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仙的脑子里几乎没有留下过母亲的记忆。
寅仙的母亲生于一个遗传着古王族血统的家族,却因其父嗜酒如命,游手好闲,一代就散尽家财,弄得家庭一贫如洗。
寅仙的母亲十八岁时和东海龙王一见钟情,怀了孩子。
怀龙子之女必死,腹中的孩子也无法幸存。由此可见龙血之强。
吞下素称龙丹的秘药,除了可保住性命外,还可顺利地产子。不过,服用龙丹顺利产子的几率只有一半,吞服者很可能因此一命呜呼。
龙丹药效强劲到足以创造、改变人的肉体。因此,吞服者大多因肉体上承受不住冲击,而导致腹中胎儿流出或葬送了母体性命。
寅仙母亲吞下龙丹后幸存,平安临盆产子,把寅仙生在人世间。
吞下龙丹之人听说可以产下近似龙的孩子,意思是,生下来的孩子具备长生不老和多多少少的神通能力。
令人遗憾的是寅仙的母亲还是死了,生下寅仙两年后,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结束了短暂的人生。
1
龙之血可能杀死心爱的女人,这件事阿白当然知道。
不过,寅仙是方士,方士深谙方术,方术中有房中术。亦即:男女可运用房中之术达到养生、长生之效,男女交欢时运用房中术,应可避免女子怀孕。
阿白万万没想到,寅仙会做凛花因怀孕生子而死的噩梦。
(……真是好事多磨。)
阿白觉得,寅仙果然是病了。
阿白认为,寅仙的异状是从今年夏天从天界回来后才出现。寅仙在天界时,显然是接受过水德星君的过度款待,大量摄取上等宝玉。
真是令人垂涎三尺的好事情——事实不然,寅仙这个笨家伙,阿白心想着。
吞服宝玉确实可增加妖力。寅仙体内的龙之生命明显增强。现在,寅仙说不定已经快要压抑不住体内的兽性,恨不得马上想往天空中飞去。
(寅仙是不是想回到天上去呢?)
所以,凛花才会说出这句话来。
寅仙会做出那样的梦,一定是玉在作祟。
水德星君难道是为了要扰乱寅仙的心,而故意款待寅仙吃下大量的宝玉吗?
阿白做出这样的联想后摇了摇头。天界之人的想法什么的,不是天马阿白所能理解。阿白了解的是,寅仙是一个勇于接受女子之爱的男人。
(真可惜……)
阿白偷偷地瞄了一眼身旁的寅仙。
发现寅仙脸色非常难看。
表情上没有什么变化,神经却紧绷得几乎一碰就会断掉。
阿白和寅仙在天虞山山脚下的那片树林子里。
寅仙用已经布下结界的那条小溪流里的水漱了口,净过手之后,从怀里取出纸和笔,闭上了眼睛,叽里咕噜地念着。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
寅仙念的是起笔咒。寅仙张开了眼睛,一笔就画好了符咒。据说一念此咒,气就会被封在笔尖上,将邪恶之气逼至远处。
画好符咒后,寅仙又在符咒上施了结手印。结手印是一种将手指互相挽成特定形状,凝神聚气后,施展在符咒上的一种术法。
阿白兴致勃勃地看着寅仙的施法过程。
“真是不得了的念力啊!”
“没有让她带在身上,只好这么办。”
寅仙淡淡地回答着,朝着小溪流前的祠堂走了过去。走进祠堂,将符咒贴在正面入口看过去为死角的地方。阿白不想进入祠堂,只好在外面等着,不过……
“阿白,到这里来。”
听到寅仙的叫声,阿白才不情不愿地走进了祠堂。进入树林后,阿白就已经发现到祠堂中充满着血腥味。地上、墙壁上都沾上看似血液渗入的黑色污垢。
恐怕是已经牺牲性命的姑娘们留下来的血吧!这么说来,水虎不会把猎物带回家去,那是在祠堂里杀死姑娘,夺走肝脏后离去。遗留下来的尸体由村民们带到某个地方掩埋,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湮灭证据。
待在祠堂里太久就会令人感到不舒服。不过,寅仙注意到祠堂内侧设置了一个简陋的祭坛,祭坛上画着图像。
阿白百思不解地看着上面画的野兽图像。
“这是……?”
“这幅画显然就是山神之图像?”
大象……不,不像,只有长长的鼻子像大象,身体或四肢比较像老虎,爪子非常发达,鬃毛像狮子,白毛。尾巴像牛。
“是貘。”
“喔,这就是……”
“貘”据说是栖息于南方溪谷的梦幻神兽。听说可帮人吃掉梦,因此被视为瑞兽,甚至有人将它的图像摆在枕头底下以避免做恶梦。听说还用来祛除病魔或邪鬼。
“东株国人视貘为辟邪之瑞兽,有些地方还如同奉祀白泽似地奉祀着貘,听说体型也酷似白泽。因此,这个村子里的人才会将山神称为白泽帝。”
“可是……它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咱一点也感觉不到神兽的气息。”
貘假使还在这里的话……肯不肯帮忙吃掉夜夜困扰着寅仙的恶梦呢?
连这种荒诞无稽的事情都想,阿白苦笑着。
很久很久以前,貘确实曾经在天虞山上为山神,后来,到底是自然消失呢?还是到别的地方去了呢?这种事情并不是不可能发生。
从银露山逃下山的水虎,已经找到非常适合潜伏的场所。它不仅霸占了其他神仙的住处,竟然还和凡人谈起敬献猎物,打起这种坏主意来。
真是一个专耍小聪明的家伙。
(怎么可能让凛花被这种家伙给吃掉呢!)
凛花自己进村去,故意被村民们逮个正着。
现在,应该是被关在村长家的某个房间里,寅仙和阿白躲在附近等着水虎下山。
阿白的耳朵竖了起来。
“寅仙,有人来了。”
“出去吧!”
