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马车上下来,夏日的暑气、和让人几欲耳鸣的嘈杂便一下子朝着一行人扑面而来。
在石制路径上阔步的行人间的聊话、淌过城镇的潺潺流水、还有穿过街头巷尾的微暖夏风。
压倒般的活力,让牧牛妹一瞬间错以为自己正身处祭典之中。
“呜、哇啊……”
“没事吧?”
不小心一个趄趔的她,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拉住。
“诶、嗯、嗯嗯。”
牧牛妹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在这一年之间关系变得非常好的友人。
那是今天也穿着精心挑选过的衣服的,冒险者行会的柜台小姐。
一身纯白整洁的夏用衣饰,她简直就像是官人、也就是贵族的小姐一样。
和平常的制服姿态不同。不、应该说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让人这么觉得吧。
“人实在是有点多呢,一下子没注意……”
“王都那边人更多啦,这只不过是小意思哦。”
“就这样我都快要透不过气来了呢……”
我有点受不了呢。在牧牛妹夹杂着笑意的牢骚声中,柜台小姐习惯地从马车上走下。
原来如此。那用手轻轻抚下被风吹起的三股辫、优雅地伫立着的仪态,无疑就是城里人的样子。
──和我完全不一样啊。
如此这般的话,牧牛妹会轻轻地叹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相形之下,她痛切地感受到自己到底还是一个乡下人。
虽然多多少少对平时穿的衣服做了点改变,但也远远不及柜台小姐的变化。
又害羞不敢再穿一次母亲的礼服──结果,就变成了这样的打扮。
牧牛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小步绕到后面的货架,准备把行李卸下来。
然后──……。
“我来。”
从旁边伸出了一只坚硬的皮革护手,用和断然的话语相应的动作不由分说地扶住木箱。
“你稍微休息一下。”
“没事啦。”牧牛妹向着一贯粗鲁、但其实很会照顾人的青梅竹马呼啦呼啦地摆起手来。
“骑马坐车什么的,早就习惯了啦。别看这样我可是很有体力的喔!”
“就算如此,这也是我们的工作。”
呼呣。牧牛妹嘟哝着。是这样呢,自己的工作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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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自己的行李就自己卸下来哦。”
“啊啊。”
不知为何,一看到他默默点头的动作,牧牛妹就再也藏不住浮现在脸上的笑意,然后就这样轻笑着拿下自己的挎包。
他在工作时的样子,第一次看到呢。而且还是剿灭哥布林以外的工作。
虽说这副样子和在牧场帮忙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却有种微妙的新鲜感。
为了不妨碍他而走到车站的一角,在旁边的柜台小姐也在笑嘻嘻地看着他。
六年的交情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笑容、绝不是刻意作出来的。
“柜台小姐也,不常看到他工作的样子吗?”
“因为平常一直都在行会处理业务呢。”
“是吗……也是呢。”
“啊,但硬要说的话……倒是看到过一次……”
当时差点以为心脏都要停了。对着这么诉说着的她,牧牛妹则是“呼嗯”地翘起嘴唇。
在此同时,作业也在慢慢推进。
“哎~呀、哎呀。都已经一年没来了。该说这里是没什么变化呢,还是该说没有大事呢。”
哥布林杀手把木箱从货架上拖下,矿人道士则是轻松地接过来。
与低矮的身高相反,矿人常常都是勇壮过人的。
矿人道士也不例外。他一个接一个地把货物堆起来,却大气都不喘一口。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要是变成四个的话,我也真是要应付不过来了啊。”
“哈哈哈哈哈。热闹点不也是挺好吗。”
而把这些货物搬上准备好的货车,则是蜥蜴僧侣的工作。
就算不考虑种族差别,作为神官战士──又或是作为武僧而锻炼出来的结实筋肉也是货真价实。
比哥布林杀手卸下货物的速度更快,他已经把木箱堆到货车上。
“而且也可不能小看女性细致周到的地方呐。对吧,神官殿。”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不要谦虚哦,虽说捆货物也挺重要。但要是把粘土板给弄碎了就真成了件‘大事’了呐。”
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地搔着脸的女神官,被表扬了一番后,更是害羞地把头垂低下去。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就是把稻草麦秸什么的,一股脑地塞进去而已啦。”
装载的货物,正是前些天在那个书库中回收得来的粘土板。
被救助的修道女们说这是在遗迹中发掘出来的东西,但内容却还没有被解明。
如此一来,便就自然不能随便放置在那毫无防备的边境之街里。
有可能是预言,也有可能是记载着古代的秘法,亦或是被隐匿于云烟之中的历史真相……
来路不明的古文书招致无端的灾祸,在这个世道上,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既然如此,会认为把它寄放在水之都的法之神殿里比较安全,也是自然而然的吧。
“哼哼,好好干活哦,矿人。”
轻轻地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妖精弓手得意地眯起眼睛,拍了下矿人道士的肩膀。
“因为我接下来要去买给姐姐的礼物了呢。”
“去去。真是,要不是有喜事,我非得狠狠拍你的屁股不可。”
“喂……!”
妖精弓手护着自己薄薄的屁股飞快地跳开,愤愤地瞪向矿人道士。
她能像这样吵闹着,正是水之都安全的证明。
虽然去年,并不是如此。
抱着这与怀念、或是恐惧都似是而非的感情,女神官眯细了双眸。
在那个夏天、在这个地方阻止无为人知的小鬼灾祸的景象,还记忆犹新。
与哥布林的战斗,团队险些全灭。
“……”
那时曾落入过生死关头的哥布林杀手,在头盔下慢慢地环视着四周。
“……没有哥布林的气息。”
亲眼看到自己所作出的成果,感觉并不坏。
一年了──没错,已经一年了。
时隔一年再次造访的水之都,仍是没有任何变化地、在一片安宁祥和之中运作下去。
旅人商者来往不息,侍奉着至高神的神官们快步奔走,父母带着孩子悠闲地散步。
自由骑士还有魔法师们,则是大声地宣扬各自的武勋,询问着运送途中是否需要得力的警卫。
马借①和行商人麻利地敲定一桩桩生意,妇人们举止优雅地在街道上走着。
没有哥布林。
对哥布林杀手来说,这就足够了。
既然没有了哥布林,那这里也就应该没有自己的事了。
──那为何,我会在这里。
要如何让他接受这件委托才好呢,这事还真是颇费了点心思。
就算对治退哥布林以外的委托有兴趣,也没有余暇去接。
更不用说,是这样护送货物的委托了。
沿着流经水之都的河川从上游向南行进,能比徒步更早到达森人的森林。
既然如此,接下这委托也能让旅途更加顺利一些。
而且是行会发布的委托的话,在到水之都的途中还可以使用行会的马车。
获得的报酬也能充实旅费。
然后在这种“有可能被哥布林盯上的时候”,好好守着这些粘土板也是理所应当。
对哥布林杀手来说,原来如此,这便足够让他接下这份委托了。
“那么大家,我就去和这边的行会职员打声招呼,报告委托情况了呢。”
这全部,自然都是像算好时机一般、微露笑意的柜台小姐的手笔。
像这样周密的安排,的确是没有比身为公务员的她更适合人选了。
只是跑去委托的场所、探索、打倒怪物然后回街道的话,倒还算是说的过去。
但──……。
“之后要搬运货物、住宿、安排船……还有就是喜礼了呢。新娘喜欢的东西是……”
若是像这样更加麻烦复杂的事情,一般冒险者可就真是要举手投降了。
“森人的事情去问森人才是最好的。对吧,长耳丫头。”
“那是当然”,向着矿人道士,妖精弓手得意地连连点头。
长耳朵也优雅地摇动起来。
“而且啊,我也好久没有回乡里了。必须要给森林里的大家带点东西才行呢。”
“啊,那、那么,我也……”
在一边听着她们对话的牧牛妹,怯生生地将手举到她丰满的胸口。
“嗯,你看,这种地方真的是很难得来一次。当然也想去买点东西……对吧?”
她的话中很少见的没有什么底气,视线也像是定不下心来一般四处飘忽。
妖精弓手有点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交给我吧!”
然后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脯。
“别看我这样,之前可是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带路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哦!”
