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隐约出现曙光。
利吉姆压抑着脚步声,以滑行般的步伐穿过王城的走廊。
已经可以听见一楼的侍女房和厨房,传来阵阵早晨忙碌的工作声响,但是高位者所居住的上方楼层依然沉浸在梦乡。
利吉姆来到翠兰房前,卫兵向他行礼。
利吉姆随即问他:
「朱璎也在里面吗?」
「不,朱璎小姐并不在里头。」
与他们一同自擦宿前来的卫兵面无表情地回答。
利吉姆于是大步跨进房内,穿过起居间。
翠兰独自在寝室内沉睡着。
不只朱璎,连拉塞尔也不在。
利吉姆靠近床沿,但是翠兰依然没有醒来。
她闭着双眼的睡颜毫无防备,微微张开的唇办吐出安稳的气息,盖住身子的毛毯形成波浪般的形状,披散在床单上的头发散发出艳丽的光泽。
利吉姆微笑地望着妻子无邪的睡脸,并伸手想触碰她的脸颊。
然而他忽然停下动作。
他注意到眼前的床上放着一只手环。
那不是赛德雷克的手环吗?
利吉姆拿起手环,转动着它细细端详。
他听说从今天傍晚开始,大厅要举行欢迎公主的宴会,赛德雷克应该是为此而在昨晚代替苏孜进城吧。
利吉姆暗自期待着苏孜的到来,不过,能在相隔五年之后与赛德雷克再度相会,也令他内心雀跃不已。
可是,这个手环
利吉姆面露苦笑。
赛德雷克从以前开始就是出了名的健忘,无论在公务还是私人的聚会场合,只要他离去之后必定有某些东西遗落在现场,他甚至曾将腰带忘在私人宴席上,应该是吃东西的时候嫌麻烦才拿下来,但是由于忘记腰带实在太过夸张,让他一时之间成为众人嘲弄的对象。
可是,这回他的手环却出现在翠兰的房间而且还是在卧房里。
利吉姆在翠兰身旁坐下。
床铺因此往下沉,不过翠兰依然一动也不动。
利吉姆脱下外衣,钻进翠兰身旁的空位。
翠兰翻身转了个方向,空出自己身旁的位置,改成面朝利吉姆。
于是利吉姆轻轻抱住她。
睡梦中,翠兰将身体偎向利吉姆,并将脸埋进他的肩膀。
利吉姆将她抱近自己,然后亲吻她呼出无邪气息的双唇。他轻轻咬住她丰嫩的下唇,让翠兰发出细微的呻吟。
翠兰拾起放在利吉姆胸前的手,并且像是在确认似地摸索着他的下巴。
「嗯,利吉姆?」
伴随着吐息般的呢喃,翠兰睁开眼睛。
她的双眼慢慢地聚焦,眼里映照出利吉姆后,又眨了好几次眼睛。
「已经早上了吗?」
「天才刚亮而已。」
「欢迎回来。」
翠兰浮出安心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顿时化解了利吉姆内心的微小疙瘩。
「为什么赛德雷克的手环会在这里?」
利吉姆用手指绕着翠兰的头发问道。
翠兰有点错愕,但是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声说:
「那果然是赛德雷克大人的手环,昨晚他忘在马厩里了。」
「你和赛德雷克见过面了?」
「嗯,我昨天去看马时遇到他。对了!」
翠兰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语气忽然急促了起来。
「得赶快再次提醒看守城门的卫兵才行,请他们不可以让客人携带武器进城,昨天晚上赛德雷克大人就把剑带进马厩了,就算他是卡库连大人的儿子也不能例外吧?」
「的确是不能例外,不过赛德雷克什么都能忘,出去狩猎时也曾掉过小刀。那上面还镶有大颗的蛋白石,捡到的人应该会相当高兴吧。」
「好可惜啊。」
利吉姆听见翠兰的自言自语不禁失笑。
赛德雷克的领地正确来说是苏孜的领地藏地,堪称是吐蕃里面积最大的一块丰饶
