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自糜谷行馆出发后的第六天傍晚。
翠兰终于抵达吐蕃自古以来的首都雅隆。
雅隆与擦宿同样位于河谷地带,但是地势比擦宿来得缓和,气候也比较干燥,完全没有荒凉之感。遍布山麓的农田与牧地充满绿意,而且越靠近王城,住家的数量就越多。
在屋前纺纱的老婆婆们,一看到队伍就立刻跪在地上;提水的少女还有牵着犁牛的牧童也都恭谨地低下头。
这里没有出现当初进入擦宿时那样的欢迎盛况。
不过,这反而让翠兰松了一口气。
吐蕃大王松赞干布所居住的城堡,位于一座名为『虎峰』的山上。
翠兰自镇中仰望那座城堡,觉得它看起来出乎意料地小。
与宛若白鸟展翅高飞的擦宿城不同,松赞干布的城堡有着带点黑色的深沉外观,中央是一座有塔的大建筑,四周则有较小型的建筑物包围。
在前进途中,翠兰下意识地策马靠向利吉姆。
「要坐我的马吗?」
利吉姆贴近翠兰的脸,开玩笑地小声问她。
翠兰害羞地苦笑,然后轻轻摇头。
队伍登上连接雅隆城的上坡路段时,士兵牵起翠兰坐骑的缰绳。爬上长长的斜坡之后,.眼前的城门广场上有副熟悉的光景正等待着他们。
广场正中央放有一个巨大的银盘,旁边站着头戴羽饰的祭司。
仆人们出来将翠兰等人的马匹牵走,接着出现的是抬着丰只的男子们。
祭司高声念出对神明的感谢之词,然后利落地砍下羊头。
装满羊血的银杯递到翠兰手上,翠兰暍下了杯中物。
就算暍再多次,她也无法习惯生血的腥味,然而翠兰将自己嫌恶隐藏得很好,并试着不去在意残留在喉咙里的异味。
妃勒托曼也走下轿子并喝下生血。
此时的她依旧面无表情。
队伍在一连串的仪式结束后陆陆续续解散。
妃勒托曼和一脸不悦的夏拉,随着卡库连派来的侍女一起消失在城中。
翠兰也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位于城内深处的某问房。
雅隆城的建筑分为前后两排,翠兰的房间位在后排的建筑物里。
掀起上头缝有金线的厚重布帘,首先出现的是宽广的起居间。屋内的摆设与擦宿相同,中央置有石台、墙边堆放着木箱,不过这里所使用的石头黑得发亮,木箱则是以淡色木头制成。
雅隆的侍女引领翠兰往里面走,后方的房间里并排着两张床,塔瓦和另一位侍女正在整理衣物。
「翠兰殿下!」
「您回来了。」
两人一发现翠兰进房,立即规矩地低下头行礼。
等到所有行李都搬进屋内之后,翠兰准备换上觐见大王穿的正式服装。
衣服的搭配由塔瓦等人协助。
她们为翠兰换装时都沉默不语,看来似乎相当紧张,不仅脸色凝重、双唇紧闭,甚至还皱着眉。
换装完毕之后,塔瓦她们精疲力尽地退出房间。
翠兰独自留在房内,静静地坐在床上。
她不想去思考还没发生的事,然而一股无法压抑的不安却从思绪深处涌上。
翠兰紧紧握住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低下头拼命与这股不安对抗。
尽管如此,她并不想从这里逃走,也没有兴起如果自己是李世民的亲生女儿的话就好了的念头。
她害怕的是吐蕃与唐的关系恶化,老家的亲人会受到处罚,或是得和利吉姆分开。
「翠兰,我要进去罗。」
利吉姆就像往常一样,不待对方回应就走了进来。
翠兰拾起头凝视着利吉姆,他换下旅行装束、穿上正式服装,并将头发重新编好的模样,散发出比平时更加精悍强韧的气质。
吐蕃的年轻国王翠兰的丈夫。
可是翠兰一看到他,马上就感受到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
总觉得在获得大王许可前,身为假公主的自己不能够态意待在利吉姆身旁。
「利吉姆」
翠兰无意中发出无力的呢喃。
利吉姆走到翠兰面前,然后跪下来握住翠兰的双手。
「怎么了?看我看傻了啊?」
语气和他的玩笑话相反,当中充满怜惜。
「是啊。」翠兰小声笑着说道。
利吉姆温柔地牵起她的手站起身,翠兰看到他的动作也从床沿起身。
松赞干布的使者八成已经来接他们。
翠兰心想不走不行了,可是膝盖却微微发抖。
「翠兰」
利吉姆双手捧住她的脸,并缓缓地印上她的唇。
这只是双唇短暂的轻触。
然而这个吻却让翠兰百感交集。
结束之后,利吉姆并没有催促她立刻离开,而是抱住她不停发抖的身体。宛若纯棉包裹住身体般的轻柔拥抱,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翠兰也环抱住利吉姆的背,然后与他手牵手步出房间。
雅隆城和擦宿城一样,走廊都十分昏暗。
两名中年侍女和卫兵一起在房间外头等待。
翠兰与利吉姆在他们的带领下,赶往松赞干布王所在之处。
他们穿过走廊再爬上阶梯后,来到一间小房间。
大约只能容纳五、六个人的房间里头有座大灯,还铺有高级的毛皮。
有位年约五十岁的男性坐在毛皮上。