“那,等住宿和船的手续办好之后,我们也跟你们一起去吧。”
狐疑地盯着妖精弓手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矿人道士捋了捋他为之自豪的白须。
“如果放着这铁砧丫头一个人的话,可不知道她飘飘然起来会做些什么好事呢。”
“什么啊!”
对着吊起眼睛狠瞪着他、呲牙咧嘴的妖精弓手,矿人道士则是一脸得意地反唇相讥。
一如既往的吵闹、争辩。一点不输水之都的熙熙攘攘。
看着来往的人们好奇的视线,蜥蜴僧侣愉快地转了一下眼球。
“呀,只要把贫僧当作是拿行李之类的就行了。别的贫僧也帮不上什么忙,力气倒是有的是。”
“不好意思呢,一直都受您照顾……。”
牧牛妹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无妨、无妨”,蜥蜴人(Lizardman)的僧侣则是恭敬地合掌还礼。
“这就当是被款待了比平常更美味的奶酪的回礼呐,还请无需在意。”
“呼呼,那么等我办好手续后也一起吧。”
不知何时走到身后的柜台小姐,把手轻轻搭在牧牛妹的肩膀上。
从三股辫上飘来些许不知道是香水还是什么其它东西发出的甘甜香气。
为了不显俗气,微微的、真的是只有一点的、飘在周围的香气,对牧牛妹来说是很陌生的东西。
──真好呢。
只是一瞬的念头,但好像还是在表露在脸上了。
“女孩子的话,想打扮也是理所当然的呢。”
看着凑近过来、恶作剧地微笑着的柜台小姐,牧牛妹死心地举起了双手。
“呼哈啊啊……。嗯,那就请多指教了呢。”
好好好。笑着点头的柜台小姐的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开。
下一个目标(猎物)是谁,自不用说。
正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羞于启齿,在那里怯头怯脑、坐立不安的女神官。
“你也一起来怎么样?祭典时候穿的衣服,很可爱哦。”
“诶呜!?”
说着“我、这种的”、“一点也不合适”什么的,女神官慌张的摆手推脱。
但是想要回身逃走的时候,牧牛妹已经绕到了她的背后。
她一把把女神官的头紧紧抱进自己丰满的胸部。
“不行哦、不能逃跑哦。我不是也不知道自己合适不合适吗。这可不能成为理由哟?”
“呜、呜呜……还,还请温和一点……拜托了……?”
女神官一边微微发抖着,一边恳求着,简直就如惹人怜爱的小动物一样。牧牛妹温柔地对着像是妹妹一样的她点了点头。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对流行啊打扮啊之类的也是十分生疏,看来都要交给柜台小姐了呢──……。
“…………”
哥布林杀手,就这样默默地、看向欢闹着的女孩们。
这就是,牧牛妹原来的性格吧,看样子是已经完全熟络了。
开朗地笑着、充满活力地走着,十分高兴的样子。
他呼出一口气。呼,像是要把力量抽走一般的吐息。
“……礼物、还有衣服什么的,不是很清楚。”
这样嘟哝了一句,哥布林杀手拉起台车的横杠。
“哦呀。”注意到他动作的蜥蜴僧侣,慢悠悠地摇起了尾巴。
“现在就要搬运呐。等到其他事情都做完了也不迟哦?”
“万一,哥布林盯上了这块粘土板的话。”
像是在找借口一样的话语,就他来说真是很少见呐。
“早点送过去比较好。”
“……真的好吗?”
“啊啊。”他摇动着铁盔,“定是如此。”
“呼呣……”
蜥蜴僧侣思量片刻,然后呼地,叹了口气。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慢慢地摇了摇长长的脖子。
“既然如此。”他张开大口,“住所决定下来的话,就由贫僧来说神殿已经有人去了吧。”
“拜托了。”
这么说着,哥布林杀手便拉着台车踏出步子。
等女神官注意到了车轮碾压的声音的时候,他已走远,只能望着他孤孑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道另一头。
§
运河的潺潺水声淌过耳傍,他却只管一味地拉着台车。
掠过其身畔的行人们的视线,无不被这装备简陋的冒险者给吸引过去。
实在是过于穷酸的打扮,被认为在新手中也是底层的那一类也不为过吧。
毕竟像是要去迷宫探险一样、完全武装起来的冒险者,却在那费劲吃力地拉着台车。
这副样子,与这用舟船川流、古城都邑点缀起来的美丽街道毫不相衬,忍不住发笑的人也不在少数。
然而,这对哥布林杀手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是照着牢记在脑海中的路线慢慢地走着。
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座由沿河建起的白垩石圆柱所构成的宏伟神殿。
正面的大门前,身缠圣衣的神官们抱着法学书籍从容地进出神殿。
其中也有些许表情凝重的人混杂其中,应是为了诉讼才造访这个此处的吧。
阳光透过天顶倾洒进来。刻于圆柱之上、作为象征的天平剑也随之闪耀起来。
这座尊奉着世间的律法、正义、秩序、光明的、至高神的大神殿。
在这边境之处──恐怕是再无比这更安全的场所了。
但是哥布林杀手仍是毫不大意地警戒着周围,鲁莽地将台车向里推去。
纵然被在等候室里等待着自己的审判的人们向这里投来奇怪的视线,他也不去在意,就这样向更深处走去。
“对不起,请等一下!”
然后,不出所料地被盘问了。穿着草鞋(Sandal)的年轻神官啪嗒啪嗒地快步走来。
“呣。”停下脚步的哥布林杀手,注意到他口中在祈祷着什么。
应该是《看破(Sense Lie)》一类的法术。毕竟近来世道不怎么太平。
哥布林杀手把横杠慢慢放下,停下台车。
“我因委托而来。”
“哈?”
“是委托。”
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从颈下拉出穿在锁链上的识别牌。
那是被窗边透进来的光照得发亮的、银等级的识别牌。第三位的证明。
“说是哥布林杀手来了就能明白了吧。”
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马上就明白。
“请稍等一下。”
年轻的神官慌慌张张地回到里面,就这样把他放在这里。
哥布林杀手抱起双臂,就照他说的等着他回来。
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感觉平时就一直有看到。
──是年轻的神官通常都比较相似吗。
终于,他随着一位稍许年长的女性一起回来了,哥布林杀手又第三次说了一遍。
“因委托而来。是文件的运送。”
“是的,是的,我有所耳闻。”
带着招人喜爱的笑容,她大大地点了几次头。
“大主教(Arch Bishop)大人已在等候。请往这边。”
“啊啊。”
哥布林杀手重新抓起台车的横杠,向前迈出步子。
年轻的神官一边说着“让您久等了”,一边低下了头。哥布林杀手则是对着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后走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女子──侍祭扭着腰,每迈一步,屁股都会以不让人感到下流的程度摇摆着。
真是典雅的动作。
虽说是至高神掌控着律法。但公正的裁决却也需要有言语者来下达。
若是这样,那也就是为了在裁决之时能给人留有更好的印象,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体态举止吧。
这都是锻炼后的结果啊,哥布林杀手也再无其它的感想。
“说起来,要是走后门的话,您也就不用这样特地等候了呢。”
言外之意,也就是“他是神殿长私底下的友人。”
“这倒是不曾知道。”
用着丝毫没有责备之意、而像是在确认事实一样的语气,哥布林杀手继续说道。
“劳她费心了。”
“不不,不要紧的。大主教大人,也一定很高兴喔。”
她嘻嘻地笑了笑,哥布林杀手则是微微倾了下头盔。
“……记得我们之前见过。”
“是的。之前大主教大人受了您很大的照顾。”
“只是治退了哥布林而已。”
她应该是剑之圣女的侧侍,担当着侍女一类的职务的女性。他在脑海中如此核对着。
哥布林杀手“唔呣”地,低低地嘟
哝了一声。
“她,能睡得下了吗。”
“诶诶。而且现在的她,睡得很香甜哦。”
侍祭这样说着,简直就像是在说自己孩子的事情一样眯起双眸微笑起来。
“这一年里,睡得就好像是个婴儿一样……。一定是心里感到非常踏实才会如此吧。”
啊,这些请一定要保密哦,不然她一定会闹别扭的。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吗。”然后他像是要细细体味其中之意一般,又咕哝了一句,“那,就好。”
穿过执行审判的法庭,有着成排书架的走廊,他们向着更里面走去。
走向有着成排白垩圆柱,幽静无比的最深处。
和过去相同的路,最终到达的也必是同一个地方。
自成排着的圆柱间隙中,阳光如同蜂蜜一般柔和地注入进来。
最深处的礼拜堂里,祭祀着以太阳为寓意的至高神的神像。
还有就是跪在祭坛上,以无瑕的动作紧紧抓住天平剑,正在献上祈祷的绝美女子──……。
“……啊啊。”
抑制不住的喜悦掺进她的声音之中。
“您,来了吗……?”