土地,不但麦作收成好、矿物资源丰富,再加上位于吐蕃西侧与象雄、尼波罗门国境相连,对通商往来也很有利。
赛德雷克的祖父苏孜很有品味,是个喜爱高级品的人,就算得付出高额金钱也坚持要用好货。或许是受到祖父的影响,他从以前开始就偏好高级品,不过他与一样物品可以用很久的苏孜不同,赛德雷克乐于奢侈地花用金钱。
「赛德雷克大人是利吉姆的朋友,对吗?」
「没错,拙掉那几位共生的话,最要好的应该就是他吧。」
「可是他有点无礼呢,似乎想利用我来捉弄你。」
「是啊。」利吉姆笑着回答。
赛德雷克从以前就很喜欢捉弄利吉姆,他会故意和利吉姆吵架,或是做些无聊的恶作剧,搞得利吉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有时他做得太过分,还会让苏孜大发脾气,虽然苏孜原本就相当严格又易怒,不过没有人比赛德雷克更会激怒他:然而在另一方面,也没有人比赛德雷克更会讨苏孜欢心。
「等庆祝宴会结束之后,我再重新帮你们介绍。不过假使他邀你和他比剑的话,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喔,因为那家伙根本不懂得手下留情。」
「嗯。」
「对了,拉塞尔呢?」
「他好像睡在茹央妃殿下的房间。朱璎也在一起,或许不用担心吧。」
「『或许』?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翠兰想装傻带过,不过利吉姆已经感觉到,独自一人在陌生雅隆城里过夜的翠兰,内心有多寂寞胆怯了。
「昨晚我去见一个名叫金赞的人。因为太阳就快下山了,所以离开得很匆促,抱歉没能和你说清楚。我的妹妹在五年前嫁给象雄王。」
「妃勒托曼殿下的父亲?」
「不,是哥哥。金赞在新年时曾代替父王前去拜访但是我妹妹和象雄王似乎相处得不太好。」
「所以你是去问他详细情形吧?」
「是啊,等一下要和噶尔他们商量这件事。」
「好辛苦。」
翠兰起身俯视着利吉姆。
我看起来有这么疲惫吗?正当利吉姆这么想时,翠兰随即有些犹豫地弯下身子亲吻利吉
姆的唇。
利吉姆有点讶异,同样回视着翠兰。
尽管现在一片昏暗,依然能看出翠兰满脸通红。从她害羞的眼神可以知道,她正担心自己的行为是否会让利吉姆不高兴。
利吉姆抓住翠兰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
原本坐在床上的翠兰就这么倒进利吉姆怀中,利吉姆转身与她交换位置,嘴唇随即覆上她的唇办。
他轻柔地拨着翠兰凌乱的头发,并且加深这个亲吻,另一只手开始解开她的睡衣衣带:翠兰也用手环抱着他,指尖无力地揪着他的上衣。
利吉姆在她的耳边轻唤,翠兰则以微热的吐息声回应他。
利吉姆再度深深吻住翠兰,双唇接着滑至肌肤带有无数细小伤痕、他最心爱也最想念的翠兰身上。
用过早膳之后,朱璎与拉塞尔一同在马厩里度过悠闲时光。
她稍早曾拜访翠兰的房间,但是为了帮翠兰准备出席宴会而忙乱的侍女们,却浑身怒气
腾腾。朱璎仅和翠兰打过招呼后,便由卫兵送她前往马厩。
虽然她无法和拉塞尔一起奔跑玩耍,然而光是在一旁看着,似乎也能让拉塞尔放心:而且拉塞尔也一直关心着朱璎,还不时和她说话。
乌摩装成护卫的样子待在朱璎身旁,其实是在打盹儿。
耶布立姆则一头冲进稻草堆里,拼命想把稻草屑堆在拉塞尔头上。
「讨厌!!不行啦,耶布立姆,我会被母亲大人骂啦!」
拉塞尔高声喊着,然后笨拙地拍掉沾在衣服上的稻草屑。
