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奇怪,还真是奇怪。
旭日初升,就在那地平线的彼方,才刚刚能看到白色的光芒。
从繁密茂盛的树丛之间看到的天色也是一片暗蓝。
在拂晓射来的薄光之中,哥布林杀手正在翻弄着杂物袋。从背后的简易寝所中,透过防虫的布帷,隐约可以听到呼呼的打鼾声、还有微微的轻声梦呓。
是蜥蜴僧侣和矿人道士。两个人都还在睡觉。
矿人道士的话直到早饭为止都不会起来,蜥蜴僧侣会在黎明时分转醒。
女性阵容则是──女神官的话,现在应该已经醒过来,在寝所里做着晨间祈祷了吧。在规定时间内起床的柜台小姐,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基本都会在早餐前起来。牧牛妹也差不多快起来了。若要说到妖精弓手,则会一直睡到大家都全部起来──所以她的警备轮班也一般都是早班。
没有给予咒术使充分睡眠绝对是愚蠢的行为。这样的团队(Party),免不了就会很快全灭。
理所当然的,警备就会由妖精弓手和哥布林杀手轮流负责。
但其实晚上值守,对哥布林杀手来说也是正合其意。
从深夜到凌晨的这段时间里,他根本连一点睡意都没有。
就算是从傍晚到半夜这段时间交给其他人值守,自己趁隙休息,也是在这一年间得到的、小小的──……。
“奢侈、吗?”
哥布林杀手、把香草的叶子从头盔的缝隙中塞进去,用臼齿咬了一下。
苦味立刻从喉咙深处渗进大脑之中,让意识变得清醒了一些。接着他又重重地再咬了一下那硬硬的叶片。
对,要说奇怪,还真是奇怪。
哥布林杀手、又将自己的剑重新摆正。确保其无论何时都能第一时间拔出来。
──哥布林会在大白天,成群结队的袭来吗?
而且袭击的还是全副武装的冒险者──这无论如何也不算是有利的情况。
会这样吗?
还有,比什么都让人在意的,那个狼群(Wolf Pack)。
如果只是哥布林的话还说得过去,便是那种程度的坐骑罢了。但这同时就意味着──那些家伙至少掌握着能够维持狼群的资源(Resourse)。
食物、住所、装备、娱乐──娱乐。
是为了那个才袭击船的吗?
这里就正在森人之里的附近。难道就只是为了这种程度的东西而袭击的吗?
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在企图什么?
哥布林杀手一次还不够,两次、三次,把叶片嚼碎。
没有脉络的思绪,接二连三地在脑中浮现出来,又如泡沫一般破开消失。
就在此时。
“给我起来!你们,可知这里是何处吗!”
伴随着倏地刮过来的凛风,典雅的诘问声响起。
像是被突然弹了起来似的哥布林杀手握紧了剑、飞身而起。
然而,一柄黑曜石的尖刀早已举在眼前。
哥布林杀手以一副非常不耐烦的样子,抬眼看了看那个石器大刀的持有者。
那个挺直身子站在高台上、把防虫的布帷硬是扯下、背着耀眼阳光的──……
“森人吗。”
“没错,此处正是我等之领域。”
盛气凌人地这么说着的是,年轻美貌的──虽说森人大都如此──森人战士。
身上穿着革制的铠甲,手持大弓,腰间佩着放入木芽箭的矢筒。
然后,比什么都要抢眼的是,包护在额前的头盔。那是戴着由真银(Mithril)制作而成的,闪着光泽的头盔的森人。
辉兜的森人仔细端详着哥布林杀手,很是惊讶地皱起眉头。
“……用那样的剑真的能战斗吗?”
“可以杀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坦然地回答。
森人锐利的视线在那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半截长剑、小小的圆盾、肮脏的皮革铠甲和廉价的铁盔之间依次扫过。
“什么啊、蛮族的战士吗?还有矿人……”
“……啊,这里是蜥蜴人。”
蜥蜴僧侣慢吞吞地起身,用着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
在他身旁,被刚刚的声音吵醒的矿人道士、正一副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撑坐起来。
像是这种在睡梦中被森人给打扰了的情况,对矿人来说简直是可以愤恨而死的耻辱。
辉兜的森人把这三个人轮流看了看,似乎像是发现了他们的真面目。
“你们、是冒险者之类的人吗?”
“就是冒险者。”
“……啊啊,昨天和哥布林战斗的就是你们啊。”
哥布林杀手,把他那脏污的头盔上下晃动了一下。
“是吗?”
辉兜的森人又锐利地眯缝起眼睛,重新握起石刀。
“你们驱散的残党,我们把它们都给剿灭了。”
对着辉兜的森人的话语,哥布林杀手低低地咕哝起来。
想让疫病在巢穴中蔓延的企图被意外的破坏了吗。但是那逃走的小鬼被杀死的话也不是不好。
带着目中无人的态度,辉兜的森人又用着与之相应的高傲口气再度开腔。
“……我有件事想问你们。”
“怎么?”
“刺进小鬼们身体里的箭,是我们同胞的东西。”
说着,辉兜的森人一只手把箭抽出丢在地上。
那是木芽箭──原本应是如此。
因为小鬼的血而被染得黑红,箭头却是已经松开脱落。
“可是她,不可能会用像这样如此拙劣的箭矢。”
“……”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根据你们的回答──”
哥布林杀手只是沉默着,蜥蜴僧侣和矿人道士则是面面相觑,各自耸了耸肩膀。
“这就是那个想用武勋诗来求爱的家伙吗?”
“似乎还被恋人给狠批了一顿呐。”
“……什!?”
辉兜的森人立马就激动起来。
他手上灌入了极大的力道,紧握着石刀,像是马上就要把它挥过来一样。
高贵森人的白净皮肤,眼看着就染成一片红色,全身不停颤抖着。
“你、你、不你们,从哪里、知道的……!”
“她的话。”
哥布林杀手,难得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就在那边。”
下一瞬间,辉兜的森人像是被弹起来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星辰之子,你在吗!”
几下就轻松地跃到另一个寝所跟前的他,毫不客气地拉开了防虫的布帷,
“哈咿?”
“诶?”
“……啊。”
然后,他的脸僵住了。
在那里的是,三个女孩子。
她们因为外面的喧闹而醒来,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正慌慌张张地整理着装束。
三双疑惑的眼瞳,像是要确认着辉兜的森人的身份一般,大大地睁开。当然,再怎么说还是在冒险中。也不会有人犯下这种特意穿着睡衣睡觉的愚行。但这也不并是自己的睡姿被陌生人看到也能淡然处之的意思。
然后还有一人。
角落里,还有一个被滚成圆形的毛毯块,正悉悉索索地蠕动着。
“……什么啊,不是还没有到早上吗……”
呼哈,那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像猫一样伸展着身子的,懒懒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妖精弓手。
她揉了揉迷离惺忪的双眸,啪沙啪沙地挠着头,疑惑地环视着大家。
“咦、大哥?什么啊,你是来接我的吗?”
