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实际上,那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而且我自己也算不上是完全准确掌握了有关那只左手的各种情报——不管是“猿猴之手”也好,是“恶魔之手”也好,正如贝木所说,我只不过是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下来而已。
母亲。
对我来说,能称得上是卧烟远江的遗物的东西,唯一就只有那只像木乃伊一样破旧无比的、保管在桐木盒子里的左手了。
母亲给我留下来的——就只有那个东西。
这样一想,我就觉得很悲哀。
与其这样的话,她倒不如什么都不留给我还干脆一点。
虽然向身为欺诈师的贝木传授了怪异相关知识的人也许就是我的母亲,但是她却什么都没有教过我。
当然也没有告诉我那猴子手的使用方法。
如果我知道是那种东西的话,我恐怕就不会使用它了吧——啊啊,不对,这只是我的借口。
就算我知道,也还是会使用的吧。
我就是那样的人,是一个懦弱的人啊。
而且我说母亲什么都没有教我,也应该是一种强加于人的责任转嫁行为。
虽然她的确是只给我留下了那只古怪的手,但是除此之外,她也给我留下了许多遗言。
告诉了我应该如何生存下去。
“当不成良药的话就变成毒物吧。否则的话你就只是无色无味的水而已。”
她确实告诉了我——只不过是我自己不懂得对她的教诲加以活用罢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
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而已。
“唔~‘希望双脚能跑得快’和‘希望跟喜欢的学姐变回像以前一样的关系’吗——作为愿望来说,这的确是相当纯朴呢。虽然纯朴得过了头,几乎可以说是平凡了。”
沼地听完我说的话,发表了这样的感想。明明是自己叫我说的,结果却给出这种尖酸刻薄的感想——不过一旦把阿良良木学长是吸血鬼的事实隐瞒起来的话,我那只左手的经历给人带来的刺激感出现大幅度的减弱,恐怕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吧。
但是如果因为这样就把阿良良木学长和小忍的关系说出来的话,恐怕就算说到明天天亮也没说完,而且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不应该由我这个局外人来转述。
有资格讲述这些事的人,就只有阿良良木学长。
对以他人的不幸为主食的沼地来说,阿良良木学长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食物……但是……怎么说呢。
如果是阿良良木学长的话——
面对这样一个难以言喻的茶色头发的女生,他到底会怎样应对呢?
“战场原小姐的事我也听说过了。因为关于清风中学的战场原小姐和羽川小姐的传闻,即使在其他学校也相当有名啊。”
沼地这么说完——
“是吗,战场原小姐患病了吗,那还真够呛的呀。我也想听一听战场原小姐的故事呢。不过现在已经恢复健康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又接着这么说道。
……对啊,在这里我也稍微作了掩饰。
我当然不能把战场原学姐惹上了螃蟹怪异的那件事告诉沼地,但是看到她尽管嘴里说着说那、还发表着尖酸刻薄的感想,但还是露出“很美味”的表情听着我所说的“炫耀不幸”的话,我的内心就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就好像我正在为某些自私的理由而向她撒谎似的罪恶感。
虽然我对说谎并没有太大的抗拒感,但是这样做感觉就像在行骗一样,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昨天见到的贝木泥舟——是不是一直都怀抱着这样的感想呢。
如果因为一个人在骗人方面很拿手,就认为他乐意去做骗人的勾当的话,这也是一种相当粗暴的武断观点。
同样的——
就算看到一个少女正在搜集他人的不幸,而且还显得非常开心、非常积极——
也不一定意味着她对做这种事完全没有抗拒感。
内心想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
而且搜集的不仅仅是“不幸”,还包括“恶魔”的部件的话——究竟这里面有着什么样的理由呢?
“那么,也就是说战场原小姐的病,也是在放着不管的情况下由时间来解决的吗?不过这与其说是解决,倒不如说是康复更恰当了。”
“……不是的。你没有听我说吗?为我喜欢的那个学姐解决了问题的人,是现在成了那个学姐男朋友的一位学长——而且为我解决了烦恼问题的。也同样是那个人啊。”
“是么——原来如此。听你这么说,那个人似乎有着相当优秀的人格呢。不过对我来说,世界上还存在着这种正经人的事实,才是最让我感到惊讶的啦。”
“…………”
要问他是不是正经人和有着优秀人格的话,我也许是应该用“那是错的,完全没有这回事”来回答的吧。
随着时间的经过,那个人在人格方面的暴走迹象越来越明显,已经进化到了即使是被誉为“甘言褒舌”的我也没有办法为他辩护的地步。对前辈的尊敬程度出现时间差的事态,实在是一种可悲的现象。
不过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阿良良木学长直到最后也还是阿良良木学长——当然,现在也一定是没有改变的吧。
……没错,不管他跟妹妹的关系变得多么不正经……
“呵呵,但是——你果然是喜欢女生更甚于男生呢,神原选手。”
“为什么要说‘果然’啊。”
“没有啦,其实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你观察队友和比赛对手的眼神有点可疑了。”
“在进行健全的篮球比赛的期间,我可不会用邪恶的眼光去看周围的人。”
应该不会吧。
我想。
但是,越是细想我就变得越没有自信……
而且还存在着过去记忆被头脑进行了美化处理的可能性——毕竟在高中打篮球的时候。也给日伞添了很大的麻烦。
这方面的话题最好还是不要触及比较好吧。
“喂,我们来接吻吧。”
“噗!”
听到沼地突然间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差点就喷口水了——因为那同时也是我很可能说出口的台词。
“呵呵呵,比起那些粗野的男生,我也是更喜欢女生呢。”
沼地一边说,一边四肢着地,用爬的姿势慢慢向我靠近。因为她的动作非常缓慢,我如果要逃的话是随时都可以逃掉的,然而我却好像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似的。腰身就好像被缝死在地板上一样完全无法动弹。
难道是绑身术?
为什么?
沼地就像在鉴赏我的反应似的,在进一步降低速度的同时继续向我靠近,然后终于来到跟我的身体重合的位置,就这样把握压在体育馆的地板上。
虽说是把我压住,但她的身材毕竟很娇小。
而且身体也受到石膏绷带的限制,没有办法灵活驱动左脚和左手的关节。
因为如果是单纯的臂力和体力的话,我要比她强得多,所以只要我想的话,还是可以使劲甩开她的。
就算她把全身的体重压过来,我也应该可以轻易推开吧——而且现在的沼地虽然是从上方压向我的身体,但还是很体贴地迁就着我,并没有把我按在地上。
尽管被缠住了身体,状况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要逃的话我还是随时都可以逃掉。
明明可以做到,我却动弹不得。
“也就是说你不想逃吧?”
压在我上面的沼地说道。
“那样的人真的有很多。明明大多数事情都可以通过逃避来解决,可是那些认为逃避就等于认输的人——真的很多。虽然贝木那家伙也许会否定这个说法,但是那样的人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在主动把不幸揽到自己的身上啊。”
“主动——”
“在篮球选手中也有那样的人吧?那种就像主动朝着落败的方向前进的家伙——真搞不懂那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朝着不幸飞奔。”
“……那不是飞奔,而是败走吧。”
被沼地压在下面的我说道。
“对以前身为一个缺乏积极性的篮球选手的你来说,那也是很难理解的事情——对现在以收集他人不幸为乐趣的你来说,恐怕就更加难以理解了。你说的那些人,应该是为了谋求比胜败更重要的东西才站在球场上的啊。”
“比胜败更重要?”
“或者说——是为了谋求比幸福和不幸更重要的东西……吧……”
那么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究竟是为了得到什么才开始打篮球的呢——正如刚才我向沼地说的那样,最初的动机是作为向“恶魔之手”许愿的善后。
然后不知不觉就迷上了。
不过——我应该并不是因为渴望取胜才打篮球的。
我的这种风格。从沼地看来果然就像是“朝着不幸飞奔”一样吗?
就好像败走一样。
“可是现在并不是说逃掉就等于认输,也不会因为逃掉就变得不
幸啊。如果逃不掉的话,那也可以彻底死心了吧。难道神原选手你是打从心底里渴望着我的亲吻吗?”
“…………”
“虽然你和我都有点男孩子气,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用攻受来区分的话,你却是属于受的一方呢。被后辈的女生们当成王子殿下来崇拜的你,却比任何人都更有少女的气质,这种情况也的确很有趣。也就是说,他人所持有的认识,跟自己所持有的认识总是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偏差——当然,在这一点上也不存在谁对谁错的问题啦。”
“沼地一边说,一边浮现出妖艳的微笑,慢慢把她的嘴唇向我的脸凑近过来。
“等、等一下——”
明明只要翻个身就可以脱离沼地的束缚,但是我的身体——却还是完全没有要逃的迹象。
“可、可、可能会有人来的。”
“不会有人来。”
“…………!”
不,我都说叫你等一下了啊。
虽然我总是对阿良良木学长说着各种各样的豪言壮语,而且在理论方面也具备了相当程度的知识,不过在实际操作上却是完全一窍不通——
“啾。”
这时候——
沼地只是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脸颊,然后非常干脆地离开了我的身体——那种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跟刚才接近我的动作相比简直是完全不一样。
“你失望了吗?”