伴随着些微的衣物摩擦声,这位仅用一匹薄布蔽住丰满肢体的女子,优雅地站了起来。
黑色的眼带,让本就惊为天人的美貌不减反增。她的视线隔着眼带微动,呼,从娇艳欲滴的朱唇中吐出微热的气息。
淫靡,又或该说是魔性──但缠绕她身边的氛围,却无疑是冰清玉洁的圣女所特有的。
“看来您贵体安康呢。”
“是。……托你吉言。”
大主教──剑之乙女,就像天真的少女一样,放松了染得绯红的脸颊。
然后,又像是跳舞一般地挥了挥手,侍祭便低着头屏退下去。
向着用头盔藏起脸上表情的哥布林杀手,剑之圣女投去火热的视线。
“那个孩子的事,也给您添麻烦了……”
“不是什么大事。”哥布林杀手左右摇晃了下铁盔,“这是我的工作。”
去年冬天,为了救出千金剑士而与小鬼们在雪山展开的战斗,仍是记忆犹新。
举止要强的她之后怎么样了,哥布林杀手并不清楚。
像是与女神官和妖精弓手有着书信往来,但他也没有想过去询问她们。
“……也不能说是重新振作了起来。她受的伤很重、很深、很痛。”
是察觉到他在想什么了吗,剑之圣女用着轻柔的语调──但同时又微微翘起嘴唇地这样嘟哝着。
“但是,她已经站起来了。拼命地、竭尽全力地……”
“是吗。”
“……那我的事情,又是如何呢?”
哥布林杀手“呣”地沉声低吟。
“途中听说了。”
然后嗙地一声,他放开了台车的横杠。
“我把古文书一类的东西送过来了。”
“诶诶,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是因为他没有直接向自己打听而有些不满吗,剑之圣女小小地撅起嘴来。
但是,嘛,他对自己的事有所关心这点还是没有变。
她宛如是在白垩石地板上滑行一般,轻盈地走到台车旁边。
剑之圣女伸出细嫩白皙的手,抚摸着堆积在货台上的木箱表面。
“能请您打开吗?”
“啊啊。”
哥布林杀手将腰间的剑拔出,接着把剑尖插入木箱的缝隙,撬了开来。
换作是普通的冒险者,根本是不可能用自己的爱剑做这样的事情的吧。
但他是哥布林杀手。
知悉这点的剑之圣女,也并没有多少惊讶。
木箱吱呀吱呀地,发出有如悲鸣般的声响被打开来,里面则是有着被木屑稻草堆埋着的粘土板。
剑之圣女简直就像是在爱抚一般,触碰着那被刻在粘土板表面的复杂的楔形文字。
“很古老……是非常古老的,文字呢。似乎与魔法相关联……呢。”
这固然是一件应该令人惊叹不已的行为,但只要知道了她的事迹,那这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因为身为掌握律法的至高神的大主教,不可能没被授予鉴定的奇迹。
“有没有关于哥布林的记录?”
“这……”,剑之圣女像是有点困扰地歪了歪头。金色的发丝,无声地从额头滑落下来。
“还不清楚,我也不敢轻易断定。必须,要更加详细的解读才行……”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没什么兴趣了,这就先放你这了。”
“是的,确实收下您的寄存请求了。”
剑之圣女把手放在她丰满的胸前,深深地行了一礼。
即便她过去曾是冒险者,这也不应是大主教对一介冒险者做的行为。
缓缓抬起头来的她,好像这是自己收到的礼物一般看向那些粘土板。
“接下来就是将其搬进书库中去了呢。”
“……你自己搬吗?”
“因为,受人之托自然就要忠人之事呀。”
比刚想说些什么的哥布林杀手更快,“呐”,她向前踏出一步。
她用着像跳舞一样的动作,整个身子都挨到哥布林杀手那坚硬的皮革铠甲上。
鼻子嗅到些许甘甜,是她用的熏香气味吧。
“您又要马上回去了吗?]
“不。”
剑之圣女,不由得一下子紧紧地握住了天平剑。
“马上就要向南进发。”
“……是,这样吗。”
握着天平剑的手,放松了力道。“欺负人”,她撅起嘴悄声咕哝。
“好像,不是因为哥布林吧?”
“同伴的……”哥布林杀手说道,“同伴的、邀请,拒绝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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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人太好了啦……”
跟责怪不同,却又稍稍带刺的语调。
然而,哥布林杀手仍是淡然地开口。
“不知道哥布林何时何地会再出现。”
“也是呢。”
嘻嘻,留下如银铃摇响一般的笑声,剑之圣女已抽身退去。
她理了理并没有多少乱的衣服,重新握好天平剑的锡杖,咳嗽了一声。
“要行经河川之上的话,还请多加小心。”
“哥布林吗?”
“我有得到数个,沉船的消息。”
剑之圣女没有回答哥布林杀手的问题,只是将这句话,小声地告知与他。
──还祝您武运昌隆。
她用指尖划出圣印。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又踏着粗鲁的步子离开。
他没有回头。
她也,没抱有过如此的期望吧。
§
“我,那个,虽然是照着你们说的那样买下来了……但是……真的会穿吗……?”
“吃了一惊呢,凡人(Human)还真是会考虑一些有趣的事情呢。稍微打扮一下不是也挺好嘛。”
“这是王都最新的款式呢。像这样把手脚还有大片肌肤都露出来,也是最近才流行起来的呢。”
“……我倒是觉得这件有点太小了呐。”
水花溅起,四个女孩不成熟的吵闹声让河边变得热闹起来。
木筏上有着五名冒险者和两名女性的身影。
张着白帆的木筏,被徐徐吹来的和风推着,慢悠悠地向上游前进着。
森人们居住的集落与水之都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易来往。
他们十分倨傲,对货币之类的也没有什么兴趣,也不需要凡人作出的东西。
既然彼此之间不能满足对方的要求,那么买卖也就成立不了。
而且朝着上游开出的船,大多数都是为了与在河边建起的开拓村交易往来。
正因为如此,向着更南方、开往人迹罕至的森人之森的船只就更是少之又少。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话是如此,但我再怎么也没有料到居然是坐木筏去啊。”
“就借来的东西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他们一路穿过了数个集落,太阳高挂头顶。已近正午时分。
在地图记载着的最后一个村落的河边,从农民那买来面包的矿人道士,正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同时把涂好了黄油的面包依次分给其他人。
“没什么好抱怨的。”哥布林杀手淡然地回答道。
“啮切丸你啊,未免也太将就了吧。”
“是吗。”
“是哦。……喏,给,长鳞片的。”
“这还真是感激不尽呐。”
回答的是巧妙地划着长竿、操掌着木筏的蜥蜴僧侣。
蜥蜴僧侣就这样把木筏顺利地停在闸门(Lock)之中,呼地吐了一口气。
为了调整运河与自然河流之间水位的高低差,所用的装置便是闸门。
若是要自上游顺流而下
的话,那就让闸门中的水慢慢放向下游来降低水位。
那反过来说,要是从下游逆流而上的话,那就得把流往下游的水截住来升高水位。
但不管怎么说,船筏来往多少都要等一段时间。用来午餐是再好不过了。
张开大嘴咬下一口接过来的面包,蜥蜴僧侣转了一下眼睛。
“唔嗯呣。不过再怎么说,贫僧还是很想念吃惯了的那个牧场的东西呐。”
“哈哈哈哈哈,长鳞片的舌头也真是养肥了啊!喂,啮切丸。你又如何呢。”
“能吃就行。”这样念叨着的哥布林杀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牧牛妹、还有其他女孩们正围坐在一起,正将撕成小块的面包往口中送去。
头盔中的视线,一瞬间与她朝这边看过来的视线重合。
“……但,也不至于那样说。”
补了一句话,哥布林杀手又重新将目光落在手头上。
他正用小刀削着木头,修成某种形状。
有刻着奇怪浅沟的短棒,和前端削得极为尖锐的长柄木棍两种。
刻好一个带沟的木棒,哥布林杀手又把刀抵到一根长木棍的前端。接着又顺便用另一只手把拿过来的面包从头盔间隙中塞进去。
“真是的,很不礼貌哦。”
下一瞬间,责备声便紧跟着从牧牛妹那里传来。
“不好好吃饭可不行哦。”
“抱歉。”
哥布林杀手朝着那边瞥了一眼,迅速地将剩下的小半个面包全部从头盔间隙中塞进嘴里。
然后把目光拉回来,又开始专注于手头的作业。
“真是的。”牧牛妹摆出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轻轻吐着牢骚。矿人道士则是偷笑着看向哥布林杀手的手边。
“这是什么,枪吗?”