“……”
女神官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牧牛妹皱起了脸、柜台小姐则是露出了感觉有点恐怖的笑容。
辉兜的森人咽了一口口水。
然后,像是一下子拔高起来了的女人们的高声尖叫响彻了整个寝所。他立马从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中飞身而出。
“……护卫辛苦了。”
跳出身来的辉兜的森人,咳嗽了一声。
“还真是无恙地把我的义妹护送抵此啊。我们会准备报酬的。也会确保你们归路的安全。”
“这是我的同伴哦,大哥。”
从帐篷里探出脸来的妖精弓手以可怕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辉兜的森人优雅地耸耸肩。
“……所以说森人什么的,实在是……”
有点讨厌啊,但这是否要把后半句话给吐出来的判断力,就算是矿人道士也还是有的。
§
“实在抱歉啊,你才刚刚动身去旅行没一会,又把你给叫回来。”
“是吗?但不是好多年没碰面了吗?好久不见呢,大哥。”
“你还真是沾了一身凡人习气啊。”
在高高兴兴地迈着修长的腿往森林里走去的妖精弓手旁边,辉兜的森人皱起了眉头。
这固然也有因为义妹那过于奔放的态度,但要说到最主要的原因的话,只要往他身后看一眼,也就不言自明了吧
。
三位女性尖刻的视线从后面狠狠地刺过来,不论是谁都会如芒在背吧。也不是不能体谅呐,蜥蜴僧侣吐了一下舌头。
“贫僧的故里也算是颇为不错了,但没想到森人的住所竞更胜一筹啊。”
“那是当然,我等可是从神代开始就繁衍于此。只有一定寿命的凡人(Mortal),就算是幸而进得来,但也绝对出不去。”
但他这样得意洋洋的夸耀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这里的的确确可正称得上是难攻不落的绿色迷宫。
错综复杂的藤蔓相互缠绕、参天蔽日的巨树挡住去路。再加上连兽道都算不上的险路,和无处下足的乱木丛。
要说冒险者的话还没什么,但对此次一并同行的柜台小姐和牧牛妹来说不免是一段艰难的路程。
尽管这么简简单单的就进到了里面,但是那个森人却看上去一点都没什么顾虑的样子。
就算那三位女性只是一直死盯着他不发一言也一样。
“不过”,辉兜的森人这样说着,带着狐疑的目光转头看向背后。
“你就是那个有点名气的欧尔克博格吗,我还真没想到是像你这样的人物。”
“我也不想知道别人把我想成如何。”
对着淡淡地回了一句的哥布林杀手,辉兜的森人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种措辞,可真是无礼啊。”
“比起这个,那只哥布林怎么样了。”
“不过就是只哥布林,没什么好稀奇的。”
接着,辉兜的森人就开始说起一些琐碎的小事来。
“这里最近变得有点热了呐,是因为天气变热这些家伙就跑出来了吧?”
“最近?”
“差不多十年左右吧。就是前些时候从魔神复苏引起骚乱的那时开始的吧。”
“是吗。”哥布林杀手短短地念了一句,“前些时候吗。”
“如果不是因为有为了防备而去修筑堡垒这等大事的话,根本轮不到这些哥布林嚣张。”
“那这不就根本不是结婚的时候了嘛,情况糟糕的话说一句不就好了吗?”
“小孩子不要插嘴。”对着年下表妹的话语,辉兜的森人轻拍了一下掌如此回道。
妖精弓手则是抱怨着“才不是小孩子”,一边撅起嘴,不快的摇起长耳朵来。
跟在团队后方的女神官松了一口气,以几乎听不到的音量说道。
“……果然,森人的大家也都不怎么在意担心哥布林的事呢。”
“你也是吗……”柜台小姐一瞬间叹息着轻轻闭上眼睛。
“虽然是从最初就有隐约注意到,但你也差不多要有被他给影响了的自觉比较好哦。”
“不,欸嘿嘿……”
对着搔着脸羞怯地笑着想要敷衍过去的女神官,柜台小姐只得念叨了一句“真是的”。
“实际上,像森人的冒险者,特别是刚从森林里出来的,很多都是那样的感觉。”
绝不是没有危机感,只不过是衡量尺度的问题罢了,柜台小姐这样说道。
哥布林,只有凡人孩童般的智慧、也无多少力量,是最弱小的怪物,这是彻彻底底的事实。
但是对森人来说,应该有比哥布林更为强大的存在在威胁着他们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果然还是要从亲眼见过的人那里听过来呢。”
“……?什么?”
“众神之战。”
啊,女神官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尔后又马上慌慌张张的用手把嘴巴捂上。如果是有像森人那样的古老历史,也不是没有可能有所耳闻。
这是远比众神决定要掷骰子还要之前的故事了,连流传下来的神话中都暧昧不清的部分。
“像是很多魔王啊、邪龙啊、魔神啊、邪神啊之类的从次元的另一头穿越过来什么的。”
和那些比起来的话,对森人来说不断出现的小鬼,也就只是害虫灾兽的一种罢了。
偶尔也会有运气不好的人死了,但归根究底也只是固定寿命的人早死晚死的问题就是了。
说起来就算再过十年、百年、千年,哥布林一旦坐大恐怕也会马上被消灭──但……。
“哥布林,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坐大’,呢。”
“……是这样啊。”
对着牧牛妹无意间漏出的嘟囔,柜台小姐“嗯嗯” 地回应。
但女神官,还是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无精打采地垂下眼睛。
不可能坐大──也就意味着哥布林出现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值得一书的情况罢了。
“是这样呢。”
似有似无地说着的她,终于把眼睛抬了起来看向他。
他在那几个人的中间并肩走着,作为这一群人里面的前卫。
就算是一起走着,但他也仍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警戒着周围。
“不过对我来说,还有比婚礼更加费心思的事就是了。”
下一瞬间,看到辉兜的森人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妖精弓手马上又接了一句话。
“啊,虽说是‘有比婚礼更费心思的事’,待会还是要和姐姐打一声招呼啊。”
矿人道士一瞬间疑惑地盯向妖精弓手,后者则是呼啦呼啦地挥着手将其挡开。
“因为最近‘堰流之主’跑到森人之里的旁边了呐。”
“那是什么。”
“自古以来就生存在密林深处的巨兽。我们一直被警告不要对其出手。”
辉兜的森人对哥布林杀手说道。
“嚯嚯”,出声的是蜥蜴僧侣,“那这巨兽生活在这里到底是有多长时间了呢?”
“该说我也不太清楚吗……,在我小的时候,已经是这样称呼了呐。”
“这么说的话是三叠、还是中生、亦或是白垩吗……”
蜥蜴僧侣颇有其事地念叨了一会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呣,还真是感兴趣呢。”
“不管如何,反正也没有特别对我等栖息之地做些什么。出现的也不是很少见,但是……”
“但实际上,我根本没有见过哦。虽然一直被说着有在有在。”
呼呣,摇着长耳思考着的妖精弓手,一下子从表哥的背后绕到他前面。
“真的有在吗?”
“我是有看到过几次足迹,祖父大人的话,年轻时候好像有看到过本物。”
“那都是什么时候了啊。”
说着,就在妖精弓手噗噗地笑了起来的时候。
倏尔之间,一阵风吹过。 那是一阵风。一阵凉爽的、夏天的风。一阵满溢着草叶之香的清风。
那是那直到连树木都能拔起的风的、源头。
就像在密林之中突然张开了一个大口,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仿佛从地下直通天顶的大空洞──不……
那应该是把它称作是森林形状的城镇吗,又或是该将其称作是城镇样貌的森林呢。
到处都是又高又深、大大地开着口的树洞所作成的屋户。然后将其交联在一起的则是无数藤蔓及树叶络合而成的空中通路群。在这仿佛在空中飘舞的道路上走着的是、身缠洗练衣装的美丽森人。在树木表皮上浮现的细微纹样都被仔细的上色、树叶摩擦落下的声音变为壮丽的乐曲。层层叠叠、重重积垒、简直连天地都能贯穿的这个城镇,无疑就是摩天之楼(Skyscraper)。
“……哇……”
牧牛妹眼瞳里闪闪发光、眨了眨眼睛、禁不住发出了声音。
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见到的光景──不,应该说是在这一生中都无法见到第二次的光景才对。 这就和那时想要成为冒险者的青梅竹马所描述的光景如出一辙。
她一步、两步,向前走出。站到他的身旁,眼前的是把城镇外周围起来的螺旋状回廊。正要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出身子的时候,他说了句“危险”,然后把她挡了下来。
“冷静点。”
“啊、嗯。但是,真的很厉害呢、这个……”
“啊啊”,哥布林杀手就只是这样抓着牧牛妹的手腕、短短地应了一句。
呣、牧牛妹不满的鼓起脸颊,但这也不是不高兴的时候了。 这副景色绝美无伦,她就这样倚着他、将森人之里尽收眼底。
“哦呀,这还真是建得不错呀。”
“是呐。贫僧的故乡,也是深藏于密林之中。但果然两边的风情还是大不一样呐。”
是在嫉妒着吗──还是因为败下阵来而懊恼呢──这样捋着胡须的矿人道士,不甘地看向辉兜的森人。
“……真没有修葺过吗?”