两个人离开了祠堂,跳上事先决定好的大树枝上,准备在那里见机行事。
不久,就发现两个男人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一定是村子里的人。一到了祠堂就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着。
其中一个男人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块大红布,另一个男人架好梯子,爬上祠堂屋顶,接住了大红布。然后,将大红布挂在屋檐处。挂红布其间,另一个男人神情紧张地瞭望着四周。
张罗好一切后,男人们又像方才来到祠堂时一样,飞快地离开了森林。
挂在祠堂檐上的大红布,在山风的吹袭下,迎风招展着。
一块鲜艳的大红布。
挂在色彩单调的森林里,显得特别惊悚刺眼,就像鲜血一样。
“那应该是双方约定好的暗号吧!”
阿白叨念着。
阿白一直猜测着,村民们到底会用什么方法通知山神已经准备好敬献之物。
原来是用那块大红布。祠堂上挂着大红布的日子,妖魔就会越过结界下山来,等杀了被关在祠堂里的姑娘后再回到山上去。
这种手段果真是水虎想出来的话,看来那水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银露山的妖魔,不吃人肉的也不少吧!”
被奉为那座山的山主——绮罗未来的日子会有多辛苦可想而知。
两人决定好,当水虎从河里冒出头来时,由寅仙负责逮捕,阿白必须趁机平安地就出凛花。然后,询问水虎关于绮罗的事情。
阿白一定会就出凛花,即使拼上了这条命。
(阿白决心和凛花同生共死。)
阿白打定了主意。阿白虽然得不到凛花的心,但希望和凛花为命运共同体的想法,绝对不会输给寅仙。
凛花死掉的话,自己也会陪着凛花死去,绝对不会让凛花一个人孤零零地前往冥府。自己一定会在那个世界和凛花结为夫妻,好好地嘲笑一下寅仙。
当然,阿白希望凛花能平安无事。
阿白心想,现在凛花会不会受到了委屈呢?因为那些人是专门抓过路行旅的坏家伙。
阿白原本担心得不得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象不出凛花低声啜泣时的模样。
2
凛花在村长家并没有受到冷淡的对待,也没有哭泣。
现在,凛花待在一个设备齐全,看起来应该是客房的屋子里。屋内摆设不是很豪华,摆了一张看起来很舒适的床铺、桌椅、橱柜,甚至还摆了一面镜子。
只不过,窗子上的百叶窗板已经放下,用力推也推不开。前往走廊的出入口设了一道拉门,门外显然已经用棍子顶住了。
凛花一直想象着自己是被某个人抓到这里来的。
凛花自己故意被别人抓走,这还是生来头一遭。
昨晚,凛花独自离开寺院,跑到村长家里。
然后,对着已经在村长家的苏惠和赵婴说。
同伴们抛下自己偷偷地跑掉了。苏惠们显得很慌张,拼命地追问着寅仙们的去处。凛花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回答道:
“老实说,寅仙是一
个大骗子,假扮方士,骗取人家的钱财,看小女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强逼小女子同行,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来到这个村子里后,显然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受骗上当而死了心。或许是带着小女子行动觉得碍手碍脚不方便而偷偷地溜掉了,实在不知道他们到底会跑到哪里去。”
说着,凛花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撒了大半天的弥天大谎,因为面对的是一些专干掳人勾当的坏人,因此,凛花心里丝毫没有罪恶感,甚至连寅仙是个大骗子、可恶的男人等等的坏话都毫不迟疑的说出口。对寅仙确实感到有点过意不去,不过,只是那么一点点歉意,或许是因为不久之前,俩人才大吵一架的关系吧!
苏惠显然没有马上就相信凛花说的话,派人回寺院查看,发现弟子昏倒,看不到寅仙和阿白踪影,而且,凛花说“小女子无依无靠”,认为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结果,过不了多久,凛花就“顺利”地被囚禁了起来。
昨夜,村长亲手把凛花关进这屋子里来,从此,凛花就一个人待在屋里。晚膳很晚才送进来,菜肴极为丰盛,比西陵城的某些高级客栈提供的菜肴更可口。
当然,凛花把端进来的饭菜都吃个精光。凛花心想,必须养精蓄锐以备不时之需,况且,凛花是一个酷爱美食之人。
原本以为一定会睡不着觉,没想到,一躺到床铺上就呼呼大睡。凛花对于自己的大胆程度感到难为情,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天亮啦……”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鸡叫声,屋内依然昏暗,淡淡的阳光从已经被钉上百叶窗板的窗子透了进来。凛花呆呆地望着窗子,门突然被推开来。
一个人溜了进来,然后,把手伸到背后,迅速地把门关上。
凛花吓得啊地叫出声来。
“这不是白鵺吗?”
的确是白鵺。昨天把凛花带进寺院后就离开的白鵺。白鵺把手指摆在嘴唇上,嘘~~地示意凛花别说话后,走到凛花身旁。
“我来探视一下你的状况。”
白鵺笑嘻嘻地说着。
这个孩子,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谢谢你,跑到这里来,经过观主们允许了吧!”
“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看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外面状况如何?”
“女人和小孩都不可以踏出家门半步。男人们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
“是么……”
“你是故意让他们拿来当牺牲品的对吧?”
白鵺突然这么问。凛花心里一慌,脸红了起来。
“怎、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呢!”
凛花或寅仙计划好的事情,绝对不能让村民们知道,因为,村民们担心计划失败后会遭到妖魔的报复,说不定会放弃把凛花献给山神的念头。
当然,到时候凛花的性命也不保。
“我、我受骗了,寅仙偷偷地溜走,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村子里……”
“嗯,算了,随便你怎么说。”
白鵺的口气中真的充满了无所谓的感觉。
凛花突然觉得很奇怪。
“白鵺你早就知道吗?”
“知道什么?”
“观主们或村长做的事情……那些盗贼啦,对妖魔献贡品的事情啦!”
“知道。”
因为白鵺回答的太干脆,凛花惊讶得张大着嘴巴。
“你明明知道还把我们带到寺院里去……?”
“对不起,不过,你忘了我事先声明过吗?我说去那里可能比露宿荒野更危险。”
白鵺的确说过。不过,凛花未曾想过那是严重到会要人命的事情。
“白鵺一直住在那寺院里对吧?”