“…………”
面对一边说一边露出淘气表情的沼地,我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确认似的抚摸着被她摸过的脸颊,坐起了上半身。
可恶。
被她耍了一回。
“还是应该玩得健全一点啦。我们毕竟是有着美好未来的年轻人,这种玩火的行为还是要适可而止啊。”
沼地捡起身边的篮球,一边用右手运球,一边仿佛要把我抛在后头似的朝着篮筐的方向前进——然后,她又以包着石膏绷带的左脚向前蹬起。
起初我还以为她只是来个三步跨篮,谁知道她竟然打算挑战扣篮。
在全日本的高中女生中,本来只有我才能做到的扣篮——她却极其完美地、而且非常轻松地做到了。
她直接用手把球塞进了篮筐。
“……街头篮球呀,这名字起得真妙。不过的确没错,这种东西也许只能算是杂技表演吧——跟我心目中理解的篮球本质相差太远了。”
球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滚着,而沼地却依然悬挂在篮筐上。
“不过有一点不能忘记的是,只要精通的话,即使是杂技也可以发展成一门艺术呢。神原选手,你之所以讨厌扣篮,恐怕是因为觉得那样做很卑鄙吧?因为自己能做到周围人不能做到的事,这个事实也很可能会造成逆向的劣等感啊。”
过于优秀的才能也是一种沉重负担呢——沼地说道。
她所说的沉重负担,我想应该就是指压力,同时也应该包含着不幸的含义。
也许对沼地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作为不幸的理由,或者演变为不幸的原因吧——当然,那样的理解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初中时代的你,是绝对不可能做到扣篮的吧。在日伞告诉我之前,我并不知道你还有‘毒之沼地’这样一个名副其实的外号,不过如果是‘不跳的沼地’的话,我倒是听说过。”
因为对方球员在面对她的泥沼防守时将会被剥夺“跳跃”这个选择,她曾经被人起过“不让跳的沼地”这样一个外号,而“不跳的沼地”则是将那个外号变化成更容易读的形式,并不是说她的打球风格就是“从来都不跳”——不过即使是那样,她也不可能做到扣篮。
毕竟不是漫画啊。
“哈哈哈。不管怎样,我还是被人当成泥沼来看待呢。不过如果那样的话,倒不如干脆把我说成是无底沼泽更好吧。”
“而且——你还用那样的脚——”
“没错,是这样的脚。”
说完,她才终于放开篮筐的边缘,落到了地上——令我出乎意料的是(或者应该说是故意的吧),她就像是要做给我看似的,先以包着石膏绷带的左脚落在体育馆的地板上。
“总之,你的不幸我就完全接收过来了。已经全部由我这个‘恶魔大人’接管了。以后你就不必再有所顾虑,趁早忘记‘恶魔’左手的事情,笑嘻嘻地过着你的幸福生活吧。”
“……那怎么行。”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充满了好意,但我还是无法轻易地接受这样的说法。
“那只手是我所背负的罪孽的证明。怎么能在这么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地被人夺走、被人接管——”
阿良良木学长,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吸血鬼的因子。对他来说,那就是一种罪孽的证明——既代表对小忍的歉疚,同时也是一种诚意。只要阿良良木学长有那个意图的话,他应该随时都可以恢复成完全的人类。忍野先生是那么说的。
但是他并不会那样做。
绝对不会。
所以,我当然也不应该主动放弃那只手——
“那只手是我的手。”
“不是啦,是恶魔的手吧。”
“如果偏要这么说的话,你也应该已经不再是‘恶魔大人’了吧。”
“那么我就自称‘恶魔大人大人’好了。根据那个充满不祥气息的大人所说,这本来应该是你母亲的东西,这只手根本没有一瞬间是属于你的。”
说完——
沼地就把那宽身的运动服的衣袖高高挽起,让里面的石膏绷带暴露在我的面前——然后开始向那只左手注入力量。
瞬间——石膏绷带就裂开了。
也许应该说是“碎掉了”更贴切吧。
从里面呈现出来的,果然(或者应该说当然吧,毕竟也没有任何值得我惊讶的事情)正是那只熟悉的——长满了兽毛的、属于野兽的左手。
“嗯……?”
不,虽然我并没有吃惊——对于沼地的手臂变成了恶魔之手这一点我的确没有感到吃惊,但是却产生了一种违和感。
因为那只手,跟我所熟悉的那只手相比,似乎——显得有点短。
记得在跟我的手一体化的时候,那恶魔之手应该是侵蚀到手肘位置的——可是跟沼地一体化的那只手,却仅仅是延伸到手腕的位置。
变短了。
“为什么……?”
“那是当然的吧?神原选手。因为你已经实现了第一个愿望。在那个时候,这个‘恶魔之手’应该获得了成长。刚才你应该这么说过吧。”
“啊啊,说起来的确——但是……”
“那时候你被恶魔吞噬掉的那部分灵魂,还残留在你的身上。所以这只手就恢复成原来的大小啦。”
“……是第一次的——代价吗?”
怎么会,那也太乱来了吧。
那毕竟是跟恶魔之间订立的无可动摇的契约,要是我这样子就取回了当时被夺走的自身存在,那也太荒唐了吧。
按照战场原学姐喜欢的那部漫画的方式来或,这就等于是无视了等价交换的原则——难道我是用了贤者之石吗?
不。
话说那什么“收集者”、什么“收藏家”、什么“回收专家”的,说起来好像很简单似的,但是收集“恶魔”的部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也差不多了吧,沼地。篮球部的成员们的迟到,应该也是有个限度的。我已经按照约定,把那只手臂的来历说了出来。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我下定决心说道。
老实说,我实在很想现在马上就撤退。干脆不听沼地说的话,现在马上回家开始为应考复习功课吧——想要这样做的心情的确相当强烈。但是,我已经豁出去了。
我决定了。
要奉陪这个女人到最后一刻。
否则的话,这只左手的事情我根本没有办法放下。
“你也该告诉我了吧。你在这三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人生出了什么问题?这三年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认为约定一定会得到遵守,这就是你的认真之处了。你要知道,所谓的约定既不需要遵守、也不需要违背,只要逃避就行了啊。”
“那跟违背有什么不一样?”
“这跟违背是不同的。只不过是往后拖延而已——在这个过程中,约定本身就会变得无效。你知道吗?人其实是可以逃脱命运的……我接下来说的,就是那样的事情。”
说完,沼地就用左手按住了左脚的石膏绷带。然后,那石膏绷带就像是普通绷带似的——不,就算是普通的绷带也不可能发生那样的破裂现象,如果要勉强说的话,那就是像卫生巾一样——自上而下地沿着纵向裂开了。
“我先说明了,这并不是什么故事,而是在一个篮球运动员丧失了选手生命、被打上了终止符之后的、相当于那些烦人的后记之类的东西。”
在她左脚的石膏绷带里面——当然,正如我的推测那样——
同样是长满了兽毛的……恶魔之脚。
“手的形态就
先不说了,看到这种形态的脚的话,与其说是猿猴,倒不如说是更接近恶魔吧?”
“…………”
“但是神原选手,我的肉体所怀抱的恶魔,可不仅仅是这个啊——”
022
“那么,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好呢。如果单纯从我在三年前的地区大赛中失去了左脚的时候开始回想的话,应该会比较容易理解,说起来也会很轻松,但是要理解我的人生观的话,那样说明也似乎有点粗而快的感觉。因为我完全不赞同‘兵贵神速’这种说法——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容易理解’对我来说根本就是最无所谓的东西。尽可能充分利用时间这种对任何人来说都平等的概念,就是我的打球风格——神原选手,这一点你应该是非常清楚的吧。”
“而且,你把所有的原因都归结于那一次受伤,实在让我感到相当意外——当然,那次事故的确是断送了我的选手生命,也可以说是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但是实际上从以前开始,我就已经对‘他人的不幸’这种东西很感兴趣了。”
“不过,那是基于一种跟现在相反的想法。”
“可以说是完全相反吧。”
“虽然现在的我是为了寻找‘比自己更不幸的人’而不遗余力地展开着‘恶魔大人’或者其他的活动,但是当时的我却是对‘幸福的自己’和‘不幸的人’进行比较,想着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呢。”
“我当时想的是,‘为什么我会有这么优秀的才能,而其他的人却没有这样的才能呢’——啊啊,这里所说的才能,指的就是运动神经啦。”
“或者也可以说是控球的才能吧。”
“不——嗯,从根本上来说,或许应该是‘步法的巧妙’吧。”
“神原选手,你也许一直都认为我是一个从一开始就专攻篮球的运动员——当然即使那么说也基本上是正确的,不过严格来说的话,其实也并非如此。当然,那也只是因为我当时就读的小学并没有设立篮球部啦。”
“就像你本来并非隶属于田径部、却出身于短跑运动那样,我也是出身于另一种运动——在小学生的时候,我可是一个足球选手啊。”
“当时我混在男生里面,一边踢球一边玩耍。还整天想着‘球就是朋友,一点也不可怕’什么的——不过老实说,我最后还是被这个朋友背叛了。”
“朋友这东西真是可怕呢。”
“不,那单纯只是因为我干得太离谱啦——当然,如果是现在的话我也许会有不同的遭遇,毕竟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要是一个女生混在男生里踢足球,而且水平还超越了他们所有人的话,那当然是会被讨厌了。”
“也就是所谓的‘GoaltoGoal’了。如果用篮球来说的话大概就是‘CoasttoCoast’吧。”
“我当时被全校的男生讨厌,而被男生讨厌也就意味着被女生讨厌。也就是说,那时候的我实际上是以整个学校为敌。”
“你听起来觉得很夸张吗?但是对还是小学生的孩子来说,难道还有比‘没有同伴的学校’更可怕的存在吗?按照你刚才说的话,我想你也应该经历过了吧。”
“不过在那样的环境下,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大家都有才能的话,我就不会被人讨厌了,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着有才能的人和没有才能的人呢,—一当然,在那之后我就带着这种想法,开始转向隐藏才能的方向了。我没有再做出那种‘GoaltoGoal’的引人注目的举动,而是专注于防守方面。可以说,那就是作为我现在的所谓泥沼防御的雏形了。”
“感觉到才能是一种负担?嗯,那的确也有吧,不管怎么逞强那也是无法否定的。我想你也应该一样吧,神原选手。虽然你把自己看成是努力型的人物。不过那完全是一种误解。你单纯只是把沉睡中的才能唤醒了而已——所谓的努力,其实只是用在那些不幸的人们身上的安慰之词。比如说‘看吧,因为我们努力,所以就得到了这样的成果。我们跟你们是完全一样的啊,只不过是稍微比你们努力一点罢了’这样的说法——意图说明‘我们并不是依靠与生俱来的运气而获得利益’这个观点,换句话说就是‘所以请你们不要排斥我们’这个意思吧。”