这名男子和大部分吐蕃人一样拥有褐色的肌肤,虽然有个鹰勾鼻,却不至于给人严苛的感觉。盖住半张脸的胡子掺杂着白须,除了显示出他的年长之外,也为他的外貌增添一丝合宜的威严。
他的体格与身高适中,秾纤合度的肌肉毫无松弛。
男子看来有点漫不经心,即使翠兰他们走进房间也没有看向两人,直到负责带路的侍女再次告知,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笑容望向站在门口的翠兰与利吉姆。
「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不简单呢。」
男子向翠兰两人招手。
利吉姆牵着翠兰的手往房间里走。
翠兰下意识地跟在利吉姆身后悄步走着。
盘腿而坐的男子用力将双臂举向半空中,然后将手肘靠在一边的膝盖上,并且斜眼向上看着翠兰。
「我是利吉姆的父亲,名叫松赞干布。」
「初次见面。」
已经说出口的问候,突然卡在喉咙里又缩回去。
翠兰咳了几声并按住喉咙。
那名男子松赞干布见状低声笑着,然后用手掌拍拍地毯。
「坐吧,公主殿下看起来好像很紧张,我也是第一次和儿子的新娘见面。我不清楚汉土的礼仪,不过我们吐蕃人习惯坐下来再说。」
利吉姆也要她坐下,翠兰坐至地毯上再次望向松赞干布的脸。
他透过反应出自己年纪的模糊视线,正面凝视着翠兰。
翠兰觉得他和李世民很像。
松赞干布灰色的眼睛深处,可以让人感受到卓越的知性与力量。
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是没用的。
若要和他对话,唯有诚实地道出自己真正的心情。
可是说完之后,他会做出什么决定仍是不可知。就如同李世民用温和的声音强行命令翠兰出嫁一样,吐蕃的大王想必也会坚持自己的信念。
翠兰手按着地上的毛皮并深深低下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地上。
接着她拾起头,此时她的心意已决。
「请容我再次向您问候。我名为翠兰,乃唐皇帝李世民的侄女,在这场为维持两国和睦的婚姻缔结之前,获赐文成公主这个称号。」
「侄女?」
松赞干布发问的语气以及凝视着翠兰的眼神,都不见丝毫惊讶之情。翠兰心想,这应该是他预料之中的事。
「是的,我是皇上的侄女。」
「这样的话,你的母亲是长公主罗(皇帝的姊妹)?」
「不,我的父亲是皇上的兄长。」
「那么你父亲的职位是?」
「官拜中书侍郎。」
「是很高的职务呢。」
松赞干布喃喃自语着。
他将身体重心栘向放在左膝上的手肘,并以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神盯着翠兰,看起来就像在思考该如何处理翠兰告知他的消息。
由翠兰本人道出实情,似乎也令他感到些许困惑。
「那么该怎么办呢?」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松赞干布展开微笑。
但是那并非释怀的笑,倒不如说是为了让对方感到不安而露出的深沉笑容。
「尽管是养女,不过以身分来看仍旧是公主。问题在于,公主殿下为何要自己表明真实身世呢」
「因为听说松赞干布王对我的身世有所怀疑。」
听见翠兰毫不迟疑的发言,让松赞干布的表情不禁一沉。
「所以呢?」
「我想知道松赞干布王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知道之后又怎样?」
「这得等知道之后
再来考虑。」
「原来如此。」松赞干布自言自语着,嘴角微微上扬;和先前装出来的笑脸不同,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么公主殿下觉得我会怎么处理呢?」
「我并不清楚,因为我足第一次拜见您。」
「可是要说出这件事,一定让你相当烦恼吧。」
「是的,如果唐不诚实的行为让您计划再次开战,我害怕祖国的家人可能会受罚,即便是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并将此事当作外交上的一桩交易,我也担心是否会被迫和利吉姆殿下与拉塞尔殿下分离。」
「公主殿下想待在利吉姆身边吗?」
「是的。」
「他可是基于国家之间的约定才成为你丈夫的人哪!」
「尽管如此,我依旧倾心于利吉姆殿下。」
翠兰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这一年半的生活里所培育出来的感情,她想传达给松赞干布明白,但是却又难以用言语表达。
松赞干布打从鼻子哼出声来。
「倘若吐蕃与唐再次开战的话,你也不能保有现在的地位。」
「无所谓可是如果到那时」
翠兰希望到时大王能杀了她,然后将她的遗体送回唐。
