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走慢走,路上小心!」
被亲切的兔族妇人送走后过了三天。小鬼杀手一行人身在暴风雪的正中央。
更正确地说,是身在风雪大作的岩山,岩壁上的狭窄山路上。
山路窄到他们必须贴着岩石行走。风很大,分不清是暴风雪还是倾盆大雨。
一行人拖着步伐行走,没有看下面,前方却也因为风雪的关系一片模糊。
气温低到彷佛一吐气就会结冻,不晓得是错觉抑或现实。
──一不小心就会死耶……!?
女神官忍不住这么想,其他人的心情八成也差不多。
毕竟这条路比起山路,更接近狭窄的悬崖,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岩壁。
虽然不至于垂直,光是会给人这种感觉,就知道坡度有多陡。
一旦坠落,岩石、雪与冰会削去肉身,生命及身躯不晓得能存活多久。
害怕摔下去的恐惧令人裹足不前,不过一迈出步伐,双腿就停不下来了。
女神官现在才知道,这种时候会觉得停止前进反而会掉下去。
「没事吧──?」
妖精弓手(Elf)用附耳套的帽子罩住整颗头,声音细不可闻。
女神官设法驱散想念兔族妇人用心制作的料理的强烈心情。
「我、我没事……!」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不,肯定有。那位她珍爱的朋友可是上森人(High Elf)。
她像踩着树梢行走一样,于山路上前进,女神官看见她用力挥了下手。
「后面的人呢──?掉下去了吗──?」
「并没有……!嘿,长鳞片的,加把劲啊……!」
「唔呣……!」
接着是矿人道士(Dwarf)和蜥蜴僧侣(Lizardman)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矿人道士支撑着变得跟一团羽毛差不多的蜥蜴僧侣。
他说「如此一来,父祖也不会有异议」,买了那件外套。
鲜艳的羽毛遮风挡雪,阻隔水气,从旁看来挺温暖的,不过──
「这……着实抵不住呐……!」
形似一只缠在岩山上的蜈蚣的狭窄道路,跟蜥蜴僧侣的身躯一比显得更加渺小。
他可以用利爪勾着岩壁,不怕掉下去,无奈气温实在太低。
即使矿人道士备有温石辅助,肯定还是很难熬。
蜥蜴僧侣辛苦前进的模样确实滑稽,但比起嘲笑,担忧的心情更加强烈。
不过,女神官当然没有那个心思顾虑同伴……
「喂,欧尔克博格,我知道都走到这了才讲这个很奇怪,果然有点勉强吧?」
「我有听说这里地势险恶,果真如此。」
──带头走在前方的两人,为何如此熟练……?
这条狭窄的道路,旁边连绳子都没拉。走歪几步就会头下脚上坠入地底。
走歪那几步的机率应该不高就是了……
哥布林杀手穿着疑似牧场主人让给他的外套,若无其事地前进。
身为走得气喘吁吁的人,女神官忍不住用既羡慕又怨恨的眼神看着他。
当然,她很清楚那是因为他拥有担任斥候(Scout)及猎兵(Ranger)的经验。
放眼望去,世界由白色、黑色、灰色构成,两耳只听得见呼啸的风声。
山果然不是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难道没地方可以休息一下吗?」
「听说不远处有座洞窟。」
「两位听见了吗!」
「喔──」
女神官向身后的两人大叫。听见矿人道士的回应,松了口气。
──加油吧……!
