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追悼

19 宵课的钟声仍未鸣响

明明去年我还对葬礼的仪式一窍不通,但在出席父亲的前夜式时我对整个仪式的流程已经一清二楚。当然这是因为在之前埃德温·休尔的前夜式上,我已经历过一次。

安灵礼拜堂内非常安静,祈祷的低语庄严而肃穆,使人感觉不到一丝怒火与仇恨。父亲的遗体被用毛刷洒上了圣水。我在石板地上跪下,默默祈祷。礼拜堂里设置了不少防寒用的松明与篝火,地面上我的影子,也是一副双手合十祈祷的姿势。这里只有兄长和我,以及负责仪式的修道士。

在墓地,会有哭泣的女人用悲叹来送别死者。那时我也不得不高声哭泣。但今夜将会在静谧中度过。

修道士将会彻夜祈祷。亚当也会这样做。

但我必须找机会离开礼拜堂。并不是因为和法尔克有约在先。其实,我很珍惜这个夜晚,想要心平气和地与父亲道别。但我觉得葬礼上女人出风头并不合适。光是允许我进入礼拜堂完成一次祈祷,修道院都已经是考虑到我的心情而勉为其难了。我不能不识相地留在这里。

我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面庞。下次再见的时候,棺盖应该就被盖上了。愿父亲的灵魂平静。再见,父亲大人。

推开橡木门,我离开了礼拜堂。皓月当空,立柱与拱顶的影子落在长长的回廊里。今晚没有云,但风很强劲。在近处能听到风的呼啸,远处传来海浪的轰鸣声。我的耳边响彻着修道士的祈祷声。

立柱后面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是尼古拉。他眼眉低垂着。

尼古拉站在松明旁,可能是想驱赶一下寒意。他无言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往回走。他不说话可能是觉得语言不通吧。我没打算隐瞒,也不觉得沉默有何不妥。至今都没有跟他说过话只不过是因为没有机会而已。现在有机会了。我轻轻地说起了法语。

“谢谢你,尼古拉。很冷吧。宵课的钟好像还没敲吧?”

尼古拉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表情并没有惊讶。他很自然地回应道:“敲钟人还没有来,所以还有些时间。在门口大厅里的守卫准备了火堆,我想去那里等。”

“我知道了。”

我就这样跟在尼古拉身后。他并没有多说话,默默地把我带到了火边。这份安静很符合夜晚修道院的气氛

由三根铁棒撑起来的篝火,正在熊熊燃烧。被火一烤,感觉身体里的寒气一下就被驱散了。虽然我担心尼古拉,但刚才自己也切身体会到了刺骨的寒冷。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地上,看到了地上我和尼古拉长长的影子。

门口大厅设有长椅,我在上面坐下。见尼古拉在观察四周,就没有顺手招呼他坐下。

当知道能够交流之后,沉默更显沉重。我短暂地烤火暖暖手,开口道:“有什么事情吗?”

尼古拉停下正在缓缓搓动的双手,回答道:“没有。这地方很容易把守,工作挺轻松的。”

“容易把守?”

“墙又高,也有地方能监视到靠近的人。”

“确实,很可靠啊。”

对话中断了。

我放下已经热乎起来的手。钟声仍未鸣响。

“……也许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听我这么说,尼古拉的表情有些诧异。

“什么?”

“就是我能说法语这事。你和骑士菲兹琼的对话我全都能听懂。我觉得告诉你会比较公平。”

“啊,你说这个啊。”他说完,略感无趣地别开了视线。“我觉得师父并不会因此而改变要说的话。他完全不会在意这种事。”

“我估计也是。毕竟是个高洁的人。”

听到这句话,尼古拉的表情忽然变得很难看,像是强行咽下了什么苦涩的东西一样。明明是个随从,在谈到主人的时候,居然会把想法如此清晰地表现在脸上。

“高洁……也对,大概确实如此。”

“你不这么觉得吗?”

“至少师父不会做卑鄙下流之事。”他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只是那个人太单纯了,没办法卑鄙而已。”

“单纯?他给人的印象并非如此啊。”

我说完,年轻的随从一下子把头转了过来,像是要控诉不称职的长辈一样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才不是。师父他啊,好几次听信别人的花言巧语乖乖付了二十丹尼尔就为了买一只肉质肥美的鸡!”

我瞪大了双眼。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别说是人生地不熟的法尔克了,如果别人跟我说一只鸡要卖二十丹尼尔的话,我可能只会想想“这么贵啊”,但还是会买下来的吧。

“法尔克是从东方来的吧。会不会是他不清楚鸡的价格呢?”