“那是当然,这所有一切都是精灵之绩,矿人哟。”
“嘁,还真是厉~害呐。别在那自吹自擂了,森人。”
整个团队(Party)的反应,恐怕都在其料想之中吧。
哼哼,妖精弓手挺起薄薄的胸脯,向呆呆的、两手攥着锡杖的女神官用手肘轻轻地戳了一下。
“呐,很厉害吧?”
“啊,是的,真的太美了。”
对着恶作剧般的闭起半只眼睛的
妖精弓手,毫不掩饰微微发红的面容的女神官,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美丽的地方啊。”
“呼呼呼呼呼,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向着张起薄薄胸脯、不遗余力地夸耀着的妖精弓手,柜台小姐也噗嗤地笑了起来。
“王都也是,很漂亮就是了,但……”
虽然凡人之都也是非常壮丽,但是果然从建成到现在的时间跨度实在是不可能与之攀比。没有经过凡人之手修缮、完全就是大自然构筑而成的这里、正可以说是鬼斧神工。
妖精弓手则是踱踱踱地、像小鸟一样小跑着跳到队伍的最前列。朱唇轻启、编织出旋律如歌般的森人之语。
——————————(插入图片132)——————————
“熹微呀长夜、骄阳呀双月、星辰之子呀我等之同胞。”
两臂大大地张开。被绑起来的头发如彗星之尾一般摇曳。
“欢迎来到,我的故乡!”
她绽开了自豪无比的笑容。
§
穿过用被仔细编织起来的树枝所络合而成的回廊、那巨大的山毛榉的树洞即是一行人的客室了。
拨开如帘般垂下来的藤蔓,便是宽敞的会客厅。
铺着用青苔作成的长毛毯、以木节堆叠起来的形状优美的桌子和并排在旁的椅子。窗户则是由轻薄、几近透明的树叶敛起,午后的明媚阳光轻柔地、暖暖地透进来。
在那各处都用藤蔓的帘子隔开的对面,应该就是寝室没错了吧。
唯一像是经人之手的装饰,只有这块以天露之丝所织成的、森人的画布。细致美观的图案,将从神代开始的无数故事生动无比地描绘于其上。应该并不是凡人们口口相传的传说神话,而是森人们亲眼目睹的真实历史吧。
屋里没有暖炉之类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树木自身的温度、与树间吹过来的风,已经完全能将一切天气带来的不快所驱散。
然后更加让人心情愉悦的,则是轻轻飘在整个房间中的扑面木香。
牧牛妹深吸了一口这令人舒畅的香气,然后哈地一声、缓缓吐出。
“好厉害啊,这个。简直都说不出话来了。”
穿着硬硬的牛皮靴子踩进来什么的,总觉得有点抱歉呢。
她小心翼翼地不让脚步发出声响地、一步、两步地走着。在她靠近着的椅子上,大的出奇的菌伞就像是要充当坐垫(Cushion)一般生长在上面。真的像是童话一般的景象呢,嘿嘿,放松了脸颊、牧牛妹静静地把腰沉了下去。那柔软舒适的感触,仿佛是要将她整个身子都包埋起来一样。她终于忍不住叹出声来。
“嗯~、这个……真好。”
“那、那我也……”
慌慌张张地、就这样手上还握着锡杖,女神官也马上把屁股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带着些许弹力的菌伞坐垫轻轻地把她娇小玲珑的身躯给支起。
看着她就像是幼童一般哇、哇地发出感叹的声音的样子,柜台小姐扑哧一声露出微笑。明明就是最年少却一直在努力的少女。该欢闹的时候能如此欢闹真是太好了。
“我身为工会职员,也是有和森人的冒险者打过交道啦……,但如此盛情招待实在是从未有过呢。”
柜台小姐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环顾四周,然后突然用手指了指那副挂在墙上的画布。其描述的是半森人英雄和同伴与邪龙战斗时的一个场景。
“这是……怎么作成的呢?这总不会也是精灵所为吧?”
“虽然不是精灵所为,但也相差不远。”
辉兜的森人对着这位颇有才智的凡人女子殷勤地回答道。
“这一切都是森林的好意变成有形之物、将力量借予我们而成罢了。”
“这就是所谓的要牢固的房屋就是矿人、舒适的家户就是圃人、要塞就交给蜥蜴人吗。”
一边兴味浓浓地踏上青苔地毯,蜥蜴僧侣一边意味深长地摇着尾巴。就算拖着又长又重的尾巴在其上走过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蜥蜴僧侣呼出了像是安心了似的吐息。
“呀哈,有很多很多东西呐。还真是对森人的住居有兴趣啊。”
“龙之后裔如此盛赞,实在是值得庆幸。”
这样说着,辉兜的森人以优美的动作行了一礼。对注重古老之律、遵循自然之法的蜥蜴人,这点敬意自然是应该的。
“因为此处是为了祭祀仪式而赶造而成的房间的缘故,稍显寒碜还请见谅。”
正说着,妖精弓手突然毫不客气地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的小腹,半睁着眼盯着他。
“大哥,别这样好吗,怪讨厌的。”
“呣……”
“说什么是急忙赶造出来的,反正也要花了几个月了吧。”
哼嘶,哼了一下鼻子,妖精弓手便跨过青苔地毯,向一把椅子飞奔过去。那是在窗边的最好的一个座位,她像是要竭力主张着“这是我的”一般、把身子整个靠在充满弹性的菌伞坐垫上、两腿不停地摇晃。
对着表妹这实在是有点不礼貌的样子,辉兜的森人说着“还真是无礼呐”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被‘那个人’看到了,恐怕又是一顿说教了哦。”
“听到了吗?大哥这人,还在把姐姐叫做‘那个人’什么的,明明马上都要把她娶回家了。”
呼呼地发出如银铃晃动般的笑声的妖精弓手,轻而易举的就把长辈的说教抛到了脑后。
“呐,接下来要做什么啊?”
“唔呣。你们长途跋涉也实在是有点累吧,我们会提供早餐和沐浴的。”
像是禁不住头痛而揉着眉间,但辉兜的森人还是保持着森人特有的矜持。被这位奔放自由的表妹折腾也是已经习惯了吧。只是几年不见,以前的两千年都生活与共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各位如何?”
“我去放行李。”
哥布林杀手马上就回答了他。
“哥布林也许会来。”
同伴们的反应也已经不用特别去描述了吧。辉兜的森人则是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妖精弓手则像是一脸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扶额摇头。
“……那,我也留下来吧。姐姐也说不定会过来。”
像是完全放弃了一般无奈地笑着、挥着手的妖精弓手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特立独行,其它的同伴也都是一样了然于心,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就趁着女性入浴的时候去吃个饭吧。”
“这也不错呐。”
“诶诶,真的可以吗?”
