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小七要转学了?”

梨纱瞪圆了眼睛大声说。这个消息让她惊讶得过头,险些让点滴的针头脱落。

“嗯,抱歉了,突然说这种话……”

七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缩着身体目光朝上看着说。

单调的地下病房里连窗户也没有,穿着色调明亮的制服的七月显得极其格格不入。伦子一边在墙边操作这平板电脑检测梨纱的病情,一边非常仔细地听着两人的交谈。

“记得以前也说过,我父母调职很频繁。”

七月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次是搬到哪里?”

“说是神户。”

“这样啊,嗯,要变得寂寞了。……不过,嗯,哎。”

梨纱的语气突然蒙上了阴影。

“反正,我也已经不能去学校就是了。”

七月听了垂下头。

“……真的,很抱歉。都是我害的。”

“都说了不是小七的错。”梨纱勉强地笑了出来,“嘭”地拍了拍七月的肩膀。“而且,我又不是死了。倒不如说身体状态好到奇怪的程度呢!”

彻底沮丧下去的七月露出一副想不出该怎么回答的样子。

梨纱的确是在几周之前变得精神到令人吃惊。病情报告里也写着,再过几天就连点滴也不需要了。明明之前七月来探病的时候她还在闷闷不乐,也不想见面,但现在却变得能开玩笑了。

“真想一起过圣诞呀!我已经是吸血鬼了啊,要是庆祝什么神圣的夜晚会遭报应吧。”

不过,大概有一半是她在虚张声势吧,伦子这样想着。时间还没过一个月,应该还没法完全接受一切。她明明才十几岁,却突然被切断了广阔未来的所有可能,取而代之被给予的,是白夜一样昏暗的永恒。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七月和梨纱都沉默下来朝门看去。看到七月想要起身,伦子便说“啊啊,我去就好。”,摆了摆手转向房门。

站在走廊里的是穿白大衣的宫濑。

“小伦子,稍微来一下行吗?”他用拇指指了指走廊。

伦子点了点头,朝病床回过头去:

“不好意思,我稍微出去一下。七月,有什么事的话就按那个护士铃。”

七月答了声“好。”,梨纱摆了摆手。

一到走廊,宫濑就立刻说:

“DNA检查的结果全部出来了。遗体数量很多,而且都快被烧掉了,结果花了很大功夫呀。只靠科搜研忙不过来,还让这家医院的人帮了忙。”

宫濑从伦子手上接过平板电脑,在屏幕上操作,连上数据库调出列表后还给了伦子。

两人走上楼梯,从后门来到了医院外。

从停车场上,可以看到新宿的摩天楼群对面即将落下的火红夕阳。周围一辆车也没有停。据说是自从那个事件以来,入院的患者锐减了。不过对伦子她们来说这里不受欢迎比较方便,因为她们不想让外人听到和事件有关的话。

“在那个养老院里有十七人是第三世代,两个孩子是第四世代……吗。”

伦子拖动列表进行确认。宫濑点了点头。

“只有叫做King的那个男人是第二世代。他是所有成员的感染源。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他的王国呀。”

那天夜里,灭火工作完全不起效果,养老院完全烧光了,Kingdom的成员全部以尸体的形式被发现。吸血种怕火。就算有非同寻常的再生能力,受伤部位一被烧硬也会无法自如地活动。

“办公楼那个事件呢?”伦子问道:“也对秘密售药的那些犯人进行了DNA检查吧?”

“嗯,是一致的。我们找到的每一具尸体都是King的‘子’世代。”

“这样啊。”

伦子把平板递给宫濑。把平板放进白衣的大口袋里后,宫濑望着夕阳的余晖低声叹了口气。

“王国——毁灭了。”

伦子也顺着宫濑的视线,朝傍晚的天空眯起眼睛。

“我一直在考虑。考虑King为什么做了那种事。”

宫濑用奇怪的目光朝她看了一眼。伦子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继续说道:

“特地在接近警察突击之前的时候袭击那个办公室,用那么夸张的方式杀了所有人,更何况还放了份礼物来表示真的Kingdom的存在。特地在我眼前杀死须贺原力哉来挑衅警察和特防局,然后逃也不逃地等在老窝里战斗,所有人都毫无意义地死了……我在考虑,这是为什么?”

“……难道不是,他们知道没法彻底逃掉吗?”