会下意识握紧拳头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她发现自己快要失去平衡,急忙贴在岩壁上。
锡杖背在背上,就算跌倒也不至于立刻掉下悬崖,但她还是会担心。
──要是不小心把杖弄掉。
想必再也拿不回来。这个事实令她十分害怕。
众人继续缓慢前进,哥布林杀手却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他扶着墙壁,抓着岩石,向前迈步,没有一丝犹豫,果断地前进。
可是当然无法跟彷佛在踩着石头过河的上森人比。
妖精弓手忽然轻声感叹「你挺厉害的嘛」。
「欧尔克博格,虽然我早就知道,这方面的技术你是不是也学过不少?」
「算是。」
他准确地找到下一个立足点,一步步前进,似乎承认得不太甘愿。
哥布林杀手停下脚步,轻轻拭去沾到外套的脏污,补充道:
「不过,很多人比我做得更好。」
「例如?」
「人称忍者的人的逸事,多得数不清。」
哥布林杀手忽然陷入沉默,低声沉吟,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说:
「师父跟我说过,有位攀登的高手不用救生索也不使用道具,就能凭一己之力(Free Solo)登上断崖绝壁。」
「掉下去会死吧。」
「当然会死。」铁盔上下摇晃。「所以我做不到。」
「真不知道该讲什么。」
妖精弓手的语气和她说的话一样无奈。
「除了这么做的人,试图尝试的你也很夸张。」
「是吗?」
凡人(Hume)拥有的力量中,有我所想像不到的。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咕哝道,闷不吭声地前进。
女神官拼命试图跟上,这段对话大部分都没听清楚。
不,她这么拼命的原因不仅如此。
她看着前方走路,悄悄望向后方,询问剩下两位同伴「还好吗」。
上次待在队伍中央是第一次冒险时──是拥有不愉快的回忆的位置。
与此同时,能看清整个团队(Party)的状况,留意周遭的,也只有她所在的这个位置。
这也是她经常负责的工作──
──因为大家把这个任务托付给我了。
思及此,心里就涌起不同于自信,反而更接近自负的情绪。
「可是,还有其他路可以走吧?」
虽然这条路好像是最快的,妖精弓手随口说道。
在这阵暴风雪中,依然能听见上森人如歌般的声音,真不可思议。
「为什么要选这条?」
哥布林杀手没有立刻回答。
这名奇妙又乖僻的冒险者,跟平常一样默默动手动脚,持续前进,引导众人。
幸好他在妖精弓手失去耐性前,看见坐落于断崖处的黑暗洞窟时开口说道。
「我想走走看。」
女神官隐约察觉到这次的冒险八成全程都会是这种感觉,重新做好觉悟。
§
洞窟的记号,是一双浅黄绿色长靴。
埋在雪中的某人的脚,就这样留在原地。
分不清是在登山途中还是下山途中──推测是曾经抵达这里的冒险者。
女神官静静向地母神祈祷那名陌生人能得到安息。
在这种地方,不管是要扛着一个人上山还是下山,都会危及到众人的性命。
因此──他才会一直在这里迎接许多冒险者,再为他们送行吧。
「老师说,这一带是岩巨人用来打架的地方。」
「没遇到还真可惜。」
哥布林杀手慢慢放下背上的行李,旁边的妖精弓手吐出舌头。
她虽然语带嘲讽,那样的景象即使是上森人,一生也未必能看见一次。
既然如此,说觉得可惜或许有一半是真心话──回归正题。
明明刚受过风雪的摧残,妖精弓手只是拍掉身上的雪,就恢复原本的美貌。
由此可见,上森人果然和寿命有限(Mortal)的凡人是不同等级的生物。
女神官脱掉湿透的外套,以免结冻,边拧干外套边观察众人。
哥布林杀手慎重拍掉外套上的脏污,仔细叠好,看着洞窟深处。
这样的话,该担心的是──
「你、你没事吧……?」
「呣……」蜥蜴僧侣连说出这么一个字的声音都很缓慢,脱掉羽毛外套。「还行,还行。」
「来,脱了外套先喝一杯。不暖暖身子会出人命喔,认真的。」
「感谢。」
蜥蜴僧侣接过矿人道士扔过来的酒葫芦,用瑟瑟发抖的手拔掉塞子。
这段期间,女神官捡起吹进洞窟的枝叶,想要生火──
「……湿掉了。」
正常的。
即使没有树枝、树叶,也有苔癣之类的东西,到处都找得到燃料。
它们却通通被雪弄湿,充满湿气。完全不能拿来生火或助燃。
该怎么办呢──
以前的她,光这么点小事应该就会灰心丧志,女神官却竖起食指抵着嘴唇,思考起来。