柜台小姐眨了眨眼睛。想来虽然会有冒险者关照别人的事,但是顾虑挂心到这种程度毕竟还是少之又少。
她脸上浮现出有点尴尬暧昧的表情,颇为客气地歪了一下头。
“那个,让我们先用什么的……”
“啊,贫僧也一样哦。没什么,让女人们先去打扮什么的不是天经地义嘛?”
“那么,虽然很抱歉,那我们就先行把汗水与灰尘洗去了呢。”
带着非常抱歉的表情,柜台小姐也像是接受了这些异于常人的冒险者们的说法。
从菌伞的椅子上站下来的女神官,像一只幼犬般的小跑到哥布林杀手的跟前。
“怎么了”他转过铁盔来看了看她,女神官则是用着细若白鱼的手指戳了戳他的头盔。
“哥布林杀手先生也请、好好地吃饭、好好地洗澡哦。”
“啊啊。”
虽然他像是觉得很麻烦似的短短地回了一句,但只是这样女神官也就很满足了。
很好,看着她这副张着薄薄的胸脯用力地上下点着头的样子。牧牛妹“真没办法啊”地笑着眺望着。
“对了,女孩子的行李。特别是替换衣物之类的绝对不能随便碰哦。”
绝对不能忘了事先叮嘱。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要是说了的话就会去注意,但要是不说的话就不会,真的像个不通道理的木头人一样。
“……啊啊。”
是听出他的回答中带上了些许困扰吗,牧牛妹嗯~地,点了下头。
“反正现在马上就要把替换的衣物给拿出来了呢,记得好像是装在布袋里。”
“我知道了。”
“但是,袋子里的东西绝对不能看哦。”
“……既然如此,让我以外的人来做不就好了吗。”
诶──?正摇着竖起的长耳偷听的妖精弓手,不知为何呼呼地笑了起来。因为她非常清楚,这种事情交给欧尔克博格才真“有趣”。
“……两千年间都不曾改变的性格,仅仅数年完全不可能改变吗。”
辉兜的森人深深地叹了一大口气,然后,他的背突然被人用力地拍了一下。回过头来,只见矿人道士的满是胡须的脸上满满地写着“你的心情我懂”的表情。
“那么,带路吧,花婿阁下。也别打扰她们,好让她们快点洗去疲惫呐。”
矿人道士就像是要打气一般再次拍了一下森人的后背、发出破铜锣似的响亮笑声。
“和森人可不
一样,我可没有去关注这种细琐事情的余裕啊。”
§
“那么,说到我等森人不食肉类的缘由。”
“嗬哦。难道不是你们只吃植物果物的原因吗?”
“这是决算结果的问题,居于地底的同胞哟。”
“噢,是要计量森林里栖息着的野兽吧。……噢噢,这甜蕉还真美味啊。”
“那么也请尝尝这边的饮品如何,长鳞片的僧侣阁下。里面还使用了西米哦。”
“嚯嚯,芋木的根茎吗。贫僧等也会蒸煮而食,但做成烧制点心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那么话题继续。一头野兽长到成年要用好几年,而相对的一棵树一年就可以结出无数果物。”
“是这样……嘛,不过不用为了食物短缺而操心,还真是轻松啊。”
“而且野兽也不会来伤害我等,我等也不会离开森林。”
“若要为了每天的食物而一直猎杀野兽的话,自然循环就会崩坏瓦解,然也,然也。”
“因此我等便以叶、草、果、实为食,能理解这点就再好不过了,矿人哟。”
“所以~啊。”
摆出一副浑身无力又百般厌腻的样子,矿人道士极不礼貌地把脸柱在菌伞餐桌上。
这里是利用大树根扩开的空间所做成的大伽蓝①,森人的食堂正在此处。几个像是要代替吊灯的封着萤火虫的花蕾悬挂在天顶,菜肴被优雅地摆放在桌上。
葡萄、甜蕉、西米、各种颜色的香草和野菜拌在一起作成的沙拉、葡萄酒和西米作成的饮品。这别具风情的环境与这料理的质和量,就算是矿人道士像是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地方。
没有,吗……。
“无论怎么样就不能不吃虫子吗?”
“它们繁殖得很快,数量也很多,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虫子也相当美味哦。”
眼前的大盘子中,盛放着甲壳被剥去细细炖煮过的巨大甲虫。即使足肢被浸润在从果物中榨出来的果汁里,尝起来仍是在口中鲜嫩弹牙。
原来如此,的确美味。
这是矿人道士也认同的,对矿人来说食物是仅次于金币宝石之后的极为重要的东西。正是作为矿人,美味的东西就是美味,如果硬要否定这一点可就对不住他的白胡子了。
但是──但是、啊。
“这是,虫子吧。”
“贫僧可是充分领会了其中美味呐。”
“诶诶,因为这是在密林中所培育出来的。”
对着咔哧咔哧地咬着甲虫,发出啧啧之声蜥蜴僧侣,矿人道士把目光投向那里。至少不要保持着虫子的原型,再稍微加点盐就好了。正是因为要彰显出这是虫子作成的,所以才会有活用这素材的新鲜程度而具备的清淡口味。要是清楚了自己要吃的菜肴虫子的话,就算是矿人也会食欲全无。
“啊─、真是─、好吧。既然如此,就把那个烧制点心拿过来吧。”
“哦,不吃吗?这样的话,那,贫僧就拿你一个……”
“蠢货,矿人不管食物如何都不可能把面前盘子里的东西分给别人啊。”
一瞬间把那长满鳞片的手给打了下去,矿人道士便把烧制点心放入口中。
有着甘甜的烧制点心,无疑是森人的秘传料理。在其中既揉入了蜂蜜,又带有丰富的营养,怎么吃也吃不腻。
碎渣沾满了白胡子,矿人道士一边嚼着点心,一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停下了手。
“话说,不会这烧制点心里也放了虫子吧?”
“任君想象。”
对着辉兜的森人的话语,矿人道士的脸上露出无法形容的表情。他看着咬了一半的点心,心一横,又把点心丢到嘴里,咕嘟一声将其吞了下去。
看着他这副模样的蜥蜴僧侣,用舌头舔了舔鼻尖,然后张开大口。
“但是,城内──这么说可以吗,森人的情况也。”
“不是在备战,那就是在长者之座那里没有错了。”
“我等也正有拜访长者之意呐。”
蜥蜴僧侣这样说道,辉兜的森人只是微微地扬起了嘴唇。
“那你们已经在谒见了,不,应该说这个森林的来访者,全部都已经于长者之御前了。”
“…………啊啊。”
蜥蜴僧侣眯细了眼睛,昂起了脖子。大树底部的天顶,远远地闪耀着萤火虫发出的光。风吹动着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水流行过树干的声音。
森人只要不是愿意自尽性命,寿命就几乎不会有尽头。
那么自己希望死亡又会是如何呢──……。
“原来如此。”
这全部都在森林之中、自然之中、循环之中。一切都融于一体。
这里就是长者御前。这里便正是,所谓的长者啊。
蜥蜴僧侣瞪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手势合掌以致敬意。至于无形,归于自然之循环,这对蜥蜴人来说无疑是最理想的死亡方式。
“可以触及这伟大的森之长者的衣袖一角,实在是无比荣幸之事,还请收下这自心而发的谢意。”
“想必这片森林已经收到了您的心意。”
然后,森人突然把视线转向托着腮的矿人。
“能够理解得如此透彻的人在森林之外也存在,这还真是意外之喜啊。这点,您理解了吗。”
“完全没有。话说,刚刚我还看见城内的人都很忙的样子,现在怎么不见了呢?”