尼古拉惊讶地摇了摇头。

“我看到隔壁的兔子才卖五丹尼尔,还特地忠告了他,说鸡太贵了。而且,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他是一个人来的话,不知道他能不能乘坐汉斯的船来索伦,也不知道来索伦之后他能不能在赛蒙的旅店里租下房子。如果他做到了,也无法想象他会花多少钱。”说到这,他好像觉得说得太多了,有些羞愧,忽然转过头去,然后又小声说道,“在东方,这些琐事大概都有人帮他打理。就算师父看起来并不单纯,那也是为了完成使命而迫不得已吧。在我的印象里,师父应该写写诗,去比武招亲娶妻生子,笑着过完这一生,这样的生活比较适合他。”

也就是说,法尔克是为了讨伐埃德里克,才将这样的平稳生活全部抛弃。法尔克的身体是在旅行的途中经受了锻炼,而并不是尼古拉说的那样不知劳累。从的黎波里出发到达索伦的旅途绝不是那么轻松的。让十个人来完成这同样的旅途,有多少人能够活着抵达呢?

这趟旅途的目的居然是为了讨伐暗杀骑士。单单说是命令的话,这份使命也实在太过沉重了。

“难道说……法尔克和那个暗杀骑士有私人恩怨吗?”

“圣安布罗基乌斯医院骑士团的骑士们好像都和暗杀骑士有私人恩怨。因为本来是伙伴,所以更是如此。”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法尔克和埃德里克这两个人之间。”

操纵某人杀害了我父亲的暗杀骑士——埃德里克。关于他,法尔克说过些什么呢?

对了,他好像确实这么说过:“很遗憾,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跟我一样。”

尼古拉歪起了脑袋。

“该不该说呢?算了,应该没事。师父看起来好像也没有要隐瞒。”

“果然是有什么吧?”

被我一引诱,尼古拉就像是在说晚饭吃了什么一样平淡地说了出来。

“嗯。师父——法尔克·菲兹琼和埃德里克是兄弟。”

“诶?”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师父他比埃德里克年长一岁。详细的故事师父并没有跟我说,但他们以前好像关系很好。可惜,埃德里克成为了暗杀骑士。不是由他人,而是自己亲自去讨伐。师父如此企盼着,从东方来到这里。”

“为了杀死弟弟……”

尼古拉点点头,苦笑了起来。

“我从未见过师父的决心有任何的动摇,但有时候,他看起来很痛苦。来到欧洲的骑士团团员不止师父一个,如果感到痛苦的话,明明可以把这个任务交给别人。这一点,说得难听点,也是师父的单纯之处吧。”

法尔克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这一点我已经略有察觉。但未曾想到他居然与自己的仇敌暗杀骑士是亲兄弟。不过,亲人之间相互厮杀这种事情,在英格兰绝不是什么稀罕事。

20 背誓者之子

仔细想想,尼古拉·帕戈也是个相当奇妙的少年。

就在之前不久他明明还不知道两人可以交流,现在马上就熟络起来,平静地评价着师父。

他作为骑士的侍童也不算太小。但若是当作一个拿着武器的随从来看待,又总觉得不是很靠得住。他手脚纤细,连影子都很细瘦。腰间的佩剑非常短,跟体格很配,与亚当所持的长剑比起来简直像是玩具。可是,他刚才在作战室里展现出的速度极为惊人!而且,被摇晃的火焰所照亮的侧脸,有时候显得相当老成,暗示着他那并不漫长的人生绝不是一帆风顺的。

“呐,尼古拉。”我开口问道,“你已经服侍了法尔克很长时间了吗?”

“诶?”尼古拉自从登上这座岛屿,表情就一直没什么变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腼腆。现在尼古拉第一次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你问我吗?”

“对啊,你。”

他看起来似乎未曾想到会谈到自己。尽管他立刻恢复了平静,但声音里仍透露着一丝疑惑。“为什么我这样的人……呃,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要说长也不算长。还不到一年呢。”

“看来不是从的黎波里开始一起旅行的呢?”

他之前说的是,“在东方,这些琐事大概都有人帮他打理”。因为法尔克在东方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一点他并不清楚。

“是的。”尼古拉点点头,“我跟的黎波里伯国没有任何关系,跟医院骑

士团也是。”

“跟骑士团也没关系?但你不是法尔克的随从吗?他这么说过啊。”

“啊,那只是当时为了尽快说明吧。正确地说,我不是他的随从……呃,是不是变成了随从了呢?我只是跟着给师父搬行李而已。此外还要跑腿买些东西。”

“如果只是搬运货物的话,不用称呼主人为师父,也不可能有那么卓越的剑术吧?”

我微笑着对他说。尼古拉挠了挠头,有些无可奈何地开口了。“剑术是我父亲教我的。我父亲是特鲁瓦相当有名的决斗士。”

【特鲁瓦:法国中东部城市,奥布省首府。位于巴黎盆地东部塞纳河畔。——译者注】

决斗士。我听说过这个词。

为了判断真伪,有人选择通过决斗来完成。例如,法尔克也曾暗示说,如果有必要告发暗杀骑士的话,他会选择决斗。谎话连篇的卑劣之人,就算拿起了武器也只会进行卑劣的战斗。神是正义的伙伴,因而决斗是神圣的审判,胜者所言便为真实。