这样一来,应该多少可以降低祖父母与双亲被问罪的危险性。即便自己再怎么想待在利吉姆身边,她依然无法割舍身在祖国的家人。
然而,翠兰却无法亲口说出自己希望能舍身一事。
因为利吉姆就在她身边。
他在离开房间前给她的亲吻与拥抱,让她无法说出这样的话。
她并不畏惧死亡,但是若表达出自己愿意舍命,似乎就代表否定利吉姆对她的爱意,只是默默地接受对方的赐与。光是这点,就足以让翠兰心中举棋不定,这连她自己也不禁微微吃惊。
「怎么了,公主殿下?」
「不没事。」
「只有利吉姆知道你的真实身分吗?」
「这」
翠兰打住话语,望向利吉姆。
直到刚才都安静聆听的利吉姆,对翠兰露出浅浅的微笑,然后以沉稳的声调回答松赞干布的问题。
「噶尔和桑布扎知道。」
「嗯,大家都知道啊,既然这样。」
松赞干布喃喃自语,并再度望向翠兰。
「我确实收到公主殿下的问候了,请你先退下。正如同公主殿下所知道的,这桩婚事牵连
到国事,关于身世的问题,让我再一次和利吉姆谈谈。」
「是。」翠兰回答后再次磕头,站在她身旁的利吉姆抓住她的手。
但是翠兰以轻柔的动作将手收回,接着离开房间。
翠兰回房后,取下身上的饰品并换下衣服。
她向侍女塔瓦询问拉塞尔在哪里,塔瓦表示拉塞尔与朱璎、齐夫尔一起去马厩了。翠兰心想,拉塞尔和他们在一起的话就不须担心了。
翠兰换好衣服后请塔瓦先退下,然后坐到窗边重重地叹着气。
一进入自己独处的状态,就让她回想起先前与松赞干布的对话,而且她也很在意利吉姆与松赞干布现在正谈些什么。
不过再怎么想也没用,如今她已道出事实,接下来也只能等待松赞干布的发落。
翠兰从窗户俯瞰雅隆的景色,地势比擦宿来得和缓的城镇里,井然有序的麦田染上了一片暮色。
由于雅隆城面向东方,因此她看不见夕阳。
翠兰所在的位置已经被一片深色阴影所覆盖,然而视线所及的广阔景物,却在融合了桃红与天蓝色彩的光线照耀下,酝酿出一股温暖而充满幻想气息的氛围。
好美
翠兰不禁感叹。
夕阳的颜色,无论在擦宿或雅隆看都相同。
翠兰这么想的同时,也注意到自己鲜少想起长安的事。她当然没有忘记从前,只是在长安的岁月已经转移到她的内心深处,如今若提到自己生活的地方,脑中就会浮现出擦宿。
不仅是环境,就连她怀念的也是那些在擦宿的人。
堤涩鲁那黑眼圈很重的脸庞、微微发福的燕莎,还有很适合女装扮相的护卫官姬儿的容貌二浮上心头。翠兰暗自祈祷自己能平安回到他们身边。
就在她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傍晚笼罩城镇的天色也愈发深沉。
原本的天蓝色慢慢变淡,桃红色也转为红色,而且逐渐加深,晚霞也同时闪耀出金色光芒。在大自然恶作剧般的光线下,还没成熟的青色麦穗染上黄澄澄的秋色。
带着狗儿的孩子们奔跑在麦田问的小径上。
夕阳时分的晚风,让麦穗宛若波浪般摇动。
白色与黑色的山羊群排成长长的纵队走下蜿蜒坡道。
不知何时,翠兰的脑袋停止思考。
如今,只有色泽浓厚的景物映入她的眼帘。
不知道经过多久,翠兰才被利吉姆进到房内的声音拉回现实。
「不用再担心了。」
利吉姆一把抱住起身的翠兰,并吻着她的额头和脸颊。
「翠兰只要一如往常地生活就行了。吐蕃会继续和唐交涉,但是无论交涉结果如何,翠兰都还是吐蕃的王妃。」
「真的吗?」
「真的,这是父王亲口约定的。」
「利吉姆!!」
翠兰紧紧抱住利吉姆。
尽管她认为自己内心并没有那么不安,但是实际与松赞干布见面并获得口头承诺后,难以想象的安心戚立刻在胸中蔓延开来。
膝盖同时也失去力量。
翠兰抓着利吉姆,渐渐地滑坐到地上。
利吉姆连忙扶住腿软的翠兰,并将她扶到床上坐好,但是他并没有跟着坐下,而是用双手捧住翠兰的脸并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急忙地说:
「抱歉,我得先去个地方。」「去哪里?」
「现在还无法说清楚。」
半蹲着的利吉姆又再次道歉,然后便站起来。
翠兰也打算起身,但是利吉姆从上方压住她的肩膀。
「你不用送我,等事情处理完毕之后,我一定尽早赶回来别担心。」
利吉姆再度吻着翠兰的头发,接着便匆忙地离开房间。
利吉姆接着来到马厩,此时拉塞尔正与朱璎、齐夫尔和两只狗一起玩耍。然而当齐夫尔看到利吉姆之后,便将手边的事情交给卫兵,自己去牵马出来。
「您要去哪里?」
「去找金赞。」
利吉姆叹着气回答。
他过于简洁的答案让齐夫尔摸不着头绪,但是齐夫尔并没有追问,而是要求与利吉姆同行。利吉姆允许之后,两人便骑马冲入夜色渐浓的城镇中。
先前与大王的会面处于一种不可思议的状态之下。
他觉得翠兰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在她离开之后,大王对翠兰的应对也十分激赏。
『无论妃勒托曼还是尺尊,异国女子都相当有趣,你的妻子也是一样。你是个无趣的男人,她作为你的妻子正好。』