他的斥责让耶布立姆瞬间垂下耳朵,但是没过多久,它就将被骂的事情抛在脑后。
结果耶布立姆又再度让拉塞尔全身沾满稻草,使得拉塞尔气得追着它到处跑。沉溺在玩乐中的拉塞尔,似乎已经完全不顾周遭的状况了。
「拉塞尔殿下!!危险哪!」
朱璎高声提醒。
因为宴会的关系,马厩里拴着众多出席者的马,因而让马厩呈现拥挤的状态,如果没站好跌进马房的话,有可能会被马踩到:若没注意到而站在马的后方,也有被踢中的危险。马虽然是种视野宽广的动物,不过唯一看不到的就是自己的正后方。
「谁快去拉住拉塞尔殿下!!」
一名卫兵听从朱璎的指示,前去追拉塞尔。
但是卫兵的手还没抓到拉塞尔,出现在前方的松赞干布就比他早一步让拉塞尔停下来。拉塞尔差一点撞上松赞干布的腿,因此急忙转向,结果却当场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乌摩立刻跑去他身边,咬住他的领子拉他站起来。
另一方面,耶布立姆则是偷偷摸摸躲到朱璎背后,一副它什么也没做似地坐在地上。
「你这样太卑鄙罗,耶布立姆。」
朱璎冷冷地念了耶布立姆一句,然后转回视线。
松赞干布抱着拉塞尔走过来,然后单膝跪在朱璎坐的地铺旁笑着说:
「你行动不便还要照顾孩子,很辛苦吧。」
「我什么也没做」
朱璎低下头致歉。
虽然她昨天已经在晚膳时与松赞干布见过面,不过仅止于自我介绍,并没有提及任何私人话题。
「昨天没机会问你,听说你会占卜啊?」
「诚如您所言。」
朱璎点点头后,松赞干布抱着拉塞尔在她身旁坐下。
「是用什么方式占卜?」
「我是用排列水芯片的方式来占卜。」
「这样就可以算出真相吗?」
「是的,只要这件事并非占卜者内心想隐瞒或渴望的事情,就可以占卜出来。」
「什么意思?」
「人心就像深渊一样,有的人表面上拒绝,但是与其表面思考无关的部分却渴望得到真相,这和表面的话语譬如有人说『我不想讲』而加以拒绝,或者闭口不语的行为无关;相反的,也有人以大方的态度面对,可是心底却有无法告人的秘密。」
「听起来真是复杂。」
松赞干布发出犹如猫头鹰叫声般的笑声。
「占卜的结果,会以只有你看得懂的形式出现吗?」
「不,占卜结果就和文字一样,只要是看得懂显示出答案『型态』的人,都可以了解。不过,像是『鸟』这种『型态』,只有靠占卜者的力量才能够看出它是乌鸦或鹭、成鸟或幼鸟,或是有没有精神等等。」
「原来如此。桑布扎的眼光很正确,你相当聪明呢。」
松赞干布直率地评论。
「不敢当。」
朱璎迅速回复松赞干布的夸奖。
看来桑布扎也将自己会占卜这件事全都告知松赞干布了。尽管朱璎对他报告的内容有点在意,不过,一想到这是桑布扎的职责就不怪他了。
大王思考着,然后望向朱璎。
「如果我拜托你的话,你愿意帮我占卜吗?」
「您的要求我必定接受,但是也有可能无法得到结果。」
「什么情况下无法得到结果?」
「会有这种状况并非『情形』,而是『人』。占卜者向来必须摒除私心进行占卜,不过,若是为翠兰殿下或利吉姆殿下这几位和我很亲近的人占卜,有可能只会出现我所希望的结果。尽管存有私心就代表占卜者本身不够成熟,但是希望能趋吉避凶也可以视为是占卜者的一些诚意。」
「诚意吗?如果出现委托人不期望得到的结果,你会怎么做?」
「我会选择以最不让对方受到打击的说法来表达。」
「如果你发现这个结果会危及自己性命呢?」
朱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直望着松赞干布。
他打算丢给自己什么难题吗?