正是如此。
大厅里装饰这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为了婚礼而准备的织品,穿着蜘蛛丝的竖琴被摆放在一旁。但除了几名为了工勤而留下的侍女,和几名乐师,貌似没有其他人在的样子。
“果然是在做婚礼的准备吗?”
“不仅仅为此。”
辉兜的森人,像是要组织语言一般把盛满了白西米汁的杯子凑到嘴边。那是把鹿角磨空所做成的杯子、仅仅只是如此就简直像一件艺术品。
“最近森林里也热闹起来了。大家,都因为好奇而出去看了。”
“‘堰流之主’,吗。”
“就算是森人,在森林里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啊。”
矿人道士呼呼地像是报复似的不怀好意地笑着、
“那么矿人哟,我反过来问你。”
辉兜的森人仍然保持着优美的笑容,如此说道。
“难道您就清楚地底下都沉睡着些什么吗?”②
“……确是这样。”矿人道士低喃道,“反击得不错嘛。”
“哼哼哼,要是小鬼杀手殿的话,倒是说不定可以说出小鬼的一切事情呢。”
喉咙里愉快地发出响声,蜥蜴僧侣把甲虫连带着足肢一起送进嘴里。
他嘴里碎碎地说着要是有奶酪就好了,森人则是说了句“在这里。”
蜥蜴僧侣重重地点了点头。
“唔呣,奶酪是由牛羊的乳汁所做成的吧,再这样发酵──……。”
“是这样没错。……他是,那个欧尔克博格,还是叫小鬼杀手吗?是边境最优秀的冒险者?”
“然也,然也。”
“实在是,看不出啊。”
对着辉兜的森人的话语,蜥蜴僧侣转了转眼珠看向他。
“是因为他看上去很寒碜吧,还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
“我家的表妹像是很挂虑他的样子。”
就像一个担心着分离数年的妹妹的兄长般,辉兜的森人无奈的苦笑起来。
“就跟谁一样……不,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就像我一样,固执得要命。”
“噢,是这样啊。呃,喂,花婿阁下。”
矿人道士像是要倒吸一口气一般,叼着鹿角杯说道。虽然葡萄酒的酒精很低,但酒毕竟是酒。矿人道士像是有点兴奋起来地站了起来。
“那个长耳野丫头真的已经没什么办法改了吗?”
“也教过她一些女孩子的事情,像是织绢、乐器、歌唱,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东西。”
“是吗。”
“……──虽然都过了两千年。”
“啊啊……。”
没办法啊。三个人看了看互相的脸,吐出叹息。
“但是,嘛,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女孩子就是了。”
“知道是知道。”
直接了当地说了一句,矿人道士粗鲁地将手伸出,把甲虫的足肢撕下,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有盐啊,一边咬下去、汁水飞溅地吃着。
嗝,他一点都不客气地打了个饱嗝,又闷了一口鹿角杯里的酒,呼了一口气。
“那个啊,就算这么泼辣,这么不称意,还是想让她有点与岁数相应的沉着啊。”
蜥蜴僧侣眯细了眼睛。矿人道士像是对此有点不满似的“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不把她的脚给绑住,就是在自找麻烦哟,花婿阁下。”
§
嗒、嗒、嗒、嗒,随着声音落下的水流,溅起白色的飞沫。
瀑布?对,是个瀑布。
但它既不在地上流动,也不在曝于阳光之下。仿佛是通过大树根直至天际似
的,地底下的河川,和垂下的瀑布。
从伽蓝里间的台阶走下去,也还是伽蓝。那是经历了几千几万年的星霜被河水雕琢、塑形的石洞。石灰岩被水流侵蚀,漂亮地把钟乳洞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石笋或如密林般耸立着,或如从天上垂下来的枝叶一般悬挂着。就如一片石造的森林。
河川流过、瀑布落下、形成了一个又暗又深的湖泊。那个湖泊,映着微微的金绿的光辉。但这,并不是其自身发出的光芒。
那是青苔发出的光。
那是铺满在湖底生长着的青苔,反射的光芒。
“噢,噢噢……”
这简直无法形容。
在这像是在绝世之景的光景中,牧牛妹连这点想法都无法说出口,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是因为隐藏在毛巾下的被晒成小麦色的裸体,与混杂着湿气的地下冷气碰触在一起的原因吗。
看了一眼背后,拾起她脱下的衣物的森人侍女迅速地退了下去。牧牛妹惴惴不安地,把目光投向站在旁边的柜台小姐。
“这,这个,就这样进去真的好吗?”
“这里就是沐浴的场所,应该没关系吧。”
这边也是习惯这种场面了吗,那保养得十分美丽的脸上,似乎看不出一丝踌躇。她环顾着四周,把脚尖点了点水面,那涌泉特有的冰凉一下子刺了过来。
看着嗯地禁不住漏出声音的柜台小姐,女神官扑哧一声窃笑起来。
“比起神殿里沐浴用的水来,这里还比较温哦。”
把纤细的脚伸进水里,女神官像是很舒服似的闭上了眼睛。
“呜,呜嗯,这样的,因为是圣职者所以很习惯啊,有点狡猾呢。”
摆出有点不满的模样,柜台小姐也慢慢地把身子浸到水中。
像是被置于一旁很困扰的样子,牧牛妹也做好了觉悟,哎呀地往前踏出步子。
“呜……哇……哇哇……”
足底感受到一股柔软的青苔触感。但却不像想得那样湿滑,反而轻轻地把脚托在上面。原来如此,的确最初冰凉的水,马上就习惯了起来,也逐渐开始感到舒服起来。
既然如此就没关系了呢。
她这样想着把肩头浸到水中,让全身都感触着这温温的河水。
“……呼啊。”
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牧牛妹马上不好意思起来。向旁边的两人看去,也都是和她差不多的样子。她也就呼地一下安心起来。
“的确呢,是比井水要温暖得多呢。这是为什么呢。”
“好像是以前有听过,像是地底下有着炎之河川在流动着什么的故事呢。”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女神官歪着小小的脑袋。要是妖精弓手或矿人道士应该知道得更加详细吧。
“好厉害呢,冒险者们……一直都、会到这种地方来吗?”
“一直……该怎么说呢……。”
对牧牛妹的感叹,女神官只是暧昧地笑了笑。
洞穴、遗迹、遗迹、遗迹、洞穴、洞穴、遗迹、洞穴……。
回想起来的话,记忆中的大部分冒险好像都是在遗迹或是洞穴里呢。然后就会把到过的遗迹燃烧殆尽、或者是爆破、亦或是放毒气进去……。
“……嗯,也没有一直来这种地方啦,嗯。”
还是要让哥布林杀手先生更加自重一点比较好呢,她在那薄薄的胸脯里立下来小小的誓言。
“实际上,这种探求秘境宝藏而成为冒险者的人也不在少数哦。”
两人一下子都转过眼来,像是不让散开的头发被水濡湿,柜台小姐轻轻地抚住发丝。
“不过无处可归,四处流浪的冒险者,和那些好好探求遗迹,完成委托的冒险者,信用是完全不一样的。”
“啊啊,我懂我懂,我知道哦。”
牧牛妹一边用力地点着头,短发上的水珠四处飞散。
“偶尔也会有乞求食物的人跑到牧场来,只是旅行者已经很可怕了。”
请求住宿什么的,还有很多很多,牧牛妹呼啦呼啦地猛挥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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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白瓷的人也有点可怕呢,啊啊,不过如果是旅行的神官的话倒是没关系哦。”
“我已、已经是钢铁级了啦。”
女神官的言语中透漏出微微的自豪,柜台小姐的笑容更加深了。
还留着些许稚嫩──就算如此也有十六岁了的──少女把手放在胸口,简直就像那里摇晃着钢铁的识别牌一般。
她在升级审查中合格,升至钢铁也才刚刚是前些日子的事了。
“冒险者……冒险者,啊。想起来,小孩子的时候,也有考虑过这种事呢。”
同样盯着女神官这副模样的牧牛妹,突然这么说道。
“果然,很憧憬吗?”