大王摸着掺有些许白须的胡子,频频点着头。
利吉姆心里明白,『有趣』这个词的意思对大王而言就等同是最棒的,不过另一方面,利吉姆同样很清楚,大王是一个会在必要的时候割舍这份『最棒』或任何东西的人。
因此利吉姆希望得到清楚的结论,而非语意不明的赞美,否则翠兰依旧会处在犹疑不安之中。
『那么,父王有何定夺?』
二这个嘛,你觉得该怎么做呢?』
『我希望能让翠兰一生都保有王妃的地位。』
利吉姆坚定的口吻,让松赞干布沉吟了一会儿。
『那就这么办吧。我从噶尔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唐的反应,毕竟唐和吐蕃之间还夹着一个吐谷浑;不过唐对我方也没有采取冷淡的态度,听说他们也同意了留学生的提案,除此之外,如果唐还愿意派工匠前来指导制造水车,就更能证明娶公主殿下这位新娘的确有帮助。』
『关于水车一事,目前尚未有具体成果』
『这我知道,目前只有接受公主殿下的建议,并派遣使者前往唐对吧。不过,她不吝贡献自己的知识与见闻挺讨人喜欢的,之所以会注意到提水的辛苦,也是因为她出身低下的关系,这么想的话,就代表她不是真正的公主这点也有用处,不是吗?乙
松赞干布说着并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
尽管他的发言有点轻浮,又一脸色老头般的表情,但是利吉姆明白这全是他装出来的。
松赞干布只是想从利吉姆的反应得到一些乐趣。
大王面对臣下时也常采取这样的态度,他会在对话中隐藏不容动摇的目的,并利用许多举动让对方困惑,然后再从对方的反应来打量这个人的能耐。
利吉姆从小就曾好几次为此感到困惑。
他总认为父亲的态度是发自内心,没想到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被骗了,光是被耍弄的次数就足以令他受创,最后利吉姆终于不再信任父亲。一旦明白父亲是这样的人,无论他用什么话
或态度对待自己,利吉姆的内心都不再起波澜。
只不过利吉姆注意到,自己还是无法看穿父亲话中所隐藏的真意。
然而这一次,他应该可以得到他所希望的结果。
眼前得到这样的答案就足够了。正当利吉姆放心之际,松赞干布又展开另一波攻势。
『根据桑布扎所言,你似乎相当迷恋公主殿下。』
『还好吧。』
『是这样吗?命令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就不准出城,这不是还好吧?乙
利吉姆在心中嘀咕,桑布扎还真是多嘴。
但是他不能将不满表现在脸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翠兰刚嫁过来时对擦宿还不熟,所以只是预防万一。』
『这样啊那如果我要你娶第二名王妃,你会怎么办?』
『这』
看利吉姆回答不出来,松赞干布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只是假设而已,可是无论再怎么宠爱一位王妃,也不至于不让自己娶的第二位王妃进城吧?』
『那当然。』
『可是象雄王却这么做了。』
『您是说赛玛噶吗?』
利吉姆皱起眉凝视着松赞干布的脸。
赛玛噶是利吉姆的亲妹妹。
五年前,她以吐蕃公主的身分嫁给象雄王。
自古以来,吐蕃就曾多次与象雄通婚。尽管对大国象雄而言,和吐蕃通婚并没有多大好处,可是吐蕃领土虽然不大,王室却已拥有纯正悠久的历史。
不过在这数十年中,吐蕃所拥有的领土已经凌驾于象雄之上了。
这让两国之间的平衡关系陷入危机。
在这期间,吐蕃为了与唐缔结邦交而出兵,为了不让象雄在此时从背后偷袭,有必要以显而易见的方式加深两国之间的友谊,于是吐蕃将公主赛玛噶送上红毯。
当初利吉姆并不赞成这桩婚事。
因为他听说象雄王是个毫无霸气之人。
不仅在战争谋略方面没有能力,对学问和音乐也没有兴趣,成天躲在琼隆银城里与爱妾过着颓废的生活。处在这种情况的不只象雄王一人,连位居要职的大臣们也都差不多。
尽管如此,这件事在大议会上仍被认可为出兵计划的一环,因而为赛玛噶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文静又乖巧的妹妹,稳重地以祝福利吉姆战胜的话语取代告别的问候。
自此之后,利吉姆就没有再见过赛玛噶。
这是因为与象雄的外交事务属于雅隆的政务范畴,而在东吐蕃建城的利吉姆在政务上负责的部分是吐谷浑、唐与苏毗。特别是分裂为两边的吐谷浑,这是利吉姆还住在雅隆时就负
责处理的问题。
在利吉姆完全迁居擦宿后,每当派遣使者前往雅隆时,他总想知道赛玛噶的近况,然而使者却从未真正向他报告详情。
『今年新年,我派金赞前去问候象雄王。』
松赞干布提及已退任外交官的名字,接着用一只手按住头。