说罢,他又绕有兴趣地拿起一支。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只是单纯的木枪。粗粗削尖的前端甚至连枪尖都算不上,就是这样的自制简易武器。
“以我的本事,用箭也无法射到岸边。就算想用投掷武器,木筏上也没有石块。”
哥布林杀手随手拿起一根长棍,对着太阳检查它前端的形状。
是觉得还不够尖利吗,他再次拿起小刀的削起来。
“准备是必要的。”哥布林杀手顿了顿,“而且要做得比平时更充分。”
“噢噢,那件事啊。我也有所耳闻。”
矿人道士的脸上多了分苦涩。他把枪放开,盘腿坐下。
接着又把酒瓶从腰间抽出,拔开瓶栓,将从怀中取出的木杯倒满,递向哥布林杀手。
像是要把飘过来的酒精气味扫开一样,他挥了挥手。矿人道士也不恼,便把酒杯凑到自己嘴边一口喝干。
“嗝呼,沉船啊。……不应该是意外吗?”
“那样想更好,但凡事都有例外。”
向上游去的船只便是如此。
它们载着的是冒险者,或是与森人结缔友谊的少数商贾、猎师、药师之类的人。
是以遗迹或是洞穴为目标进行探索吗,还是在森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采取捕猎稀有的药草野兽呢。
乘着木筏向上游进发的他们最终没有回来──这本身,就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且能明白沉船这件事,也不过是因为森林里的森人好心地将漂浮物送了回去而已。
或许也有“是森人把船给弄沉的”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吧。
“有可能是哥布林干的。”
哥布林杀手没有丝毫迷惑地这样说道,接着又看向妖精弓手。
她正眯起眼睛,津津有味地享用着并非有多上等的黄油面包,长耳朵欢快上下挥动。
“嗯~,果然在最开始的地方吃饭真好呢。”
呼,妖精弓手摁住鼓得像松鼠一样的脸颊这样感叹道,女神官扑哧地笑出声来。
“是这样呢。因为我也在神殿住过。能理解这份心情呢。”
“看,我之前经过这里的时候是从岸边徒步走过去的,坐船还是第一次呢。”
虽然只是木筏呢。妖精弓手伸出纤细的食指在空中画着圈。
“啊。”女神官把撕成小块的面包送到嘴边,很有教养地轻轻咀嚼,吞咽下去。
“这里,就是那个堤坝吗。”
“对对,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堤坝喔。”
两人泡在温泉里仰望着星空,已经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哎呀,在说些什么呀?”
柜台小姐像是十分有兴趣似的探出身子。
女神官和妖精弓手,便不约而同地、装模作样地看向对方。
“是在聊什么呢?”
“是在聊什么呢~”
这是只属于她们两个的秘密──虽然仅是些琐事,但仍有卖关子的价值。
呣~,柜台小姐半睁着眼睛看向乐得花枝乱颤的妖精弓手的长耳朵。
“这样的话下次面谈的时候必须得好好问出来不可了呢。”
“这有点滥用职权了哦?”
“好伤心喔,我明明一直都是这么诚实的对待,却被冒险者瞒着秘密什么的!”
不管妖精弓手怎么辩解,接待过无数冒险者的柜台小姐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就连活过千年岁月的妖精弓手恐怕也无法与之相对,她拼命地想着反击的手段,却仍是一筹莫展,只好不甘地咕哝起来。
“啊啊,就算是我,也想听一听呢。”
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吧,微笑着的牧牛妹拍了拍双手,也掺了进来。
“街道之外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其它的!”
“嗯嗯,那样的话……就说些我和欧尔克博格相遇之前的事情呢。”
以牧牛妹的提议为开端,女孩子们的冒险谈就这样开始了。
哥布林杀手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们吵吵闹闹的样子。
妖精弓手一边摇着长耳夸张地动起身子一边说着,牧牛妹边听边笑起来。柜台小姐故意压低声音说了些行会内部的趣事或是秘密之类的话,女神官则是有些吃惊地睁圆眼睛,用手捂住嘴轻呼着什么。
哥布林杀手把十几支做好了的木枪绑在一起,至于那些短棒则是全部塞进腰带里。
“闸门开了后就换班吧。”
“承知、承知。”
蜥蜴僧侣拍着尾巴如此回答道,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摇晃起来的木筏让女性阵营叫了起来。
终于,闸门打开了,木筏就这样随着水流向溪谷之间漂去。
“呜,哇啊……”
这片大地,到底是被刻蚀了多少年岁了呢。
这条河川正可谓是时间的爪痕。
宛如一块巨大岩石的溪谷,早已被数重纹样交错复杂的积层离得境界清晰。
从神代时期就存在于此的这座山,早已被经历同样岁月的水流穿得孔隙分明。
遮蔽日光、投下黑影的巨岩之间,涓流清风穿梭其中。
原来如此,森人之里被称做影之国的理由──便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这里,已经不是固定寿命者的领域了。
“好~厉害啊……!!”
站在就好像是穿梭在巨岩之间一般的木筏上,也难怪牧牛妹不由得感叹起来。
这四方世界之中,她想象不到的东西,实在是数不胜数。
“在这前面,就是我的故乡了!”
木筏随着白波摇摆,不顾危险一下子站了起来的妖精弓手,自豪地挺起了她薄薄的胸脯。
“哼哼,怎么样!就算是矿人,也做不出来这样的吧!”
“这般神之伟业,正是我等挥舞凿锤锻刻雕琢的矿人,至高无上的目标喔。”
矿人道士捋了捋胡须,随后又话锋一转。
“但这又不是森人做出来的不是吗?”
“火大!”
长耳朵一下子竖起,妖精弓手又和往常一样冲着矿人道士争吵起来。
但与其说周围的人都习惯了,倒不如说是比起两人的互动,周围壮美的景色更加引人入胜。
女神官发出“呼诶……”这样呆滞的声音,眼睛不断地眨着,像是要努力地将这片摄人心魄的美景映在脑中。
“好壮观呢……”
“虽然我有在行会的资料里面看到过,但真的看到,还是被震惊到了呢。”
在喃喃自语着的柜台小姐身旁,“我也是”,牧牛妹也跟着连连点头。
“真是,被吓到了呢。呐──”
──你怎么看?
想就这样问出来的话语,终究还是没有从牧牛妹的唇齿间流露出来。
回过头,站在木筏后方的他,直直地盯着溪谷的远方。
“怎么看?”
一边划着长竿操纵着木筏,哥布林杀手一边低语。
蜥蜴僧侣用着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一边思虑着,一边警惕地转动着双眼。
“呼呣。上或下吗。”
“啊啊。”
“海里暂且不论,河川里应该不可能有克拉肯呐。”
“克拉肯。”哥布林杀手沉吟着,“那是什么?”
蜥蜴僧侣不置可否地转了转眼球。
“嘛,十之八九是上呐。”
“啊啊。”
这是,她从来都没看到过的他的样子。
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变化,但确实有什么不同。
牧牛妹像是为了抑制心中的悸动一般,将手放在丰满的胸前紧紧握住。
“……啊。”
当她吞下一口口水,正再一次准备张开口的时候。
“小心!”