「嗯…………?」
这时,大概是听见了她的自言自语。
原本在注意洞窟深处的哥布林杀手转过头。
「有火把吗
?」
「啊,有的。」
当然有。女神官点头。冒险者套件,出门时别忘记带。
「火把就算有点受潮也点得燃。用它烘干。」
「啊。」
这样啊,原来如此。女神官双手一拍。原来这么简单。
只要知道解决方法,剩下就是平常在做的事。
顺利准备好生火,将点燃的火把放上去,边烧边烘干火种。
当了这么多年的冒险者,这点小事易如反掌,火焰的温度及亮光令人心情平静。
不知道是谁松了口气后,哥布林杀手点头说道:
「即使没有火把,有树就行。树不管有没有受潮,都容易烧起来。」
「竟敢在森人(Elf)面前提到烧树,胆子挺大的嘛?」
妖精弓手脱掉手套,按摩四肢及耳朵,噘起嘴狠狠瞪向他。
活人的身体受寒也会冻伤,也会腐烂。
女神官觉得之前在雪山受到威胁的回忆令人怀念,效法她揉起身体。
这次她也有记得带干净的衣物,来换掉被汗水濡湿的袜子。
「……呣呣呣。真对不住,那个。」
开口的是蜥蜴僧侣,其他人自然而然把离火最近的位置让给他。
就算穿着羽毛外套,仍旧是蜥蜴人(Lizardman),会这么怕冷也是无可奈何。
尽管如此,他依然对于选择这条路走毫无怨言,这部分也很符合蜥蜴人的个性。
「能否请神官小姐施展启程前提及的神迹?」
「啊,好的!」女神官点点头。「等衣服烘干,我马上用!」
「在那之前,你们也喝口酒呗。」
矿人道士咧嘴一笑,拿起蜥蜴僧侣还给他的酒葫芦摇晃。
「火酒是好东西。只要舔一口,整个身体都会暖起来。」
「喝那种东西头会爆炸啦。」
妖精弓手嘴上这么说,还是乖乖接过葫芦,舔了一小口。
她像吃到辣椒一样,板起脸吐出舌头,吐气。
「来,你也喝。」
「谢、谢谢……」
女神官紧张地从因酒精而脸颊泛红的妖精弓手手中接过葫芦。
团队(Party)成员都知道这位上森人酒量不好,她的美貌却并未受到影响,或许是种族的原因。
女神官无时无刻都会为她的每一个小动作看得出神。
「欧尔克博格呢?你要吗?」
「我──」他沉默片刻,简短说道。「也喝一口。」
雪、水、汗。水分会导致身体失温得更严重,夺走体力,到了室外还会结冻,更加寒冷。
既然如此,保暖、换衣服、按摩四肢在攀登雪山时可以说非常重要。
故事书和叙事诗,不常描写英雄们做这些事的时候。
在故事之中,他们会以与平常无异的模样,展开与平常无异的冒险。
英雄不会被雪绊倒,不会辛辛苦苦地捡木柴生火。
假如没成为冒险者,女神官八成也不会知道。
「……是不是用绳子把大家绑在一起走路比较好?」
「视时间及场合而定。」
「若贫僧一个踉跄,诸位都会跟着坠入奈落深渊……」
「矿人(Dwarf)掉下去也一样,所以危险度是两倍呢。」
「……对上森人而言,每个人都叫重啦。」
烘干衣服及装备,做好准备,因火辣的火酒松了口气后。
「那么,那个,我试试看。」
女神官静静起身,锡杖上的金属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做了个深呼吸,双手握紧锡杖,将意识送往遥远的天上。
连接灵魂。这是在祈祷,也是在伏地祈求,仅仅是为了将敬爱之情传达到。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御手,洁净这块土地』……」
正因如此,才会发生神迹。
不是为了回报神迹而祈祷,神迹也不是为了回报信仰而存在。
地母神目不可视的温柔手指,抚上岩窟的深处,带来一股令人放松的暖意。
从洞窟入口吹进的风雪,如今都被那位神明的手隔绝在外。
正是「圣域(Sanctuary)」的神迹。
「喔、喔喔……唔,感激不尽……!」
蜥蜴僧侣都恢复能用尾巴拍打岩石的活力了,可见十分有效。
「若不是侍奉于父祖,贫僧或许会信仰地母神。」
「然后做起司吗?好吧,挺适合你的。」
身为与地母神同源的自然化身,妖精弓手愉悦地咯咯大笑。
她伸长四肢,悠闲地眯起眼睛,彷佛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神明的神迹呀。我看过好几次了,真的很不可思议。也不是真的有听见声音对吧?」
「是啊,毕竟精灵跟神明不同。」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矿人道士附和道,女神官脸上浮现腼腆的笑容,平坦的臀部坐到岩石上。