『可是金赞从象雄回来后,报告的内容却相当令人惊讶。他说赛玛噶在象雄所受到的对待,完全不符合她吐蕃公主的身分,接下来的内容我就不能说了。』
『那么我会尽快去找金赞』
『噶尔已经去找他了。』
松赞干布胡子底下的嘴唇隐约浮出笑容。
这让利吉姆顿时失去冷静。
他当然不想将赛玛噶的事搁在一旁,可是,起码今晚他想待在翠兰身边,并好好慰劳她这阵子的辛劳。
『怎么了,利吉姆?你应该想保护公主殿下吧?既然如此,你就好好考虑该采取什么行动。这很简单的,只要你在内政和外交上都表现出自己适合居王位就行了。』
『正如您所言。』
利吉姆站起身,并在离去前看了松赞干布一眼。
该采取什么行动
当中甚至包含与父王对决,这件事他连作梦都不敢想:然而面对这个事实,他却没有丝毫疑虑,利吉姆对于这样的自己有点惊讶。
等抵达金赞的住所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
虽然没有先派使者前来告知,但是因为噶尔已于中午来访,所以金赞早就准备好来迎接利吉姆。他们进入宅邸中的某间房,并在简单的用膳中开始协商。
「我想您已经听说了」
在细微的灯火旁,金赞说出引言。
「自从五年前的婚礼到现在,象雄王因为怕爱妾不高兴,所以一次也不曾让赛玛噶殿下进入城内,赛玛噶殿下就一直住在城外。」
「怎么会这样」
利吉姆不禁喃喃低语着,金赞也难过地低下头。
这种事情任谁都难以置信,换做利吉姆身为象雄王,他在迎娶邦交国的公主之后,绝不可能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这的确就像松赞干布所说,是一件『相当令人惊讶』的事。
利吉姆当下甚至还怀疑金赞所言是否属实。
可是金赞并非会歪扭事实之人,况且向利吉姆报告捏造之事,并不会让他获得任何利益。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松赞干布安排了什么用意
噶尔叹着气,代替说不出话来的利吉姆发言。
「虽然这样说有点失礼纵然赛玛噶殿下的外貌并非特别出色,然而她其实相当聪慧,不但重情重意,礼仪方面也非常良好。正因如此,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一定令她心如刀割吧。」
金赞相当赞同,甚至还掉下了眼泪。
看到他的样子,利吉姆内心的某部分瞬间一冷。
金赞的报告并无虚言,不过绝对和噶尔串通好了;噶尔也必定是受到松赞干布的命令在诱导自己。
父王想和象雄作战吗?
利吉姆心想,只要吐蕃出兵必定会赢。
尽管有传言显示出象雄王室与重臣的腐败,不过象雄仍旧是个大国,若能攻陷象雄,吐蕃就无后顾之忧了。象雄大部分的人民都和吐蕃人一样豢养犁牛、种田骑马,生活型态几乎无异。再者,据说人民对王室的信任感相当薄弱,所以他们只要讨伐象雄王室、更换几名政
务官员,应该就足以掌握民心。
吐蕃的武将们应该也很乐于出兵才是。
五年前的松州之役。
还有两年前远征尼波罗门。
近年来,他们不断持续征战,这些战役带有浓厚政治意义,但是家臣们却无法获得实质利益。入侵松州不用说,尼波罗门一战也是为了帮助他人夺回遭篡的王位,目的皆不在于获得领土或财富,而是为了确保与尼波罗门的邦交,还有确立穿越天竺的安全路径。
不过,倘若战胜象雄,确实可以扩大领土。
是看准了这点吗?
利吉姆脑海中浮现出松赞干布的脸庞。
不对,难道父王考虑的是之后与吐谷浑的战争吗?
在打赢后没有丰富奖赏的战事之间,穿插有实际利益的战事,这对处于过渡期的吐蕃而言,或许是必要的作法。
利吉姆也希望能让赛玛噶回到吐蕃,并另外嫁给好人家。无关身分尊卑,他只是希望将赛玛噶托付给能认同她优秀人品,并且会善待她的人。
可是若现在立即出兵,只会突显吐蕃的暴虐而已。如果对方不是有错在先就贸然出兵攻
打,赛玛噶之后可能会被认定是松赞干布为了出兵象雄,因而事先布下的棋子。
而且利吉姆希望尽可能以和平的手段来处理。
他还是希望能避免为了扩大领土而造成伤亡。
「赛玛噶有说什么吗?」
利吉姆问金赞。
金赞稍梢偏着头思考,表示她并没有特别说什么。
「那么,先派遣使者去找象雄王,询问他冷落赛玛噶的原因,之后再视他的回复行事。」
噶尔与金赞都同意利吉姆的看法。
「可是要任命谁为使者呢?还有,要命使者问象雄王哪些问题呢?如果不是拥有相当身分且习于处理外交问题之人,恐怕会让事态恶化。」
「说的也是。」
利吉姆不禁叹息,既然是要向蔑视吐蕃的异国君主提出异议,当然有必要细心挑选适任者,如果因为使者发言不当,导致赛玛噶的立场更加难堪就不好了。
当下利吉姆想到了两个人。
一位是象雄王的妹妹妃勒托曼。
原本在这种情况之下能请她帮忙是最好,然而根本无法期待她能采取什么政治行动。
另外一位则是身为象雄人的前宰相琼保邦色苏孜。
