻到了刺鼻的油臭。大概是他们在用煤油炉子之类的东西吧。真是糟糕,伦子想道。鼻子不灵就会变得难以探到敌人的动静。
在昏暗的走廊左侧,有什么东西以惊人的势头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中飞了过来。伦子惊险地偏过头。那个东西削掉她脸颊上的肉,然后穿透了身后很远处的玻璃门。伦子一边感觉到发烫的血在黑暗中飞散,一边卧倒开枪。门缝中透出了呻吟。伦子继续向里面开枪,然后边更换弹仓边跳进屋子。
倒在她脚下的是一个穿游艇风衣的年轻男子。在他周围的地上,散乱地放着十几把菜刀,大概是准备用来投掷的吧。
在男子中弹的喉咙处,伦子确认到涌起的肉正在蠢蠢欲动地开始再生,朝头部连开了两枪。男子眼睛以上的头部被掀飞,抽搐着四肢沉进了血海之中。
伦子俯身用小刀插进风衣的胸口。男子的身体猛地一跳,很快就停止了抽搐。
不自觉地先打了头部,我真是太天真了。伦子感到了自责。
破坏心脏是杀害吸血种时最为可靠的方法,但如果大脑处于完好的状态,对方就会在骇人的痛苦中死去。所以至今为止伦子在“处理”的时候也都是尽量选择先破坏头部这种不会带来痛苦的方式。
但是,在这里所有敌人都是第三代以上的吸血种。回想被King那些人袭击时的事情,就能看出他们也一直在进行战斗训练。心怀怜悯就太危险了,一定要最先以心脏为目标杀死他们。
房间里有床和空荡荡的壁橱,但没有其他人的动静。伦子走出走廊,回忆着示意图跑向了楼梯。由于视线的一端看到了从正门进来的特殊班队员们,伦子加快了脚步。
冻结吧。强迫感情变得更加、更加、更加地坚硬吧。只管有效率地,机械地处理吧。
走上台阶时,两个影子跳了下来。伦子蹬开楼梯平台处的墙壁高高跳起,在空中扭转身体躲开了那两个影子。胸口挨了小刀的两人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楼梯滚落下去。听到楼下成群的特殊班队员的脚步声后,伦子没有改变方向,落在扶手上一口气冲上了二楼。
二楼的长走廊的另一边有细细的灯光。伦子听到了稀稀拉拉的枪声,然后是几个含糊不清的苦闷声音叠在一起,她压低身体蹬开了铺着地毯的地面。好不容易到达透出光的门外后,伦子把门完全打开朝里面举起了枪。
“——?”
伦子咽下了声音。屋里是一副异样的光景:在二十叠大小的宽敞室内,凌乱地丢着积木、布偶、小木马、三轮车这些孩子的玩具——而脸朝下倒在入口旁的是特殊班的队员们。无论他们的身体,甩出去的枪,还是玩具,所有的一切都彻彻底底湿透变成红黑色,墙上也划出了多道血的轨迹。
“……呜、呜呜、”
堆积起来的布偶附近传来了小孩的哭声。伦子朝那边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穿着沾满血污的连衣裙,正把三、四岁的幼儿紧紧地抱在胸前。朝这边瞪着的女人两眼中熊熊燃烧着艳红的火光。
儿童房间。
空洞的战栗感吞没了伦子的意识。Kingdom中还有孩子在吗。他们就在这里,把王国微小的微小的——未来的种子养大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尖叫着蹬开地面。她手腕的伤口处以骇人的势头从喷出血液,像鞭子一样从左右两边打得伦子无法反击。血液斩破夹克深深地剜进伦子手臂的肉里。不赶快脱身的话说不定会干净利落地从肩部被切断。
是高压血流形成的刀刃。血液还有这种离谱的使用方式吗,伦子想着打了个哆嗦。整整一队的SIT就是这样全灭的吗。
“为什么!”
女人的眼睛也流着血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每次摆动双臂,血流的锯形刀刃就会袭向伦子,将皮肤削去。
伦子无法答女人的问题,也痛切地明白她叫喊的含义。
所以——回答女人的只有子弹。
伦子集中精神等到喷出的血变弱的那一瞬间,倒向地面一边转过半圈一边连开三枪。女人的胸口扬起血沫向后仰着被击飞,然后扎进了堆积成山的布偶。
“妈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孩发出悲痛的叫喊抱住了女人。
“不要、妈妈、妈妈、妈妈啊啊啊!”