听了宫濑的话,伦子注视着远处微微点头。

“我也这么想。但,还是有违和感。那个男人说,他是为了同族的生存而建立了王国。然而他却选择了这种等同于集体自杀的结局。”

话语末尾透着沉痛的心绪。宫濑咽下口水沉默不语,等待着伦子接下来的话。

“……王国,没有毁灭。只要这么想,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宫濑睁大了眼睛。

“警察踏入了吸血种的集体住所,处理掉二十人。其中一人是第二世代,余下所有人都是接受了他血液的第三世代……如果变成了这样的结果,任何人都会觉得,国王的一人和其他的大批国民,在这里一个不剩地死了。”

“你想说Kingdom还有其他更多的成员?”

宫濑用紧张到僵硬的声音问道。

“没错。仔细想想的话,我们是在那种时机得到了所谓Kingdom的住所和所属成员那种预备好一样的情报,这很可疑。那大概是Kingdom放出来的吧。”

“牺牲二十个人来骗过警察,剩下的人逃走了……?”

“背叛的蠢货不仅脱离组织,还冒用Kingdom的名号在暗地里卖药,所以Kingdom的本体早晚会被逼到绝路——他们是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吧。于是便切掉了自己的蜥蜴尾巴。那时没有杀我,是因为我的角色很适合去清扫他们。烧掉设施,也是为了消除不止二十人生活的痕迹……王国还活着。”

“……无法置信啊。还有什么其他根据吗?”

宫濑的声音动摇着。

“在我突击那栋办公楼时,和我交手的‘King’戴着面具。只有那一次,他戴着面具。”

伦子听到了宫濑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是别的人吗?”

“我杀死的King确实强到令人绝望——可最后我还是赢了。但在那座办公楼里的King和他不是一个等级。那里的人就算说第三世代也是八个吸血种,他却能在警察突击之前的仅仅几分钟内就把所有人的心脏都拔出来杀死。那才是真正的King,恐怕是第一世代。我杀死的,是假冒的王。”

宫濑脸色发青,咽下口水的喉咙响了一声。

“就算你的推测没错,那为什么只有那时候才有真货出现的必要?”

伦子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然后再次开口:

“那是因为,Kingdom并没有掌握脱离者的秘密基地建在哪里吧,所以他们才会追踪警察的动向。在我们到达现场时他们才总算掌握背叛者的住处。机会只有警察突击进去之前的一点时间。如果秘密售药的犯人被抓住,Kingdom的真正规模就会暴露给警察。所以除了在突击前的几分钟里全灭他们让他们闭嘴以外,没有其他办法。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真正的King吧。”

宫濑脸色发青。

“……难道说在须贺原力哉即将被交给特防局之前杀了他也是——”

“我在四谷分局进行审问这个情报被Kingdom掌握了。”

“给、给我等下小伦子。”宫濑的声音变了调。“你这话是认真的?情报被掌握了?你是说警察内部有内奸吗?”

伦子垂下了视线,然后总算才转头看着宫濑。

“真正的King……一直在我们附近。”

宫濑哑然无语。

“一旦注意到就会发现事情明显到让自己无地自容。因为King从一开始就自报了姓名。”

“……自报姓名……?”

“有一种说法是,扑克的每一张花牌【注】都是以实际存在的王或女王为原型。你没听说过吗?”

(译注:指扑克中的十二张J、Q、K。)

宫濑眨了眨眼睛。

“……啊啊……我听过呀。什么亚历山大大帝来着。但那是——”

“梅花的K是亚历山大大帝。黑桃是大卫王。红桃是查理大帝。然后方块的K,是尤利乌斯稠鉠。”

“所以说,那又怎么样?”

声音里带着急躁。那不是他在发怒,而是因被揭开的真相之沉重而感到害怕吧,伦子想道。

就连我也是这样。这种事,如果没有发现就好了。

“恺撒真有很多成就。他扩大领土、进行整顿、使货币稳定、构筑了帝王行政的基础。制定正确的历法也是其中之一。为了赞颂他的功绩,一年的十二个月中有一个月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一瞬间的沉默,被远处列车的声音打乱。

宫濑愣愣地张开嘴,那个名字从他嘴里掉了出来。

“……七月【注】……”

(译注:罗马统治者盖乌斯尤利乌斯稠鉠被刺死后,著名的罗马将军马克褠东尼建议将凯撒大帝诞生的7月以凯撒的名字――拉丁文Julius(即尤利乌斯)命名。这一建议得到了元老院的通过。英语的July也是由此演变而来。)

背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伦子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到那个不高的人影走进了停车场。西装夹克的下摆和柔软的发梢在冰冷的晚风里飘动。那双眼瞳中泛起的红光——只是映着夕阳吗。

“伦子小姐。”七月微微笑了。“我有点话想说,可以一起走到车站吗?”