“拥有才能的人最感到恐惧的是‘枪打出头鸟’这个人类社会的传统制度。因为世界上大多数都是不具备才能的不幸的平凡人。而拥有才能的小部分幸福的、比如像小学生时代的我那样的家伙,则不管拥有多么厉害的才能,也会在小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下败北。”
“好可怕好可怕。”
“有才能本来应该是幸福的象征,但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话,也许那才是不幸的根源呢——我之所以能这样子回首那时候发生的事,果然还是因为我置身于‘现在’的缘故吧。”
“当时的我,只是一味地对神的这种不讲道理的安排感到不解。不,也许我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感觉到恶魔而不是神了吧。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也许是感觉到恶魔的不讲道理了。
“可是恶魔不讲道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算不把这一点算在内,人在出生的瞬间就被决定了胜负的现实,同样的努力并不会带来同等结果的现实,压倒性的现实。实在是令人慨叹啊。”
“队友中的男孩子,说起了自己的梦想。嗯,好像不是J-League吧。说是很想在那个叫什么世界杯的大赛里作为正选球员出场……大概是这样吧?嗯,的确是很美好的梦想。不过在旁边听着的我已经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我的话也许还有机会,而你就完全没有那个可能性了。”
“因为我当时不仅仅是想,而是真的说了出口,所以就被人讨厌了。到了升上高学年的时候,我才开始懂得收敛起来,也不再说出口了。”
“与其说球是朋友,倒不如说是球懂得选择朋友更合适呢。这并不仅限于足球,我想篮球也应该是一样的吧。”
“你问我从足球转向篮球的理由?不,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啦。只不过是在小学毕业的时候,连足球也一并毕业了而已。”
“而且我也想玩玩别的运动。这么宝贵的人生,要是把精力全部倾注在一项运动里的话,那也太浪费了吧。”
“在体育学校拿着推荐名额找上我的时候,我就跟对方说‘如果不是足球而是篮球的话我就去’。刚开始那个联络员还很生气地责备我说‘你这小鬼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之类的话,但是在我花了三个小时把自己的才能展现给他看之后,他就马上改变了意见。”
“当时想到因为自己抢了篮球的名额,就一定会害得别处的其他学生拿不到名额,还感到有点良心过意不去呢。才能这种东西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我之所以在众多运动中选择了篮球……也不记得是为了什么。可能是因为足球是用脚来玩的运动,所以就想换一个用手来玩的运动吧。如果当时的初中有手球这个项目的话,说不定我就会加入到那边了。”
“你看我刚才不是说过擅长步法吗?所以我就打算提高一点难度啦。”
“从简单难度进化成普通难度。”
“对,普通难度。篮球对我来说只算是普通难度啦……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嘛。神原选手。如果你讨厌被人说自己认真的话,这点程度的玩笑你就应该随便当作耳边风。而且就是因为我怀着这种动机来参加,结果才遭到了天谴,最后还失去了左脚啊。所谓的天网恢恢就是这么回事。”
“虽然我没有做过反省,但还是接受了现实。”
“那场比赛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也是骗人的吧。毕竟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印象也变得很淡薄——也许是时间为我解决了吧。”
“什么?你说我明明宣称所有的烦恼都可以由时间来解决,却花了三年的时间搜集别人的不幸,以此来安慰自己,这完全是自相矛盾?哈哈哈,也许是吧——但是这也不是值得你一脸得意地指出来的事情。我不会因为这样的反驳而受伤,也不会有所退缩。”
“我也不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当然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算真的有错。我也不会改变做法。因为人就是在矛盾中生存的嘛。”
“不过或者应该说在矛盾中走向死亡才恰当呢。即使到了死后,矛盾也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所谓的矛盾,说白了就是小孩子的不识时务的揭短行为。”
“总之你也应该很快会明白的,即使你是认真的神原选手也会明白。”
“而且我想这世上也没有比你更加矛盾的人了吧——不,没有什么啦。”
“失言失言。”
“关于三年前的比赛,你想不想先听听在那之前我在队伍里是处在什么样的立场呢?”
“你能想像到?是吗。我想也是啦。毕竟我是把那名门队伍变成了我的单人队伍嘛——嗯,那可不是一个好的立场。因为不管怎么看我都是队伍中的头号选手,背后的数字却写着15啊。哎呀呀,体育会系的欺负方式可真是阴湿呢。所以我一直都很讨厌那句‘健全的灵魂
总是凝缩在健全的肉体中’的标语。”
“到了球场上,我就看到你和日伞选手都跟队里的人相处得很融洽。不,在这方面你就让我由衷地称赞你一下吧。明明那么有才能,却跟凡人相处得那么好,这是很难做到的哦。到底要怎样向他们谄媚才能做到那种事呢?”
“我看多半是说些市井话题,扮演一个让人恨不起来的小丑角色吧——因为大众总是讨厌那些健全的英雄人物的嘛。”
“你别这么瞪着我好不好。是你叫我说出来,我才这样坦白率直地对你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啊。或者你要我说谎也可以哦?不过你想听的应该不是骗人的话吧。还是说你以为能从我这个到处搜集不幸、甚至让恶魔依附到自己身体上的沼地蜡花口中,听到一些所谓的‘感人事迹’?”
“如果你想听的是动人故事的话,你就去读漫画或者小说嘛。书店里摆着一大堆呢。”
“怎么?我可以继续说了吗?真的?那我就继续啰。”
“那是我弄坏这条腿时发生的事。”
“比赛对手是哪里的队伍来着?这个我真的忘记了。记得那也算不上是什么强队,只是一个普通的队伍。不过她们毕竟打倒了我,是名副其实地打倒了我,要是她们上不了位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咦?你说那个队伍因为对把我弄伤的事而感到自责,在下一场比赛中弃权了?哟……下一场碰头的就是你们的队伍吗?这样的话,就应该是相当准确的情报了,不过那算什么嘛,她们难道都是傻瓜?那算是哪门子的弃权思想啊。”
“把我的脚弄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医生最后给出的诊断结果,就是疲劳骨折啊。”
“但是骨折的部位却相当致命——至于原因,与其说是劳损过度,倒不如说是疏忽了善后保养吧。”
“对于一直依赖于自己才能的人来说,这也是很常见的结局。”
“所以,只不过是偶然在比赛中达到了极限罢了,这个时机既有可能出现在在训练的期间,也有可能出现在在家里盖着暖炉被享受的时候。”
“嗯?不,我家里一整年都不会把暖炉被收起来的啊。那样不行吗?话说我还真希望能买到暖炉被型的冷气机呢。因为现在已经有风扇型的暖气机了嘛。我真想把这个创意兜售给企业,也不知道会给我开个什么价钱。真令人期待呀。”
“啊,抱歉,我跑题了。不,大概也没怎么跑题吧。毕竟我明明是身居队伍末席的王牌,却老是在家里无所事事——因为我总是粗率地运用着神、还有恶魔赋予我的才能,所以他们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就把我的才能收了回去。就这么简单。”
“你不需要才能吧?那我就收回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因为我从小学生开始就一直滥用才能干了许多乱来的事啊。我后来反而觉得才能是一种负担,就开始对才能采取故意折磨的做法。咦?你说就像我的茶色头发一样?哈哈,你还说得挺妙的嘛。俗话说头发就是女人的性命,是比什么都更重要的宝物啊。嗯,对于特别的才能,就应该像对待宝物那样珍惜。”
“不过,是弃权吗——”
“唔——当然,看到对方选手在比赛中倒下的话,我也理解她们为此感到自责的心情——不过,她们只要对此佯作不知逃避这个责任就行了嘛。”
“越是软弱的人就活得越认真。”
“不,那样的家伙也不能算是认真吧。如果真的感到自己有责任的话,她们就应该会来医院向住院中的我道歉了。在中途位置停住了脚步——这多半是最正确的描述了。”
“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讨厌软弱的人,反而很喜欢她们。正因为这样,我才希望她们逃避这个责任啊。我希望她们把这件事看成是‘只是那个笨蛋自己摔倒了’,甚至还希望她们取笑我呢。”
“比如跟她们说一句‘这才是笑点哦’什么的。”
“神原选手,你真正误解的就是这一点了。你多半是从我说的‘逃避’这个词语中感觉到了某种消极退后的印象,但事实并不是那样。”
“决定逃跑也是需要勇气的啊。而且说不定还比正面迎接战斗所需的勇气更大呢。”
“……你别被这种文字游戏骗到啊,逃避肯定是一种卑鄙的行为嘛。那怎么可能是需要勇气的行动。但是即使如此,这种卑鄙还是应该得到包容的。”
“因为我们大家都是活着的啊。”
“如果是漫画角色的话,那当然是可以尽情装威风装帅气了。只要彻底摒弃卑鄙和胆小的行为就可以了。”
“但是,毕竟大家都是生存在现实当中。”
“那么说,也许我是应该对那个队伍说一声对不起的吧。就因为我对才能的滥用,害得她们在关键的初中时代形成了一个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
“不过,她们如果自己挖开伤口的话可不关我的事。”
“我才不管那么多呢。”
“虽然我说得这么干脆,但如果她们来向我倾诉烦恼的话,我也会好好为她们挑起这份不幸的——对了,神原选手,因为你左手的伤是骗人的,所以你可能并没有体会过……在我因为疲劳骨折而住院的那段时期,真的是整个人都像空壳一样啊。”
“不不,我之所以能这样轻松自在地说出这番话,也都是搜集不幸的结果啦。毕竟我也是人——”
“既有失落的时候,也有灰心丧气的时候。”
“有受伤的时候,也有感到悔恨的时候。”
“原本只是为提高游戏难度而选择的篮球,已经成了我最喜欢的运动——在失去之后,我才察觉到这一点。”
“以前被我随便滥用的那个才能,原来是一件无可替代的宝物。感觉是一种负担的那个才能,原来是自己一直都非常珍爱的东西。”
“没错。”
“就算被全学校的人讨厌,在队伍中显得多么不合群,我也是置身于幸福当中。”
“然后我就陷入了不幸。”
“变成了一个不幸而可怜的家伙。”
“最可笑的是,之前一直都跟我处于对立状态的队友们,以及一直都视我为眼中钉的老师们,都很亲切地跑来医院探望我呢。”
“还说什么‘之前真的很对不起,我们太勉强你了’之类的话。”
“不,我当时还感动得痛哭流泪呀。我跟她们手握手,互相拼命向对方道歉。”
“但是在她们离开医院之后,我就觉得有点搞不懂了。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虽然我的确是很感动,但是感动又怎么样呢?”