但就算这么说,让健壮的男人和腰都直不起来的老人进行战斗也不能算是公正。决斗有时候也让诉讼人的亲族代为参加。

更进一步,有时候人们也会雇佣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来进行战斗。这种拿钱参加决斗的战士就被称为决斗士。他们将自己的性命与武器全部赌上,通过战斗来获取报酬。

虽然我知道有这种工作,但从未见过。就我所知,索伦并没有发生过决斗审判的事件。

不管怎么说,决斗士并不属于骑士阶层。正常情况下,他们连成为随从都很困难吧。尼古拉可能察觉到了我的疑问,接着低声往下说:“在特鲁瓦的决斗士中,我父亲拥有不同寻常的力量。虽然他体型并不巨大,但使剑的本事出神入化,绝不输给任何人。他不太喜欢提以前的事情,但估计他是在遥远的某地出生的。因为父亲说的法语有些奇怪,我的姓——帕戈也带有些异域风情。因为这些原因,父亲没有合适的训练对手,所以我不得不陪他进行训练。他总是说,‘你不再长大一些,可是没办法好好训练的啊’。托他的福,我也多少变得能够独当一面了。”

确实,尼古拉作为成年人的的训练对手体型是太小了。

“你跟法尔克也是在特鲁瓦碰到的吗?”

“没错。发生了很多事。”

“这样啊。这么说来,你们旅行了很久了呢。”

“差不多吧。”

尼古拉腰间的佩剑上雕饰着没见过的纹样,斗篷上别着的胸针也与丹麦商人用的很像。正如他自己所言,尼古拉·帕戈这个名字并不像法国名字,在欧洲商人聚集的索伦我也没听过这种发音。

他明明还这么小,却服侍一名骑士,在全欧洲游历。

“我明白你们的使命有多沉重。不过……”我的声音都被高高的天花板吸收而渐弱,“我还是,有点羡慕。”

尼古拉歪起了脑袋。“是这样吗?”

“我自己也知道,我所说的只是一种奢望。”我盯着篝火,接着说道,“虽然这座岛能通向欧洲各处,但我已经再也不能去任何地方了。因为我的父亲死了。”

“领主大人去世会让阿米娜小姐变得不自由吗?”

面对尼古拉朴素而天真的问题,我微笑着回答:“嗯,是的。”

这个夜晚真是不可思议。连向亚丝米娜我都没有这么清楚地吐露过自己内心的想法,但我把心事告诉昨天才见到的这个瘦小的随从后,却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我们在用法语交谈吧。如果我们用从小就说的英语谈话,最后我也不可能把秘密说出来吧。

我离开这座岛屿的方法只有两个。

其一是通过结婚。我父亲不会放过让能够让索伦繁荣起来的机会。我有个姐姐叫玛蒂尔达。父亲在殚精竭虑地考虑了把姐姐嫁给谁能够给索伦带来最大的好处后,让姐姐与格洛斯特伯爵的心腹结婚了。

但父亲并不是把她卖了。尽管看重埃尔文家族和索伦的利益,但父亲也确实在祈祷玛蒂尔达的幸福。玛蒂尔达的丈夫很温柔,年龄也很合适。他有一个广阔的庄园,同时也抱有对未来的希望,是一个优秀的骑士。

这样,玛蒂尔达就离开了索伦,前往格洛斯特。父亲应该也考虑过我的婚姻大事了。他脑中一定也已经有了几个女婿的候选人。

可是父亲去世了。埃尔文家由亚当继承了下来。到底亚当会不会在这种麻烦的权利游戏上用心思考,为我寻找夫婿呢?

见习骑士埃布·哈巴德担心亚当会不会提拔自己为骑士。我也不由得像他一样担心。亚当一定不会像父亲为玛蒂尔达着想那样精斟细酌,他不是那种会替他人深入考虑的人。我大概会被他贱卖掉。

但就算是这样,也还算是比较幸福。如果亚当完全不帮我找夫婿,我将会作为埃尔文家的女主人,与亚当的妻子争夺权力直至老去吧。无论哪条路都不是我来选择。选择权在亚当手上。

如果不能寄希望于他,那我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如果说还有别的选择的话,我就只能到某地的女子修道院里去了。”我说完,微笑了起来。

索伦没有女子修道院。如果成了修女,就可以离开索伦,到自己选择的地方去。只是,现在并不能实现。如果内心没有信仰,修道院就会变成一座监狱。所以我不能将其选为出路。让我能够幸福地离开索伦的方法,今天早上,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我会说法语是因为商人们基本上都用法语交流,不过在进入英格兰的修道院后也不会再需要这门语言了。“我一直,憧憬着大海的对面。所以……你能带着离开特鲁瓦的愿望开始旅行,让我有些羡慕。”

尼古拉低下了头。篝火里的木柴“啪”地爆裂了一声。

他开口道:“阿米娜小姐很富有,买一艘船怎么样?”

“你想说,我买一艘船,然后乘船逃走吗?”