伦子的视线移向宫濑。发现他的脸痉挛着僵硬了。

“能去帮我看看梨纱吗?”伦子对宫濑说道。

“……啊!啊、啊啊。”

宫濑回过神来,不安地来回看着伦子和七月,然后死心似地垂下肩膀走向了医院的后门。进去之前,又一次注视七月,最后还是无言地关上了门。

七月把抱成一团的短呢大衣展开穿上,再次朝伦子笑了笑,然后走向停车场的出口。

“……刚才的话,你还和其他人说过吗?”

七月一边沿着河边的林荫道和伦子并排走着一边问道。在左边扶手的对面,神田川同铁路共享同一片黑暗静静向前延伸。车子的前照灯分隔来往的车道,汤岛圣堂【注】的石墙合着上坡路不停地划出平缓的阶梯。

(译注:汤岛圣堂即东京孔庙,是由元禄时期德川幕府第5代将军德川纲吉所建。建成时称为孔庙。位于东京都文京区汤岛一丁目,距离最近的车站是JR中央线御茶之水站,从圣桥口出站往北过圣桥后右手桥堍便是汤岛圣堂。这里立有“日本学校教育发祥地”的石碑。)

“谁也没说。”伦子用冰冷透底的声音答道。“全部都是推测。我没有证据。”

“这样啊。”七月腼腆地应了一声。

“要是你还没把装在桐崎手机里的GPS发信解除的话,说不定会成为证据就是了。”

“那一点没问题的。我已经好好地删掉了。”

七月爽快地回答。明白自己的所有推测都没有错,伦子感到自己的心情变得消沉下去。

红朗说过——他不知道LINE的设置方法,是七月帮他做的。

那个时候七月动了手脚,让自己的终端可以得到红朗手机的位置。所以秘密售药组织的住所才会被Kingdom找到。

七月——一直都在附近。

告诉她审问须贺原力哉的许可已经下达的电话打来的那个时候,伦子也是和七月在一起。虽然她是稍微走开才接的电话,但如果有吸血种的超常听觉,听见通话内容这种事也是毫不费力气吧。

七月,你就是为此才接近梨纱的吗?

因为你知道她是刑事部部长的女儿?让梨纱一个人去恐吓的学生们那里,也是为了和秘密售药的犯人接触、有机的话会就让她被绑架、让警察为了查明秘密基地而认真起来吗。

这个问题,伦子无法说出口。

因为她很清楚那个回答,而且无论是对于伦子,还是对于梨纱,那回答都非常残酷。七月一次又一次地说过,清清楚楚地说:都是我害的。

“恺撒这种不吉利的名字,就算是无聊的笑话我也觉得不用最好呀。会不会因为这个名字就出现背叛者呢【注】。”七月说着笑了。

(译注:西元前44年,为了拯救卡雷会战中被俘虏的九千名罗马士兵,恺撒宣布将远征帕提亚。但是,当时的占卜师说“只有王者才能征服帕提亚”,此举加深了共和派议员的不安,认为恺撒终将自命为君主。二月,他在一项典礼上拒绝了马克褠东尼献上的花环和称帝的要求,反恺撒一派反而更为恐惧,于是在同年三月合谋将恺撒刺杀。)

伦子笑不出来。

穿过圣桥【注】下冷飕飕的隧道时,伦子终于开了口:

(译注:圣桥的桥名来自于两座圣堂,分别是位于北侧的国家指定史迹——江户幕府官立学堂“汤岛圣堂”,以及位于南侧的国家指定重要文化财产——拜占庭式建筑“东京复活大圣堂(尼古拉堂)”)

“死在那里的那些家伙……所有人都接受了吗?像那样,为了骗过警察而被杀死……”

试着说出口,伦子就注意到自己的话里带着怒气。

伦子想着,用这双手杀了他们的我,有资格发怒吗?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不问。

“当然的呀。”七月平静地答道:“反正,不做的话大家都会被杀。因为日本的警察很优秀。我也没有靠这样的小把戏偏到最后的自信。只是想着‘能不能暂时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呢’。”

为了那种事、伦子沉痛地想。

“……为了那种事,就死了二十个人吗。明明还有小孩子。”

七月在隧道出口站住,一动不动地盯着伦子。在黑暗和晚霞的交界处,形状复杂的光正在少年的眼瞳里摇动。

“我们大家,是相同的生物。就算一个一个地死去,那份血液还在我们之中流淌。无论何时一直在流淌着。”

伦子摇了摇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否定什么。

“从今以后,我们也会像这样,守护、发展我们的王国。”

“……孩子……以后还会生下来吗?”