可是年迈的他已经回到自己的领地,虽然常有退任的大臣暂时回来充当谘询者之例,然而苏孜的领地藏地与其他臣子的领地相较之下,离雅隆有一段距离,命令一把年纪的他前来雅隆城似乎不太恰当。
加上尼波罗门战役时,苏孜似乎因为赛德雷克的惩处问题,与雅隆的事务辅佐官俄梅勒赞之间有嫌隙。
考虑到今后的发展,他认为有必要给予现任政务官更优渥的待遇,并重整体制才行。
翠兰睁开眼睛后顿时弹起身。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
么时候睡着的。
室内一片昏暗,仅有微微摇曳的灯火提醒她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翠兰连忙跑去起居问,塔瓦正在那里等候。
「您醒来了啊?需要用膳吗?」
翠兰梳着凌乱的头发,并且回问塔瓦。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进来时您已经睡着了。」
「拉塞尔在哪里?」
「松赞干布王表示要和他一起共进晚膳,所以将他带走了。朱璎小姐也和他们一起,大王表示,明天晚上众臣会在城内大厅与您问安,所以请翠兰殿下现在先好好休息。」
「这样啊」
翠兰大叹一口气。
尽管一直存在于心中的烦恼已然解除,让她一时尝到犹如飞上云霄的轻松,然而现在,她的脑袋和身体却被疲倦似的苦痛纠缠。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东西结束,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正要开始。
在夜晚时分不明就里地被独留下来,让她感到些许困惑。
不过,翠兰试着将这种感伤的心情抛在脑后。
「晚膳等会儿再吃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马厩在哪里吗?我想去看看马的情形。」
「那么请让我陪您一起去吧。」
塔瓦拿起灯火迈出步伐。
翠兰在她的带领下走向马厩。
雅隆城虽然不大,然而建筑物比擦宿城还多,实际走起来会觉得雅隆城的内部结构十分
复杂。转过好几个走廊、先上楼梯又下楼梯,然后穿过建筑物问的连结走廊,最后翠兰来到位于城边的马厩。
一抵达马厩,塔瓦便请附近的马夫前去传话。
年老的马夫立刻去请马夫长过来。
右腿装着义肢、年龄约值壮年的马夫长,带领翠兰来到马匹所在之处。
马匹全身上下的毛都刷得光亮,它们在吃过上等的草叶饲料后,目前正沉浸在夜晚的小憩之乐。
「公主殿下,这匹马是您从擦宿带来的对不对?让它休息几天比较好喔。倘若您需要代用的马,我们随时都可以为您准备最上等的马匹。」
「看来可以任我挑选呢。」
翠兰环视挤满马匹的马厩并这么说道,马夫长爽朗地放声而笑。
「倘若这里有您中意的马也别说出去喔,如果公主殿下表示想要的话,我想无论是谁都会乖乖将马匹交给您,但是他们若在私底下谣传是被您夺走的,会导致您的声誉受损。不过,若是您偷偷告诉我们,我们也有不引起骚动就能让您得到马匹的方法。」
「什么方法?」
「就是趁半夜将相似的马牵来替换。」
马夫长的计划让翠兰不禁失笑。
「那可行不通,吐蕃的人们都很懂马,反倒是马夫长如果牵来相似的马给我,我才会被骗倒呢。」
「可是,这匹马是公主殿下自松赞干布王的赠礼中亲自挑选出来的,对不对?这样的话,不太可能瞒过公主殿下吧。」
接着,马夫长又带翠兰前往其他马匹所在之处。
好几匹备用马匹都是令人惊艳的良驹,而且穿戴的马具都十分精细,在马夫长的说明下,让翠兰乐不思蜀地度过了夜晚时光。
就在此时,一群旅行者装束的人们闹哄哄地走人马厩。
这五名男子看起来好像才刚抵达雅隆城。
这种时候还有人进城,翠兰觉得有点奇怪,于是马夫长赶紧向她说明:
「那位是卡库连大人的儿子。」
「嗯,他的名字是赛德雷克吗?」
「是的,您知道啊。他一定是代替苏孜大人来参加庆祝宴会的,大部分的人都选在白天的时候进城,但是赛德雷克大人不太在意时间。」
翠兰沉吟着并细看这群男子。
五名男子都穿着类似的服装,并且各自大声地向马夫发出指示。
翠兰一开始并不晓得哪位才是卡库连的儿子,但是梢加观察他们的互动后,就逐渐了解他们的身分高低。
那位个子最高、年约二十来岁的青年,应该就是赛德雷克了。
卡库连的态度相当谦逊,让人想象不到他是前宰相的儿子:然而卡库连之子却正好与他相反,看起来像是会蛮横对待他人的人。
「赛德雷克大人也是利吉姆殿下的好朋友,利吉姆殿下搬到擦宿之前,他们两人时常一起出去狩猎或骑马兜风。」
翠兰再一次将视线停留在青年身上。
而那群人仿佛在呼应她的视线般,吩咐完马夫后走向翠兰。
「他们大概是想从后门出去吧。」
马夫长用手指指马具收纳处后方的小门。
翠兰为了避免挡住路而退到通路侧边,但是横向并排前进的男子们若不相让,也无法顺利通过狭窄小路。