“算是住在那里吧!不过,一个月在那里睡不到一次。”
“白鵺的父母亲呢?”
“死了!”
心不在焉地说着,反而让凛花感到心疼。
“已经去世了……”
“一年前,苏惠说要照顾无依无靠的我和小青,于是就把我们带进寺院里去。”
“小青?”
“是我姐啦,大我三岁的姐姐。”
凛花想了想问道:
“在寺院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到她呢?”
“当然看不到她,因为,小青也死了。”
凛花终于住了嘴。父母双亡,连唯一的姐姐也死掉了,他的身世为何如此坎坷。
没想到,白鵺却说出令凛花感到相当意外的话。
“小青她是被吃掉的。”
凛花更是惊讶得不得了,像鹦鹉似地反问道:
“被、被吃掉?”
“被山神吃掉。在凛花之前,之前的之前,应该是更久之前吧。因为,村子里找不到姑娘献给山神当新娘……村民们决议,姐姐就这么被送走了。”
“太过分了。这又是为什么?”
村民们和妖魔谈交易或许是不希望自己的村子里出现受害者吧?
怪不得苏惠或赵婴昨晚看到村子里有两位姑娘被杀害时,是那么的忧心忡忡。
“因为我家是不祥之家,村民们见到我们姐弟俩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白鵺若无其事地说着。
“村民们为什么嫌恶你们姐弟呢?”
“因为村子里的人每天都做恶梦,做河水干掉,龙眼枯萎的梦。做家人饿死的梦,做被妖魔攻击的梦……他们说,大家会做那种梦,都是因为我们的关系。”
凛花更惊讶地说道:
“当然,那些都是借口对吧?”
“是的。不过,村子里的人对于旱灾或妖魔束手无策,必须找一个共同的发泄对象,以纾解不安、愁闷的心情,无依无靠的我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的箭靶。”
不会因为无依无靠就被叫做妖怪吧!白鵺和姐姐被村民们排挤应该有其他原因吧!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最令凛花感到无法理解的是,村民们怎么做得出将自己熟识的女子亲手送到妖魔手中的事。
当然,即使不相识也不能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白鵺怨恨村子里的人吗?”
“不恨,不过,很讨厌他们。”
白鵺很干脆地说了出来。
“出去找过了吗?”
凛花注视着白鵺那对浅褐色的眼眸。白鵺不解地眨着眼睛。
“出去找?找谁?”
“找姐姐呀!村民们把姐姐送给妖魔当新娘之后。”
白鵺噗嗤地笑了出来。
“凛花,你到底在说什么,小青被人送去当新娘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耶!”
“姐姐的遗体有找到吗?”
“……没有。”
白鵺突然陷入沉思之中。
“被你这么一提,我才感到非常奇怪。过去,水虎都是在祠堂中杀害村民们献给他的姑娘,然后吃掉对方的肝脏……姑娘的遗体都是村民们收埋,为什么只有小青不一样,祠堂里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会不会是被妖魔带上山去了呢?”
“即便是被带上山去,也不可能还活着。找也是白找,我才不想白费那些功夫。”
凛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从前,凛花也有姐姐,在一大群同父异母兄弟之中,凛花认为那是她唯一的一个姐姐。
那个姐姐已经不在人世间。
“……姐姐说不定在等着白鵺去找她。”
姐姐春柳曾经像被关在牢笼似的后宫里等待着凛花的造访。
白鵺突然撇过脸去。
“山神已经在山上布下了结界,我哪有办法进入山中找小青呢?”
“这……”
妖魔被逮捕的话,结界自然遭破坏,不过,这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白鵺。
“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不过,你未免太多管闲事了吧。死到临头,你还有精神操别人的心,你的神经未免太大条了吧。我想,山神一定会很喜欢吃你的肝。”
白鵺冷冷地说完话后就站了起来,然后,和溜进来的时候一样,身体像从拉门的细缝中滑出去似地出了房门。
耳边传来扣上门栓的声音,屋外马上又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门再度被拉开。
走进房里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和一位中年女子。姑娘的手上捧着装早膳的食案,中年女子手上拿着衣裳。
“请姑娘换上这些衣服。”
说着就摊开了衣裳,一件色泽亮丽的浅绿色襦子和一件金黄色的绣裙,两件都已经微微地褪了色,不过,显然都是由绢丝布料制成的。
“为什么要换衣裳呢?”
妖魔的目的在于凛花的肝脏,换衣服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没想到中年女子苍白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姑娘要嫁给白泽帝为妻,装扮漂亮一点,白泽帝会更加喜欢。”
原来如此,这些人一口咬定对方是山神而不是妖魔。
这么说或许让这些人心里舒坦一些吧!
“这是从我的衣服中挑选出来
,是质料最好的一件。发簪也是……”
姑娘把一支雕工非常精细的发簪摆在凛花的面前。
“姑娘您是……?”
“赵……村长之女,这次,真的很对不住姑娘您。”
姑娘朝着凛花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原来,赵婴家也有一个适龄的姑娘。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牺牲别人家的孩子……为人父母者应该都怀着同样的心情吧!
凛花的父亲也曾经做过类似的决定吧!
凛花默默地把手伸进对方准备好的衣袖中。此情此景连袖子上绣的漂亮牡丹花都黯然失色。村长的女儿还为凛花梳头,泪水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
凛花心想,一定是这样。
昨天,第一次踏入这个村庄的时候,凛花被丢了石头,因此,一直以为村子里的人都是一些因为对方是外地人,所以就毫不犹豫地夺走人家性命之人,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显然是错误的。
至少,眼前这位村长的女儿就对事情感到极为忧虑。不只是村长的女儿,村子里一定还有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痛苦万分的人。
凛花怀着这样的想法,心里反而舒坦了许多。
3
太阳西斜,天虞山开始笼罩着夜幕,凛花被搀扶到屋外,坐上花轿。
花轿显然是由村子里的男人们扛着,或许是为了怕凛花逃跑,凛花的手被绑在背后,脚踝部位也被捆绑住。
即使没有被捆绑住,凛花还是动弹不得。
凛花的脸热呼呼地,茫茫然地坐在花轿里,感觉好像喝了酒,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眼前的景象相互重叠着。花轿外不知道谁在说话,听起来都像外国人说的话,凛花根本听不懂。
或许是早膳中被添加了什么东西吧?