柜台小姐轻轻地歪了歪头。啵地一声,从石笋上落下的水滴,在水面上作出新的波纹。
“不是,你看,我是……那个,不是想当冒险者啦。”
“啊啊。”
对着羞怯地挥着手,在水面上不断漾出波纹的牧牛妹,柜台小姐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想成为公主?”
“别说啦。”
“想当新娘?”
“别说了啦。”
就这样,牧牛妹就像是要把红得发烫的脸颊藏起来似的,把鼻子以下都没入水中。那噗呼噗呼地吐着水泡不发一言的样子,就是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姿态也说不定。
片刻,地底下流淌着的大河,咚咚咚的水声又开始回响在这钟乳洞中。
想起来──对谁来说都是如此。
男孩子就会憧憬那些勇者、骑士、屠龙者与冒险家。女孩子就是爱做梦。
公主、巫女、漂亮的新娘还有妖精的故乡。梦想着什么时侯有谁会来迎接自己。
到头来,憧憬依旧是憧憬,梦依旧是梦……。
“……但是。”
啵地一声,如水滴落下一般的女神官的咕哝,就仿佛波纹一般在这石洞中扩开。
“真好呢,新娘什么的。”
§
“要铺东西了。”
把行李搬到各自房间里卸下的哥布林杀手,也没出什么大气地这么说道。
“诶”,不由地发出声音的,是妖精弓手。她坐在散乱着的五颜六色的织物之中,一副呆愣茫然的样子。看着这些被裁成倒三角形和大大的杯状容器的布头,她“哦哦”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抱歉哦,还没怎么收拾。”
“因为被说了我不要碰。”
与妖精弓手一副一点罪恶感都没有的样子相对的,是哥布林杀手极为冷淡的回应。恪守原则的他,对几位女性的外着内衬之类的东西,既不伸手去碰,也不多看一眼。
另一方面哥布林杀手又会一如既往地默默地解下其他的行李,搬进房间。
如此这般的话,最初把整个身子都瘫坐在椅子上闲闲无事的妖精弓手,自然也会有些什么想法吧。
我来帮你吧!这样宣言着──结果就成了这副样子。
“在大家回来之前,收拾一下。”
“……好~,我知道了啦。”
妖精弓手对根本不往这瞥一眼的哥布林杀手的态度感到颇有点不满。但也清楚就是自己把这里搞得一团糟的,尽管有点不情愿,但也只好老实地叠起内衣来。
“不过也太大了吧,这个,这不是都可以把头套进去了吗?”
“别看,别打开来。”
“是手自己动了哦。”
这样说着的同时,妖精弓手轻快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
“话说回来,有点想喝饮料了呢。”
“这样啊。”
她把哥布林杀手的随声附和当成了同意,便这样直接走向厨房。呼嗯,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随意地在储物架里──也是个小树洞──翻找起来。
“呐,欧尔克博格。”
妖精弓手咻地摇了摇长耳朵,向着背后说道。
“你也喝杯茶尝一下怎么样。”
“可以的话就麻烦了。”
哥布林杀手的态度还是纹风不动。
哼呣,不高兴地哼着鼻子的妖精弓手,开始着手起泡茶的准备来。先是随便地挑出一些香草还有药草之类的东西,用黑曜石的小刀切成碎状。接着把粗略的、眼睛估计的茶叶量倒入用橡子雕镂而成的杯子,然后再继续从上面倒水。水壶则是用真银作成、用来保持低温的特制品。
虽说以铁为仆、以真银为友的确是矿人,但也并不代表森人就没有掌握冶金的技术。就都是从土块里冶炼出来的这点来看,这些的确都是自然的一环。如果借辉兜的森人的话来说,就是“它们会自己改造塑型”吧。
实际上,把茶端出来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但在这片土地上并不是这样的。即使不是魔法师,但只要森人如此轻轻祈愿,万物就会发生变化。妖精弓手竖起手指,在半空中画着圈,于是杯子里的水便一下子带上
了颜色。
她把那杯茶,递给正在地板上铺开自己行李的哥布林杀手。
“可不保证味道哦。”
“啊啊。”
接过杯子的他,就那样从头盔的缝隙里把茶一口喝干。
“只要不是毒就无所谓。”
“这不是表扬吧?”
“就是字面意思。”哥布林杀手的语气很淡然。“我也没有去夸赞。”
妖精弓手一边哼了一声,一边散漫地抬起脚步,坐到椅子上。体态轻盈到几乎连菌伞坐垫的形状都没有任何改变,然后嘬了一口茶。
“还真好喝呢。”
一瞬间眨了眨眼睛,接着妖精弓手就得意地,露出像猫一样的笑容。
“那么,欧尔克博格你在干什么呢?”
一眼看去,哥布林杀手在地板上坐着,正要开始做皮革工艺的样子。他把拿出的三根牛皮绳绑在一起,作成一条粗绳索。
他就像这样灵巧地动着手指,把绳索捻搓在一起。妖精弓手从椅子上下来,走到他的背后越过肩头偷偷地看着。她这副不停地动来动去,静不下心来的样子,也是一如往常。
“你还记得小鬼英雄(Goblin Hero)吗?”
“……啊啊。”
哥布林杀手这丝毫不见波澜的言语,让妖精弓手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这是个令人不想去回想起来的对手。
那个时候,在水之都地下展开的战斗和沉重的败北,是着实令人讨厌的记忆。
“是一年前的家伙吧。那怎么可能忘呢。真要我忘的话最少也要二百年还差不多。”
“这就是为了以防遭遇那种家伙和小鬼骑兵的时候准备的、办法。”
“呼嗯……”
哥布林杀手用机械性的手势拉着粗绳索。是因为用三根皮绳绑在一起的吗,看起来是没有那么简单就可以扯断的东西。
“但说是办法,不就只是绳子吗。”
“只给一侧绑一块石头。”
但是,这根绳子异样的长。如果完成的话,大概要有几十英尺了吧。对于冒险者来说,绳索和准绳之类的都是必需品,但是也不需要这么长。
……像这样默默地编织着皮绳的样子,无论怎么说也和冒险者搭不上边吧。
“……这么大的东西,真的能做的好吗。”
“因为没有卖。”
“才不是这样的事。”
回了一句混入了叹息、半是挪揄半是认真的回答,妖精弓手再次叹了一口气。
“可以跟我说嘛,哟哆。”
妖精弓手从哥布林杀手的手上抢过了皮绳。接着又顺手从矿人道士的行李里,拿出了一两个投石索用的玉石。然后迅速地把玉石绑到绳子的两端。
“就是这种感觉呐!”
“……怎么,这个?”
妖精弓手也不回答,作为代替把绳子的中间穿在手指上,挥动着食指轻轻地摇了起来。于是,在两端绑着的小石子因为反作用力划出大大的弧线,在空中互相撞在一起,发出砰砰的声响。
“看,这样的话就会发出喀砰喀砰的声音吧。”
“响了又会如何?”
“很开心啊!”
“……呼呣。”
哥布林杀手在转动着铁盔的同时,一边把石块紧紧绑在皮绳的末端。从结扣中把稍微松开了些的绳子用手握住,通过转动着石块来确认整条绳索的状况。
是确认好没有什么问题了吗,他又接着把绳子一圈一圈地缠绕在石块上。
“是要做几个比较好吗,我有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太好了,那么就让我做一个吧,就一个!”