“我觉得这样至少会比游泳要轻松。对不起,我想得太简单了。船好像不能一个人驾驶呢……请让我稍微更正一下你的说法。我并不是带着离开特鲁瓦的愿望出来的。”他苦笑着抬起了头,“我是被赶出来的,因为父亲被暗杀骑士杀害了……都是因为来自东方的这群魔术师,让我吃尽了苦头。”

他说着,耸了耸肩。

真是个奇妙的随从。

法尔克·菲兹琼的旅行与战斗,光是听就觉得艰苦。但他已经是个充分成长了的大人,具有能够忍耐的体力与精神。但尼古拉并非如此。他不应该在父母身边在多停留一段时间吗?至少能够晚一些再离开故乡吧?

不过,他刚刚说的不是很奇怪吗?

“你的父亲也是被他们杀掉的?不,先不说那个。为什么你会被赶出特鲁瓦呢?”

“啊,这个说起来可复杂了。”他话没说完,忽然抬头望天。他是再想差不多快要敲响的宵课钟声吧。但是,没有任何声音从钟楼方向传来。他打消了念头,收回目光,又缓缓地开口了。

“决斗审判里有很多规矩。那是去年的事了吧,特鲁瓦的教会和领主起了土地纷争。在土地的边境线上放着界石,但祭司说,那块石头好像被人移动过。就是这句话引起了很大的麻烦。

“因为这个诉讼,父亲被领主雇佣了。教会那边的决斗士我知道,是个体型巨大、四肢发达、徒有其表的傻子,我完全不曾担心过父亲和他的战斗。”

可能是觉得冷,他稍微换了个动作。背对着篝火的尼古拉,脸处在阴影之中,很难看到表情。

“决斗的前一天,他们在裁判官的面前宣誓将进行公正的战斗。裁判还派人制作了日晷,定下了开始决斗的时间。两个决斗士分别回到了自己单独休息的地方,等待第二天的决斗。平时,父亲总是会比约好的时间提前到达约定地点,也总是能凯旋而归。

“但是那天不一样。父亲没有去。记错决斗的时间是巨大的背信弃义,那可不是驱逐出境就能结束的。因此,领主在那里当场败诉。对于违背誓言的父亲,惩罚非常残酷——他的右手被斩断了。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死罪的,但当时临近特鲁瓦的祭典,所以领主大人也算是网开一面了。”

切断被告身体的一部分,这样的刑罚并不罕见。在索伦,父亲的方针是尽量采用罚款的方式来进行惩罚,但我也见过好几次有人手肘以前被全部砍掉。

而那些被砍断手臂的人,都活不长。并没有多少罪人富裕到能让医生对伤口做充分处理。

“高烧不退的父亲只说,他不记得了。那天早上要决斗也好,在裁判官面前宣誓过也好,他都不记得了。当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独自一人在森林里的一间小屋中。他说,虽然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完全不记得决斗的事情了。”

“据说如果喝酒喝多了就会发生这种事啊。”我刚说完,就觉得这话说得太不谨慎了,有些后悔。但尼古拉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冷静,并且带着似乎放弃一切的冷笑。

“裁判官们也这么说。但父亲在决斗前绝不会喝酒。如果他真的喝了多到会让

人丧失记忆的酒,那小屋里的陶杯和父亲的身上都没有酒味,这该如何解释呢?特鲁瓦的人们都没想到,父亲会以背誓者的身份死去。他被安葬在牺牲者墓地而不是外国人墓地,这一点算是谢天谢地了。

“可是我没办法继续待在特鲁瓦了。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父亲也丧失名誉离开了人世,我作为背誓者的孩子遭到大家的排挤与厌恶。我弄不到食物,知道自己在特鲁瓦已经活不下去……在我打算离开特鲁瓦的那天,师父到了。”

门口大厅里,只回荡着他的讲述以及薪柴燃烧的声音。

“师父调查了父亲决斗前一天滞留过的小屋,在杯子上发现了魔术的痕迹。他说那个魔术叫,会让被施咒的水变成失忆药。父亲因此忘记了决斗的约定。我并没有立刻相信他的话,但相比之下,父亲忘记誓言这件事更加不可能,所以我选择相信师父。因此我在特鲁瓦城中给他带路,搜寻还潜伏在城里某处的暗杀骑士……”

“你报仇了吗?”

尼古拉微微摇了摇头。

“很可惜,让他逃掉了。暗杀骑士真的很难缠,跑得也很快。虽然我知道委托人肯定是祭司,但根本没有找到证据。完全失败了。”说完,他瞥了我一眼,又补充道:“给我父亲设陷阱的不是埃德里克,是另一个暗杀骑士。如果我们在特鲁瓦抓住了他,领主大人就能够平安无事,这种假设并不成立。”

我并没有这么想,便摆摆手想让他安心下来。

“这么看来,你也跟我一样呢。”

可是他稍微别开了视线。“我的父亲只是个决斗士而已,跟领主大人不一样。”

他的理解并不对。

我是说,思念家人的心情肯定是相同的。

我很想这么告诉他,但在那之前,尼古拉坚定有力地这么说道:“不过,我能明白阿米娜小姐的心情。”

“……你真的明白吗?”