除了扛花轿的男人们之外,好像还有好几个人同行。感觉慢慢钝化的凛花,边捕捉着花轿外的感觉,边听着男人们的脚步声。
极少数人,偷偷摸摸似地,开始移动里面坐着凛花的花轿。
凛花马上要出发引水虎下山了。
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不过,凛花心里真的很平静,或许是思考能力变差之故。
没关系,反正寅仙和阿白会来救自己。
男人们的脚步声和先前不一样了,花轿外好像突然暗了下来。
原来,花轿已经扛进入树林里了。
不久后,花轿就停住,被轻轻地放了下来。
帘子被卷起,凛花被搀扶到花轿外。凛花看到高高的树木和破旧的木造祠堂。屋顶上挂着一块特别鲜艳的大红布,祠堂的另一头有一条小溪流。凛花拼命地扭着脖子,寻找着寅仙和阿白的身影。
很遗憾,凛花头晕目眩,根本看不清楚周边状况,连站着都有困难。
“进去吧!”
凛花被悄悄地走过来的人用力地推了一把。推凛花的人是苏惠。
凛花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要说却说不出话来。
只是张着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苏惠。苏惠神情痛苦地眯着眼睛,低声说道:
“……对不住!”
苏惠边道歉,边把凛花往祠堂里推。
凛花看到狭窄昏暗的空间里,有一根支撑着屋顶的柱子和一个祭坛似的设施。苏惠搀扶凛花坐到柱子旁,再把凛花和柱子捆绑在一起。
然后,覆盖住凛花的眼睛。
“你还是别看比较好……到时候,一下子就完事了。”
像在解释什么似地说着。
“山神的脸孔很难看吗?”
凛花问着。凛花觉得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好遥远。苏惠犹豫不觉似地,片刻后,语气非常温和地回答道:
“不。白泽帝有一张非常漂亮、非常慈祥的面容。”
凛花知道苏惠抚摸着自己的头发,非常疼惜地轻轻地抚摸着。
“你一定会上天堂(天国)。我们一定会去不一样的地方……应该,就在不久的将来。”
所以,放心吧。等……凛花觉得苏惠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凛花已经听不到对方的话了。
嘎吱声响起,祠堂的门被关上了。凛花看不见任何东西。
突然,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走动着。谁?凛花想朝着那个方向问,却发不出声音来。
男人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脚步声完全消失前,凛花已经沉沉地睡去。
以苏惠为首的男人们脚程飞快地离开了树林。
站在树上的寅仙和阿白看得一清二楚。
寅仙们以为村民们会等新娘被带走后才离开,实际情形显然不一样。不,村民们也很害怕看到妖魔吧!
怕看到从小溪流里爬上岸来的水虎。
村民们离去后,并没有让寅仙们等太久。
“……来了!”
寅仙注视着小溪流的一个角落,发现水面上出现了一个黑影。出现了。
水虎——
用两只脚站在水中,远看确实很像人,没有翅膀,也没有尾巴。
不过,它的的确确是一只野兽。
驼着背,金黄色的毛像摊开来的粗蓑衣,从头部一直覆盖到驼着的背部和腰部。脸孔像极了老虎,一点也不像人类,鼻子塌扁,嘴巴尖翘,下颚非常发达,咧着嘴露出了獠牙,眼睛像猫,仔细地观察着周边状况。
寅仙们站在下风处,站在对方位置看起来为死角的树上。这个举动对于嗅觉非常灵敏的妖魔而言,有时候并不是很管用。寅仙和阿白屏息以待,已经摆好随时可以扑下去救人的姿势。
水虎似乎没有发现到,慢慢地从小溪流里走上岸来。仔细看,光着脚,手和手指间有蹼,或许是身上有鳞片吧!皮肤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彩虹的颜色。
那是一只可以自由往来于陆地和水中的魔物,那就是水虎。
水虎用两只脚往祠堂的方向走了过来。双手紧紧地贴在身旁,上半身完全没有晃动,仅靠下半身移动,动作非常滑稽。水虎边舔着舌头,迈开小小的步伐走路,和那庞大的身躯一点也不相称。
水虎走到距离祠堂相当远就停下脚步来。
像被人捆绑住似地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发出了低沉的吼声,甩着头,注视着祠堂。
寅仙画的符奏效了。那张符可以驱退怀着邪念的任何妖魔。
水虎已经距离小溪流相当远。
寅仙举起一只手。那就是从树上跳下去的暗号。
突然,祠堂的门呀地发出开门的声响。
少年抱着凛花走了出来。
“那家伙……!”
阿白恶狠狠地叫着,寅仙咋了咋舌。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阿白!快追!”
白鵺抬头看着这边,咧着嘴笑了笑,手上抱着凛花迈开脚步。阿白从树上扑了下来,紧追着白鵺。寅仙的视线中依然看得到呆呆地站在祠堂门前的水虎,那只水虎又动了起来。
寅仙用力地蹬了一下树枝,降落在水虎的面前。
金黄色的毛倒竖着,身体不停地抖动着。
“来、来者何人……?”
“你的主人,英招的旧识。”
粗蓑似的兽毛拼命地抖动着。
“俺、俺的主人……?”
“绮罗是否来到此地?”
水虎瞪着眼睛摇摇头。金色的眸子不安地闪耀着。
果然不出所料,绮罗不在这里,这么说来——
“银露山主人正在追捕越过结界、四处逃窜的妖魔,快快回去的话就不予追究。”
“别、别赶……”
水虎小声地恳求着寅仙,一点也不像是体型庞大的妖魔。
“俺才不要回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俺、俺……”
到底是找到什么呢?现在寅仙无暇追问。
“你是说,你还是想以人为食,继续待在此地吗?”