“不管我是感动还是不感动,‘我的左脚不能再承受运动的冲击’这个现实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吧。”
“所以我才选择了退学。而且也不想留在学校的附近,所以就请求父母搬家到了别的地方——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其实也是父亲为了我能在那所中学就读,才特意想方设法搬到学校附近的那个家的。”
“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宝贵的父爱……吧。”
“不过母亲好像觉得很不爽——没错,母亲恐怕是唯一没有对我说过半句温柔话语的人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嘛,我不是早说过叫你好好照顾自己身体的吗?这下子就全都白白浪费了耶——’嗯,她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母亲真的很坚强呢。”
“我可不是在讽刺啊。因为当时我根本就不希望别人跟我说温柔的话,反而是希望有人能狠狠地责备我。”
“因为母亲这样责备了我,所以我才没有莫名其妙地鼓起勇气。而是选择了逃避这条路。”
“不过那是在我搬家之前、也就是选择逃避之前发生的事。那件事,就是我的兴趣——我的恶趣味‘不幸搜集’开始活动的契机。”
“为我指出未来应走之路的人,是前来探望我的一个队友。我真的要好好感谢她才行。”
“她当然不是跟我关系亲密的女生,完全不是。反而是在那之前几乎没有怎么跟我说过话的女生。”
“名字?我不记得了。就跟老师一样,我平时都是用号码来称呼队友的啊。”
“我记得好像是个很普通很平凡的名字,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情报,我看还是不说更好吧。我不打算用伪名,因为很容易会乱套。”
“被前来探望的人同情,虽然在后来回过神的时候会觉得一片茫然,但是在对方向我说出温柔话语的期间,这种感觉还是不错的。所以有一天,当那个女生一个人来到我病房探望我的时候,我也觉得很高兴。不过让我出乎意料的是,她并不是来同情我的。”
“她是来找我倾诉烦恼的。”
“在敷衍性地说了一些探望的问候语之后,她就以‘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出出主意’为开头切入了正题。”
“谈话的内容是非常典型的初中女生的烦恼问题。比如说班上的女生怎样怎样,喜欢的男生又怎样怎样,就是那些东西了。跟名字不一样,那些内容我反而是记得很清楚——那毕竟是我的第0号收藏品嘛——因为存在着个
人隐私的问题,详细的内容我就简单略过吧。”
“那是典型的初中女生的烦恼问题。”
“我可以说的就是,她向我倾诉的烦恼内容,跟初中生时代的神原选手在听到烦恼这个词的时候所联想到的内容不会相差太远。”
“我反而很想神原选手你想像一下我那个时候的心境呢。虽说是自作自受,但是我毕竟是弄坏了自己的左脚,而且年仅十五岁就把以后的人生全盘推翻了。在那样的我面前,这女生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到底她有什么企图啊?——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后来我又想她说的话会不会跟我的今后有关系,但是结果也没有这回事。喂喂,那么你究竟是想让我怎么样啊?我一直以来都只是把精力放在运动上,就算你叫我给你出出主意,我也不可能懂得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吧。”
“而且对于弄坏了一边腿的我来说,根本就不可能解决这种典型的初中女生的烦恼。作为咨询对象来说,我难道不是最糟糕的人选吗?——我当时这样想。”
“但是实际上却没有那回事。”
“我作为倾听对方烦恼的一方,也为了尽量显示自己的诚意而作出很大的努力,可是结果也只是吞吞吐吐地回答了几句,在面会时间结束后,她就离开了。刚才我什么都没能回答她,真是有点对不起她啊,恐怕她也不会再到这个病房来看我了吧……那天晚上我是这么想的,同时也感到有点失落——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第二天竟然又来探望我了。”
“不是探望,是找我倾诉烦恼。”
“然后,她又絮絮叨叨重复说起了前一天的话题——虽然昨晚我的确对她怀抱着很大的歉意,但是这样连续两天听她说一些跟自己无关的事情的话,我还是觉得有点厌烦。”
“虽然她的确是有她的困难之处,但是为什么我非要为她的难处忧心呢?我光是考虑自己的将来问题就已经很头疼了啊——我内心不由得这样想。”
“正当我那么想的时候,所有的谜团都立即迎刃而解了。”
“她并没有找错咨询的对象。我也不是什么最糟糕的人选,而且对她来说反而是最棒的人选呢。”
“也就是说,她是想找一个明显比自己不幸得多的、明显比自己不走运的人来谈心啊。没错,比如说像我这样的、已经几乎断送了自己人生的存在——想要找这样的人来倾诉烦恼。”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认真的神原选手。”
“不,这不是什么解谜啦。作为证据,我就马上告诉你答案吧。”
“也就是说她虽然很烦恼很困惑,但是却不想被别人同情啊。那就跟弄坏了脚的我对大家的亲切和关心感到厌烦一样的道理。”
“她不希望别人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向陷入苦恼的自己提意见——所以,她就选择了明显不如自己的、怀抱着普通的初中女生不可能会有的严重烦恼的我,来作为她的倾诉对象。”
“这种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这就跟你扮演小丑角色来赢取队友们的支持差不多。比如说那些明星和英雄什么的,要不是存在着某方面的缺陷、从而让大众产生一点优越感的话,就无法被大众所接受。这个在道理上是一样的。通过寻找伟人的不足之处来让自己沉浸在满足感当中——这也是十几岁的年轻人的必经之路。”
“虽然我可以理解,但也不是说我完全没有生气。不过与其说是对她感到愤怒,倒不如说是对自己感到愤怒吧。哎呀呀,想不到我沼地蜡花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竟然被一个连名字都不记得的队友看不起,甚至还被选为根本就不适合的烦恼倾诉对象呢。”
“咦?你问我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对她发怒?”
“那个嘛,是因为她犯了一个相当大的错误。弄伤了脚、断送了选手生命、已经无法再回到球场上、并且已经决定要退学、简直已经掉入了人生最底层的我,是绝对不会瞧不起自己或者同情自己的——她单方面地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那是一种误解。”
“因为我在听完她的话之后,还好好地安慰了她一番。”
“俗话说,他人的不幸甜如蜜。这种蜜的味道,即使对弄坏了脚的人来说,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虽然我面临着很严重的烦恼,但是也有其他面临着烦恼的人’这个想法,治愈了我心中的创伤。我感觉到自己的心逐渐得到了满足啊。”
“我先说明了,在察觉到她的心理之前,我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这种心理啊——我本来也是打算认真地听听她的烦恼,然后给她一点适当意见的。”
“哎呀呀,人类还真是丑恶呢。”
“互相舔舔伤口,互相比较不幸。不过呢,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对我来说就是一段快乐的时间了。我从各种角度考虑着如何才能最有效地问出她的痛苦之处,并且付诸实行。总之就算是‘恶魔大人’的积累时期吧。”
“在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差劲的同时,我也把那个女生的烦恼吃透了——然后就有一种得到了救赎的感觉。””虽说如此,我也不能光是听她说下去。所以那一天,我在送她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你的烦恼我已经全部知道了’。这并不是在说谎。然后我接着这样说道——‘那些烦恼就由我来替你解决,所以你不用再担心些什么了’。”
“这句话是骗人的,我完全是在说谎。明明还在住院、连自己以后会怎样也不知道的我,怎么可能会为她解决在我早已决定退学的那所学校里发生的烦恼啊。”
“这绝对不是什么为了她好而故意说的温柔谎言。因为我已经听够了她的烦恼,要是她明天再来一次,让我第三次听她说同样的事情的话,我可真的受不了。所以这只是一个出于私心的谎言。是一个自私的谎言。”
“你责备我也没用啊。考虑到她对我所做的事情,即使是被我大骂一顿再赶走也是合情合理的,那是一种相当卑劣的行为,这一点你可不要忘记。所以尽管不是温柔的谎言,也还是可以作为礼仪上的关怀之言来理解的吧。”
“她露出了很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尽管觉得有点不明所以,她还是说了一句‘谢谢’就回去了。也不知道她在谢我什么。当然,对我来说虽然是稍微感到了一点安慰,但还是觉得这样做也太恶趣味了,还决定以后不再做这样的事。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的反省还真是没有意义啊。”
“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记得那好像是我即将出院的时候。她曾经三次来访了我的病房。”
“就好像脱胎换骨似的,她换上了一脸清爽的表情向我道谢说‘谢谢你!’,同时还露出了满面的笑容。”
“虽然我一时间对她心情激动地说出来的话不怎么理解,但是她所怀抱的烦恼终于得到了圆满解决这一点我还是领悟过来了。”
“‘这都是多亏了你,真的很感谢你!’——她不断反复地说着这句话,不过我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做了。我啥都不干,每天从早到晚都只是躺在病房里睡觉。”
“所以这就是我所说的‘时间会为我们解决问题’的典型例子了。她尽管没有完全相信我说的话,但至少还是半信半疑地放在自己心上了——也就是说,在她把烦恼托付于我而不再为那个问题烦恼的期间,问题就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解决。”
“关于班上的女生怎样怎样,喜欢的男生又怎样怎样的问题——她的心情也随着时间的经过而在某种程度上恢复了清醒,这也可能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吧。”
“总而言之,她已经脱离了被附身的状态。”
“恶魔已经禽开了——或许还可以用这样的说法吧。于是,她的烦恼就只残留在了我的心中。”
“我说了一句‘没什么,你不用道谢的,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然后就请她离开了。虽然她也许会把我的这种态度看成是我谦虚性格的体现,不过实际上我只是觉得没有了烦恼的她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罢了。”
“然后我就想了起来。”
“你也试着整理一下吧,神原选手。”
“我很高兴地倾听了她的烦恼,然后获得了治愈。而她则毫无戒心地向地位比她更低的我倾诉烦恼,然后通过把烦恼托付给我而从烦恼中解放出来。而且那个烦恼也由时间——从她的角度来看则是我——来解决了。”
“嗯,这样一来大家都没有坏处吧。”
“或者说,大家都能得到救赎。”
“也不知道该叫做帕累托最优还是纳什均衡点——总而言之。”(注:帕累托最优是经济学中的重要概念,指的是资源分配的一种理想状态。纳什均衡点是博弈论的一个重要概念,指的是无一参与者可以独自行动增加收益的情况。)
“既可以帮助别人,也可以治愈我的心灵创伤,一石二鸟——而且还具有极其优异的性价比。”
“所以我马上就下定决心了。我并没有因此而烦恼一整晚——或者说我根本不具备会为此而烦恼的良心和道德观念。虽然以前可能具备过,但是那些东西早就随着我的左脚一起坏掉了。”
“我决定以后就把这个当成自己的生存意义。不,恐怕没有生存意义这么积极向上的心情吧。反而应该说,那是我作为一名运动员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死亡归宿地的心情。所以,我就打算以此作为自己的墓碑。”
“于是,不幸的收集者——”
“名为沼地蜡花的不幸收藏家,就这样诞生了。”
023
……越是听沼地说下去,我的心情就变得越发沉重起来。虽然她说自己通过倾听别人的不幸来治愈自己的内心,但是我从刚才一直听她说到现在,也还是感受不到丝毫类似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我产生了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被什么沉重包袱压在下面似的心情。
不管她怎么辩解,我还是觉得通过听别人倾诉不幸来获得乐趣是一种恶趣味,是一种不正常的嗜好。
当然她说的也没错,如果把炫耀不幸和不幸嗜好结合起来的话,的确可以构成一石二鸟——或者说是一举两得的共生关系。但是在现实当中恐怕也不会那么顺利。
不,也许会很顺利吧?