“你现在做的东西就可以了吧。”
“这是另一个东西哦!”
“也无所谓。”
是妖精弓手本身就这么喜欢大声欢闹吗。或者也有回到久别重逢的故乡放开了情绪的原因也说不定。
所以,就发生了如果是平常的她的话,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
咳咳。
直到发出咳嗽声的主人站到房间的门口为止,她都完全没有能注意到这回事。
“……怎么了吗,这般模样?”
就连略带燥虑的声音也如歌唱一般,这样的人物,自不必说,当然也有着如竹叶一样的长耳朵。
那是个披着犹如银河漫烂般的风鬟雾鬓,生得宛似金阳熹微般的潋目滟眸的──女子。
只需一眼便可理解她的高贵。用银线制成的礼服裹住的细白肢体,显得非常柔软。但那从衣服内侧撑起的胸口,若说丰穰的象征存在的话,那便是如此。凡人之手难以绘出她的美,然而这并不是技量之敝,而是想象根本无法触及的缘故吧。
在头发上戴着花冠的森之姬,脸上带着无比温静的表情,妖精弓手却是跳了起来。
“啊、哇、哇、哇、哇!?姐、姐姐!?为什么在这!?”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来给我祝福的。所以、要来打招呼……”
“咿呀、哈哈……这、你看,这个,不是这样的……”
“这种不知廉耻的内衣也有这么多……”
诶,姐姐也知道内衣的啊什么的,要是能把这低声嘟囔给听漏了那就不是森人了。
“那是什么?”听到这个问题,妖精弓手的喉咙里发出了“呼咿”的声音。
“诶,呃,这个,是朋友的哟?”
“那不是更加不好了吗?翻弄别人的行李什么的。”
再说你啊,以此为导火索,如叙事诗一般的言语不断吐出。
皮肤这么粗糙,头发也很乱。有好好地控制饮食吗?有好好地梳洗修整吗?还有作为冒险者什么的是很危险的,你这么毛毛糙糙的,不要紧吗?要是有什么奇怪的委托的话一定要注意避开,就算是已经被委托了的也要好好打听一下情况,难道有说错什么吗?要说到凡人的诡计多端,那可是在四方世界里连恶魔都无法匹敌的。好好地听人说话,凡事都要三思以后再行动,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
不久后,连对妹妹的说教之中也行为优美的花冠的森姬,总算是又慢慢地摆正了姿势。
——————————(插入图片159)——————————
“啊,实在是太失敬了。”
“……”
哥布林杀手一时间也没说什么。他把铁盔转向花冠的森姬,沉默了一会,最后低唸着“没有”,摇了摇头。
看着妖精弓手不情不愿地重新收拾起内衣来,花冠的森姬也叹了一口气。
“那么……你是……”
花冠的森姬眯起双眸。她放松了脸颊,缓出微笑。
“欧尔克博格……呢。”
“这个女孩,是这样称呼我的。”
啊啊,果然如此。她双手拍了一下掌。
“比起歌谣中所描述的,感觉果然还是大不一样呢。”
“歌谣是歌谣。”哥布林杀手摇了摇头。“我是我。”
“哎呀……”
嘻嘻。犹如银铃摇响般的轻笑声。这点和妖精弓手非常相似。
“妹妹一直承蒙您的关照,不知是否有给您添麻烦了呢?”
哥布林杀手“嗯”地低声沉吟,头盔下的视线动了一下。
妖精射手的长耳如萎蔫了一般垂下来。
“不,”他慢慢地摇着头。
“她一直、都是个很大的助力。”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嗖的一下竖了起来。
“要是还有其他技艺精湛的游兵、猎人、斥候的话,还请不要过于顾虑地将舍妹给开除了吧。”
“这单单不只是技艺上的问题……”
话落至此,哥布林杀手突然停下了动作。
“嗯?”妖精弓手不解地倾了下脑袋。他这种反应还真是很少见呢。
“怎么啦,欧尔克博格?”
“啊啊,没什么。”
嗯嗯嗯?更加疑惑地嘟囔着的妖精弓手,朝他的头盔所向望去。在那里的是,一名侍女──当然,也是森人──跪坐着随侍在旁。半个身子宛如隐藏在影子里一般,头发也只有一边留得很长。
“啊,她是……”
花冠的森姬显出一番无法言喻的样子,言语突然含混起来。
“我知道。”
淡然的话语,森人的侍女的肩头不由地震了一下。
哥布林杀手站起身来,往她的方向大步迈去。
“啊,等等,欧尔克博格?”
他也丝毫没有理会妖精弓手的阻拦,没一会,就走到了侍女的面前。
然后毫不犹疑地单膝跪地,与她四目相合。
“杀掉了。”
侍女看向了他,眼瞳游移。哥布林杀手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
“那些家伙,全部都杀掉了。”
听到这里,那侍女的左眼中,一行清泪如断弦之珠,无声息地滑落下来。青丝摇曳,匿于其下的右颊露了出来。
那肿如紫葡萄般的痕迹,已不复见。
她过去,也曾是一名冒险者。
§
“是吗。果然、救了她的就是他呢。”
和风飒飒而鸣,拂过妖精弓手的发尾。这是森林之风、故乡之风。一边用小小的胸脯深吸了一口这凉爽的空气,妖精弓手一边回应着她的姐姐。
“也不是只有欧尔克博格的功劳哦。”
“嗯,这点我知道。”
从客室里的一扇门,一直延伸到露台。大大展开的树叶,由藤蔓支撑着互相交络,形成一个落足点。这是只有森人才有的建筑样式也自不用说,但那露台外的景色风光更是特别值得一提。那就是存在于巨大的、如同被风刮过一般的树海的空白地带里的,森人之里。这是个能够一览那一切的──能让人全身心地感受到那如漩涡般卷起的清风的地方。纵然妖精弓手身为森人的公主,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还有如此的客室。
在托付给哥布林杀手照顾的侍女停下哭泣的这段时间里,这里应该算是个最好的等待的场所了。花冠的森姬轻轻按住被风吹起的发丝,缓缓地把头转向妖精弓手。
“是被你所救了,被你和你的同伴。”
“也要多多少少给森林里的大家稍微看一些好的地方呢。”
那个时候也是说着像这样极为任性的话然后跑到森林外面去了的呢。
花冠的森人眯起双眸,看向赌气地哼着鼻子的妹妹。她轻轻把臂肘放在常春藤的扶手上,像是要躺倒一样将整个身子都倚靠在上面。
“那么……你还没有满足吗?”
“什么啊?”
“当冒险者。”
妖精弓手的长耳,微微地颤了一下。
“像这样代办危险的工作,却也得不到多少报酬吧?”
“这个,嘛……”
也没有什么理由辩解。
就算凡人的国王们再怎么保证冒险者的身份,这也还是份极尽粗鄙的工作。
手上拿着武具潜入洞穴遗迹,一边浑身都沾满血渍污泥,一边杀着怪物夺取财宝。这段与死亡为伴的岁月。从妖精弓手离开故乡开始,每一天都投身于此。
“而且蜥蜴人也还说的过去,但是和矿人一起寝食与共,你不觉得这真的不太妥当吗。”
──你再怎么说也是森人一族之长的女儿吧?
听出了这颇有责怪意义的言外之辞,妖精弓手皱起了眉头。说起来,身为一位森人的公主,却接受凡人的差使来回奔走做着这些粗鄙之事,而且还是和矿人一并而行……什么的。
即便是妖精弓手也不会不懂得姐姐的意思。在这种时候不感情用事、喊叫出声的分寸,在这二千年之间早就具备了。
“有被说什么闲话吗……”
“没有没有,没有这种事啦。”
话虽这么说,但当她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又不由得笑了出来。森人和矿人的恋爱故事就算是再怎么古老的歌谣怕是也不会有提到吧,但对自己来说,就这样离题的话也不错。
对着噗噗地笑着挥着双手的妹妹,花冠的森姬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还有就是……他的事。”
“欧尔克博格?”