事实上,有能力用言语说明的──唯有深得神明喜爱,德高望重的僧侣吧。
不,或者说那样的人更不会明言神的存在。
无论如何,还不够成熟的女神官不可能做得到……
「漂亮。」身边传来这样一句话。「能用来防御吗?」
「它跟『圣壁(Protecion)』不同。」
面对哥布林杀手实际的问题,她最多也只能做到害羞地回答。
「比起防御……更接近请地母神守护、洁净……嗯……」
「总之是好东西就对了。」
妖精弓手已经从行囊里拿出干粮,似乎打算填饱肚子。
雪山行军会消耗体力。休息很重要──就算是上森人。
她甩着用来包烤饼干的叶子,如同姊姊在教育弟弟,对他说教。
「你对可贵的事物抱持的谢意不够喔,欧尔克博格。」
「呣。」
铁盔应了声,陷入沉默,不久后老实地点头。
「的确,值得感谢。」
没错。看见小鬼杀手点头,妖精弓手「很好!」开心地吃起东西。
森人的烤饼干。女神官也一口就爱上了。要她开口请对方分自己吃,实在──
──太难为情……
在聊到这种话题的时候,更何况是刚祈祷完,还在感觉天上的余香呢。
女神官忍不住叹气。眼巴巴地看着饼干,简直是小孩子。
矿人道士自不用说,蜥蜴僧侣也兴奋地拿出起司,大喊「甘露!」一口咬下。
──我也得吃些什么。
就在她把手伸向行李之时──叼着饼干的妖精弓手和她四目相交。
「要粗吗?」
「……好的。」
女神官感觉到地母神肯定在微笑,害臊地垂下目光。
于是,一行人慢慢享用了称不上豪华却丰盛的一餐,以及和乐融融的时光。
嚼着肉干及硬面包,捞雪扔进手提锅里烧水,喝下大碗的热汤。
现在又不是在剿灭小鬼。
也不是在赶时间。
而是要跨越高耸的岩山、起雾下雪的山脉,通往北方的旅程。
前往从未涉足的地方、从未见过的土地,这是场冒险。
旅行所需的是停下脚步,连一场阵雨都能乐在其中,放慢步调──
唱这首歌的不晓得是赫赫有名的盗贼,还是名闻遐迩的术师。
无论是何者,女神官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
「不过看这天气,要继续前进有点难度吧?」
妖精弓手拿了片坐在身旁的蜥蜴僧侣烤好的起司。
「呜呼(啊啊)……!」
然后吃着起司,将森人的烤饼干塞给放声哀叹的他。
「拿去沾起司很好吃喔,大概。」
「竟然……!」
──嗯,这不是在吵架。
蜥蜴僧侣喜孜孜地折断烤饼干,拿去夹起司,女神官只是看了他一眼,挺直背脊。
「也是可以等雪变小……但不知道要等多久。」
山上的天气捉摸不定。
不如说,山果然不是人类的领域,本身就跟异界没两样。
山这种地方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绝不留情。
能通过的道路、能吃的食物、水源等所有的东西──都只存在于该在的地方。
想平安下山,只能靠知识、经验、技术,以及宿命与偶然。
不能期待山会帮助里面的活人。
──这是地母神的教诲。
总觉得……有点能理解。女神官最近这么想的频率增加了。
只要当成是在沙漠中被有色之死袭击的时候即可。
大自然残酷无情。女神官重新体会到地母神的教诲。
「食物和水都有,就算被困住几天,应该也下得了山……」
「撤退是很有勇气没错,不过从冒险者的角度来看,真想攻略这座山呢。」
妖精弓手拿出银等级的矜持,扬起薄唇,一副理所
当然的态度。
机伶与聪明。胆小与慎重。两者似是而非,界线却模糊不清。
讲一堆大道理,论述危险性,不踏上冒险之旅,谁都做得到。
明知有风险还选择接受挑战,并成功归来才叫冒险,才叫冒险者。
「不能逞强、乱来、贸然行事就是了。」
「那还用说,连自由骑士都改掉了这三大原则耶。」
而正因为清楚这一点,这位忘年之交才会这么有本事。
她朝她眨了下眼,女神官点头回答「对呀」,哥布林杀手「呣」了声。
「既然如此,该换条路走。」
「要在这一带换路线的话……」矿人道士大口喝酒。「……噢,就是这里啊。」
「知道吗?」
「我是矿人嘛。那么久以前的事,你知道我还比较惊讶。」
「老师……师父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矿人道士似乎这样就解除了内心的疑惑,女神官和妖精弓手却面面相觑。
正在专心取暖和吃起司的蜥蜴僧侣暂且不提,妖精弓手摆动长耳。
「怎样?有捷径吗?」
「有。」
哥布林杀手点头。