正因为事情很顺利——她的搜集活动才能一直持续至今吧。
有时侯,事情的发展也是会顺利得出乎意料的。
难道正因为她的想法正确……
她才会连我的左手——也收集了起来吗?
的确,因为左手从野兽的形状恢复成人手外形——我还高兴得喜极而泣。但总觉得这个和那个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但是那也许只是我希望它们不一样,其实两者都是完全一样的吧……?
实际上,那个所谓的“她”因为沼地而获得了救赎,这一点也的确是事实。虽然沼地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不过即使光是倾听对方说话,让对方心情变得轻松——就已经算是在很大程度上挽救对方了。
但是,我无论如何也还是无法接受。
虽然我不能说她这样做是错的,但如果要我承认她的做法是正确的话,我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
而且——
“虽然你说了一段很长的自述……但是应该还没有说完吧?沼地选手。”
“嗯?”
虽然对她故意装糊涂似的歪着脑袋的动作感到不耐烦,但我还是强忍了下来,继续说了下去:
“你开始搜集不幸的契机我算是理解了,包括你的动机。同时兼顾兴趣和实益,还能帮助别人,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动机。我几乎听得出了神呢。”
“说出这种挖苦的话,还真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不过你才只说了一半吧。”
我完全无视了沼地的嘲讽,接着说道:
“你不光是在搜集不幸,而且还开始搜集‘恶魔的部件’。关于这方面的起因,你还没有跟我说啊。”
“当然,我是打算接下来跟你说啦。但是我还是觉得在那之前来个中场休息,先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比较好呢。”
“选择?”
她的口气和说话方式实在让我觉得非常不爽。
但同时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对沼地感到这么恼火呢?
而且在感到恼火的同时,
我为什么还要继续跟她打交道呢?
她对我来说——究竟算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再怎么说。我也不可能是想从她手里重新取回母亲留给我的那只猿猴之手吧。
根本不需要贝木特意提醒我,既然回收专家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直接交出来不就好了吗?
光是因为不理解突然从天而降的幸福这样的理由——就肆意闯入沼地的内心世界,这样的行为真的是正确的吗?
“……你说的选择,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又是简单、普通、困难的选择吗?还是说要我选择讲述的方式?”
“不对不对,这并不是什么打趣的话题,我只是单纯地想让你从要听下去还是不要听下去这两者之间作出选择罢了。”
沼地完全没有理会我内心的焦躁,仍旧以自己的步调来说话。
还是那么慢悠悠的。
可是,听着她的这种语调——我总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好像正在接受什么考验似的。
不,与其说是忍耐力,倒不如说是单纯的体力吧。
光是跟她说话就觉得很累。
我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不断消耗——不过,她所提出的要听下去还是不要听下去的二选一问题,当然并不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的。
实际上,沼地自己也解释道:
“接下来真的就是有关恶魔的话题。我想如果不需要知道的话,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啊。而且你也更容易回到平常的生活中去。怎么说呢,我觉得你只要交交朋友,谈谈恋爱,读读书或者玩玩手机就好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沼地。并不是由我来选择,而是由你来选择啊。要不就把一切都告诉我,要不就把那恶魔之手还给我,要二选一的人是你才对。”
“噢噢,好可怕好可怕。”
听了我以威胁口吻说出的台词,沼地则装出了浑身颤抖的惊恐样子。
真没想到她还是个表情丰富的女人。
“那么我就继续说啦。我和恶魔发生关系的开端——我先说明了,这个不幸的故事,就算听了也不会得到任何安慰的啊。”
听沼地这么说,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事到如今还用你说吗”。
024
“你还真是个好事的家伙呢。当然,你也许会觉得我没资格说这种话吧——不过嘛,你在这么说的同时也希望知道一切的心情,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仔细一想,把这种话告诉别人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说清楚。不,即使是刚才的——关于我开始搜集不幸的契机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啦。”
“并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因为恶魔的事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听啊。”
“总之,多亏了在住院期间来找我咨询烦恼的她,自那以后我就开始了‘搜集不幸’的活动。关于体制方面,其实从一开始就跟‘恶魔大人’完全一样——当然,最初的时候还是没有现在这么精练啦。”
“对啊,刚开始的时候我是从身边的人开始着手的。在退学之前,我首先就拿同班同学和后辈来当实验品——啊啊,实验品这个说法听起来好像会给人带来很不好的印象呢。这么说也许是过于‘伪恶’了。因为我做的事同时也是‘倾听烦恼’的过程,所以也不应该用那种欺诈师般的说法。”
“也许应该说是幸运吧,为此而必须的土壤,已经由最初来找我咨询的‘她’为我铺设好了。原来她早就把我三头六臂的本领在学校里传开了。嗯,那简直就是三头六臂。无论任何烦恼都绝对能够解决——那样的一句宣传口号、完全可以说是夸张过度的广告标语,说不定她才是真正的原作者呢。”
“这么想的话,我就越来越觉得连她的名字也忘记了的自己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真是惭愧啊。”
“不过当时我也没有向她表示感谢的余力啦。所谓的余力,指的是心情上的余力。虽然我现在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把这些事说出来,但是那时候的我还是相当自暴自弃的。”
“不,我把头发弄成这样的颜色,是在更晚一些的时候。不过神原选手,你怀着这种茶色头发就等于堕落的价值观,到底是怎么在全国赛区里打比赛的啊?全国大赛里明明有很多奇怪的家伙啊。”
“不过我当时的心情就是那样,而且转学的学校也定下来了,所以我就把这时的收集活动当成是顺手牵羊,结果采用了稍微有点粗暴的方式——这就是我的自我诊断了。”
“那真是让我感到有点羞愧的做事手法——本来我是应该更细致小心地收集大家的不幸的。不管怎么说,她们也是跟我有缘而就读于同一所学校的孩子啊。”
“但是经过那阵子的‘滥捕’行动之后,我的做事方式大概也完全确立起来了吧。”
“而且大家都很亲切地找我商量问题呀——果然。要说果然的话,大家在面对明显比自己不幸的人的时候,果然什么事都会变得很容易开口呢。”
“她们都纷纷向我说出了很多的秘密。”
“毕竟还不太习惯,对于一些过于沉重的不幸,我也硬是背负了起来。不过那就算是我的可爱之处吧。”
“虽然我对她们后来的情况不怎么了解,但是当我用‘你的烦恼就交给我吧,我会为你解决的,你不用担心’这句话来收尾的时候,大家都会在那一瞬间露出舒畅的表情。就好像在那一刻已经得到了解决似的。看来最初的女生真的是为我散布了相当有说服力的传闻啊。简直把我的这句话说得像魔法一样神奇。”
“真的很好笑呀。对我来说,那句话的意思完全就跟吃完饭时说的‘我吃饱了’没什么两样嘛。”
“也许我在那个时候,曾经产生过‘那可能只是我的错觉’这样的想法。那时候的我因为是在住院期间,心也变得相当懦弱,所以才会产生‘他人的不幸甜如蜜’的感觉。如果等出院
后稍微安定下来,再接受别人的咨询的话,大概心情就会稍微变得平静一点了。”
“我并不是那种看到别人不幸就感到高兴的卑劣之人——当时的我可能还隐约抱有这样的想法吧。现在想起来那实在是非常天真。”
“不过那种天真的想法也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什么曾经受过伤的人就会更温柔地对待别人,什么体会过痛苦的人就一定会理解他人的痛苦,那些话全都是骗人的。找我咨询烦恼的她们,可能会把我的这种变化解释成‘在学校不合群的我因为脚的受伤而洗心革面,开始做一些乐于助人的事情’吧。但是实际上我非但没有洗心革面,反而可以说是堕落到了更黑暗的境地。”
“正因为我体会过痛苦,才变得更想知道别人的痛苦——当然,知道这一点的就只有我自己。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我接受她们咨询的情景,看起来就只能理解成那样的状况吧。”