妖精弓手凛然的声音响了起来。放眼望去,她已经将箭慢慢地搭到大弓上。
冒险者们交换了下眼神,便立马行动起来。
女神官两手紧紧地架好锡杖,矿人道士把手伸进装着触媒的挎包里。
蜥蜴僧侣手掌里不知何时握着几颗龙牙,哥布林杀手则是抓着长竿沉下了腰。
“把帆放下或许会更好,来帮把手。”
“啊,好的,马上来……!”
矿人道士一边眯细眼睛望着高挂着的太阳,用手扯住船帆,女神官急匆匆地跑过去。
哥布林杀手慎重地操着长竿,一边瞥向那两个女孩。
“趴下。用毯子裹住头部。”
“啊、呜、嗯嗯,明白了……!”
牧牛妹慌慌张张地回答,声音也因为不知所措而变得有点尖锐。接着又从行李里把毯子硬拉出来。
“来这……快!”
柜台小姐也一脸紧张地把自己的毯子取出来。
两人用毯子裹住自己蜷缩着的身体,从身旁传来了微微的颤抖。
不,不仅仅是她,我自己也在颤抖吧。
不清楚。在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们两个只得紧紧地把手握在一起。
像是要庇护住她们一样,蜥蜴僧侣站到她们跟前。
“……果然是从山谷上来了。”
“应该。要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数量……很多!”
用力地拉开弓弦,妖精弓手上下挥动着长耳匆忙地探寻着声音。
下个瞬间,伴随着狼的远吠,石雨从崖谷之上倾注下来。
§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吧!〉”
最先开始行动的是紧抓着锡杖献上消耗精神力的祈祷的女神官。
地母神绝不可能不去守护她那可爱又虔诚的信徒,不可见的力场瞬间包覆了整个木筏。
滚落下来的木石就这样发出低沉的声响被弹开,在木筏周围溅起无数水花。
“如,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应该还能坚持……!?”
额头渗出汗水的女神官话说到一半,却被咻地一下飞过来的箭矢吓得心惊胆战。
在崖谷之上,有一群明显拥有着知性的生物。
疾驰着的黑影轮廓渐渐分明。
妖精弓手保持着半膝跪地的姿势,拉开弓弦凝视着那些黑影。
野兽的咆哮、呜咽、足音。不是马蹄。长耳朵上下挥动,辨别着。
曾看到过、曾听到过、曾对峙过。这是──……。
“哥布林……?!”
是小鬼骑兵(Goblin Rider)。
窥视到那熟悉的丑恶脸庞,妖精弓手禁不住大喊。矿人道士随即怒吼回去。
“这不是你的故乡吗!”
“我怎么知道啦!”
“果然是哥布林吗。”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唸着,把长竿交给蜥蜴僧侣。
“就拜托你掌舵了。”
“承知!”
以蜥蜴人的膂力的话,多少能做到有些乱来的事吧。更重要的是,他也没有远距离攻击的手段。
蜥蜴僧侣用接过来的长竿撑到河底,木筏便一下子发出吱呀吱呀声响加快了速度。
“这些……家伙!”
即使是在摇晃着的木筏上,妖精弓手仍是用优美地姿势拉开弓弦,近乎垂直地把箭射了出去。
向着神明所守护的苍穹之顶飞去的箭矢,用重力弥补失去的速度,就这样消失在崖谷上。
“G O R R B!?”
下一秒,随着浑浊的惨叫声,一只小鬼落马──还应说是落狼呢,就这样侧翻下来。
在斜坡上弹了数次的尸骸,就这样重重摔落到甲板上,让木筏大大地摇晃起来。
“噫!?”
“呀!!?”
柜台小姐和牧牛妹,在毛毯中拼命地压低着自己的悲鸣声。
小鬼的尸体刚被箭矢贯穿了头盖骨,红黑的液体不断地淌出来。
就算平日里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冒险谈,但残酷的死亡就在眼前展现开来的话……。
“怎么了。”
哥布林杀手拔出箭矢,随后毫不留情地将小鬼的亡骸踢进河里。
咚地一声,哥布林的尸体便沉入水中。
看着这一切,牧牛妹一只手紧握着柜台小姐的手的同时,用稍微振作起来的声音回答道。
“没、没问题……!”
“那,就好。”
哥布林杀手瞥了一眼牧牛妹的方向后,接着又把拔出来的箭矢放到妖精弓手手上。
“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把箭头弄松一点。”
“……我觉得这很阴险诶。”
妖精弓手一边有点无奈地说着,一边不情不愿地把这箭矢的木芽箭头捻松。
就算不是铁做的箭头,只要残留在身体里的话,就会从伤口开始腐烂,将疾病在巢穴中蔓延开来。
哥布林杀手的这个手段,妖精弓手并不怎么喜欢。
“呣……算了。嘿……哟!”
她再一次拉开弓弦,箭矢依次飞向崖谷上。射出去的箭有三支,两声惨叫,却也没有滚落下来的。
在咂了下舌的妖精弓手旁边,哥布林杀手取来一支木枪,然后将刻着沟的短棒装在木枪的末端。
看到这里的蜥蜴僧侣,一边划着长竿一边“嚯”地感叹起来。
“没想到竟是投枪器,还真是又用了个非常令人怀念的东西呢。”
“知道吗。”
“在贫僧的故乡,战奴们经常使用这个呐。”
崇尚肉搏战的蜥蜴人不喜欢投射武器。而且更重要的是,投掷是凡人的技能。
圃人的投石也有些相似之处。但说到底,圃人还是讨厌战斗的种族。
团队(Party)里的矿人道士也有在用投石索(Sling),但他的主要攻击手段还是魔法和单手斧。
“能投过去吗?!”向着出声的矿人道士,“没问题”,哥布林杀手的回答就只有这一句。
“若是如此……!”
矿人道士从装着触媒的挎包中,拿出一个装满了什么不知名的液体的小瓶。
拔去瓶塞,将那宛如水蜜一般的药液倒进河中,集中意识念起咒文。
“〈宴会的时间到咯,水精灵(Undine)②啊,随心所欲地歌唱起舞吧〉!”
转眼间,飞溅的水花变成了美丽少女的姿态,河川中的水不可思议地逆流起来。
不,并不是整条河川。
而是只让托浮起木筏的那一部分水反转──是《使役(Control Spirit)》法术。
“不过相性不太好。”矿人道士盯着水面这样喊道,“拿不出多块的速度喔!”
“足够了。”
说着,枪便从哥布林杀手的手中投了出去。
嵌在短棒的沟里的木枪随着手臂的甩动,以非同寻常的速度飞向空中。
然后尖锐的悲鸣响起──不是小鬼的。而是作为坐骑的狼发出来的。
“但这样就要看运气了。”
哥布林杀手忿忿地吐出这句话,紧接着又开始填装下一支木枪。
“哥布林的数量也不清楚。杀不完。”
“贫僧,姑且有一个办法。”
仍是站在那里护着牧牛妹和柜台小姐的蜥蜴僧侣,操着长竿,眯起他那爬虫类的眼睛。
“小鬼杀手殿,但目的不是杀光而是逃脱,意下如何?”
“不可能就如此吧。但……”
哥布林杀手把下一支枪装在投枪器上,甩动着手臂向崖谷上投过去。
枪转眼间便消失在崖谷上。
“G O O R A R B……!?”
惨叫响起,从狼背掉下来的哥布林,就这样摔下崖谷。
砸入水面的小鬼尸体,激起巨大的水花沉了下去。
“先摆脱这个情况再说。”
这样就是两只。哥布林杀手拿起下一支枪。
“防御如何?”
“还,勉强、能……!”
女神官挤出一丝声音,拼命地在晃得厉害的木筏上站稳脚跟,举着锡杖。
现状就是,这个娇小纤瘦的少女背负着全队的防御。
不可见的力场是神明所赐予的奇迹,而支撑着这个的是她的祈祷。
倾注而下的攻击不曾间断、数目繁多。呼吸慢慢地变得急促起来,膝盖也弯了
下去。
直接向上天祈愿,削减精神力的祈祷。一天能使用三次的她着实优秀。
“呜、哈……!”