“俺……”
“那我就不得不出手引你回去了。”
水虎的眼睛聚焦在一起,像幼儿哭泣似地,发出非常奇怪的咆哮声,突然出手对付寅仙。
长着蹼的手指尖是锐利无比的兽爪,还有裂到耳朵为止的嘴巴里露出了专用来撕裂肉类的獠牙。
寅仙往旁边一闪,以为对方会继续发动攻击,没想到水虎已经背对着自己。
水虎两手着地,准备用四只脚逃离现场。速度远比从溪流里上岸时快速。
“疾!”
寅仙持续地施展着法术,水虎的背上、臀部、脚上都陆续地喷出鲜血来。水虎依然像被什么鬼怪附身似地往河边窜逃。
寅仙再度施展术法,水虎的头部膨胀起来,鲜血喷了出来,野兽终于不支跌倒在草地上。
还活着,不过,性命显然已不保。不过,必须逮捕他,好让他据实招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寅仙往水虎走了过去。耳边突然传来非常洪亮的说话声。
“只能到那里为止啦!方士阁下!”
寅仙转头朝着说话的方向,可惜视野辽阔,根本看不到水虎的踪影。这也是明目法之一。运用此法就可以看
到背后的事物。
说话的是白鵺,白鵺站在已布上结界的小溪流对岸。
阿白的吼声响起。
“可恶的家伙,快快把凛花还来!”
寅仙发现阿白在小溪流中央挣扎着。阿白拼命地划着水依然无法往前进。
白鵺则若无其事地站在对岸,臂膀上搂着紧闭着眼睛的凛花。
“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鵺并没有回答寅仙的问话,用手指了指水虎。
“放掉那只野兽。”
“凭什么?”
“因为现在就死掉的话,那就太无趣了。”
什么话。寅仙的眼睛注视着白鵺,手往水虎伸了过去。阿白突然狂吠起来。因为白鵺已经亮出一把小刀,把刀尖抵在凛花的脖子上。
“方士阁下,快放开水虎,慢慢地把他放回溪流里。”
寅仙咋了舌,跨步进入溪流之中。寅仙并未沉入水底,像划过水面似地移动着,马上就来到了阿白身边,接下来就和阿白一样,无法继续前进。
因为溪流中已经布下结界。既已布下结界,白鵺为何会站在对岸呢?
“一定会归还,只不过要借上一阵子。”
白鵺笑嘻嘻地说着。
“什么?”
“是何意图?”
朝着咬牙切齿、杀气腾腾的寅仙,少年像个淘气的孩子似地回答道:
“因为很想知道,她到底做什么梦——”
浓雾弥漫,白鵺和凛花的身影消失在白雾之中。
“凛花~~”
“撤,阿白!”
寅仙瞪大着眼睛,一只手打着手印,用已经变成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溪流,不停地朝水面打着手印。
水面上窜出高高的水柱,以寅仙打的手印为中心,溪流里出现一个个圆形的干涸状态,看起来就像在河底开辟了一条前往对岸之路。
对岸突然看得一清二楚。可以清楚地看到茂密的树林和野草。
不过,已经看不到白鵺和凛花的身影。
然后,河水像有思想似地,同时从上、下游流了过来,形成了漩涡,转瞬间就恢复原来的水流。水柱冲上半空中后洒落到四面八方,像暴风雨似地往头上浇灌下来。
寅仙转过身去,回到河岸上,默默地站在岸上。
阿白不死心,又回到溪流里寻找着凛花。
小溪流、树林里像没有发生过事情似地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只有几条鱼翻着肚皮漂浮在水面上,只有这点小小的差异。
除此之外,应该是身负重伤躺在河岸上的水虎也完全地消失了踪影。
4
不知道谁低着头看着凛花。
又出现了。昨天,那个人也是这样低头看着躺在寺院禅房里打瞌睡的凛花。
白色的巨大身影。凛花觉得那个人……满脸忧伤。
凛花拼命地想睁开眼睛来看个清楚,就是张不开眼睛,只能眨动睫毛。
(不一样……)
影子说话后,摇了摇头。凛花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睁开眼睛,炫目的光线就射进眼睛里来。凛花一手遮挡着眼睛,一手撑着身子,四周的景物都笼罩在鲜艳的橘红色之中。
是夕阳。凛花看不到太阳,不过,可以看到背着夕阳突显出来的森林。凛花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非常高的地方……
凛花用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提心吊胆地再度睁开眼睛。
看到的景象依然不变,突然——
“喔,睡醒啦!”
声音从身旁传了过来,凛花惊讶地转过头去,发现白鵺抱着枯树枝站在不远处。
“早呀,凛花。”
“早……”
不早了。
“白鵺为什么在这里呢?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我……水虎……寅仙,这到底是……?”
凛花接连不断地问了好几个问题,拼命地想站起来,却因为晕头转向而跌坐回原处。
“哎呀呀,你还是躺下吧!我想应该是药效还没有退尽。”
“嘎……药?”
“村长家端出来的早膳,你不是都吃个精光吗?村长们在早膳里下了毒。因为上次的姑娘,出嫁前得知自己的命运而咬舌自尽。村长们不希望再度发生同样的事情。”
“太过分了!”
凛花大叫着,却因为头部冷不防地被自己的巨大说话声轰得泪眼汪汪。
“白鵺明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抱歉。不过,我觉得凛花昏睡着,我反而比较好办事。”
白鵺一派轻松地朝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凛花身边走了过来,把枯树枝摆在地上。
“否则,凛花会乖乖地跟着我到这里来吗?凛花挣扎反抗的话,那可就麻烦了。因为你的身高和我差不多。”
因为,就男孩子来说,白鵺身材稍嫌瘦弱。凛花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白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天虞山。嗯……大概在三合目(山腰与山脚直接、五合目为山腰,十合目为山顶)。”
凛花颤抖着双脚站了起来,眼睛环顾着四周。
确实很像在山里头,凛花站起来就看到树林的树冠层和尽头那条看起来好像是白毫川的溪流。凛花他们现在待在一处看起来像屋顶般往前延伸的岩壁底下,前面就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背后传来咯咯咯的声响,原来是白鵺用打火石在点火。
“白鵺是怎么进入山区呢?山上不是布了结界吗?”