“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比如说扎着绷带并不意味着受了伤,之类的。至于由此能得出的教训——这么说的话就好像那个欺诈师的口吻吧。”
“啊啊,嗯。关于贝木和我的关系,我也会好好告诉你的。你放心吧,我并不打算隐瞒任何事情。我既不打算隐瞒,也不打算骗你。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我就打算全部说出来了。因为我已经把这当成是从你那里得到恶魔之手的回报。但是如果你在中途觉得不想再听下去的话,也可以随时告诉我。总之我就这样一直说下去了。”
“我跟贝木认识是在更晚一点的时候,总之现在就先继续说我在转学前刚成为收集者时的事吧。那时候,我发现最好不要随便向对方提一些多余的建议。毕竟我也是人,在听完对方的烦恼后产生‘明明这样做就能解决了嘛’的想法时,有时也会直接坦白地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可是当我那样做的时候。她们却反而会露出讶异的表情。”
“或者说那是心里觉得不爽的表情吧。”
“虽说是找人倾诉了苦恼,但是如果实际上被一个地位更低的不幸伤者向自己提建议的话,恐怕谁都会觉得很不爽吧——随后对方就马上变得不怎么想开口,接下来的善后可真是相当棘手。”
“总之那种情况与其说是‘把烦恼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倒不如说是更简单的‘只是想说出来’更准确吧。顺便告诉你,我后来也稍微学习了一些知识,了解到还有这样一种解决烦恼的方法。那就是可以像写日记一样,把自己的烦恼内容记录在纸上。”
“就因为老是让一些没有结果和没有答案的问题在头脑中转来转去,才会让心情也变得沉重。据说如果通过某种形式宣泄到外界,然后从客观的角度来进行观察的话,就很可能会起到出乎意料的减压作用呢。”
“因为‘思考’这种行为,实际上只不过是在‘回忆’而已啦。即使是看似无法解决的烦恼,只要不停思考的话,就一定能想到解决的方法——这个说法完全就是一种幻想。人类的脑部所发生的是电的反应,什么点子、灵感之类的东西,都只不过是一瞬间的火花,也就是所谓的灵光一闪啦。”
“正在烦恼、正在思考什么的,实际上就跟在休息差不多。虽然人家常说‘笨人思考等于休息’,但其实不管是什么样的思考,都是等同于休息的啊。”
“放弃思考。不再去想。思维停止。那就是针对烦恼的解决方法——经过这段时间的实验,我得到了确信。”
“刚才我也说过,她们后来的情况怎么样我并不清楚,应该说是完全不知道。因为我已经明白到笨拙的建议和帮助只会带来反效果,反而会使我丧失神通力,所以之后的效果我也没有进行确认。”
“但是至少我可以断言说,没有任何人因为跟我倾诉过烦恼而导致事态发生恶化。而对于那些真正难以处理的烦恼,就直接向咨询者介绍适当的咨询对象,这也是我从那时候就开始坚持至今的一贯方针啦。”
“总而言之,我的实验成功了。”
“完全成功。”
“于是,我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那所陪伴我将近三年时间的中学——不过,在我真正作为收集者开始活动之前,还必须再多等待一段时间。”
“我这么说似乎显得很夸张,不过实际上只是很简单的事情啦。嗯,就是因为我必须先努力去做腿部的康复运动。”
“受了伤的话就一辈子都要做康复运动。根本不会有漫画里出现的‘哇啊!已经好了!’之类的情况——哦,说起来,战场原小姐就是那样的情况吗?那当然是最好啦。”
“可是我却没有那么走运,在搬家之后也一直要到那边的专科医院做康复运动。真的很难受啊,康复运动。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甚至觉得死了会更好呢。”
“本来还想借助别人的不幸来安慰我的痛苦,可是那个地方毕竟是医院啊。我也还没有疯狂到要在那种地方搜集他人不幸的地步。之前我也说过吧?过度的不幸反而会让我受不了啊。”
“说到判断基准的话,这个嘛,大概就是不想听那些明显比我还要不幸的人说话了。不过这里的基准有点模糊,是一个比较粗略的基准啦。”
“可悲的是,虽然我已经引退了,但是不制定出具体规则就无法采取行动这一点,可能是我作为运动员的宿命吧。”
“我没日没夜地努力做着康复运动,结果直到最后我都几乎没有上过转进的那所公立中学,就这样迎来了初中毕业。”
“我并没有应考。”
“因为我从小学开始就已经把精力全部倾注在运动方面了,根本就没有怎么碰过学习嘛。所以我本来就没有可以报考的高中,同时我也觉得上高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正确来说,我是凭自己的意志决定不去参加升学考试的。”
“虽说如此。我也没有去找工作。”
“我的左脚还没有恢复到可以上班工作的程度——或者说,我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复原了。在听到医生说我一辈子都必须跟左脚的石膏绷带和松叶杖为伴的时候——我真的是感到非常沮丧,嗯。”
“我把头发染成茶色大概也就在那个时候吧。当时我只是想自己已经不是运动员了,可以打扮得漂亮一些,于是才去染了头发。不过在周围人的眼里看来,这果然只能算是自甘堕落的证明呢。”
“嗯,我的确是堕落了,变得自暴自弃了。”
“不过,当时医生还是给我提出了‘尽可能不要把自己关在家里,要积极外出活动’的建议,这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呢。在展开‘搜集活动’的时候,这句话就成了我应付父母的最佳借口。”
“也就是说我终于迎来作为‘恶魔大人’扬帆启航的时刻了——虽然当时的名字并不是‘恶魔大人’,不过事到如今就算用别的名字来称呼,神原选手你也应该适应不过来吧。因为那毫无疑问就是‘恶魔大人’的前身嘛。”
“我首先离开了本地。这里所说的本地,指的是我搬家后的所在地——总之,我就是决定在自己的地盘之外进行收藏家的活动。”
“其实这也是在实验阶段得到的教训,我还是觉得‘身份不明’会比较方便。如果咨询对象是毫无关系的第三者的话,咨询者就会更轻松、更安心地说—怕己的烦恼——因为就算明知道对方比自己地位低,也没有人可以保证我不会泄漏口风。虽然‘远亲不如近邻’这个先人的经验并没有错,但如果考虑到万一的意外情况的话,就应该选择远离自己的他人了——就是这么回事。”
“嗯?你以为我是搬家到了这附近的小镇?喂喂,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吧。要是一直以这种乡下小镇为据点的话,就算我再怎么把名字改来改去,我的身份也会马上被特定的啊。”
“因为‘恶魔大人’的身份还是保持神秘比较好嘛——那样才会增加我的神通力。虽然正确来说应该是恶魔力才对啦。不过读起来好像不怎么好听。”
“而且光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了,在这种小镇里把头发染成茶色的话,可真是引人注目到极点了啊。”
“所以我就经常改变自己的活动地点——你问我搬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还是拜托你饶了我吧,如果你是想着有空给我寄个贺年卡的话,我看还是免了。”
“顺便告诉你,我已经把手机号码换掉了哦。我先说明了,神原选手。无论是跟你见面还是跟你谈话,这都是最后一次了。所以你有什么话要说的话,就要趁今天这个机会全部说出来。”
“我说神原选手,从‘离开本地活动’这句话中,你能想像到多大的范围呢?我看最多也是想像到都道府县内的范围吧?那就错了。我的活动范围遍及日本全国。”
“北至北海道,南至冲绳。”
“这三年里我已经去遍了所有的都道府县。哎呀呀,周围的人们大概都以为这是一次延期执行的寻找自我之旅吧。”
“或者说是伤心旅行什么的。”
“不过跟你初中时代的学姐羽川小姐相比的话,这只是一次规模小得让我惭愧的、微不足道的伤心旅行啦。当然我跟她不一样,在
怀有明确目的这一点上就是我赢了。”
“哈哈,羽川小姐的传闻我当然有听说了。就跟你左手的传闻一样——非常有名啊。在以这个小镇为据点的时候,还听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我虽然是一个会把队友的名字和班主任老师的名字全部忘掉的人,但还是会记得你和羽川小姐还有战场原小姐的事情。
“还有——”
“阿良良木历的名字也是。”
“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我是知道的,虽然我刚才是在装糊涂啦。”
“不过,阿良良木历的名字并不是在我以这个小镇为据点的时候知道的,那是转学之后的事情了。在我专注于运动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所以我想就是那种程度的男人啦。”
“你别胡乱猜测哦,这是毫无关系的事。”
“转回正题吧。我所说的明确目的,当然就是搜集不幸了。既然要收集的话,我就想收集多种多样的类型,以日本全国为对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是很想像羽川小姐那样以全世界为对象了,不过可惜的是我对日语以外的其他语言都一窍不通。在这方面,我当然是比不上那些脑子聪明的人了。”
“咦?你说区区一个女高中生,根本不可能做到一边环游日本一边收集不幸这种事?”