可极限终会迎来。
禁不住漏出一瞬的呼吸,神圣的壁障一下子薄弱了几分。
但是,她努力地重整紊乱的呼吸,握紧锡杖,向纤细的双脚注入力量。
“我会再加强一次……!请,再争取一下时间!”
“拜托了。”
哥布林杀手用圆盾防下通过障壁飞进来的石块。
不仅是石块,树枝、岩石,还有箭矢混于其中。
遭受杂乱的攻击的木筏,摇晃倾斜起来。
“唔呣……!”
一瞬间,蜥蜴僧侣用长竿往相反的方向一撑,汹涌的水流打到木筏上。
“哇!?”
“啊,呀呀……!”
水打到两人身上的毛毯,牧牛妹和柜台小姐这回再也按捺不住,大声悲鸣出来。
但就在这快要掉下去的危险时刻中,两人还是拼命地攥着对方的手互相支持着。
朝着瞥过来的哥布林杀手挥了挥手,柜台小姐突然睁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木筏上堆积了很多杂物──木片、瓦砾,或是其他什么。
是哥布林丢下来的吗?不,并非如此。
看向自己这一边,水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漂浮着大量的木片或是残骸之类的东西。
这其中,甚至有个别完好的木桶,浮在水面上。
“唔、姆……!”
蜥蜴僧侣豪爽地用长竿改变航行轨迹,碰擦到木桶的木筏大幅摇晃起来。
水波又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洒落下来,将冒险者们淋湿,木筏也开始进水。
“……啊。”
这时,柜台小姐看到了“那个”。
在她的眼前,一个白色球体──人的头骨滚了过来。
正想用发颤的手去拿过来,却又马上被水浪吞没带到河中。
愕然地目送着这一切,一根绳结又被水打到跟前。向远处望去,更多的瓦砾木片正顺着水流漂来。
“不好了。”柜台小姐喉头发颤,“它们,打算弄沉木筏……!”
溪谷中回荡起哥布林们尖锐难听的哄笑声。
“G R R R O B!G O O R R B!”
“G R O B R!!G O O O O R R R R B!!”
对哥布林们来说,根本没有必要直接将冒险者们都杀光。
用石块击翻、击沉,以瓦砾当做岩礁,让船只触礁倾覆。
只是把船筏弄翻的话,方法多得是。
接下来只要用手指着溺死的家伙嘲笑他们,再从上面进攻,尽情蹂躏玩弄幸存下来的人就可以了。
逆流而上却没有回来的那几只船的末路,已是再明白不过。
“啊啊,真是的,吵死了,碍事……!”
妖精弓手不耐烦地用修长的腿将一两块石头踢进河里,但这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小鬼们只要不断地从崖上把木片瓦砾丢下来就好。
矿人道士一边急躁地高声呼喊,一边在手上结着复杂的咒印。
“我会把水精(Undine)引上来,你就随便射两箭吧!”
“随便射两箭是什么意思啊喂!”
美丽的水精在木筏上优雅地踏起舞步。
伴随着她们艳丽的动作,那些堆积在筏上的重物都被一扫而去。
所有人从头到脚都被淋透,但总算是勉强把木筏稳了下来。
然而这只是解了燃眉之急。
漂浮在水面上的障碍物还有很多,水面下也堆积着瓦砾,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木筏很容易就会翻倒吧。
“……是从闸门(Lock)上学到的吗。”
哥布林杀手低声咕哝着,又向崖谷上投去第三支枪。
根本用不着确认结果,毙命的惨叫已昭然若示。
哥布林们骑着狼巧妙地奔走在崖谷边缘,在隐藏着自己的身影的同时向他们发起攻击。
耸立的溪谷之间,穿流其中的河川,虽然没有天花板,但这确实是──……。
“看样子是我们轻率地踏进了这群家伙的巢穴啊。”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着,用木枪把插在盾牌上的箭给打断。
“咕,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
这一切,女神官都看在眼里。
不仅仅是祈祷造成的消耗,精神上的压迫让她膝盖不断发颤、游移。
呼吸不过来,只是想要发声而已舌头就不听使唤地打起结来。
脑袋变得昏昏沉沉,视野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手指没法灵巧地活动,仅仅是注意着不让锡杖掉下去就已经费尽心神。
──到底要怎么做──……?
祈求《圣壁(Protection)》,守护住大家就行了吗。只是这样,真的能行吗?
自己能做到什么?怎么做才能摆脱现在的困境呢?
她咬紧自己的牙关呜咽着,拼命地皱紧眉头,将复苏在脑海中的记忆驱散掉。
瞑目苦思──……。
“……啊。”
就在此时,一道光就如天启一般在脑中闪过。
女神官睁开了眼睛,颤抖着的嘴唇像是被什么引导了一样吐出祝词。然后,锡杖高举。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用您的御手,将我们身上的污秽清除吧〉!”
神明是伟大的。
天上伸下的地母神的御手,温柔地让河川流过,将其濯清。
从触碰到光芒的那一端开始,水流变得通彻透明、混浊不复,那令人不快的泡沫也随之而去。
而且并不仅仅是如此。在河流上漂浮着的污物瓦砾也被尽数消除,如字面意思上的──被“净化”了。
“……哇噢。”
妖精弓手眼睛发亮,长耳挥动。
因为她亲眼见证了货真价实的《净化(Purify)》。
“你,有时候还真是会做出一些很惊人的事呢。”
“并不是我而是地母神大人……。就是精神力,有点消耗太大了。”
女神官忍耐着向上天直接祈求而导致的头痛如此呢喃。
“快趁现在,拜托……了!”
“G R R !?”
“G O O R B!?”
就连哥布林们也发觉了这个不妙的事态。
毕竟自己准备的陷阱,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以它们的小脑瓜无法理解的行为给解除掉了。
嘈杂的声音从溪谷一侧响起,如实地传达了哥布林们的混乱之意。
错过这个破绽,那就不是哥布林杀手了。
没多想就探出身来的哥布林,被木枪从下颚贯穿到后脑。
它便一边喷着血一边掉入川流之中──尸骸则被地母神的御手净化。
“迟早要将它们赶尽杀绝的。”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交给你了。”
“承知!”
一边划动着长竿气势十足地让木筏乘上水精(Undine)的流向,蜥蜴僧侣一边咧开大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君临万物的骇人之龙的力量,积蓄在肺腑之间。
“〈巨躯至伟的霸王龙(Tyrannosaurus)啊,君临于白垩之庭幔,请将您的威光赐予吾等〉!”
《龙吼(Dragon Roar)》,在溪谷中轰鸣起来。
姑且不论哥布林,根本不会有不对龙的咆哮感到害怕的动物。
“G O O R B G R O B!?”
骑狼怯懦地哀嚎,小鬼们叫嚷起来。
就算是小鬼骑手,小鬼就是小鬼。绝不可能成为出色的骑手。
拼命想控制住自己坐骑的努力终告失败,狼群们就如字面意思上一般,夹着尾巴逃走了。
既有从逃跑的狼背上摔下来的,也有死命地抱住没被甩下来的。但不管怎么说,小鬼们总算是逐渐退去了。
冒险者们稍作休息,时刻注意着崖谷上的动静。
跟潺潺流水相反地,操着长竿慎重地前行。
终于,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从溪谷中吹来的风变得缓和起来。
水流的前方,郁郁苍苍地生长着的、活过几千几万年的古树舒展开它的枝干。
女神官紧紧抓住锡杖,向地母神献上渡魂的祈祷。
穿过溪谷,就要到森人的领域了。
§
噼啪作响的火花,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在空中。
被火蜥蜴(Slamander)之尾灼烧的天空,变得无比赤红。
驱散了小鬼们,穿出溪谷才是刚过不久。
越过天顶的太阳,向着树木的远方,向着西方的尽头沉去。
冒险者们,就在树海的入口处,照着妖精弓手的指示把木筏靠在河滩上。
要到达乡里还得花上一点时间。既然如此,比起强行军来,还是应该野营此处好好休整为妙。
“…
…这么快就能穿上,还真是没有想到。”
“要早知道会湿成那样的话,一开始穿上就好了呢~”
“呼呼呼。不是这样的情况也根本没机会穿呀。……啊,穿的方法清楚吗?”