“那个妖怪,被你那个方士同伴给打得落花流水,虽然没有被打死,不过,我想至少受了重伤,结果结界就暂时失灵了。”
“寅仙他……”
这么看来,至少知道寅仙和阿白平安无事。白鵺和自己上山的话,他们说不定也赶到附近了,凛花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心中大石。
“白鵺,那么当时,你是在现场啰。你很厉害嘛,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我是先偷偷地躲在祠堂的屋檐下啦。我想,无论如何都得在妖魔吃掉你的肝脏之前把你救出来。”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凛花需不需感谢白鵺呢?
白鵺升起来的火马上就点燃了枯树枝。白鵺点火的手法非常纯熟。白鵺还从挂在腰间的皮囊里拿出年糕,插在小树枝上烤着火。除此之外,还用竹筒装了水带在身上。
凛花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白鵺早就准备好要上山来对吧?早膳里被下了药也不告诉我,白鵺的种种作法都让我感到很奇怪。”
“那是因为一个人去实在太无聊了嘛,所以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去?去哪里?”
“去找小青呀!”
白鵺是指已经被村民们献给山神当新娘的姐姐。
“你终于想去找她了吗?”
“那是因为凛花你叫我去找她。”
“当时,白鵺看起来有点生气,现在为什么……”
当时,凛花叫白鵺不能那么不负责任,白鵺还顶了一句“小青绝对死掉了”。
“是的。不过,之后我仔细地想过,的确很奇怪,小青的遗体为什么没有找到呢?万一,小青真的像你所说的……被妖魔抓上山去,现在还活着,我想那就太有趣了。”
“你竟然说有趣?”
“我是说看起来一定很有趣。”
凛花揪着眉头。凛花觉得,白鵺肯去找自己的姐姐是好事一桩,可是,他的动机自己实在无法认同。白鵺找姐姐显然不是纯粹因为担心姐姐的安危。
“……跟你一起去是没关系,况且,我也必须上山去找绮罗和娥瑛姥姥,不过,得等和寅仙、阿白们碰头后,大家一起……”
“不行!”
白鵺突然紧绷着脸。
“跟他们一起去的话,我还不如自己去找。”
“……你不喜欢寅仙和阿白吗?”
“不喜欢。”
白鵺毫不客气地回答着,让凛花感到很难过。
“为什么不喜欢呢?寅仙表面上看起来有点凶,事实上,他的心地很善良哟!阿白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可是一个非常有爱心,非常靠得住的人。”
“跟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没关系,我是不喜欢和别人在一起。”
“这么说来,你也讨厌和我在一起啰!”
“没错,非常非常讨厌。”
凛花不解地皱着眉头。
“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我陪你去找姐姐呢?”
“这……”
“为什么?”
白鵺的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因为白鵺的眼睛一直盯着凛花看,所以,凛花不服输地把圆圆的眼睛张得更圆更大地回瞪着对方。
没想到,白鵺竟然说出令凛花大感意外的话来。
“你可以让我亲一下吗?”
凛花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白鵺确实一直注视着凛花的嘴唇。
“当、当然不行!”
“噢,那……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你
、你说什么?”
“抱一下就好了。因为我想确认一件事情。”
凛花苦恼着,总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跟着白鵺去。
虽然被拒绝了,白鵺依然一本正经地望着凛花。浅褐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渴望的神情。
“……你得保证不会做出奇怪的举动?”
“我保证。”
“……只能抱一下下喔!”
“只抱一下下。”
白鵺点点头,慢慢地弯下腰来,膝盖往前进,来到凛花的身旁。
白鵺就这么把手绕到凛花的脖子上,轻轻地把凛花搂进怀里。
凛花故作镇定似地被对方搂在怀里,接受一种非常奇妙的拥抱,透过白鵺的肩头,看到了布满晚霞的天空。结果……神奇的光景再度浮现在凛花的眼前。
穹苍、巨大的龙眼树、溪流,从树叶间穿透下来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后反射起来的阳光,凛花躺在大地上仰望着天空。站在河边注视着水底。水面上闪闪发光,映照在水面上的是一个巨大的白影……
“凛花呀,你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凛花不解地眨着眼睛,白鵺更用力地拥抱着凛花。
“……小时候,我经常弄掉或弄丢东西,因为我很粗心大意。”
“我说的不是有形的东西,我是说……像失去自己的血肉般,非常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凛花皱眉皱到鼻头都出现了皱纹。
“你的问题太难回答了。”
“不知道就算了。”
“……死去的人也算吗?”
也算,白鵺含含糊糊地回答着。
凛花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姿势到底要摆多久呢?
“有。妈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时候凛花哭过吗?”
白鵺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不过,凛花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哭过。”
“凛花找过妈妈吗?”
“嘎?”
“明明知道妈妈死了,凛花还到处找妈妈吗?”
白鵺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凛花想着,白鵺回想起自己的父母已经去世的事情。
“白鵺。”
凛花不由自主地把手绕到白鵺的背后。
“……昨天第一次见面时,你好像把我误认为是某个人。白鵺,你到底把我误认为谁呢?”
白鵺更用力地搂抱着凛花。突然,白鵺放开了凛花,还用力地推了一把,凛花赶忙把手伸到背后撑着自己的身体。
“你、你太过分了。”
白鵺毫不在乎凛花抗议似地,若无其事地顺着额头上的头发。
“你必须马上决定!”
他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
“决定到底是要和我一起去找小青,还是要离开我,在山上绕来绕去,等你的同伴出现。”
“怎么可以这样!”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幸好山神……不,妖魔现在身负致命伤,我认为想找同伴的话最好趁早。”
凛花的脑海里浮出躺在装龙眼的篓子底下,绮罗随身携带的那把凶器。飞镖上附着看似绮罗的头发和血液……
凛花望着白鵺,仔细地思考着。心想,在这种状况下,和白鵺一起行动应该是比较正确的作法。而且,绮罗果真在这座山上,那水虎和白鵺的姐姐活着的可能性就非常高。
寅仙已经上山来了的话,迟早都会碰头吧!和白鵺一起去,一定比返回村子里找寅仙安全。
况且,凛花已经是一个被村民们献给山神的人,再也不能返回安期村。
“……白鵺,你对这座山很熟吗?”