伦子一步一步地朝那边接近,又停下了脚步。幼儿瘫坐在在母亲的尸骸前啜泣着。从胸口的大洞可以看到折断的肋骨,再生机能拼命想要复原消失了的心脏,徒劳地让血液涌出气泡。
住手啊。不要看。不要碰。不要接近。她已经死了。伦子想要对那个小小的背影说出这些话,却连呼吸也无法顺利做到。从喉咙里漏出来的不是言语,而是野兽的呻吟。
幼儿回过头来。
他的眼里积攒着粘稠的深红火焰。
米色的裤子也好,印着新干线图案的白衬衫也好,毛毡制的披风也好,连小小的手掌都染上了母亲的血,他眼瞳里的火焰就像是映着那血色一样更加艳红地熊熊燃烧,从眼窝中溢了出来。
幼儿小小的身体跳了起来。看着那个一边乱喷带血的涎水和痉挛的咆哮一边猛扑过来的幼兽,伦子只是愣愣地一动不动。发烫的冲击在肩上疾走,传向全身。幼儿吐出咬下的肉块,两手指甲陷进伦子的脖子,再次张大了嘴。被血沾湿的锐利犬齿发出刺眼的光。
正当她想在虚脱感中闭上眼睛时——
枪声响起,小快的肉块掉在了伦子脚下。
伦子耸动肩膀大口喘着气,低头朝幼子的尸体看去。小小的头部已经一点痕迹也不留地消失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幼子母亲的声音在伦子的脑中嗡嗡作响。简直让她觉得那是自己的声音。
听到背后拖动什么东西的声音,伦子转身举起了枪,发现那是爬起来的特殊班队员接近了她。对方看到伦子的枪口后大吃一惊,愣住不动了,手里握的突击步枪的抛壳窗中,还隐约地冒着白烟。
“……没、没事吧,警部?”队员说道。“刚才你好像被咬——”
伦子放下举起的枪,用左手捂住肩上开始再生的伤口,拖着脚走向了房门。“为什么”的声音仍然在意识内侧回响。为什么要战斗呢?不只是他们——还有,我自己……
在建筑正面的三楼尽头,是天花板很高的大厅。窗外,路灯微弱的光亮从彩色玻璃照进屋子,在整齐地排成两列的大号木制长椅下打出沉闷的影子。
是礼拜堂。
伦子的身体滑进两开门的门缝,就看到被耶稣像俯视着的祭坛上有什么在动。
那是个高个子的人影,纯白的头发把彩色玻璃上打下的光线分成了几束。他用手背擦掉沾在嘴角的血,染着红色火焰的浑浊目光朝伦子看了过来。
“……King。”
听到伦子的嘟囔,男子放开了握在手里的东西。横放在祭坛上的是不知谁的手。失去力气的手臂耷拉着落下。是个女人。她眼里还残留着微弱的红色火焰,但立刻像断了线般消失了。伦子倒吸一口气。那是她审问时来袭击的King的一个部下。那人脖子的洞里流出的血分成细细的两股流了下来。
为什么——吸同伴的血把她杀了?
仔细一看才发现,不只是那个女人,祭坛脚下倒着很多人的躯体或是腿。伦子再一次凝视King的嘴角。就算是这么暗也能看到血管在对方的脸上凸了起来。
那是过度摄取血液引起的反应。
“……为什么,他们不是同伴吗?”
听到伦子发问,King朝脚下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
“反正他们也会被处理。Kingdom会在今天终结。既然这样就成为我的战斗力吧,还能尽量多带你们几个人上路。”
伦子咬住了下唇。
“逃走不好吗?为什么这么多人都留在老窝里?你们以为不会被发现吗?”
“逃又能如何。引起了那种事之后,几十人的大家族移动时不可能不留痕迹。这一点你们警察应该很清
楚吧。”
他说得没错,日本的警察,非常优秀,优秀到令人绝望。身为其中一员的伦子比谁都明白。
“至少只有孩子和母亲——”
“一样啊。没法彻底逃脱。要我来说对你的行为才是满是疑问。你不仅不关心同族,还做警察的家犬,不停地杀死我们不是吗?”
“不对!”