「里面有地下道。」
§
那个地方给人一种老旧、弥漫霉味、随着时间遭到遗忘的感觉。
洞窟最深处有道疑似用大刀劈开的裂缝,底下是通往下方的狭窄道路。
没错,看似自然形成的裂缝,底下确实有条道路。
有地方踩,有地方扶,进到愈深处,走得就愈顺。
同时,通道分出了好几条岔路,曲折蜿蜒,开始有点迷宫的模样。
恐怕是──有人刻意修整天然的岩窟,在其中刻出道路。
火把模糊的光线照亮岩石,女神官觉得自己看见了工匠们的痕迹。
因此,她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遥远往昔的童话故事。
如今,听过矿人们与圃人(Rare),或者凡人、森人、矿人、圃人的冒险故事的人也变少了。
更遑论从这座洞窟外面的北方出现的蛮人的英雄传说──
「这附近是神代的战场,也残留着许多城址(Terrain)。」
矿人道士迟缓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不需要亮光的他走在队伍最后方,仔细观察岩壁,用手掌抚摸。
「有森人的堡垒,也有矿人的要塞(Dwarf Fortress)。若是矿人的堡垒──」
「自然会有地下道。」
妖精弓手接在他后面轻声说道,一脸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她也一样不需要靠光线照亮黑暗。
因为森人的存在本身就跟星光一样──出自诗人口中。
事实上,在女神官眼中,她的头发的确在黑暗中闪烁,真不可思议。
「好吧,我承认矿人只有挖洞厉害。毕竟输给暗人(Dark Elf)挺讨厌的。」
「我就收下你的称赞啰,除了比较对象是暗人那句话。」
矿人道士扫兴地哼了声,不过听他的语气,好像不是多令人不快的称赞。
森人、矿人之间的争执,以及跟暗人的纠葛,连小孩子都听过,不过──
──只有本人知道更详细的内容。
身为凡人的女神官,应该想都想不到吧。
她边想边拿着微弱的火,注意脚边、墙壁、头上。
──如果一个人被扔进这里。
她一定会迷路,永远逃不出去。根本记不清楚刚才走过哪些路。
这里是矿人盖的地下道,以凡人的体型却仅仅是洞窟。
毕竟这里宽度虽然足够,高度实在太低了。
「比地上暖和许多呐。原来如此,难怪以乳为食的生物逃到了地底,幸免于难……」
就算这样,对蜥蜴僧侣来说也远比外头舒适。
垂下长脖子慢慢在地下道中爬行的姿势,乃彻头彻尾的蜥蜴人。
「若父祖他们当时也选择潜入地底,或许已建立起一、两个可畏之龙的帝国。」
「若有时间,早知道去那座堡垒的时候,也找找看地下道。」
哥布林杀手说的,是女神官认识千金剑士──女商人的那次冒险。
经他这么一说,那座可怕的小鬼堡垒,也是矿人过去盖的城堡。
──如果是晴天。
从山上看得见那座城塞吗?还是被雪盖住了?
「那招『隧道(Tunnel)』真的用得好。」
「甭客气。与其谢我,那是精灵的力量。」
「搞出雪崩并不好就是了。」
女神官真心这么认为,因此她噘起嘴巴叮咛道。
哥布林杀手陷入沉默,妖精弓手轻笑出声。她在笑,可是──
「那不重要,你应该知道要走哪条路吧?」
看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长耳不停抖动,或许是因为身在地下深处,连上森人的听觉都会变迟钝。
矿人道士似乎看见了这一幕,悠闲的声音从女神官背后传来。
「森人死之前大概出得去。」
「我才不要在这边爬好几千年。」
妖精弓手无力地甩手回答,接着又碎碎念了句「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待在这种地方真的会变暗人,这里剩下的只有奇怪的怪物对吧。」
「都过那么久了,说不定会长根蘑菇出来。」
「矿人也算岩石的亲戚嘛。」
一如往常的对话,热闹又令人心安。
像现在这样进入地底时、潜入迷宫时,女神官无时无刻都会紧张。
从第一次冒险的时候起,一直──她甚至认为搞不好一辈子都不会变。
──尽管如此。
她觉得自己习惯了。会紧张,但习惯紧张了。
伙伴们在身边大吵大闹,不晓得有多大的帮助。
「哎,我刚才也说过,这里是很久以前的战场。所以若要有什么东西──」
矿人道士话只讲到一半,停下脚步。
冒险者团队(Party)在狭窄、路线错综复杂、宛如蚁窝的地下道正中央,重整队列。