然而她没有迷惑的必要。
「只要是我接下的委托,我必定会毫无隐瞒地传达结果。」
「这样吗?」松赞干布边说边露出老好人般的笑容。
「是的。」朱璎也稳重而坚定地点头。
等翠兰用膳完毕,送利吉姆离开之后,侍女们似乎等得不耐烦似地蜂涌进她的房间。
她们暂时无视身为主角的翠兰,热切地为翠兰参加宴会一事准备物品。她们将衣服和饰品从角落到中央一字排开,然后针对要为翠兰绑什么发型展开激烈的争辩。
不过,当派去妃勒托曼房间的使者回来之后,气氛立刻转为不安。
原因就出自于塔瓦。
塔瓦表示,得确认松赞干布的王妃们要在宴会上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如同她所说的,假使和别人穿一样颜色的衣服将有失礼仪,尽管身为主客,但是规矩上要由外来的翠兰礼让。
前去茹央妃房间确认的使者,马上就前来回报茹央妃穿桃红色的服装。
可是前去妃勒托曼房间的使者,回报的却是没有人在。
不过并非妃勒托曼不在房内,而是没有可以帮忙使者前去询问妃勒托曼的中间人。
大家都知道妃勒托曼有一名叫做夏拉的侍女,正因如此,使者无法略过这名传话者,直接前去询问妃勒托曼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身为传话者的侍女不在现场,可说是不太寻常的状况。
就连凡事喜欢自己来的翠兰,也都是由侍女向她通报来访者。
尽管如此,妃勒托曼房里却连负责收拾杂物的侍女都没有。
随着时间流逝,直到第四次派使者前去之后,就连平日负责安抚其他侍女情绪的塔瓦也不禁生气了。
「这种时候,妃勒托曼夫人的侍女究竟在做什么!?」
塔瓦似乎把对方的行为解读为不在乎翠兰的结婚贺宴。
翠兰无法忽视这位能干侍女的怒火,于是便站起身。
「我去问妃勒托曼殿下好了。」
在没有传话人的情形下由翠兰出马,就算有失礼仪也不至于不敬。
「我陪您去!!」
塔瓦连忙说着。
彷佛在响应她的话似地,有三名侍女也自告奋勇要跟着翠兰过去。
翠兰并不希望有四名侍女跟在身后,但是她们全都义愤填膺、无法阻止。
妃勒托曼的寝宫位于王城最深处,一栋被岩石与绿意包围的优雅建筑。站在门口的卫兵一看到翠兰她们,立刻露出抱歉的表情,没多问话便让她们通过。
建筑物内毫无生气。
不但见不到应该在走廊上穿梭的侍女,就连半点声音也没有。
如此寂寥的状况,让陪着翠兰前来的侍女也不禁消气,翠兰仅从茹央妃那里听过一些描述,然而真实的景况却荒凉地令人觉得危险。
「再怎么说,这里的人也太少了,茹央妃殿下曾经说过要追加侍女的」
「嗯,我已经下过指示了。」
翠兰原本在和塔瓦说话,不过回答她的却是茹央妃。
不一会儿,茹央妃便在四名侍女的陪同下从走廊转角现身。
她的手撑着脸颊叹气,并且张望四周。
「我已经吩咐过侍女长要追加侍女,结果还是如此稀少。」
「夏拉到哪里去了呢?」
翠兰一问,茹央妃便皱起眉头。
因为翠兰的提问让她明白到夏拉不在这里。
茹央妃烦恼地直呼怎么会有这种事,然后命令身后的侍女。
「请你们去照顾妃勒托曼殿下,不能再等侍女长安排,现在得赶快帮妃勒托曼殿下换装梳洗才行。」
茹央妃说完拍了一下手。
「对了,翠兰殿下要不要也在这里打扮呢?虽然这样说有点厚脸皮,但是我的侍女全都上了年纪,如果能请你们帮忙的话就太好了。」
「请务必让我们帮忙。」
塔瓦对翠兰说:
「翠兰殿下的房间位在让贵宾使用的建筑里,虽然是一间宽敞的好房间,但是要洗头的话不大方便。如果在这里的话,就可以使用厨房边的房间,放松心情地来洗头发喔。」
「您觉得如何呢?翠兰殿下。」
「好啊,只要妃勒托曼殿下同意的话,我都可以。」
「那我们去问她吧。」
于是茹央妃邀翠兰一起前往妃勒托曼的房间。
妃勒托曼马上就听从了茹央妃的指示。
但是她似乎不清楚夏拉的行踪,只是一味地摇着头。
侍女们遵照塔瓦指示,安静地搬来桶子等用具,还叫来几名下人,请她们帮忙在厨房里多烧几桶热水。
也多亏这样,让翠兰不只可以洗头,还可以在中午享受泡澡的乐趣。
妃勒托曼不排斥沐浴,而因为泡在热水里使得色泽红润的双唇也展露出笑容。虽然考虑到妃勒托曼的个性,众人皆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太吵闹的声音,却反而让忙碌于工作中的侍女们,彼此处于和睦的气氛中。
可是,当翠兰与妃勒托曼在擦干头发时,夏拉从外面回来了,她看起来愤怒不已,不仅高声怒骂塔瓦,还嘲笑她是个不懂侍女礼仪的乡下人。
相较之下,塔瓦则相当冷静。
她表示大家都是依照茹央妃的指示在做事。
「茹央妃夫人只不过是臣下的女儿罢了!」
夏拉说出非常无礼的反驳。
「妃勒托曼夫人可是象雄公主,而且还是松赞干布王的正妃喔!!完全没与我这个第一侍女商量就自作主张进到宫里,简直和小偷没两样!」
「翠兰殿下也知情唷。」
塔瓦淡然地反击。
「你应该也知道,翠兰殿下是大唐公主,而且是未来会继承王位的利吉姆殿下的正妃,所以她毫无疑问是吐蕃里地位最崇高的女性。要说能对翠兰殿下提出意见的女性,除了利吉姆殿下已故的母亲赤姜夫人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你说什么!?」
夏拉怒吼着,但是塔瓦说的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让她说不出话来。
所以她只好粗鲁地将妃勒托曼身边的侍女全
部推出房间。
原本这群侍女们并不打算靠蛮力争夺服侍谁的权利。
然而夏拉的态度似乎惹毛她们了,侍女们就像是要报复夏拉般将翠兰团团围住,并开始专心为她打扮。
随着她们激动的情绪高涨,侍女们工作起来也更有干劲。
不仅如此,她们还大声说着恭贺词,大概是为了让夏拉明白翠兰才是主角。
「恭喜您,翠兰殿下。」
「您嫁来吐蕃即将满两年了呢。」
「如果燕莎大人也在这里,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翠兰心想的确是。
如果燕莎在这里的话,想必会轻松许多。
这位能干的擦宿侍女长无论多激动,为翠兰束腰带时的力道也不会有所改变:而且毫无疑问地,只要她一句话就可以把侍女们高涨的情绪压下来。
准备就绪后,原本回到自己房里的茹央妃再度来访。
她的小圆脸堆起笑容,伸手揽住翠兰的肩膀。
「唉呀,真是漂亮,利吉姆殿下一定会更加神魂颠倒。」
翠兰也回抱她,并感谢茹央妃的赞美。
不过,真正应该获得众人称赞的,应该是以松赞干布王正妃身分盛装打扮的妃勒托曼才对。
她纤细的体型穿上蓝色的衣裳,小麦色的秀发整齐地盘起,还以雕工精细的发簪插在头上作为装饰。
在她白皙滑嫩的胸前,有一颗拳头大小的蛋白石散发出光泽,蛋白石那宛如火焰的耀眼光亮,与妃勒托曼的双瞳形成鲜明的对比。