翠兰原本以为他们会改成直线前进。
可是走在前面的三个人却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并且用不高兴的声音说:
「不会让路啊,真没礼貌!!」
此言一出,可让马夫长脸色大变。
这时原本在远方看守的两名卫兵立刻冲过来。
然而翠兰不愿看到一群人在这里针锋相对,于是挥手制止赶过来的卫兵。
「很抱歉,这里的通道狭窄,希望你们也可以让一让。」
「什么!?一介马夫居然说出这种失礼的话」
「等一下,这家伙不是马夫吧。」
男子们并没有就此走掉,而是借着马厩里的灯火打量翠兰。
「是女人吗?」
「是侍女吧?」
「不对,她穿着男人的衣服耶。」
男子们你二曰我一语地发表着意见,并团团围住翠兰。
以不在乎的态度望着自己同伴的青年赛德雷克,终于走向前。
与他面对面之后,翠兰才发现他约比利吉姆高出一个手掌的高度。
年纪大概比利吉姆梢长两、三岁。虽然胸膛结实,可是严重下垂的肩膀让他的手臂显得很长:头发削得短短的,瘦长脸上的嘴角和眼角都带着深长的皱纹,模样看起来就像是立在
荒野上的枯木。
赛德雷克忽然将手伸向翠兰。
翠兰往后退,欲躲避他朝自己伸出的手。
没想到,他手伸得比自己预测的还近。
赛德雷克用力抓住她的下巴,接着毫不留情地抬起她的脸。翠兰感觉到被他揪住的地方疼痛不已,不禁皱起眉头。
「赛德雷克大人!!」
马夫长叫喊着,但是赛德雷克不予理会。
「你为何要穿男人的衣服?」
「因为这样骑马比较方便。」
「哼,你也不可能去打猎吧。女人在骑马的时候就该让衣摆飘扬,这样才能让我们赏心悦目啊。」
赛德雷克擒住翠兰的下巴并拉向自己,然后盯着她的脸。
「你长得还蛮漂亮的嘛。我不晓得是谁带你来的,要不要和我过一晚?愿意的话,无论绢丝或宝石我都可以给你。」
「我都不想要,放开!!」
「如果我说不要呢?」
「我可是公主喔!!」
翠兰终于喊了出来。
她不喜欢大声宣扬自己的身分,但是她现在实在太不舒服了,况且再这样闹下去的话,会给马夫长和卫兵添麻烦,也可能导致他们必须对赛德雷克做出失礼之举。
翠兰的发言让其他男子发出惊呼。
赛德雷克的表情也骤变。
然而,他并没有松开抓着翠兰下巴的手。
「你是利吉姆的妻子?哦」
赛德雷克发出低吟声,再次将脸凑近翠兰。
「赛德雷克大人!」此时其他男子高声阻止他,但是赛德雷克似乎没听进去,甚至还露出笑容。
「既然是利吉姆的妻子,就更应该让我会会你。」
语毕,赛德雷克随即将翠兰一把抱起。
面对突如其来的无礼对待,让翠兰完全反应不及。
翠兰就像货物一样被赛德雷克扛在肩上,她立刻出声叫喊。
「放我下来!」
她试图用脚尖踢他的肚子,但是赛德雷克用单手就按住了她的脚。
翠兰还用拳头槌打他的背,可是赛德雷克似乎一点也不痛。
「定吧。」
赛德雷克迈着大步向前走去。
「赛德雷克大人!!」
「请您住手,少主!!」
男子们纷纷开口制止,却仍无法让赛德雷克停下脚步。
翠兰十分害怕,她担心自己真的会就这样被他抓进房里,而马夫长和卫兵也仅能出声制止,同样无法阻挡赛德雷克的举动。
焦急的翠兰四处张望,她注意到赛德雷克腰问佩剑的剑柄离自己双手不远,一鼓作气用力伸出手的话,说不定可以将他的剑夺过来。虽然她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将剑拔出,不过仍有一试的价值。
于是翠兰拼命伸长手,总算抓住了剑柄。
可是赛德雷克从上方用一只手压住她的手。
他只是轻轻一个动作,就让剑连动都不能动。
「公主殿下,你想做什么?」
赛德雷克的口气里带着一丝冷酷。
翠兰瞬间感觉到一股凉意窜上背脊,她无法回答、手也无法离开那把剑,只能全身僵在那里。
然而
「请您住手,赛德雷克大人!!您于利吉姆殿下不在的时候引起这种骚动」
一听到马夫长的话,赛德雷克便将翠兰放到地板上。
原本脚被压住的翠兰膝盖尚未恢复力气,一个踉呛差点跌坐在地上,但是赛德雷克粗鲁地扶住她的手臂。
「失礼了,公主殿下。我本来想要恶整一下利吉姆的,可是他不在就没意思了。希望你别计较我的无礼。」
接着,赛德雷克取下腰间的剑塞到翠兰手上。
「你好像想要是吧,那就交给你保管。」
翠兰还来不及对他自以为是的说法生气,注意力马上就被沉重的剑吸引。
翠兰所使用的剑讲究轻巧,而赛德雷克的剑却重得有如铁块。
但是这把剑并非为了实用而铸造,因为剑柄和剑鞘上都缀有精细的银饰,特别是镶在剑
鞘上的土耳其石,差不多有小颗鸡蛋那么大,色泽也格外鲜艳美丽。在朱红色火光照耀之下,亮丽的蓝色宝石看来仿佛日落时分的湖面。
「真是一把好剑。」
翠兰不自觉地喃喃低语道,让赛德雷克一脸讶异。
「只是交给你保管而已,可没说要给你喔。」
「就算你要给我,对我来说这把剑也太重了。」