以前的女神官可能会惊慌失措,开口提问。
但现在她明白。
后颈汗毛倒竖的感觉,心脏在小小的胸部底下跳动。
她重新握紧锡杖,凝视对面那片无尽的黑暗。
「若要有什么东西。」
哥布林杀手从腰间拔出不长不短的剑。
「八成是余党。」
女神官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正从黑暗深处逼近。
「GOOROGGBB……!!」
──那些家伙要来了。
§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哥布林!」
妖精弓手的抗议划破黑暗,将大脑连同头盖骨一起贯穿,传达给小鬼。
连惨叫声都没发出,仰倒在地的同胞,对哥布林而言等同于路边的小石子。
「GOROGB!!」
「GBBG!GROGB!!」
即使勉强剩下一口气,被其他小鬼又踢又踩,终究只有死路一条。
「跟欧尔克博格一起去冒险,大部分都会变成这样,我要你负责!」
「与我无关。」
哥布林杀手冷淡地回答,从正面冲进哥布林群之中。
「GOROG!?」
他先是将身体连同盾牌一起撞上去,挡住其中一只,迅速反手握住长剑,向左挥下。
「这样就二!」
「GRGGOOB!?」
企图从同伴旁边跑过去的一只哥布林,喉咙被从旁割断,口吐血沫。
哥布林杀手转动刀刃,确实杀掉他,同时抬脚踩烂小鬼的胯下。
「GBBORGB!?」
「这样就三。」
柔软恶心却痛快的触感。小鬼向后翻了一圈,摔在地上痛得挣扎。
哥布林杀手如同一台机器,将拔出来的刀刃刺进去,杀掉。
一转眼(回合)就杀了三只。
负责冲锋陷阵的蠢货们立刻断了气,使后面几只哥布林有点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GOROGG……!?」
「GORG!GOBBGRRGB!!」
──体格不错。
面对互相推挤,争先恐后的小鬼,哥布林杀手沉吟道。
哥布林的高度通常只到凡人的腰部,眼前这些家伙却高达胸部。
四肢也很粗。虽然只是跟平常遇到的小鬼相比──
──不过,不成问题。
大只归大只,依然远远不及大哥布林。
更重要的是,心惊胆颤地寻找可乘之机的眼神,正是只会耍小聪明的小鬼。
那就没问题。哥布林杀手举起手中的剑,扔出去。
「GBBBORGB!?」
「四,数量不明──杀出去。走哪条路?」
「来啰!」矿人道士大叫。「跑到下一条岔路时往右!」
冒险者们没等喉咙长出一把剑的小鬼断气,就飞奔而出。
箭矢袭向因遭受突击而惊慌失措的小鬼们,前卫拔出尸体上的剑,冲上前方。
见一只砍一只,女神官从小鬼身上跳过去,蜥蜴僧侣确实了断他们的性命。
接下来只要听从矿人战士的指示,投身于通往地底的深渊即可──
「GORGGBB!!」
「GBBG!GBOGGB!!」
「追上来了。」
妖精弓手在火把朦胧的灯光中奔跑,大气都不喘一下,不悦地摆动长耳。
敌人正好停止追击,这么好的事并不常见。
小鬼刺耳的破口大骂声及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于复杂如蚁窝的地下道内回荡。
对这个团队(Party)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数量十……不,更少一点。不到二十。声音会产生回音,有点不好判断。」
「不是大哥布林……吧?」
女神官喘着气持续奔跑,脸上同样看不出紧张的情绪。
她谨慎地戒备周遭,却不觉得恐惧或害怕。
妖精弓手往她身上瞄了一眼,忍住笑意,以免被她发现。
剿灭小鬼虽然极度令人不快,看见凡人的成长,她发自内心感到喜悦。
「不是吗?」
「他们是比一般的哥布林大一点没错……但还不到那个程度。」
女神官边跑边做出稍微瞥向肩膀的动作。
在之前的冒险,她的嫩肉被咬下一块──这段记忆想必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
──那只哥布林挺大的。
没造成心灵创伤就好。妖精弓手忘记自己当时也吃了很大的苦头,点头心想。
「哎……也只是有点麻烦啦。」
「归根究柢,仅仅是贫僧等人擅自为其区分种类罢了。」
「没有明确的差距……吗?」
哥布林杀手回应蜥蜴僧侣,将平常就很简洁的话语缩减得更短。
因为他们忽然从狭长的道路来到宽敞的洞窟。
那里──该如何形容呢?