“我都跟你说我不是女高中生了嘛。”
“当然有好几次我也差点被警察拉去辅导啦——我说啊,人只要有钱和时间的话,就可以做到大多数的事情了。”
“只要不上高中的话,就会有大量的时间。人之所以不离开自己居住的地方,只不过是因为学校、工作单位、还有所爱的亲人都在自己的身边而已啦——本来的话,人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往任何地方的。那些整天说讨厌被拘束的家伙,却偏偏是最渴望获得定居场所的人。”
“钱?啊啊。不,我并没有做什么工作啦。虽然现在我已经没有了那种痛觉,但是刚开始旅行的时候,我一直都感觉到剧烈的痛楚呢。不过也只能强忍下来啦。”
“你问我为什么现在不痛了?——这个你应该也能想像得到,待会儿再跟你说明吧。不过简单来说就是现在这只左脚已经变成了恶魔的脚,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伤已经洽好了。”
“不过与其说是治好,倒不如说是已经发生了变化吧。”
“你问我父母是不是有钱人?没有啦,虽然我很感谢他们对我放任不管,但很可惜的是他们只是中流阶级。我跟你不一样啊,神原选手。”
“嗯?你家有钱是早就出了名的呀。你不是住在豪宅里吗?不过因为你的花钱方式太荒唐了,所以也没有人在这方面妒忌你呢。”
“这是一个对笨蛋和小丑非常亲切的世界啊。跟一个无视规矩的笨蛋犯的罪相比,反而是伟大的人犯的罪会被判成重罪。要求一个伟大的人同时拥有健全的人格,那简直已经超越了所谓的贵族义务(noblesseoblige)的范围了啊。”
“健全的灵魂不一定会寄宿在健全的肉体中,而伟大的头脑中当然也不一定寄宿着伟大的灵魂吧。”
“我就告诉你谜底吧,其实是保险啦。”
“我的脚是买了保险的,也就是所谓的伤害保险。”
“虽然我不知道你初中时就读的中学是怎样的。不过我们的学校就有着这样的制度。”
“这种保险金是相当昂贵的。虽然学费可以免除,不过这些保险金就必须自己交。母亲所说的‘白白浪费’,或许也包含了这些投资在内吧。不过现在这些投资却变成巨额资金收回来了。”
“因为买保险的钱是父母给的。所以这也可以说是父母的钱吧。不过他们并没有阻止我放荡地随意挥霍这笔巨额资金。或许是没有办法阻止吧。”
“不过,这些钱也总有一天会被花光,所以我也不得不想办法确立一个筹钱的手段了——也就是说,‘恶魔大人’的资金源并非别的东西,正是我的这只脚啦。”
“虽然刚开始并不怎么顺利,不过后来我就逐渐学会了在陌生城市里散布传闻的方法,以及接受咨询的方法。
“也许我是有这方面的才能吧?按照我‘什么事情都存在着相应的才能’这个主张的话。回答就是肯定的。不过唯独是这一点可能不是那样。一头受伤的野兽为了生存下来而拼命挣扎的话,有时也会对结果造成影响吧。”
“是进化论。”
“失败,逃跑,被发现,被抓住,被揭穿,道歉,欺骗,抵赖——通过不断反复不断重复地做着这样的事,我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做法。
“那就是正如你所知道的做法了。”
“说到这里的话,关于我是如何认识贝木泥舟这个问题,我想聪明的神原选手一定是已经猜到了吧?没错。就是在某个小镇撞上的。”
“因为他进行的诈骗活动,跟我进行的搜集活动,也存在着相当类似的部分嘛——虽然我的活动并不是以营利为目的。但是从方法上来说非常相近,甚至可以说是生意伙伴了。”
“我先说明,我可不是在肯定他的诈骗活动哦——滥用咒语之类的知识,从无辜的人们手里骗走金钱什么的,这样的人也真是太坏了。”
“不过也不能忘记,有的人也因此而得到了救赎。”
“跟我的手法不一样。他的这种行为一定会出现受害人,这一点是我不能接受的。不过咒语什么的,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无效的啦。”
“你的身边好像是出现了实际的受害者对吧?那样的话我也理解你感到恼火的心情,不过即使如此,你还是应该理解一个事实。”
“世界上并不存在面向全方位的邪恶。”
“无论是什么样的邪恶,都会对某方面带来好处。”
“不管是什么样的邪恶,不管是什么样的恶魔。”
“反过来说的话,无论是怎样的正义,也会对某些东西造成伤害——在‘世事无绝对’这句话中,同时也包含着‘世界上不存在绝对正义和绝对邪恶’这个意思啊。”
“战争催生了伟大的发明,大灾害带来了经济效果。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啊。实际上,我觉得‘善恶’这个词是应该被替换成‘得失’才合理呢。”
“不过即使如此,我和贝木也并不是说彼此意气相投。我们只不过是发生了一点小纠纷,然后缔结了‘以后必须各不侵犯对方的领域’这样的协定而已。”
“虽说是生意伙伴,但是我的做法对他的做法来说并不合适,而他的做法对我的做法来说也同样不合适。”
“别看他那样,其实他也是个明事理的男人呢。”
“愿意为金钱而行动的话,就意味着他是可以交易的对象啦。”
“那么,除了贝木这个存在之外,我在这里还认识了另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对,那就是咒语——是怪异。”
“贝木泥舟以专家的身份告诉了我,世界上存在着名为怪异的东西。不,因为他自己并不相信鬼怪,所以正确来说应该是他告诉我——有一种说法认为世界上有那样的存在。而那个——”
“那将会成为后来的伏线。”
“也就是我多方面扩大范围、包括开始收集‘恶魔’部件的伏线啦。”
“也不记得那是我开始收集活动后过了多久的事情了。虽然一直就读于高中的神原选手可能不会明白,如果不隶属于那一类组织的话,日历就会变得没有意义了。不管是星期一、星期天还是星期五,不管是一月份、二月份还是十二月份,都完全没有区别。大概就只有通过麦当劳的转动展览柜台来感觉时节的变迁了。要说风流快活的话也的确没错。算是现代性质的风流吧。所以正确来说我也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也没有办法想起来,但至少也应该过了一年吧。
“因为我并没有对收藏品编号,所以我完全不知道那个女生是第几个收藏品。我想应该已经超过一百人了,说得再具体一点,就是还没超过二百人的程度吧。”
“抱歉啦,我说得这么暖昧。明明发了誓要说真话,却说得这么不清不楚。”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个女生——也就是花鸟楼花同学,是我的‘恶魔收藏品’的第01号啦。她是就读于当地学校的女高中生,虽然我没有问,但应该是我比她更年长一些吧。”
“嗯,这次我连名字也记住了。”
“她的名字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以至于我一时间也忘记了保护个人隐私而不小心把名字说了出来——虽然也有一个原因是下面名字的读法跟我的一样,但并不只是因为这个。”
“不过,楼之花和蜡之花比起来的话还是有很大的差异——大得几乎让我产生妒忌心的程度。”
“不过她所怀抱的烦恼,是足以把那些毫无意义的妒忌和羡慕彻底吹飞的东西。”
“因为这是必要的内容,所以我会告诉你,但是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还有关于花鸟同学的事也请你不要多加追问,因为这是跟我的职业伦理相抵触的啊。毕竟这不是工作,所以不管什么被泄漏了出去我都可以装
作不知道,不过我毕竟还是有尊严的。”
“在某个小镇,先这么假设吧。当时我正以某个小镇为据点展开‘恶魔大人’的活动——花鸟同学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
“当时我已经开始在用简单、普通、困难的三阶段过滤模式——而她就选择了困难。她直接来见我。你知道那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
“没错……就是‘啊啊,这样的话我在这个小镇的活动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选择困难的客人最好还是少一点的好啊。如果问题过于严重的话,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难免会留下祸根。就算是说谎,有一些烦恼也是无法用‘包在我身上’来解决的。而且那时候的花鸟同学,还是以一张仿佛连续五次掉进了地狱似的表情出现在我面前的啊。”
“她看到了我的左脚,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为了让向我咨询烦恼的人更容易开口说话,我一直都故意把石膏绷带和松叶杖这种‘弱点’摆出来给他们看的呢。”
“‘请救救我吧……’她一开口就满怀迫切地这么跟我说。那时候,我的头脑就已经在推测这是警察类还是儿童咨询所类的案件,开始斟酌应该把这件事转投给哪个对象机构——这个就不必多说了吧。”
“可是那样的打算,却在一瞬间内被全盘推翻了。”
“她在校服的裙子下面穿着一条运动裤,是一条松垮垮的裤子——正好跟我现在穿的这条差不多。”
“因为冬天也经常会见到打扮成这样的女孩子,所以我觉得她也是那一类女生吧。根据这个来判断,那时候应该就是冬天吧?或者说是冬末。不管如何,总之她并不是为了防寒才在裙子下面穿上运动裤的。当时,她就在我的面前脱下了那条运动裤。”
“你也猜到了吧。”
“她的脚——已经变成了恶魔的脚。”
“没错,就是这只脚。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兽毛、非常粗糙、搭配在女孩子的身上显得极度不协调的——这只脚。”
“不过,花鸟同学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脚变成了这种外观才来向我求助的。”
“‘这只脚——’她说道。”
“‘这只脚总是自己动起来,想要杀死我的母亲’——她是这么说的。”
“我现在就把从她那里听来的经历告诉你,你随便听一听就马上忘掉吧,拜托啦。她有一个私定终身的大学生男朋友——如果光是这样的话也是相当常见的情况,但是她却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即使到这里为止,也还是比较常见的情况吧?而在那之后,她当然就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还被要求马上把孩子打掉——这样也还能勉强说是常见的情况吧。”
“这是完全可以被用作手机小说主题的常见故事——但是也决不能因为这是常见的故事,就认为它不是悲剧啊。
“我?当然是吓了一跳啊,那还用问吗。我当时就想‘怎么会有这种事’。在那之前虽然也遇到过问题比较严重的咨询,但这一次绝对是最厉害的,没有之一。”
“可以介绍给她的地方,我想应该就是医院了。不过这一点根本不需要我提醒,她恐怕早就去过了吧……同时,这种情况应该是属于我提出的‘在大多数的情况下,烦恼都可以由时间来解决’这个原则的保证范围之外的案例。”