白鵺看着凛花,笑而不答。
5
“……接下来,劳烦观主师父,就您所知,把白鵺那个孩子的事情说出来吧!”
在村外的一座寺院里的一个禅房内,寅仙逼问着苏惠。
苏惠双手被绑在背后,跪在床铺上,满头大汗地抬头看着寅仙。
“白鵺是前任村长的儿子,村长夫妇不幸双双亡故,白鵺和他姐姐于是就被带到寺院里来。”
“白鵺抓走凛花的理由,观主您可知情?”
苏惠猛力地摇着头。
寅仙和阿白互看对方一眼。寅仙点点头,阿白卷起一股浓烟,转瞬间变身为一匹天马。
苏惠吓得张大着嘴巴大叫着。
“妖、妖魔~~”
“不肯老老实实地回答的人,老子就会把他给吃下肚子里去!”
阿白大声吠叫似地说完话后,就伸长着舌头在苏惠的脸颊上舔来舔去,把苏惠吓得魂飞魄散,寅仙赶忙叫阿白退到一旁。寅仙担心,把对方吓昏的话就问不出话来了。
“您没先向我打声招呼,就把在下的同伴献给了山神,这件事在下早已知情。”
“关……关于这件事,老衲一直感到很抱歉。因为事关重大,老衲等人别无选择。”
“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你们擅自将在下的同伴当成牺牲者,你以为在下会坐视不管吗?”
寅仙高高地揪起苏惠的衣襟。
“不想死的话,最好把那孩子的真实身份和相关情报巨细靡遗地说清楚。在下没有闲工夫听你鬼扯,你最好据实地,完全不加个人情感地将真相和盘托出。”
“老……老衲真的不知情!不知道白鵺为什么会抓走新娘……老衲,绝无虚言!”
苏惠尖声惊叫着。
“白鵺确实是住在这座寺院里,不过很少留在寺院里,吃住几乎都在外头,高兴的时候才到村子力露露脸。他是魔性之子,他要做什么事情,与老衲等人何干!”
“魔性之子?”
寅仙放松了苏惠。苏惠像迫不及待似地,结结巴巴地说道:
“……一年前的某个夜晚,村子里遭到了盗贼的攻击,当时的村长就是白鵺的父亲,盗贼们占据了村长家,要求村民们交出银两。为了安抚盗贼,村子里的人把祖先们留下来的财物统统装上车台,送往村长家。到村长家时发现盗贼们都死了。二十几个凶悍无比的盗贼,一个晚上就……村长夫妇也都遭杀害,只有白鵺和他姐姐小青幸免于难。”
“……因为死里逃生就被称之为魔性之子?”
寅仙冷言挖苦着,苏惠张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摇了摇头。
“看到现场,任何人都会认为村长夫妇是遭盗贼们杀害,因为身上都是一般的刀伤。问题是多达二十余人,而且都是年轻力壮的大男人的……那批盗贼都已遭杀害,一个个东倒西歪地……”
倒在血泊之中,苏惠呻吟似地说着,或许是回想起来就恶心吧,拼命地吞着口水。
“你们难道认为是那少年干的?”
阿白冷笑着,苏惠心惊胆战地抬头看着阿白。
“确实没有证据,他姐姐也逃过一劫,不过,至少他姐姐曾经自杀过,差一点就失去了性命,只有白鵺活得好好的,而且,命案发生过后,白鵺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
“出现什么变化?”
“会开口说话。”
苏惠拼命似地继续说道:
“白鵺原本是个哑巴。发生过那件惨无人道的事件后,白鵺竟然会说话了。村民们甚至有人说白鵺、小青早就和父母亲一起罹难。说他们遭杀害后被妖魔附身……说招来天虞山的冒牌山神的一定是白鵺……”
寅仙放开了苏惠。
“听着,凛花倘若无法平安归来,到时候,在下定当前来要回您这条命。”
令人听了毛骨悚然的一句话。
“除了你,还有和这件事有关的全村村民。”
“请……请留步!”
苏惠赶忙叫住打算离开禅房的寅仙。
“老衲实在没有资格问您,只是这件事情不得不问个清楚。天虞山的妖魔……山神后来呢?连续两次接不到新娘,是不是很生气呢?”
回过头去,寅仙看到一个脸上流露出一丝丝希望的男人。寅仙冷冷地回答道:
“短时间内最好不要外出,尤其是年轻姑娘。”
苏惠听到这句话,突然瞪大着眼睛,然后就砰地扑到在地。
“大叔,你没事吧?”
阿白会皱眉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苏惠全身像痉挛似地剧烈颤抖着,不过,马上又停止颤抖似地,闷不吭声地躺在地上,然后——
“可恨呀……可恨……”
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神呀!您为什么不肯救救我们啊?为什么不把夜夜困扰着我们的恶梦吃掉……?”
苏惠抬着头,眼神彷徨无助地看着天空,精神恍恍惚惚。寅仙只瞄了一眼苏惠就走出了寺院。
小河边依然看得到水虎留下来的斑斑血迹,以溪流为界,对岸看不到一丁点的血迹。水虎受了重伤依然拼命地赶回天虞山。
寅仙又来到了祠堂,马上就走了进去,阿白显然非常讨厌那个地方,一点也不想进去。
寅仙撕掉数刻之前贴上去的符咒,手拿着符咒走了出来。
“现在至少知道,
白鵺并无伤害凛花之意。”
“依你看,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呢?”
“完全感觉不出李圃的气息。”
听到寅仙的问话,阿白困惑地回答着。
“李圃的感觉,咱一辈子都忘不了。”
李圃是先前把都城搞得天翻地覆的石神将,真实身份为妖魔,却有一张凡人的脸孔,味道也和凡人一模一样,因而可以长久不被发现。
“变成人的妖魔很容易被识破。假使是附身在人类身上的妖魔,就很难看出对方的真实身份。”
“难道,白鵺也是……?”