“嗯,没事没事。不明白的就只有穿这个的意义罢了。你看,是这样穿吧?”
在几棵树上绑上绳子,再挂上布围成一个区域。女孩子们正在里面热络地交谈着。
毕竟有四个人,吵闹的程度不免也会增加。
片刻后帷布被从里面拉开,现身的是身着各式各样泳衣的女孩们。
“……明明就是冲个凉还要穿衣服,根本理解不了呢。就不能把这脱了吗?”
总感觉不太舒服的妖精弓手,少见的像是有些羞耻似地用手指绕着发尖。
“什么啊。”最先出声的是蜥蜴僧侣。
他停下手上的作业转了转眼球,煞有其事地说道。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没有鳞片的肌肤有什么好处,但贫僧觉得这样的衣装也不错哦。”
“是吗?”
那行吧。妖精弓手也是就这样接受了吗,小小地点了点头。
矿人道士也像平常一样想要开涮,但却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哼了哼鼻子闭上了嘴。
再怎么说这也是在回乡途中难得的放松时间,没必要无意义地把气氛搞坏。
“……嘛,现在才去拘泥于那些长耳家伙的外貌也没什么用吧。”
“也是呢。但还是有点羡慕呢……”
柜台小姐托着腮叹了口气,看上去并没有怎么感到羞耻的样子。
当然,在公共场所暴露肌肤并不好,她毕竟也是从接受这种教育的阶级中成长起来的。
要说没有羞耻心那是说谎,但这是两码事。她也从未懈怠过平日的努力。
就算被看到了也没有什么丢人的地方──这样的观念,却与躲在她身后的女神官大相径庭。
“啊、啊呜呜……”
在脸颊通红、拼命缩着身子的她看来,自己幼小贫瘠的身体实在是太过丢人了吧。
虽说这和之前在收获祭时穿过的演舞服装也差不多,但是要与谁站在一起比较的话就……。
再怎么说,这和她悄悄地──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憧憬着的魔女,根本就没法比。
总有一天能变得那样就好了呐,就是这样的心情。也正是因为离目标太过遥远,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没关系,没关系。”拍了拍女神官的肩膀,牧牛妹呼呼地轻笑起来。
对她来说女神官就是像妹妹一样的存在,也一直认为她那娇小玲珑的身材十分可爱。
毕竟整天都在活动身体,感觉自己最近肉又有点多起来了。
捏了捏腰上的肉,牧牛妹带着一副无法言喻的表情歪了歪头。
“怎么……样呢?”
“就算问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
一边将四根做成枪的木棒插在地面的四个角上,哥布林杀手回答道。
明明头盔对着女性阵营的方向,却连一眼都不瞟未免也太不礼貌。
但是他的感想是中意还是如何,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还算合适。”
真是的,牧牛妹叹了口气。
他头盔下的目光望了望这边后又立马就转过视线的理由,也大概是明白了。
没办法呢,她的表情却禁不住放松下来。
“你多少,也该学习体谅下女孩子的心情吧。”
“是吗。”
“嘛,我倒觉得哥布林杀手先生这样就好呢。”
牧牛妹的身旁,柜台小姐在眯细眼睛微笑起来。
和希望他稍微在这方面上点心的想法相反,也有对像他这样的态度心动的人啊。
──还算合适,呢。
就他来说,还是淡然的话语更胜于那些花言巧语。
“……话说回来,被一直盯着看的话,不是会感觉很不好意思吗?”
所以这样就好。女神官缩了缩自己的小身子,目光游移。
脸颊上的红晕貌似也不只是夕阳照着的缘故。
像是要把她的背推过去一般,妖精弓手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从她身后探出身来。
“那么,去河里抓点鱼就好了吧?”
“诶。”
“虽然我自己不吃。”她这样说着,看了看四周。“真没办法呢。”
但她的长耳却好像很高兴似的挥动着,妖精弓手就这样迈着小碎步跳下了水。
女孩子们便在河滩上嬉闹起来,蜥蜴僧侣斜眼瞧着那边,一本正经地开口。
“叶子的话这样就差不多了呐。”
他晃了晃怀中抱着的大量树叶,伸舌舔了舔鼻尖。
“得快点搭起来了呐。马上就要入夜了。”
“了解了。”
哥布林杀手这样说着站起来。
“那么,就先固定上面的横木。”
作业十分简单。
就是将那四根直立着的木棒,上下四边都牢牢固定上八根横木就可以了。
再是将下面铺上一些横倒的木棒作为地板,上面则是放上草叶作为屋顶。
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简易的高脚避难所罢了。
但考虑到蛇虫积水,没有比在密林里用帐篷直接睡地上更蠢的事情了。
而且男女还要准备两组。如果像平时一样的五人倒还好,但现在是三名男性和四名女性。
“但是啊。”
矿人道士望着在水边嬉戏的女孩们。
身高不够的他的工作便是负责生火。
绕是在火的运用上无人能出其右的矿人,对精灵守护的这片河滩还是感到十分棘手。
早早便放弃缘木取火的矿人道士,从怀里掏出一块扁平的石头。
“〈跳舞吧跳舞吧,火蜥蜴哟,把你尾巴的火焰分与我一点吧〉”
他双手包覆着石头念着咒文,被《点火(Tinder)》点着的火石就完成了。
然后又将发热的石头用布包起来,再在周围堆起石块,这样的话代替篝火就已经足够了。
于是生起的篝火,就这样照亮了团队(Party)一行人。
现在是烘着挂在篝火上的衣物,等差不多干了后就用来烤鱼。
“……让她们去玩耍嬉闹,是不是有些没有防备啊?”
“防备的话我来做就行。”
哥布林杀手铺好用作地板的横木,又开始另外一组的作业。
“而且,也想让她们放松一下。”
一边使力将木棒插进地面,他的头盔稍微转向牧牛妹和柜台小姐的方向。
随后又转向拉着女神官一起去抓鱼,看上去兴高采烈的妖精弓手。低声念道。
“这里是她的故乡啊。”
“呼呼,是因为之前没有什么余裕呐。咿呀呀,还真是考量不周啊。”
露出獠牙笑着的蜥蜴僧侣,一等上面的横木固定好,便迅速地堆上草叶。
“话说回来还真是有点出乎意料呐,感觉小鬼杀手殿,就像是慈母龙(Maiasaura)一般的人物呐。”
“……什么意思?”