脸庞比例完美,五官在化妆的修饰之下更显得深邃诱人;朱红困脂涂在微张的双唇上,
让她平日看来总是纯真无邪的表情,此时散发出一股截然不同的艳丽。
翠兰欣赏着『月神』的美丽,甚至几乎忘了呼吸。
然而当她回过神来,赫然发现擦宿的侍女全都皱起眉头。
她原本担心是不是妃勒托曼有哪里没有打扮好,不过看来不是这个原因,难道是自己?翠兰连忙看了看自己的模样,但是自己的装扮也没有任何问题。
茹央妃看着翠兰的反应,不禁面露苦笑。
这一瞬间,翠兰明白侍女们不高兴的原因了。因为她们拿翠兰与妃勒托曼相比较,于是对妃勒托曼的美貌心生嫉妒,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缘故。
不过输给妃勒托曼,翠兰一点也不觉得不甘心,就算真的嫉妒好了,也无法找到任何能与妃勒托曼之美抗衡的方法。
所有准备工作告一段落之后,翠兰等人向王城大厅前进。
在离大厅有段距离的走廊上,可以听到如波浪般袭来的喧闹声,看来众臣都已经聚集在大厅里了。站在门口待命的男子一看到翠兰等人立刻举起右手。
顿时,热闹的乐声响起,喧闹声也戛然而止。
「来,两位把手牵起来。」
茹央妃将翠兰的手放在妃勒托曼的手上。
妃勒托曼的手在下方,由翠兰负责引领她。
但是妃勒托曼的手立刻就垂下,让两人的手浮在半空之中。翠兰唤起她的注意力,然后重新握好她的手并跨进宴席会场。
宽敞的室内点着大量的灯火,石造地板上铺满地毯,众多与会者并坐在地毯上。
与在吐谷浑举行的婚礼相同,宾客之中有人戴着帽子,有人随兴扎起头发,也有配戴宝石和发簪的人。
众人随着翠兰她们的进场,纷纷低下头去。
这让翠兰联想到被风吹拂的花草。
不过,翠兰她们的脚步和风相较之下缓慢许多。尽管门口有条路直通到坐在最里头的利吉姆等人的位置,然而妃勒托曼的步伐却奇慢无比。
翠兰原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但是翠兰随后却发现她的眼神里带着怯懦之色。
走到大厅中间之后,妃勒托曼终于停下脚步。
她的脸色发青、额头上也冒出汗珠,下一秒随即倒向一旁。
翠兰连忙想扶住她,结果却跟着一块儿跌坐在地上。
这副情景引起四周一阵骚动。
此时松赞干布站了起来,踏着豪迈的脚步走向她们。
他从翠兰手中抱过妃勒托曼,面色惨白且颤抖不已的妃勒托曼紧搂住他的脖子。
松赞干布就这样抱着她,迅速回到上座。
翠兰被独自留在一群家臣中,她呆坐在地上,完全压抑不住自己激烈的心跳。
原本只要跟在松赞干布身后过去就好,但是他刚才完全无视自己的举动,让翠兰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妃勒托曼在座位上恢复平静,骚动依然没有平息。
翠兰视线低垂,几乎要掉下眼泪。
好在此时立刻有只手伸向她,翠兰抬头一看,站在她面前的身影,是不知道何时走过来的利吉姆。
翠兰拉着他的手站起身。
翠兰原本打算就这样走向座席,没想到利吉姆忽然将她抱起。
利吉姆让她坐在自己肩上,这让翠兰慌了手脚。
可是利吉姆的步伐却相当沉稳,他轻松地撑着翠兰。
「翠兰,你对他们微笑并挥手看看。」
利吉姆低声吩咐她,翠兰于是照做。
她一抬起右手挥动并向他们微笑时,巨大的欢声立刻响彻会场。
好可怕翠兰这么想着。
不过利吉姆抱着翠兰的双臂,并没有受到丝毫撼动。