伦子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

“对。如果那是生活的喜悦,我们就会生下孩子并且养育他们。”

“你明白吗?如果第三世代怀上孩子,生下来的话就是第四世代,早晚会凶暴化。这不是父母随便地怀上生下来就注定是野兽的孩子吗!”

“那又怎么样呢?”

七月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说道:

“野兽的孩子是天生的野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伦子小姐是因为如果狼生下狼仔就不像人类而发怒吗?”

“不是的!”伦子的声音在隧道里回响。“不是的。我们不是什么野兽。”

“所以伦子小姐才会痛苦呀。”

七月的话让伦子吃了一惊。

“因为你一直一直一直在说着谎生活。”

不是的。虽然伦子想要再次这样回答,却发不出声音。七月保持着面朝自己,倒着走了一步、又是一步,迈上了通向夕阳的坡道。

“喂,伦子小姐。”

七月温柔的声音。

“要和我一起,到这边来吗?”

他伸出来的手,比伦子的更小、更为虚幻。

握住那只手,在永远的黄昏中,一起——

伦子笔直地朝七月的眼睛看了回去,很快又垂下视线,摇了摇头。

七月像是害羞似地露出笑容。

“这样吗。真可惜啊。被甩掉了。”

他调转脚跟,迈开了步伐,突然又只用半边脸隔着肩膀朝向伦子说:

“再见了,说谎的狼。如果不想说谎的话请随时叫我。为了吃掉你,无论是从哪里我都会赶来。”

伦子靠在隧道的冰冷墙壁上陷入沉思,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来往车辆的声音和偶尔经过的列车的声音,将她的意识一点一点地削去,洒在了河面上。太阳早已落下,冬天那苍白坚硬的夜幕降临了。

“——子小姐!伦子小姐!”

听到声音,伦子回过神来,身体像是从瞌睡中突然醒来时一样猛地打了个哆嗦。她朝声音传来的隧道深处望去,看到了穿着战壕大衣跑过来的那个身影。

“你在这里呀,太好了找到你了!”

红朗跑到了她旁边,双手撑在膝盖上调整混乱的呼吸。

“……桐崎……你、你这家伙、怎么在这儿?”

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的狼狈,伦子控制着声音问道。

“是诊察啊,就在那边的医院!然后宫濑先生对我说伦子小姐出去了一直没回去,让我来找一下。”

啊啊,这样。伦子垂下肩膀叹了口气。自己和七月一起出来以后,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去,被他担心也是当然的。

“说起来,伦子小姐好久不见了呀!”

红朗毫不在意地说道:

“在那之后,我一直硬是被留在医院里,出院以后伦子小姐好像也在忙这忙那的,呃,有一周了?对吧?”

伦子忽然扭向一边,朝隧道内走去。

忙碌只是一半的理由。另一半是自己在躲着他。如果见面就会变得窘迫。因为那天夜里,在礼拜堂——被他做了那种事。

不过现在遇到的时候红朗却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倒不如说,是让人怀疑起他是不是忘了那时候自己做了什么。

“那个,伦子小姐。”

红朗一边快步走到伦子身边一边偷偷地朝她的脸看了过来。

“生气了?我做了什么吗?”

“你不记得了吗!”

伦子不假思索地站住大声吼道。红朗不知道为什么立正不动地朝她敬礼。想退又没法后

退的伦子用更加激烈的语气说道:

“那、那时候!在礼拜堂!你、你这家伙、对我、”

“啊——……非常抱歉!”

红朗突然把头低到几乎让额头碰到膝盖。

“我违背了命令!但是,那个,是我自己思考后的结果……”

“不、不是那件事!”伦子感到脸上发烫,声音粗暴起来。“我才没说什么命令,你、你这家伙、在我的、嘴、嘴上……那、那个、”

看着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歪着脑袋的红朗,伦子越来越火大。

“那种方式不行吗?我是被教过说是那样吸收效率最高啊。”

“才不是什么效率的——” 正想大吼的伦子吞下了后面的话,“被、被教过?谁教的?”

“白丽小姐。”

那个女人,给他灌输了些什么鬼话啊,伦子想着耳朵里简直要喷出烟来。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慌忙问道:

“不会是白丽真的做给你看了吧?”