“大概吧。”他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父亲的死让我的人生完全失去了方向。我还是想要留在特鲁瓦的呢。父亲也有很多东西想要教我。

“但人终有一死。在战斗中也会发生无法预料的事情。就算堂堂正正地决斗,父亲也不一定必胜。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时代,连圣礼都没见过就死去也并不奇怪。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但父亲这样死去我不能接受。在被欺骗后,英名扫地地被杀死,说实话我咽不下这口气。这是暗杀骑士欠我的,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血债血偿!”

深夜的修道院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唯有安灵礼拜堂回响着彻夜的祈祷声。尼古拉好像把这一切都忘了,提高了嗓门。但我并不想阻止他。正如他所言。暗杀骑士欠我一笔债——父亲的性命和我的人生。

尼古拉小声叹了口气,像是对刚才显露年龄的亢奋感到羞愧。他盯着我说道:“阿米娜小姐,你让我明白了,如果为了复仇想要战斗的话,就应该去战斗。既然目标相同,我将为阿米娜小姐而战。我赌上自己与父亲的剑在此立下誓言。”

虽然我是埃尔文家的女儿,但没有任何一个骑士为我而战。他们都曾是父亲的骑士,现在则是兄长的骑士。

但现在,这个不善言辞的少年发誓将为我而战。他是我的第一个骑士。好不容易有了个骑士,要是他再长高一点该多好啊。

不知何时,敲钟的男人已经登上了钟楼。在略微带有一些热气的夜晚的空气中,宵课的钟声开始回荡起来。

21 冬日七夜

不知何时,夜空中布满了厚厚的云层。

月光被云层挡住,照不到地面。城里漆黑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街道哪里是荒野。在这看不分明陆地与大海的夜里,我们把自己深深地隐藏在兜帽下面,疾步走着。唯一的照明就是尼古拉手中的提灯,但那光线实在太弱,眼看就要被黑暗吞噬。在这么漆黑的夜里,就算是夜间大盗也没办法出门行窃吧。一股不知名的恐惧令我脚步畏缩。值得依靠的只有走在前面的尼古拉。

在提灯的所照之处,忽然出现了一堵矮墙。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已经不知何时进入了索伦城里。尼古拉转过头来,用法语说道:“我不认路。虽然很抱歉,但从这里开始,请阿米娜小姐走在前面吧。”

他说完,将提灯递了过来。他的手,非常温暖。

一到夜里,在间隔索伦和小索伦的狭窄的海峡里,海流会快得惊人。连绵不绝的海浪声让人感觉地面仿佛都在震动。

我在渡口处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灯光。法尔克已经先到了,靠着小船屋来躲避呼啸的海风。他的提灯挂在墙上。当我们走近到差不多能认出脸来的时候,他低下了头,说:“在这种时间叫您出来深感抱歉。不过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然后他换成法语问尼古拉:“那件事怎么样?”

“如您所料。”

“嗯,果然啊。”

“对了,顺便还有个事我也说一下,阿米娜小姐会说法语。”

“啊是么。”正如尼古拉所言,法尔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转过身面对我,说道:“让您现在过来这里有两个理由。其一是要告诉你我今天的收获。”

“你已经知道是谁杀害了父亲吗?”

“没有,这还做不到。毕竟需要调查的人还有很多。”

“那是知道了能够排除的人吗?”

法尔克沉默地盯了我一会,开口道:“你这个问题问得很聪明,但要回答这个问题现在还有点早。在把所有的东西告诉你之前,我还不能透露怀疑的对象。”

“为什么?”

“这是前辈的智慧。如果总是进行不完全的告发的话,会给暗杀骑士可乘之机。”

我没有批评他们的做法,只是用沉默在催促他继续。

“我发现了很多细节,但今晚要告诉阿米娜小姐的只有一件事。而这并不是小事。”

挂着的提灯被风一吹,让法尔克的影子也摇晃了起来。然后,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康拉德·诺多法是个大盗。”

“……诶?”

“我说,那个德意志骑士,是个在晚上行窃的大盗。”

康拉德。他确实不像受过什么良好的教育,毕竟他的兵士看起来都不是什么正派人。但就算这么说,我也没想到他会是一个连灵魂都堕落了的坏人。这怎么可能。

“如此揭发他,到底有什么理由呢?”我的语气严肃起来。

“您的怀疑很有道理。有件事情如果您不知道的话,那这个结论是连做梦都想不到的。阿米娜小姐,你见过康拉德房间里那个形状像手一样的装饰品吗?”