“他具备和山林同化、瞒过我们的视觉或嗅觉,隐藏在祠堂里的能力,还具备抱着凛花上山的实力。”
见面之初,寅仙就一直觉得白鵺是一个感觉相当与众不同的少年。寅仙对白鵺的长相,感觉明明就是一个凡人,为什么会有与众不同的行为举止或眼神……一直感到耿耿于怀。
魔性之子,鬼子、遭残杀的二十多个男人、在水虎或寅仙眼前带走凛花的少年。
他曾经说过。
(因为对这件事情很有兴趣,很想知道她到底做什么样的梦——)
还有,苏惠刚才说的话。
(可恨呀……您为什么不肯吃掉那夜夜困扰着我们的梦呢?)
天虞山的镇山之神,听说是会吃恶梦的貘……
“走吧!”
寅仙催促着阿白。
“去哪?”
“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找结界的空隙,想办法上天虞山。”
**********
冷飕飕的空气不断地灌进洞窟里来。
躺在草席上,一觉醒来的小青微微地颤抖着。
把视线移到光亮的地方,看到一个被切割成圆弧状的天空。天空的颜色几乎连人的眼睛都可以染成蓝色。
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际。
小青对自己竟然睡到日上三竿而感到非常惊讶,更令小青惊讶的是那只野兽……水虎没有回来。
这是水虎第一次直到天亮都还没有回来。
洞窟里空荡荡的,无论是昏暗的角落上或入口处,除了自己以外,看不到任何人影,小青还是小心翼翼地确认着周边状况,起身走出洞外。
洞窟前有一棵巨大的龙眼树,树上结实累累,长着许多看起来很可口的果实,水虎却警告过小青,无论肚子多么饿都不能吃那些果实。
小青不明白,水虎自己吃却不准小青吃,水虎躲着小青吃龙眼,却因为龙眼散发出甘甜香味来而被小青发现。
即使水虎没有警告小青,小青也不会动了吃这些果实的念头。
因为这里是山神的神域。
小青听村子里的老人家说过,吃了从神域摘回来的东西,就会被噩梦吞噬,再也离不开神域。
小青对人世间并不留恋,只是不希望继续做着噩梦。
小青绕过龙眼树,环顾着四周。
发现自己站在山崖和树林环抱的天虞山深山里,从山壁上流出来的水形成一条小水沟,小水沟汇流成小溪流往山脚下流去。
这里是白毫川源头附近。
无论陆地上或水里都看不到那只体型庞大的野兽踪影。
小青心里发慌,像心理被挖了个大洞似地,好像失去了什么似地。
怎么可能会……
小青想起了昨天下午,准备离开洞窟前的野兽说的那句话。
(嗯……天亮之前,俺没有回来的话……)
(姑娘就下山回村子里去……)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小青惊讶地追问对方,没想到野兽神情异常不安地回答道:
(俺、俺发现到一个坏家伙。)
小青嗤笑过对方。坏家伙……那不是在骂自己吗?小青发现,当时身旁的野兽神情落寞地独自下山去了。
野兽可能是为了接收新的祭品而下山去了。
野兽离开后,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山上来。这么说来,野兽真的是要小青回村子里去吗?
小青开始沿着小溪流走着。的确,穿过那座树林,视野就会更辽阔,继续朝着山脚下走就可以回到村子里去。
不知道为什么,小青的脚就是不肯走进树林子里去。小青停下脚步,注视着昏暗的树林,心跳加速,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心想,自己必须赶快下山去。
双脚却不听使唤,一点也不肯往前迈进。
小青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树林,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紧着牙根。
结果,小青根本无法往前迈出半步。
“太笨了,我为什么……”
小青茫然地想着,突然摸到自己的脖子。脖子上还留着一道清晰难看的刀痕。
小青转过身去,回到洞窟里。
动作非常缓慢地走向摆放粮食的地方,看到漂漂亮亮地装在篓子里的那些当令的野生水果或野菜。木通果(木通——植物名,外型像木瓜,外皮为紫色,吃其果肉)、柿子、果子……这些水果都是那个水虎从神域以外山区采回来的。
小青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拿起一个木通果。
小青一点也不想吃东西,手上拿着木通果,呆呆地想着,突然视线一片模糊。
“……你留下来啦!”
男人的声音。
小青忽地抬起头来,发现野兽站在自己的面前。不由自主地捂着嘴,差一点就大声哭出来。
水虎浑身是血,小青原本以为是已经牺牲性命的姑娘流的血,仔细看,显然不是,应该是水虎自己流的血,肩膀、胸部……头部最严重,头部像被挖走似地凹了一个大洞,血向外流着。
小青吓得说不出话来。水虎踉踉跄跄似地跪了下来,小青屏住了呼吸,许久后才终于开口问道: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
“坏家伙痛下毒手,没关系,只是一点小伤,虽然有点痛,没事,你——你为什么不赶快逃走呢?”
“我——”
小青不停地颤抖着。水虎满脸困惑地看着小青。
“你——你的脸色很难看。冷吗?吃点东西吧!吃了东西,身体就会暖和一点,木通果——你不喜欢吃吗?那俺马上去帮你找一些好吃一点的东西好了。”
水虎又准备出去找东西,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果然是一只野兽,无论睡着或醒着,只知道吃东西——
“别去!”
小青叫住了野兽,从背后紧紧地抱着水虎。水虎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地愣在当场。
木通果噗地掉落在地上。
“你、你这是——”
小青默默不语,水虎也没有再多说话。
这种情形不知道到底维持了多久。
不久,长长的利爪绕到小青的脖子上。小青被抓住了头发,额头被扳了上来,看到一双金色的眸子。
好可怕呀,站在他的身旁确实是很可怕,让人害怕得想要把身子缩了回来。不过,小青觉得,这种害怕的感觉比先前那种失去什么东西的感觉实在是好太多了。
因为,小青一次就失去过太多的东西。
小青这么认为。睡醒后就一直存在的颤抖感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