“嗯嗯。”
花冠的森姬点了点头,接着把视线投向远方。
森人之里的外面到处都可以看到像是蔓延开来般的无边密林。那从神代之时就存续于此的森林、树木。每当清风刮过的时候,叶片欶欶作响,鸟儿落羽而飞。粉红色的红鹤群。与那在密林间落下的夕阳之帷一同归去。
“我还想着他是像那种歌谣中所颂扬的英雄一般的人物。”
妖精弓手微微松开了和风拂过的朱唇。
小鬼杀手犀利的致命一击 破空划过小鬼王的头颈
噢噢 看啊 那燃烧着的刀刃 由真银锻造而成 绝不背叛其主
小鬼王的野心终于溃败 美丽的公主被救出 伏倚勇者怀中
然而 他正是小鬼杀手 既誓言流浪 便不容他寻觅归宿
公主的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勇者头也不回的迈步
在风的伴奏下,妖精弓手喃喃地吟诵着歌谣。那是勇壮的武勋诗。描述的是只身一人与小鬼战斗着的、边境的勇士。
小鬼杀手──哥布林杀手(Goblin Slayer)。
原本壮绝勇烈的歌谣,一经风而传,音色便变得无比凄凉。花冠的森姬像是要把这萦绕脑中的歌谣字句甩去一般,挥了挥长耳朵。
“……完全,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歌谣是歌谣。”
妖精弓手咻地一下竖起那柔若无骨、又纤细白皙的食指在空中晃着。
歌谣是歌谣,他是他。
“不过再怎么说,用真银之剑杀敌什么的也说得太过了吧?”
看着吃吃笑着的妹妹的样子,花冠的森姬轻轻垂下眼睑。如果这个地方有男人在的话,就无不会尽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吧。身为上森人的公主,一举手一投足都表露着她的高贵、和至极的美。
“为什么,和那样的男人呆在一起呢?”
“你问为什么,姐姐,这个嘛──”
──为什么呢?
嗯。被问到这里,妖精弓手思考了起来,然后嘿地一下、极不礼貌地就在扶手上坐下。那细长的腿不停地向屋外踢着,身体不断地摇晃着的样子,让她的姐姐不满地瞪大眼睛。
但妖精弓手并不在乎。都已经这样两千年了。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但说真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刚开始的时候,嘛,只是因为他是为了对付哥布林而必要的帮手,才会出声找他的。也有因为对没见过的类型的凡人起的兴趣吧──……。
“因为他老是只杀哥布林,所以才想让他和我们一起去冒险的吧。”
嗯,应该是这样的。想来自己又是帮着消灭哥布林,又是被拖进各种意外之中。这样扳着手指数起来,跟他一起去冒险的次数也要差不多超过十次了。这样那样地,也来往了要一年多了吧。
“看到他这样就不能放着不管……也不怎么感到厌烦吗?和他在一起还挺有趣,就这样。”
“……所以,你就一直在做这种清剿哥布林的委托吗?”
“偶尔而已啦,偶尔。”
呼啦呼啦地甩动着脚的妖精弓手,突然间身体向前倒了下来。她翻转着踢向空中,接着像只蝙蝠那样倒挂在扶手上,看着姐姐。
她的脸上浮现出像猫一样得意的微笑。
“作为交换,就让他来做我们这个冒险者团队的前卫。”
“如果有个万一会变成怎么样……”
花冠的森人的声音颤抖着,眼睛瞥了一下客室的方向。
“……你应该知道的吧?”
妖精弓手只是一味地摆出暧味的微笑。什么也没说。活着已为痛苦,这样的森人的绝望什么的,根本无法言喻。
“那么……”
“一生就是一生哦,姐姐。”
妖精弓手一转身翻了个跟头,站到地上。拍了拍手,把双手上的灰尘拂去,任两侧绑起来的头发被风吹起飘舞,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森人也好,凡人也罢。矿人和蜥蜴人也是同样。大家都一样。不是吗?”
“你,莫非……”
就在花冠的森姬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
从地面的底部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嘶吼声。伴随着这几近雷鸣的嘶吼,从树海的一部,红鹤群慌慌张张地飞向半空中。似是在悲鸣一般的树木折断的声音不绝于耳,飞尘四起。
“姐姐,快趴下!”
妖精弓手马上站到能够最大限度护住姐姐的位置。手往背后一探,才发现大弓是留在了房间里。不由得咂了下嘴的她,一瞬间动了动长耳朵,嘴角微微上扬。右手抬起,下一个瞬间,蛛丝的大弓便飞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喂喂,不要随便扔别人的武器啊。”
无需回头。
那个廉价的铁盔,穿着肮脏的皮革盔甲,佩着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半截长剑,左手戴着小小圆盾的男人。
全副武装的哥布林杀手,一如往常地、冷静地从房间里奔出来。
“是哥布林吗?”
“不知道呢。”
接着把被抛出去的箭筒绑在腰上,一闪而出,妖精弓手的长耳朵就抖了一下。
“那边呢……姐姐就拜托你了。”
“啊啊。”
哥布林杀手从腰间的杂物袋中抽出投石索,卷起弹丸。他单膝跪地,在花冠的森姬的头上举起小盾。
“就这样爬到房间里去。”
“竟,竟然要我爬到地板上。”
“如果是哥布林的话,会有用弓射击的可能性。”
斜眼瞥了一下一时间哑口无言的姐姐,偷笑着的妖精弓手跃上露台的扶手。稳了稳身体姿势,又是一跳。跑上大树的树干,往一根较大树枝的末端走去。其间连一根小树枝,一片叶子都没有落下,不愧是森人才能做到的高超技巧。
“……嗯……呃嗯! ?”
然后她瞪大了眼睛。确认着
这个难以置信的生物。
那是一只巨大的野兽。
像柱子一样的脚踏着大地,如粗绳索般的尾发出破风的声响。背上长着像是扇子一般的骨板微微颤动,胜似墙壁的躯干被厚厚的表皮覆盖着。仿佛是枪矛一样的角轻易地将大树切倒,还有那少说也要有五十英尺的宛如玉座的脊背。扭着似藤蔓般细长的脖子,这只巨兽打开了长着锐利的大牙的嘴巴。
“M O O O K K E E E E E L L ! !”
“原来如此。”
在这噼哩噼哩地震颤着的大气之中,哥布林杀手从露台上盯着这只巨兽如此说到。
“那就是,象吗?”
“不是的!”
妖精弓手用着几近悲鸣的怒吼声回答道。
虽说,她还是出生至今第一次看到“它”。
然而,只要在这个密林里生活的森人,谁都知道“它”。
“艾梅拉 • 恩多卡〈水兽杀手〉• 穆比埃尔 • 穆比埃尔 • 穆比埃尔〈背负骨板者〉• 恩古玛• 莫奈奈〈蛇之大神〉!”
即是──
“摩克列 • 姆贝恩贝〈堰流之主〉③……!!”
①伽蓝,宗教用语。意为僧众居住的园林,此处应延申为森人之堂。
②此处是在讽刺传说中矿人挖出地下恶魔导致亡国的故事,第一卷妖精弓手有提到过。
③Mokele-mbembe 是一种在非洲大陆刚果共和国境内的未确认生物,即UMA。被认为生活在热带雨林深处和湖沼地带,从古至今皆有目击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