眼前的景象惨烈到无法以矿人部落的废墟称之。
出自深得锻冶神恩宠的工匠之手,美得令人叹息的建筑荡然无存。
即将崩解,不留原形的屋子上,腐朽的木材胡乱拼凑在一起,相互交叠。
通道错综复杂,互相支撑,彷佛随时都会倒塌。
若将贫民窟硬塞进地窖,乱摇一通,大概就会变成这样。
在妖精弓手眼中,那东西看起来像奇怪的──某种生物的家,让人联想到蚁冢。
──破屋的国王。
那东西糟蹋了──尽管她不太想承认──地上鲜少有人能与其相较的矿人城塞。
假如没有那群小鬼碍事,就能慢慢──对森人来说仅仅是一瞬间──参观了吧。
「城镇吗?」
「不如说是堡垒的居住区。」
然而,哥布林杀手停下脚步,并不是为了参观。
矿人道士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忿忿不平地啐道,喝酒转换心情。
「与魔神交战时,每个人都以城塞为枕,战死在沙场上,混沌的军势闯入其中……」
「随着物换星移,那些家伙也放弃此地,抑或遭到驱逐。依贫僧所见,八成是这么一回事……」
或者也有可能发生过以这座废墟为舞台的冒险。
听见蜥蜴僧侣这句话,女神官迅速跪在地上,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圣印。
在等待她结束简短却虔诚的默祷的期间,小鬼杀手转过头。
「你怎么看。」他同样大气都不喘一下。「哥布林过得去吗?」
「没人带路的话,他们上不来。」
矿人道士眯细眼睛,瞪着做工粗糙的回廊。哥布林杀手哼了声。
「除了跟在我们后面的家伙吗?」
「如此一来,只要杀掉他们,贫僧等人再逃出去,剩下的就会自相残杀,一个都不留。」
哥布林杀手点头肯定蜥蜴僧侣这句话。
不管他们是从哪进来的。哥布林杀手咕哝道。
「巨大的哥布林。很久以前我听说过,栖息在寒冷地区的野兽,体型会比较大。」
「随便啦。」
妖精弓手竖起长耳,警戒着逐渐逼近的小鬼脚步声。
「这里该不会还封印着盲目者(注:克苏鲁神话中的虚构种族。)吧?」
「飞天水螅(Polyp)在更深的地底。」
「飞天水螅?」
矿人道士语带无奈,女神官纳闷地站起来。
妖精弓手回答「尚未灭绝的古代生物有很多喔」,她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答案。
女神官拍掉膝盖上的灰尘,拿起锡杖,发出清澈的声音。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小事小事。不过,只要在墙上或洞顶开个洞,或许便能轻易逃出。」
「这可是矿人盖的,区区小鬼开不了洞,想靠蛮力硬来会整个塌掉。废墟暂且不提。」
蜥蜴僧侣和矿人道士的对话,使女神官「嗯?」竖起手指抵在唇上。
不久后。
「……我觉得哥布林不会想那么多喔?」
「赶快出去比较好吧!?」
「同感。」
哥布林杀手点头附和妖精弓手尖锐的声音。
「GOROGBB!」
「GRGB!!」
冒险者们冲进空荡荡的城市,小鬼几乎在同一时间蜂拥而入。
「我负责殿后。」
「贫僧也来助阵。」
两名前卫的脚底在地上发出摩擦声,减速绕到后方。
合作无间。跑在旁边的其他同伴也微微低头,加快脚步。
──可是,这样太无趣了。
妖精弓手飒爽地奔跑,舔了下嘴唇,上半身朝向后方。
「看招!」
「GBBBORG!?」
哥布林的惨叫是出于错愕,出于痛苦,或者两者皆是?