“是的。白丽小姐说是顺便收情报费,就吸了我的血。”

“你、你、你这笨蛋!”伦子也知道自己脸红到了脖子。“想什么呢,你这家伙只要被人要求了什么都可以做吗!”

“非常抱歉!”红朗又一次深深地深深地低下了了头,“也是呀,我的血是伦子小姐专用的呀。”

“我才没那么说!不许说什么专用!”

伦子突然不高兴地背过脸,大步向前走去。很快红朗就跟了上来。

真的是真的是让人火大的男人。比什么都让人火大的,是和他谈着谈着郁闷的心情就不知被吹散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事实。感觉一旦进入视线他又要说什么多余的事,于是伦子便加快了脚步。两人份的脚步声不规则地在隧道内回响。

刚一离开隧道,凉飕飕的风就从河川的方向吹过来,拂去了纠缠着伦子的各种思绪碎片。车道对面,医院的灯光传了过来。

“身体,没事了吗?”

伦子稍稍放慢脚步,用不高兴的声音问道。

“是的,我的血气真的很足所以没问题!请尽情地吸吧。”

“笨蛋。”

伦子小声嘟囔似地应道。

没法把这当做玩笑听过就算。因为那时自己说不定真的会把他吸得一干二净。伦子想起被他接吻那时的事情,完全被吸血的喜悦占据了的思考和感情支配着自己。

我是野兽。

对自己说着谎,在人类世界生存的野兽。

“桐崎。……我……”

话语堵在喉咙里。对这个家伙说这种话也没有用——虽然在大脑里的什么地方冷淡的自己这样想着想要停下来,但最后还是不受控制地再次开口说了出来。

“说着为了让同族活着,杀了很多同族的人。……我杀了的那些家伙们,也是只为了活着而聚集在一起的。……我——”

伦子盯着自己的手掌。毫无伤痕地再生的,沾满罪孽的手。

“——是在做什么呢。”

是我错了吗?

我应该握住七月的手吗?

这种不得不持续下去的事要做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沉默被左边车子的排气声、还有右边铁路的嘎吱作响一点点地削去。

“……虽然我不太懂太难的东西。”

等待绿灯时,红朗忽然低声说:

“但是我到九科来太好了。丸吸中有伦子小姐这样的人在,真是太好了。因为我还以为丸吸只不过是怪物。……虽然还完全帮不上忙,但是我想要和伦子小姐一起一直做九科的工作。”

路灯的红光渗进视线、模糊、然后变成绿色。伦子站在那里没有踏出脚步。

“……伦子小姐?”

红朗不安似的声音传来。

“……那样的话。”

伦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这是命令。绝对不能死。”

红朗睁大了眼睛。

“你这家伙要是死了我的工作就会变多。因为、你这家伙是我的……那个……”

伦子想要选出词汇,却发现无论用哪个词害羞的感觉都会涌上心头,于是她开始快步穿过马路。红朗也在旁边跟了上来。

“搭档”这个部分,似乎混杂在了车子的喇叭声中,没有被红朗听到。

“伦子小姐的……什么?”

“没听到就算了。”

“才不能算了呢,我很在意啊。”

“你、你这家伙多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操点心!”

伦子走在前面完全穿过人行横道,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背对着早已变成红色的信号灯灯光跑过来的红朗,在车道的正中央绊了一下朝前面摔倒了。

“笨、笨蛋!”

伦子立刻跑进车道抓住红朗的手,把他拽进了人行道。由于用力过猛,这次是她自己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绿化带上。听起来不高兴的汽车喇叭大声响了好几次后,车辆重新开始流动。

“非常抱歉,突然就违反命令要死了!”

红朗说着不吉利的话,排掉西裤膝盖上的沙土,站起来向伦子伸过手来。

“没事吗伦子小姐,站得起来吗?”

伦子暂时靠着绿化带感受背上一扎一扎的刺痛,一边盯着红朗的手掌。只是比自己的稍微大了一点的、粗壮的手。

不知道这样是否正确。

或许这不会通向任何的可能。

但,我选择的是——握住这边的手。

刚抓住手、缠上手指,伦子就被有力地拉了起来。她装作不高兴地甩开红朗的手,在街道树下迈开脚步。

风变强了。拜此所赐,伦子更加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体温。在这份温暖之中,有几分之一是燃烧红朗的血所产生的热量。我贪食着什么人、践踏着什么人、被什么人所支撑,终于能够继续走下去。

这心情并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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