我回忆了一下,我在那废墟一般的兵营里的指挥官室——康拉德使用的房间里看到的东西。

“嗯。是那个木制底座上有很多盘节、奇怪而丑陋的烛台吧?如果不是放着烧完的蜡烛,我还不知道那是个烛台呢。”

“您观察得很仔细。但是,用丑陋这种词来评价它并不合适。”为了不被风声和海浪声盖过,法尔克提高了音量。“那是。据说是以未受洗礼便夭折的婴儿的手为材料做的。”

“不会吧……”

“但我觉得康拉德自己不会去盗墓,就连他知不知道有关材料的事情我都很怀疑。无论是从产婆那里买来夭折的婴儿也好,还是盗墓者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也好,这些都只是传言而已。而且,这也不是问题的关键。

“虽然名为,但蜡烛并不重要,关键是那个烛台。如果使用者不是真正的主人,那也就是个普通的烛台而已,但真正的主人将手放上去的时候,那就成为了一件魔法物品。”

“魔法……撒拉逊的!?“

持有撒拉逊的魔术物品这件事本身就说明康拉德是暗杀骑士吧?我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门,法尔克示意我冷静。

“不,那是日耳曼魔术。我听说魔女经常使用它。不管怎么说,那都和暗杀骑士的魔术不一样。”

诅咒和魔法都存在,并且近在咫尺。但没想到的是,那个骑士居然带着魔法物品。“我没法马上相信你说的,但既然你这么说了就说明这是事实吧。那是怎样一种魔术呢?”

法尔克摸了摸下巴,说道:“点燃蜡烛,提在手中的时候,主人的身影将会消失。”

“会消失?”

“会消失。正如其名。”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盗贼……如果真的能让身影消失的话,那也能用来杀人吧?”

“您说得很对,我直接说明结论吧。除了能让主人的身影消失以外,还有一点奇妙之处。蜡烛上的火苗无论遭受风吹还是水浇都不会熄灭。并且只要火还在燃烧,主人就不能够将烛台放下。也就是说,主人必须保持一只手提着东西的状态直到蜡烛自然燃尽,而能够灭火的方法只有一种。”

我深呼一口气。“肯定不是什么好方法吧。”

法尔克忽然意味深长地沉默了下来。

“你说吧。”

“那就如您所愿……只有新鲜的母乳能够将火苗熄灭。而昨晚,康拉德的士兵们买来的妓女中没人有母乳。”

我知道自己脸红了。但若是明显地表现出羞涩,反而会更尴尬。我假装平静。“这样啊。如果是用婴儿的手做的,这倒也挺合理。”

法尔克找妓女们问话的机会只有今天晚上。所以才让尼古拉担任护卫一个人去探访的吧。确实,把尼古拉带到那种地方去有点太早了。

这样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法尔克白天听完康拉德的话以后会特地询问一下蜡烛的事。但是,“康拉德持有能够让身影消失的魔法物品这件事我已经了解了。但仅凭这一点也不能说他是个夜间大盗吧。”

法尔克的语气今晚第一次缓和了下来。“正如您所言。”

“那……”

“他发现到访兵营的客人是我们几个的时候,迅速把桌面上的东西藏在了手里。这您注意到了吗?”

我摇了摇头。那间房子很暗,我被康拉德的表情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动作很快。但我的眼力也很好。那一瞬间,他藏起来的东西是——”

那是什么。我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啊,我知道了……银戒指对吧?”

“没错。”他点点头,“他藏起来的是一个装饰着七宝的银戒指。康拉德在我们开门的瞬间,是能够把藏起来的。然而,他藏起来的却是戒指。他是因为怕被发现,心有不安才这么做的。我就是那时候开始怀疑,那个戒指或许是偷来的。

“所以我才问了你的家令,是不是有那样的东西被偷了。但是正如阿米娜小姐所知,那不是埃尔文家的东西。虽然索伦是个富裕的岛屿,但会被能够隐藏身姿的大盗盯上的地方也不多吧。如果不是领主馆的话,或许是市长家。又或许是……”法尔克忽然对我身后的法尔克说道,“尼古拉,既然她能听懂法语,那你来报告吧。”

“好的。”尼古拉深深地藏在兜帽下面,说道,“阿米娜小姐在前夜式上做祷告的时候,我去确认了一下。包括银质戒指在内,索伦修道院丢失了好几件财物。在我前去询问之前,修道士们甚至都没发现东西被偷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游历骑士康拉德·诺多法不仅是个夜间大盗,还是个魔术师,虽然他只会使用魔法物品。而且他居然盯上了修道院,他是真的不怕死后的审判吗?

“偷点东西当然用不了那么多时间,但因为他手上拿着。”

法尔克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康拉德昨晚潜入修道院进行了盗窃。这并不能证明他没有时间去刺杀父亲。

“……康拉德的所作所为我知道了。不管怎么说,”我必须把这一点说出来,“法尔克,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我说过很多次了,在夜里,索伦和小索伦是隔绝的。谁都不能渡过海峡。你也能听见这海浪声吧?”一颗星星都见不到的暗夜之中,我指向轰鸣的海面。“撒拉逊人的秘术也好,日耳曼魔术也好,只要不能渡过这片海域就毫无意义。”

我心里知道,正是因为这股海流,小索伦岛才易守难攻。

但我自己也知道,我夸耀这天堑的声音,确实有些底气不足。没错,如果真的是谁都不能渡过的海峡的话,法尔克就不必在这深夜把我叫过来了。

他开口了:“我没有忽视任何细节。如您所料,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那当成一个难题。我不像您和那个艄公那一样对海峡的守护深信不疑。”

原来如此。无论我跟他说几次夜晚小索伦岛的守护坚如磐石,法尔克都不会往心里去。如果他相信海峡无法渡过,就应该会认为在小索伦岛上了。但他最先调查的却是在兵寨中的埃布、在兵营里的康拉德,以及在挑夫大街的伊特尔的弟弟希姆。向住在小索伦岛的伊沃德问话也是在我因为要准备前夜式而回到小索伦岛之后的事。

“为什么呢?”