“怀孕并不是可以由时间来解决的问题。”
“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恶化。”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当时就想,为什么她要向我倾诉这种重量级的烦恼啊。我觉得这并不是向都市传说式的烦恼咨询所倾诉的内容……可是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在她向我吐露的整件事中,先前的那些‘常见的情况’,也只不过是一个开场白而已。”
“当然,她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依靠这种都市传说的——但是她也确实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她不想杀死一个新生命,但是也不是当母亲的年龄,而且还要遭受自己母亲的责备,而那个男朋友却根本靠不住——”
“于是她就依靠恶魔了。”
“正如你过去向左手的木乃伊许愿那样——她也是向左脚的木乃伊许愿了啊。”
“至于她为什么会拥有那样的东西,我当时也没有打听清楚。因为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出现这样的疏忽也是没办法的事。正因为如此,我这次才想着千万不能忘记向你打听来历的事情——不过,我记得她好像说过那是父亲的遗物什么的。是一母一女的家庭环境……呵呵。不过至少母亲还活着,这方面也许是比你幸运一点吧。不过我也没听她说父亲已经去世之类的话。不过正因为是那样的家庭环境,母亲才会更担心女儿的事情,所以就对她严加斥责了一番吧。”
“现在这个世界,真的不知道怎样算好怎样算坏。”
“就像你的母亲是某一类人那样,她的父亲也许同样是某一类人吧,虽然只是一种可能性。不过无论如何——正因为有那样的素养,她才会向恶魔许愿。”
“结果就变成了恶魔。”
“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个恶魔的真面目,是一种以消极的方式来实现持有者愿望的妖怪变化。的确,如果把母亲杀掉的话,花鸟同学所怀抱的烦恼就可以获得临时的解决。虽然把男朋友和肚里的孩子杀掉也可以解决——或者是所谓的恋父情结(ElectraComplex)吧?因为儿子通常会诅咒父亲,而女儿就会憎恨母亲——或者还有一个原因是身处最容易踢到对方的位置呢。”(注:恋父情结也称厄勒克特拉情结,是指女儿亲父反母的复合情结。)
“反正就是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根本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总而言之,她向恶魔许愿后,恶魔就企图通过‘杀死母亲’这个方式来履行——于是依附到了花鸟同学的脚上。”
“这个企图本身算是失败了。晚上陷入无意识行动状态的花鸟同学,虽然一次又一次地踢向睡在同一屋檐下的母亲,但是结果并没有把她踢死。”
“不过跟神原同学你的手臂情况不同。毕竟她被强化的部位是脚呢。就算用那只脚来踢,由于没有前踏的力量作为支撑,所以也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伤势。”
“从这个意义上考虑的话,阿良良木先生能得救还真是神奇呢。难道那个人是不死身还是什么的?”
“她马上就知道把母亲害得要住院的犯人就是自己。毕竟本来那就是自己的愿望,而且看到脚变成了野兽外形的话,不管是谁都能推测出来吧——然后,她就这样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要是不实现愿望的话,自己的脚就会永远保持这个样子。可是要实现愿望的话,自己就必须杀死母亲。虽然或许可以干脆一点选择自杀来了事,但那又意味着杀死肚子里的婴儿。当然,这种事也无法跟男朋友商量——她不想让男朋友看到自己的脚变成那样子。”
“最后她找上了我——就是这么回事。”
“与其说那是‘溺水者攀稻草求生’的心情,不如说是自暴自弃更合适吧。或者也可能是把希望寄托于稻草人偶的心情。”
“不过她向都市传说式的传闻——‘恶魔大人’这种都市传说寻求帮助的理由,我好像也有点明白了。怀孕这种现实性问题就先不说吧,作为有关恶魔这种怪异问题的咨询对象,我大概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虽然我当时并非以‘恶魔大人’自称,但作为烘托气氛上的需要,我还是必须随时带有那种诡异的感觉啊。她大概就是被我这种阴暗的氛围吸引而来的,就像扑向火光的飞蛾一样。”
“那么,我就再向你问一次刚才问过的问题吧。你猜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在听她讲完自己烦恼的问题之后,身为‘不幸收藏家’的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错了,而且连方向也错了。你明明是统领队伍的人物,没想到却这么不懂得参透人心呀。”
“我当时想的是‘很想帮助她’啊。”
“我不是说谎,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心底里想要帮助别人。”
“我也很理解你怀疑我的心情,我的确是很差劲。我把别人的不幸打听搜集回来,自己却什么都不做,只是放着不管。我是一个拿别人的不幸来慰籍自己伤痛的人。但是你又怎么能一口咬定我希望帮助别人的心意是骗人的呢?”
“我也不是要把刚才的话拿出来讲,不过大众总是喜欢听伟人的丑闻呢。但只要是稍有良知的人都非常清楚,即使在他的光辉经历中存在着一个羞耻的污点,也不应该对其他的所有经历进行全盘否定。就算晚年误入歧途,也不意味着年轻时的荣誉要被一笔勾销。”
“那么同样的道理,我们决不能否定为流浪狗撑起雨伞的不良分子的心意。平时无恶不作的家伙稍微做一点好事,就会得到远远超过那件好事本身的高度评价——这种理论虽然的确没错,但即使如此,我们也不应该完全否定不良分子不忍看到流浪狗被雨淋的那份心意吧。”
“不存在只具有善良一面的人。”
“不存在只具有邪恶一面的人。”
“就算帅气英雄的兴趣是收集黄色书
刊,就算任何人都为之向往的大和抚子不会做九九运算,也决不应该全盘否定他们的一切吧。”
“人总是喜欢把人的某个侧面单独拿出来讨论,但是现实并不是那么单纯的东西。把孩子当成孩子看待的就只有父母,把父母当成父母看待的也只有孩子。只要头衔一改变,性格也会发生变化。对象不一样的话,性格也会发生变化。”
“然后时间不同的话,性格也会发生变化。”
“即使仅仅是短暂的一瞬间——恶魔也有可能怀有天使般的心灵。”
“虽然我是最差劲的人,但也不只是差劲那么简单吧。我当时的确是很想帮花鸟同学设法解决问题。”
“我甚至觉得如果可以代替她的话,我宁愿由自己来代替她。”
“这难道是因为名字读音相同而产生的同情心吗?”
“是因为我犯下了种种失败,所以才希望她能重新站起来吗?”
“不是的,那样做的话我根本就不合算。我有的就只是‘希望能帮助她’这样一个纯粹的侠义心而已。”
“纯粹的侠义心。对我心中存在着这样的东西感到极度惊讶的并非别人,正是我自己——这一点我也不会否定。”
“不过嘛,就算是这样,你觉得我能做些什么?”
“我只是一个拥有比其他人更长的延期履行权的宝物猎人。虽然通过活动对他人的不幸有了更详细的了解,但我知道的就只是不幸的多种形式变化,而不是它的解决方法。更何况她所怀抱的烦恼是怀孕和恶魔之脚,那是我持有的所有收藏品都无法与之比拟的难解之物。”
“即使动员起我所有的知识,也没有办法去处理这种问题。我只不过是一个在放任主义和溺爱的螺旋中被养育长大、在与男人无缘的运动世界里获得成长的人——即使名字相同,她和我走过的人生路也实在相差得太远了。
“我所持有的任何话语,对她都是无法通用的吧,也不可能传达到她的心中。所以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什么都没有说。”
“所以我就拥抱着她。”
“沼地蜡花就这样拥抱着花鸟楼花。”
“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拥抱着对方。”
“温柔的?不对,是用力地,使劲地,紧紧地抱着她。”
“我想哭出来的一方应该是我。虽说只是怀孕初期,但是那样子紧紧抱住母体的行为,本来应该是不可以做的,但我当时并没有想得那么周全。”
“然后我跟她说——”
“什么都说不出的我在这时候能说的话,也就只有至今为止不知说过多少遍的那番话了。”
“‘没事的’。”
“‘你的烦恼都全部交给我吧’。”
“‘我绝对会为你解决的’。”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在她的洱边,我轻声地说出了这几句不负责任的话。”
“不仅仅是一次,而是不断反复,不断重复,一次又一次的——我大概是在哭吧。虽然很丢脸,不过我一定是在哭呢。”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她对那样的我有什么想法。一般都会觉得很恶心吧?也有可能是觉得我在同情她,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呢。不管怎样,她过了一阵子就自己回去了。”
“她还说晚上睡觉的话就有可能会袭击母亲,所以今晚也要通宵不眠什么的——对,她说的是今晚‘也’要通宵。”
“人根本就不可能连续几个晚上都不睡觉。而且倒不是说白天睡觉就不会出现恶魔的啊——总而言之,我也只能默默地目送着转身离开的她。”
“即使在她离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的心情也无法平静下来。很想设法为她做些什么,一直在想着该怎样帮助她,那个念头强烈得几乎要烧着自己身体的地步。”
“当然我也没有办法为她做些什么。”
“但是,我想总之就先去见一见贝木泥舟好了。虽说他是个欺诈师,但是既然他自称幽灵猎人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帮忙做些什么的吧——所以我马上就用手机跟他联络了。”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我的价钱可是很贵的’。”
“我就这样回答‘无所谓,钱的话无论多少我也愿意给’。”
“真威风呀。”
“不过实际上,我还是没有给贝木付钱。第二天早上,为了乘电车去见贝木,我很早就起来了。然而在那时候我就察觉到——”
“在石膏绷带的内侧——自己的左脚,已经变成了恶魔之脚的外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