自己的叫喊牵动了伤口。
“就因为有你们一样的杀人者,想要把吸血种全都杀光的家伙才会大量出现。明明还有想要安静地生活的家伙。明明还有不想变成吸血种却被感染的人。明明那些孩子什么都没有做却天生就是吸血种。大家——”
喉咙深处就像是吞下血块的时候那样变得发烫。
“——大家,明明就想普通地生活!明明就算是我们也应该普通地生活就好,就因为像你们一样的、”
杀了那个孩子和母亲的不是你们吗?
“……那、那是、被袭击、无可奈何、又不是我想杀才、”
伦子挤出声音,然后她意识到了。刚才的问题并非出自King之口。对方在祭坛的对面目光冰冷地沉默着。
刚才的,那是我对自己的……责备的声音。
“你说这是为了同伴才做的?”
King的声音、现实的声音冰冷地打在自己的耳朵上。
“你说普通地生活就好?别逗了。那我要问你。明确地给我回答。”
长长的影子轻轻晃动,绕过祭坛,踏过同伴的尸体,接近到离伦子一步的距离。
“如果同族的女人怀了孩子,你会说什么?能说出让她生下来吗?”
伦子僵硬了。King的话继续猛戳过来。
“不,你这家伙也是女人啊。你,可能怀孩子吗?能生下来吗?如果你真的认为我们是普通地生活就好的生物的话,就应该能生下来吧。”
无法回答。
大量无法言说的话语冻结成冰,堵在内侧刺着喉咙,带来的疼痛几乎让伦子流出眼泪。King眯起了眼睛,两团的红色火焰微微缩小。
“……哑了吗。哈、和我想的一样。你就是个伪善者。”
King吐出了话。
“我们和你不一样,是以狼的方式生活,并不觉得自己的血是被诅咒的。如果有想成为同伴的家伙就把血分给他们,如果想要孩子就生下来养育成人,只要有必要,为了生存多少人我们都可以杀。我们的王国就是这样建成的。”
言语的最后透出一丝脆弱。
那个王国——也会在今晚坍塌。在我们的手中毁灭。
我。
做错了吗?
没有那种事。母亲对我说了,去探索共生的道路。所以我记住如何控制吸血冲动,就算全身都作为实验样本被反复摆弄也没有抵抗,给他们提供了不知多少血液、肉还有骨髓,只要有自由的时间就一心一意地用知识把自己填满,学习如何改变法律以及枪的用法,为了换取认可而选择挂上国家公务员这个新的枷锁,然后便是战斗、杀戮、杀戮……
我杀了人。
杀了很多人。
就像吸血种因为饥饿而杀死大量人类一样——
我因为人类的恐惧而杀死大量同族。
就算如此,我也、我也……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晃动地面,宛如白昼的光线从窗户射了进来。伦子摇摇晃晃地抓住长椅靠背才勉强没有摔倒,她用手遮住光线朝彩色玻璃看去。虽然刺眼的强烈光线一瞬间就退去了,但取而代之出现的是在下方飘舞着的火焰。
发生了——什么?
从礼拜堂的地板接缝出冒起了烟,焦味涌了上来。伦子回头瞄了一眼,结果从背后的门缝间也看到了火光。
“发电的燃料还剩得相当多啊。”King低声嘟囔:“到处都撒了。今晚就是我们王国的葬礼。养老院这种像棺材一样的东西,很合适对吧。”
远处又传来了一次爆炸声,一瞬间就打断了King的话。
“我会在这里终结。但是,你们这些家伙是我们的敌人。下面的警察死得越多越好。你也一样,如果让你活下去的话还会继续不停地杀死同族吧。所以就在这里——”
King的双眼像是冒着烟,燃烧得越来越旺。
“——化成灰吧,家犬。”
鲜血从King的双手手腕喷出,狂乱地划出痕迹,一直伸展到天花板的高度才散开。
简直就像孔雀的羽毛。
伦子倒吸一口气迅速后退。挥下来的血液锯齿切断了长椅。无论锐利程度、速度还是刀刃数量都远在那个女吸血种之上。伦子蹬开地面,跳到墙上又蹬开墙壁冲到了接近天花板的高度,然后以扎进地面般的势头跳下。高压血流的虎钳像群蛇一样对如跳弹一般跳来跳去的伦子紧追不舍,撕破地板,刮裂墙壁,在烛台、长椅或是圆形柱子上尽数刻下斩痕。
伦子跳进折断了的柱子背后,扭转身体连开了四枪。King的手一闪,被抓住的子弹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下一个瞬间,血线撕裂上空,伦子藏身的柱子完全变成了两半。极其惊险地跃起身体的伦子滚到了最后排长椅的后面。
枪没有用。会被挡住。靠着同族的血,现在那个家伙拥有可怕的反应速度。要等他耗尽血的力量吗?不行——从地上裂开的洞中也能看到火光。火势已经蔓延到了下面一层,没有时间了。伦子向自己骂道,明明闻到了那么重的油臭味,为什么没有发觉这些家伙是打算把这里烧光?