「喔?你会使剑吗?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哪。」
赛德雷克伸手揪住翠兰的耳朵。
翠兰顿时涌起一股战栗,连忙摇头甩开他的手。
赛德雷克面对翠兰明显嫌恶的态度,故意接近她的耳边低语:
「如果你愿意陪我一晚的话,剑也可以送你喔,如何?」
「我不是说我不要吗?」
翠兰推开赛德雷克的肩膀,但是赛德雷克抓住她的手,还将自己的唇贴上。
「动粗不好喔,公主殿下。」
赛德雷克用眼神告辞之后便转身离开。
他接二连三的无礼行为,让翠兰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只得无力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翠兰拿着赛德雷克硬塞给她的剑,朝着城门的卫兵室走去。
仅有一部分的卫兵被允许在城内佩剑,进出王城的人无论位阶再高,都必须将剑交给城门的卫兵室保管才得以进入。
然而,却不知为何没有让赛德雷克交出自己的剑。
恐怕是他没有主动交出剑吧。况且,他不但是前宰相的孙子,又是卡库连的儿子,卫兵室的卫兵八成迫于他的威势而不敢要求他交出剑。
真是个伤脑筋的家伙。
翠兰带着些许不满的心情,以慌乱的步伐向前走着。
不管基于什么理由,如果可以轻易带剑进王城就糟了。万一发生什么状况,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拉塞尔或利吉姆。
最后居然还得帮赛德雷克跑腿交出剑,这点也令翠兰相当愤怒。
「赛德雷克大人一直都是这样吗?」
翠兰问一旁护卫的士兵。
他们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最后努力挤出沙哑的声音。
「他是个相当勇敢开朗的人。」
「听说他身手很好他比利吉姆还厉害吗?」
「利吉姆殿下从未赢过赛德雷克大人啊,不是这么说的,那些都足模拟作战,如果真正在战争当中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啊」翠兰喃喃着。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让士兵因而不敢再讲下去,两名士兵部不再开口,周围也似乎又更黑暗了。
照亮四周的光源仅来自照明用的火把,以及连结走廊柱子的挂灯而已。
火把劈啪作响的燃烧声与飞鸟越过头上的鸣叫声,在黑夜中寂寥地回响着。
这时,翠兰听见有人自后方呼唤他们。
她回头一看,有名年轻的马夫正从昏暗的另一头跑过来。
他一追上翠兰,立刻跪下来交出一只手环,这只手环上镶了好几颗精巧的土耳其石,是件上等的好物。
「很抱歉,公主殿下,请问这是否为您遗落的物品?」
「不是,这不是我的东西,会不会是赛德雷克大人的呢?」
翠兰提出她的猜测。银搭配土耳其石在吐蕃很受欢迎,现在她手上那把赛德雷克的佩剑,款式与那只手环亦相当类似。
「你要不要去问问赛德雷克大人?」
翠兰的提议让马夫面露难色。
「可是奴才无法进入贵宾所在的建筑物。」
「请侍女或卫兵代为保管就好了吧。」
「那是否能烦请您在现场作证呢?因为前几天也有人将物品忘在马厩里,尽管马上就找到失主是谁,却没想到后来重要的失物居然不见了。如果把手环交给冒失的人保管还弄丢的话,奴才会被问罪的。」
「说的也是。」
如果因为高级品遗失,而让无辜者受冤枉就不好了。
「没办法,那就由我来保管吧。」
尽管心里不情愿,翠兰还是从马夫手上接过手环。
马夫脸上浮现出安心的表情,并在深深一鞠躬之后返回马厩。
目送马夫离开的翠兰,先将剑交到城门的卫兵室,然后前往赛德雷克的房问;幸好曾与他同行的士兵知道赛德雷克往常都住在哪间房。
来到赛德雷克房间所在的建筑物之后,前院的树林里传来男女对话的声音。
于是,翠兰与士兵反射性地停下脚步、竖耳倾听。
其中一个声音似乎是赛德雷克。
翠兰心想正好,没想到此时却传来女子急切的声音,让翠兰将话吞了回去。
「都是你不好!」女子压低音量,以尖锐的语气叫喊。
赛德雷克则试图安抚她,要她冷静一点。
翠兰与卫兵面面相觑,最后大大叹了口气。
「明天再来吧。」
「遵照您的意思。」
士兵迅速地同意翠兰的决定。
就像那位马夫不愿意保管手环一样,这名士兵也不想因为触及贵客的异性关系而招致对方怨恨。
由士兵护送回房的路上,翠兰一直想着好像在哪里听过那名女性的声音。
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之后,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是来自妃勒托曼身边的侍女夏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