翠兰的左手抓着他的衣襟,试图抑制从体内涌上来的震动。
翠兰与利吉姆来到大厅最内侧,在松赞干布的引领之下就座。
两位王妃分别坐在利吉姆的左边与松赞干布的右边,不过茹央妃没有坐在大王身旁,而是坐在别的地毯上,位置与噶尔等重臣排在一起。
待全员就座之后,音乐声停止,大厅里一片寂静。
松赞干布站起来,用足以传到大厅每个角落的宏亮声音祈求吐蕃的繁荣,并对众臣的忠诚表示感谢。
大王的话语中还夹杂了许多术语。
每当有人被大王说到名字时,座席间就会发出一阵欢欣的喧闹声。
这股喧闹从上至下蔓延开来。
短暂的演说告一段落之后,松赞干布将手伸向翠兰。
翠兰站起身牵住松赞干布的手,大王随即高举并向众人介绍她是『大唐帝国的公主,
吐蕃国的王妃』。
介绍完翠兰之后,利吉姆也进行简短的致词。
接下来的流程就和一般的筵席大同小异。
餐点与酒送进大厅,众人开始畅谈起来。虽然可以自由起身,却没有人站起来走动。被随从呼唤名字的人,依序前去和翠兰等人请安。
大臣们向前走出来之后,坐在斜前方的文宫会重新宣告其姓名与领地,大臣们接着会再次停下脚步,跪下来等待大王的许可。
他们来到翠兰等人面前时会献上贺词。
等到恭贺结束之后,再换到利吉姆那边,接着由翠兰说点话回应他们。
这样既繁复又单调的流程无止尽似地重复着。
第一次看到这些人,还得记住他们的名字,让翠兰逐渐产生混乱。
因为不断在重复相同的行为,让她的精神越来越无法集中,而且一旦没有听清楚对方问候的话语,就会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翠兰揉着脸颊,努力让自己保持注意力。
就在此时。
「琼保赛德雷克,汪杜大人。」
随着文官的叫唤,赛德雷克走向前。
身材高大又壮硕的他,以桀骛不驯的威武走近。
他并没有在途中停下脚步,而是笔直来到翠兰与利吉姆面前。
「赛德雷克。」
利吉姆口气熟稔地唤他。
然而赛德雷克却毫无笑容,面无表情地望着利吉姆。
「恭喜您结婚。」
「嗯」利吉姆回应的口气也有点异样。
噶尔以责备的眼光看着利吉姆;而坐在噶尔对面的卡库连,则因为自己儿子的失礼而显得相当焦虑。
赛德雷克光是前来打招呼,就已经让大王的座席周围产生一股不安的气氛。
「怎么了,赛德雷克?」
至今一直作壁上观的松赞干布开口了。
「难得看你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结果赛德雷克立刻用演戏般的口吻回答:
「虽然我想恭贺利吉姆殿下结婚之喜,但在下有两件事想拜托松赞干布王,不过有点烦
恼该如何说出口。」
「那么之后再听你讲吧。」
松赞干布轻易地将这个话题带开,让赛德雷克一时为之语塞。
但是他立刻重振旗鼓,眼神盯着松赞干布。
「因为机会难得,在下想趁现在」
「不许无礼!赛德雷克!」
一旁的卡库连终于忍不住对无视松赞干布的话,执意继续表达自己意见的赛德雷克怒吼出声。
但是卡库连一爆发完,立刻又满脸惊慌的表情。
松赞干布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洞。
「你们父子俩别在这里吵
架,赛德雷克的确无礼在先,不过倘若对方不是自己的儿子,卡库连你应该也不会这样怒言相向吧,这对身为武将的赛德雷克实在失礼。」
「非常抱歉。」
卡库连弯身叩拜,这场骚动暂时平息。
原本陷入一片寂静的大厅,又再度出现略有节制的谈笑声。