伦子从夹克内侧抽出一把小刀。不在这里阻止他的话,不知道这个家伙会杀死多少人。只有现在杀了他。
上面!
察觉到动静的瞬间伦子便跳向了侧面。巨大的影子落下来把长椅砸得粉碎。弹坑状严重凹陷的地板也到处都立起了倒刺。King从地上拔出手,慢慢地站起来定睛盯着伦子。他硬质化的皮肤发出岩石的光泽,两只手腕正膨胀起来搏动着,那恐怕是为了再次使用高压血流而在手腕的血管里积攒一定量的血液。
伦子屏住呼吸,将意识集中于心脏。
骨头破碎般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那声音在全身游走,扩散到手指和脚尖。肌肉翻腾,兴奋地像是要冲破皮肤般,视线染成了红色。
皮肤上竖起毛刺,被矿物的针状结晶一样的硬毛所覆盖,静电在表面面火花四散。
不知道自己的活性化状态能维持多久。要在力竭之前作出了结。
伦子蹬开墙壁,像是要刨开一般紧贴地面冲到King面前,用手里的小刀插向他的胸膛。King向后仰身,刀刃切开他的衣服,在坚硬的皮肤上滑向了一旁。King用膝盖顶进伦子侧腹,而伦子则是瞬间扭动身体,用肩胛骨接下膝盖来分散足以粉碎腰骨的冲击。不这么做的话,上半身就会从腰部被扯断吧。伦子吐着血扎进了祭坛。刚推开吸血种们的尸体爬起来,四肢的关节便发出了悲鸣,那是折断的骨头急速再生时肉被啃噬的疼痛。但也多亏这样才分散了伦子对被踢处疼痛的注意。
伦子远远望去,看到King右手的指甲不加抑制地伸长到和手臂一样的长度,下个瞬间,他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了。
伦子高高跳了起来。从死角处挥下的爪子一闪,将倒在伦子脚下的尸体的四肢切得支离破碎,四处飞散。
伦子把遭受磔刑的耶稣当做踏板用力踢开,跳向正下方。
借助了完整的自重和加速度的小刀、洒着同胞血液挥起的爪子,两柄刀刃相互碰撞。
几乎毫无声响,伦子在King的正后方落地,弯折膝盖蹲坐下来。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之中,楼下的火焰咬碎建材的爆裂声逐渐升高。十字架带着消瘦的耶稣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然后——
伦子肩头喷出了鲜血。
哐啷、沉重的金属声响起,伦子的身体可怕地变轻了。握着小刀的右手,从上臂根部干净利落地切断,滚落到脚下。伦子重复着呕吐般的呼吸想要把疼痛逐出意识之外。硬质化的皮肤失去血液的供给,扑簌扑簌地剥落,脆弱的柔软皮肤暴露了出来。由于血液被用于再生,已经无法维持活性化了。
伦子回过头去。
King的身体也折成两段跪在地上,紧紧地抓住长椅靠背正想尽全力站起来。他的右腿从膝盖以下已经不见了。伦子回想起刚才激烈冲突时瞬间的手感。胜负已分吗。
不对——King皮肤的硬质化还没有解除。
他腿部的切断面上,也早已在涌起全新的肉。再生已经开始了。
King扭转脖子看向了这边。红色的眼睛熊熊燃烧,左腕膨胀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挥了过来。跳进椅子残骸背后的伦子,右肩被放出的血液刀刃削掉了。伦子浑身带着血液、剧痛和煤烟味,总算在地上打着滚拉开了和King的距离。她的腿彻底失去力气,站也站不起来了。
“真是可怜啊。”
King的说话声,随着拖动着什么的声音接近了。
“你这样也算第一世代吗?被人类驯服,平时不好好摄取血液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