听我这么问,法尔克若无其事地开口了:“因为,上个月去世的埃德温·休尔是夜间警卫。”

“啊。”

“埃尔文家即使在夜里也不会放松警戒。这就意味着,即使世人都相信‘在晚上没办法渡过索伦与小索伦之间的海峡’,埃尔文家也偏偏不相信。”那么,法尔克在离开欧洲大陆、踏上索伦岛前,就已经认为海峡是能够渡过的吗?“最后让我的半信半疑成为确信的,是那块燕麦饼干。”

昨天,尼古拉想要偷偷吃却被风吹走的那块饼干,今天早上却发现被人踩碎了。

“虽然那件事的起因是尼古拉不懂礼节,但产生的结果却相当幸运。那块饼干所指明的事实,阿米娜小姐您已经察觉到了吧。”

“一开始,看到你们在一块饼干上纠缠不清,我有点吃惊,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说对了,后来我确实注意到了。踩碎那块饼干的是吧。”

“与其他的事实综合起来考虑,没有别的可能性。如果没有那块饼干的话,可能使用魔术也能找到入侵者的足迹,但那样也会耗费很多时间。在这种意义上,这件事情是很幸运的。此外,饼干所在的位置以及所处的状态,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碎掉的饼干在距离道路约20码的地方。

“渡海上岸的人在黑暗中看不清方向踩到了饼干。那个地方并不在连接渡口与领主馆的道路上。渡海的人并不是从渡口登上小索伦岛的。……也就是说,他没有乘船,而是靠双脚渡海的。”

一阵强风吹过。

法尔克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低声接着说道:“海峡可以渡过。虽然难以置信,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说明这一状况。这对索伦而言应该是最重大的秘密。阿米娜小姐自己是不可能说明这一点的吧。因此,我只能自己去确认了。”

他取下提灯,拿在手里。

迈步走向轰鸣的大海,他只回了一次头,用法语对尼古拉温柔地说:“我出发了。”

“就算你掉到海里被冲走了,我也不会去救你的哦。”

听到尼古拉嘴上不饶人,法尔克只是笑笑,然后开始向前走,直入海中。他走向的那片间隔索伦与小索伦的海峡,每年都会夺走几个夜间大盗的性命、。

这片水域,在白天,马多克会操纵船桨驾船渡过。现在这片一百五十码宽的海面则是海浪翻腾。他手执提灯,一步步走近。玻璃的纯度很高,蜡烛也是明亮的上等品。但仅仅离开数码后,那烛光就变得十分黯淡。这景象,完全像是一个想要自杀的人在走向死亡之海。

已到达岸边的法尔克停下脚步。然后,他只是迅速地回了一下头,便跃入海中。

那时,我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连指甲都深陷入肉中。

我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虽然知道,但依然感到毛骨悚然。法尔克不可能不害怕。并不怀疑法尔克会成功的尼古拉,也肯定会害怕。

过了短短的一瞬,提灯的光亮又浮现在了海面上。

那一点明光在逐渐远离。

一点点,一点点,向着小索伦岛。

难攻不落的小索伦岛的秘密,被法尔克看穿了。

这个海峡里暗礁密布。就算是吃水很浅的马多克的渡船,稍微不留神也会撞上礁石。也就是说,只要海水退去,岩石就会露出海面。

但是,无论多大的退潮,也不能让礁石露出海面。海潮有涨有落。索伦和小索伦岛无法被地面连结起来。

我一直坚信着。

但事实并非如此。此时此刻,法尔克正走在海面上。

在十一月到十二月,北海的潮位是一年中最低的。原因无人知晓。有人说是极北之地的龙之所为,也有人说是异教的女神造成的。正常的时候潮位相差很小,光靠那点潮水涨落没办法让道路露出海面。

十一月的满月前后,大概有七天时间。只有这七天,在宵课钟声敲响时,海水会退去,在月光的照耀下,海浪中会出现一条路。

我并没有见过。虽然我听父亲说过,但今晚却是第一次见。冬日的七夜,小索伦失去了守护。虽然说是一条路,但也不过是一些较高的礁石从海中浅浅地探出头来而已,要渡海的人必须在那些可以落脚的石头上跳着前进。这条路无法让军队通过。只能通行一个或几个、有勇气不怕掉进海里的人。