“便是阁下与看上去不同,十分留心周围的意思呐。”
“有那么好吗。”
哥布林杀手吐了口气。
“我是那么好的人吗。”
“你好歹也是银等级(Mithril),别轻易地把自己摆的这么低啊。”
矿人道士一边说着,一边不时地拿着木棒拨弄着火石。
跳起来的火蜥蜴张开大口咬住木棒,热气一下子窜上来。
“而且你看看,那边的长耳丫头。”
缠上热气的木棒指向河面。
那里有着跳下去捕鱼,却两手抓了个空的妖精弓手的身影。
失败了的她气恼地踢起一大片水花,被溅到的女神官哇呀地尖叫一声。
牧牛妹看着她们格格地笑起来,却不想被柜台小姐泼了一脸水。
然后,是抓鱼不顺利呢,还是已经有点厌烦了吗,或是两者兼有。妖精弓手和女神官也被自然而然地卷了进去。
“那家伙现在也没有把自己当作是上森人吧。”
满脸的胡须固然是可以将笑意藏住,但矿人道士还是忍不住漏出笑声。
“毕竟,这里已经是森人的领域了。”
咚地一下在火石旁盘腿坐下来的蜥蜴僧侣,搓着自己长着鳞片的双手。
寝所完成之后,剩下的就只剩等待那边的钓果了。鲜嫩的河鱼正是蜥蜴人的最爱。
“那些小鬼们,想来也不会轻易地出手吧。”
“是这样吗。”
虽不像蜥蜴僧侣那样期待饭食,哥布林杀手也还是坐了下来。
将手上的灰尘拍落,他低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是吗。”
矿人道士半睁眼睛盯向头盔里面,接着便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从腰间抽出酒瓶。
拔开栓,往还逗留着些许酒精的杯子
里倒入酒,递了过去。
“嘛,总之先喝一点吧。不喝醉就行。”
“……”
哥布林杀手交互看着酒杯和矿人道士。
然后再看向在河边正玩闹到兴头上的女孩们。
牧牛妹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朝着这边举起双手大大地挥着。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啊啊。”
没过多久。“抓到了!”这样的声音响起。一行人的晚饭就此解决。
是因为讨厌自己被排除同伴之外吗,妖精弓手帮忙抓到的鱼有七条。
矿人道士哼了哼鼻子,却也没多说什么,就只是默默地把七条鱼串好架到火上。
包含了女性在内总共七个人围坐在一起等着。鱼滋滋地烤着。
最开始明明非常害羞的女孩子们,不知道是不是在玩水的时候习惯了,现在身上都只披了一条毛毯,却也没有怎么觉得不也好意思的样子。
而且用火石烘着的衣服还没干,替换衣物直到达到森人之里之前都要尽量节约。
她们就这样一边擦拭着身体、拧干头发上的水珠,一边望眼欲穿地等着鱼烤好。
“哦,差不多了。”
矿人道士从装满了触媒的挎包中,翻出几个不知装着什么的小壶。
他打开盖子,一个个地闻过来确认着,然后抓起一把其中的粉末,撒到鱼身上,接着又翻了个面再撒一把。
最后,当鱼身滴下滋滋冒出的油脂的时候。
“是时候了。”
这么说着的矿人道士,迅速地把烤鱼分给众人。
仅仅是烤了一下就能如此馥郁,定是香辛料的功劳吧。
妖精弓手将脸凑近拿过来的烤鱼闻了闻,然后用着可怕的眼神瞪着矿人道士。
“……我吃不了啊。”
“做个样子多少也吃点,拿着。有剩下的就给别人吃吧。”
“呣……”
妖精弓手垂下长耳朵,盯着烤鱼白白的眼睛愣愣地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把烤鱼放到女神官那。
“诶、哇、哇!我,我可吃不下两条哦?”
看着女神官慌慌张张的样子,妖精弓手眯起像猫一样的眼眸。
“不是挺好嘛。明天可就要吃大餐了,就从现在开始稍微习惯一下?啊,我吃干杏子就行了。”
“……那样的话,不就更要把肚子空下来了嘛……”
就算她有点怨恨地盯着妖精弓手,但对她而言也不痛不痒。
没办法呢。女神官也只好呼呼地吹了吹烤鱼,张开小口吃起来。
一口咬下去,稍带着苦味的油脂便渗了进来,与盐味一起瞬间散到整个口腔里。
“嗯,好吃。”微微放松了脸颊的女神官,又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歪了歪头。
“已经,很近了吗?”
是哦,妖精弓手点了点头,一边从行李中拿出一颗干杏子放进口中。
“这里大概已经是在乡里和森林的边界附近了吧?乡里也有可能发现我们呢。”
“新娘,是你的姐姐吧。”
阿呣,没有任何顾忌大快朵颐着的牧牛妹说着“真好啊”,一边扶着鼓鼓的脸颊。
“森人的新娘啊……一定很漂亮吧……”
“那是当然!”
嗯哼。妖精弓手就像是为自己事而自豪一般,挺起她薄薄的胸部,张开双臂。
“姐姐大人非常漂亮哦!要说为什么,毕竟是上森人(High Elf)嘛!”
“你这家伙不也是吗?”
对于正在啃着鱼头的矿人道士的抬杠,此刻她却也毫不在意。
“呼呼呼,要是欢迎蜥蜴人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呐。”
一口就把整条鱼都给吞进肚子的蜥蜴人僧侣,打了个饱嗝。接着又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一块奶酪,用爪子适当地切开后,用木签串起架在火上。
直到奶酪烤得有些融化为止,蜥蜴僧侣都在急不可耐地用他那双长了鳞片的手不断相互摩擦着。
“您还真是喜欢吃奶酪呢。”柜台小姐一边眺望着他的样子,一边很有礼仪地一点一点地吃着烤鱼。
“但是,之前的战斗采取的协同机制。让我知道(真的好吗)……?”
“贫僧可不关心政事。”
“知道得更详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呢。麻烦反倒更多了呢。”
必须要考虑的事情变多了。暧昧地笑着的柜台小姐,也一定有她自己的苦劳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互之间──冒险者和行会职员之间。应是并不清楚对方日常工作的。
冒险的危险也好,文书工作的苛酷也罢,两方知晓这些的机会并非常有。
“不过也算一次很好的经验呢,这次的旅行。就是有些可怕呢。”
“等到了乡里,我会好好跟他们抱怨的。”
对不起呢。妖精弓手像是感到十分抱歉似地垂下长耳。
“给我好好戒备啊!像这样的呢。”
“呼呼。啊,我也想和那位姐姐大人好好地打个招呼呢,平日都一直受照顾了,像这样的。”
柜台小姐这样说着,妖精弓手害羞地挠了挠脸颊。
“姐姐大人还好,大哥的话就……”
“你还有哥哥吗。”
默默地从铁盔间隙里咬着鱼肉的哥布林杀手,低沉地问道。
是表兄哦。妖精弓手简短地回答。用食指在空中画着圈。
“那个,凡人的话怎么说来着,花婿?”
“结婚对象吗。”
“对对,就是这个。”
她点着头,又丢了一颗干杏子到嘴里,抬头仰望。
从树木的缝隙看过去的天空,就像被一层黑纱覆盖起来,少许的破洞中透过些微星光。
森人把那叫做雨的入口呢,妖精弓手像是在哼歌一样地咕哝着。
“大哥他呢。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很喜欢姐姐大人了。明明自己那么爱逞威风!”
“嚯。心高气傲吗,典型的森人呢。”
“就是那样哦。”
妖精弓手难得如此同意矿人道士的话。
“真的是个森人中的森人呢。”
“但是,既然都要结婚了的话……”
恩,用食指抵着下巴思虑着什么的女神官,啊啊,像是突然想通了似的放宽了眉头。
“也就是说那位姐姐大人,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吧?”
“倒不如说是早就暴露了。姐姐大人也觉得大哥很不错。明明是个这么麻烦的人。”
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妖精弓手,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森人在求爱的时候不是会唱歌吗?”
像是在说着什么珍藏的秘密一样,她故意装出一副恶人样,坏坏地说道。
“居然在这种时候唱自己的武勋诗,结果就被拉过去狠批了一顿。”
“嚯嚯。”蜥蜴僧侣愉快的转了转眼球,“是位猎师阁下吗?”
“还被姐姐大人摔出去了。”
所有人都哄笑开来。
妖精弓手接着又说起一些,不怎么好在婚礼现场说的往事。
为了送给姐姐大人的礼物东奔西走,在狩鹿的时候失败了的事情。
大哥感冒的时候,姐姐大人因太过担心睡不着觉反而也染上了感冒的事情。
姐姐大人罕见地烤点心失败的时候,大哥却像没事人一样全部吃下去的事情。
识别药草还有果物或是其他的东西,全是姐姐大人教会的事情。
弓术还有在野外生存的方法都是大哥指导的事情。
在说出要离开村子的时候,姐姐大人坚决反对,但大哥却给自己应援的事情──……。
她在这个森林度过了两千年的岁月。
平平淡淡地,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积累下来的种种回忆。
在这像是直到时间的尽头都不会说话的物语的空隙之中。哥布林杀手嘟哝了一声。
“故乡吗。”
“是哦。”
“很好啊。”
“那是当然呢。”
妖精弓手像猫一样自豪地眯起眼睛。
“是心所在的地方呀。”
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牧牛妹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这附近却有哥布林。”
他的语气中,无疑流露着怒意。
①用马运送物资的运输业者。
②温蒂妮,四大元素精灵之一。欧洲中世纪炼金术中提出的水元素,后演变为掌控一切水流的女性精灵,意为“波浪的使者”。此处作者应是转用《女神转生》系列中的Undine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