松赞干布将手肘放在膝盖上,倾身向前问道:
「那么,当作是为我得力助手的失态致歉,我就来听听你的请托吧,赛德雷克。为顽强的年轻人保留面子,也算是咱们吐蕃的习俗哪。」
「戚激不尽。」
赛德雷克没有低头致意,立刻讲述起自己的意见。
「首先从小事开始说起,在下想迎娶妃勒托曼夫人的侍女夏拉为妻,您可否应允?」
听到他的话后,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夏拉身上。
原本在妃勒托曼身后侍奉的夏拉,好像遭责骂似地缩起肩膀,但是不一会儿,她放松的嘴角便显露出喜悦之情。
处在她斜对面的卡库连,则是惊讶地张大嘴巴。
妃勒托曼和卡库连正好相反,她完全没有进入状况,不但完全没看向走近的赛德雷克,即便他表示要与夏拉结婚,也依然坐在原地毫无动静。
「妃勒托曼,你觉得如何?」
「什么?」
直到松赞干布问她,妃勒托曼才终于抬起头来。
松赞干布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她,所以耐心地慢慢问:
「赛德雷克想娶夏拉为妻,你愿意让你的侍女嫁给他吗?赛德雷克现在不住在雅隆,而是
住在藏地,所以若夏拉出嫁的话,你就必须找其他侍女喔。」
「松赞干布王同意的话,我没有异议。」
妃勒托曼小声地说着。
听到她的回答,夏拉原本喜悦的表情定住了。
翠兰忽然有点同情起夏拉。
尽管翠兰知道妃勒托曼的个性就是如此,但是她的回答也未免太冷淡了。自从妃勒托曼嫁到雅隆以来,一直都是由夏拉在服侍她,她却完全没有要慰留夏拉的意思。
话虽如此,夏拉确实也有不对。
她恐怕没有向妃勒托曼表明自己和赛德雷克的关系。
当然,并没有全盘托出的必要,但是若要结婚就另当别论了。正如同松赞干布所说,侍女要结婚这件事,对她所服侍的主人而言可是很大的变动。
然而,她却没有事先和妃勒托曼商量,由此可见夏拉并没有将妃勒托曼放在眼里:倘若是翠兰,在公开场合遇上这种状况应该也会觉得生气吧。
「哦,夏拉要当赛德雷克的新娘吗?」
松赞干布用手掌抚着膝盖并喃喃自语道:
「那可得送个什么东西祝贺才行,有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吗?」
「这个部分要再和祖父商量。」
赛德雷克干脆地回答,然后绷起脸孔继续说:
「松赞干布王愿意听在下的另一个请托吗?」
「是指结婚贺礼吗?呵呵呵~~这你不说的话我就不知道了,说吧。」
松赞干布命令着他。
赛德雷克重新坐好,露出和先前完全不同的紧张表情说:
「第二个请求乃我祖父苏孜的宿愿,他服侍吐蕃五十多年,得到了莫大的恩惠与广大的领地,只可惜松赞干布王从不曾造访祖父的领地藏地。祖父希望能趁他尚在人世之际,迎接松赞干布王赴藏地城参观。」
松赞干布眯起双眼。
「思藏地吗?我的确不曾去过。先前尼波罗门战役之时,也只有狼狈地借道通过藏地前方而已。」
松赞干布的厚唇在半白的胡须下浮现出笑容的弧线。
「好吧,赛德雷克,我去藏地城探望苏孜吧!」
松赞干布当场答应,噶尔等重臣这会儿都挺身向前欲阻止,脸上全都挂着批判之色;然而无论是谁开口,都无法劝阻松赞干布的决定。
赛德雷克郑重地跪拜答谢之后,便退回了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