知道这条路的人确实只有极少数。连负责渡船的马多克应该也不知道。

我和亚当是知道的。被杀的守卫埃德温受到父亲常年的信任,因此也知道。至于现在负责夜间警卫的马修知道与否,我就不清楚了。

偶然看到这条路的民众也基本上可以不予考虑。在冬天的午夜,离开城镇,站在海边,发现仅七个晚上在宵课钟声敲响前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才会显现的道路,这样的人我觉得至今为止也不会有一个。以前在城北设有城门,会惩罚那些在夜晚接近海峡的人。这是为了守护这个秘密,而现在城门已经不关了。父亲觉得,理由不明的守卫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怀疑。

我心里是明白的。杀害了父亲的就是从这条路过来的,他并不在小索伦岛,而是在索伦。所以他才踩碎了那块饼干。但我还是想要否定这一点,因为我不愿相信这一切。能够突破守卫的时间,整整一年中只有七个晚上。我不愿相信,刺客就是在这么短

的时间里过来的。

现在我才悔恨不已。一个杀手潜入并刺杀父亲,别说七个晚上,连一个晚上都显得太长。

法尔克渡过了海峡,然后又回来了。

尼古拉小跑着迎了上去。他站在水边,将手使劲往前伸。法尔克也伸出了手,当他觉得抓稳了的时候,用力一拉上了岸。尼古拉说:“大晚上在海面上走是什么感觉呢?”

“感觉不太好啊,感觉像是走在悬崖边上。”

对话随着风传到了我的耳中。

法尔克拿着提灯,向我走来。

“如您所见,阿米娜小姐,我已经证明了昨晚的小索伦岛并不是封闭的。”

“……很精彩。没想到你居然能注意到这条路。”

“我从一开始就怀疑了。不过,还是在听了阿米娜小姐的话之后才确信。”

“我说了什么?”

海面上的道路,不用说,这是索伦最大的秘密之一。我不可能透露一丝一毫与此有关的信息。可能是察觉到我的声音起了变化,法尔克安慰似的说:“昨天,在渡船上前去会见领主的时候,阿米娜小姐说过,‘晚上退潮的时候更容易触礁,尤其是现在这个时期。’在白天,有些石头的深度也只要伸手就能够到,我就想,如果晚上退潮了会怎么样。”居然是从这种地方注意到的。虽然尼古拉之前那么说,但我不认为法尔克是个单纯的人。“上个月杀害了埃德温的埃德里克,或许也是通过这条路逃出小索伦的。”

这不可能。可是,他连指出错误的时间都没给我,又接着说:“当然,我并不认为这条路会常常露出水面。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会显露出来吧。就我个人的观点,埃德里克在杀害了埃德温以后,一直潜伏在小索伦岛的某处,直到能够混入其他客人的机会到来。因为你们认为埃德温是病死的,所以应该没有搜索过岛屿。”

我已经死心了。“骑士菲兹琼,无论如何,请你不要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我明白。”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的冒险,再次站在我面前,用与之前一样冷静的声音说:“其实,只要知道了‘能通过某种方法渡过海峡’,那种方法具体是什么对我们而言并不重要。这样一来,就不能将康拉德和伊特尔从中排除了。只要明白这一点就足够了。我发誓不会随意张扬。”

我觉得天空忽然有些发白。他不知不觉间已经与我四目相对。

“我们揭露了秘密。但这全都是为了讨伐暗杀骑士。虽然我并不讨厌自己去解开难题,但如果您能一开始就告诉我们的话,也能节省下宝贵的时间。阿米娜小姐,你没有说出索伦的秘密,对此我并不打算批评。但是……还有什么能够告诉我们的秘密吗?”

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呢?

这是不可能的。知道这件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法尔克肯定没有看到丝毫的预兆。

但是,他这样轻易地就看穿了索伦的守护,我不由得感到,对他隐瞒事实也是没有意义的。

说出来吧。既然已经决定,我便挺起了胸,让自己的话语中不再充满迷茫。

“明白了。我相信你的能力。”

我向小索伦的方向看去。但离天亮尚有一段时间,本应出现在视野中的领主馆,融合在周围的阴影之中,连轮廓都看不见。

“在领主馆西边的塔里,囚禁着一个被诅咒的维京人俘虏。因为诅咒,他获得了不死之躯,在那里被囚禁了二十年。他的名字叫托斯坦·塔吉尔森,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很高。他的嘴唇颜色有些怪异,你看了就知道了。”

“俘虏……不死之身?”

“没错。而且。”在听到伊沃德的叙事诗之前,亚丝米娜告诉了我这件事。塔下面的锁大开着,她觉得很奇怪,就上去看了一下。亚丝米娜是知道我和托斯坦有交流并且还会给我提供帮助的唯一一个侍女。如果她没发现的话,短时间内我肯定是不会注意到的。“我能保证,直到昨晚之前他都在。今天早上,在搜索有没有奇怪的人潜伏在岛上的时候,我的侍女发现了一件怪事。

“囚禁他的房间的门这二十年来一次都没有打开过。并且……现在也是锁着的。门关着,锁也完好无损的同时,只有托斯坦的身影不见了。被诅咒的维京人,昨晚,在封闭的监狱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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