连拉弦的动作都看不见的速射,直接贯穿带头那只哥布林的胸膛。
「哇。」
看都不看目标一眼就从旁边射出的箭,令女神官惊呼出声。
上森人的弓法无时无刻都神乎其技,看几次都会忍不住赞叹。
「哼哼……!」
「有时间炫耀不如去工作,工作……!」
「你才是,小心别走错路!矿人盖的路会害我头痛!」
两人的对话导致笑声伴随规律的呼吸声,从女神官口中传出。
狭窄的地下通道。紧逼而来的小鬼。在黑暗中狂奔。
全是会唤起不愉快的记忆的火种,然而──
──现在……我并不害怕。
她反而有点焦虑,因为自己在这种时候帮不上什么忙。
没办法跟背后传来的交战声一样,与小鬼交锋。
短剑呼啸而过,爪爪牙尾袭向目标,哥布林发出哀号,血腥味飘散而出。
──因为我没办法像那样战斗。
她不是不会向往跟那位女骑士一样,挥舞被人遗忘的远古秘剑。
然而,她的技术又还没好到能边跑边掷出Sling。
刚才休息时已经消耗一次神迹,她想省着点用──
──火把也是,跟这两位同行的话,只有我自己用得到。
毕竟在搜索敌人这方面,凡人的圆耳朵不可能比得过森人的耳朵。
这样的话,她能做的只剩下小心跑步,以免跌倒或撞到头。
思及此,女神官扬起嘴角。
──习惯了。
真是的,竟然在剿灭小鬼的途中为这种事烦恼。太松懈了。
人各有所长。现在不是自己的回合,仅此而已。把该做的事做好,要想事情之后再说。
「──没完没了,虽然一直都是这样。」
「哇!」
因此,她正准备为自己打气时,被这句话吓得忍不住尖叫。
声音的主人说的当然是小鬼,而非她内心的迷惘。
她却有种没在专心听神官长讲解教义时,碰巧被点名回答问题的心情。
女神官做了个深呼吸,好让小小的心脏不要跳那么快。
她转头看了背后一眼,被暗红色血液弄脏的铁盔正在朝这里冲过来。
手上拿着没看过的生锈铁剑。从盾牌上的血迹判断,八成是在手无寸铁的状态下用盾牌殴打敌人,硬抢过来的。
后面是蜥蜴僧侣的长脖子。他闭着一只眼睛,眼珠子转了圈。
──太好了。
「他们两个都平安无事!」
女神官吐着气向前面的两人大喊。
用不着她说,妖精弓手的长耳应该也听得见,但她觉得传达情报很重要。
证据就是妖精弓手伸长手臂挥了挥,女神官点头。
既然如此,接下来该做的是确认状况。
「……数量多吗?」
「以过客来说。」
才刚结束一场战斗,
哥布林杀手却回答得毫无迟疑。
「但没多到能叫流浪部族(Wandering Tribe)。不晓得是不是侦察敌情时误入这里。」
「意思是,这群哥布林有源头……?」
有的话必须摧毁掉。不过──在哪里?要怎么找出来……不对。
「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些哥布林,离开地下道,对吧?」
「对。」哥布林杀手点头,补充一句:「没错。」
「哈哈哈,只要停下来站稳脚步,没有问题是不能解决的。」
蜥蜴僧侣哈哈大笑,用脚爪踢击石头地板,因鲜血与内脏的气味呼出一大口气。
「贫僧的心脏也快热起来啰!」
「到外面又会变冷喔?」
所以不能勉强。女神官有点紧张地给予忠告,蜥蜴僧侣回道:
「是贫僧失策了!神官小姐变得挺会说话了呐。哎呀,贫僧也得继续钻研。」
「没、没有的事……!」
这句话听起来像在调侃她,女神官硬是绷紧差点扬起的嘴角。
这个状况可没空给她谦虚或羞愧。
「不管怎样,想快点解决掉。」
──而且,果然。
她觉得哥布林杀手好像心神不宁的,不太对劲──
「所有人,小心头部!」
然而,女神官现在不会有心思顾及这些。
矿人道士扯嗓呐喊,他的声音刚刺进耳中,就看见矮得令人瞪大眼睛的洞顶。
即使是平凡无奇的地下道,对凡人、森人、蜥蜴人来说,此乃致命的陷阱。
「矿人的城市有够小……!」
能够完全不减速,如同一支飞箭冲进去的,大概只有上森人。
彷佛要倒向地面,维持上半身前倾姿势狂奔的她,俨然是一阵翠绿色的风。
女神官只能压低身子,努力追在后头。将锡杖拿低,以免卡到岩壁。
纤细的身材虽然根本比不上魔女和剑之圣女,这种时候倒是挺方便的……
「哎呀……!这还真是……!」
蜥蜴僧侣简直跟在地面爬行一样,连他看起来都伤透脑筋。
女神官配合他放慢步调,大声告知现状。
「哥布林杀手先生!」
「火把给我。」
「是!」
哥布林杀手在同时伸出手,用不着一眨眼的时间,女神官就将燃烧着的火把递过去。
他的脚于地面摩擦,降低速度,再度回到队伍的最后方。
对小鬼杀手而言,洞顶低了点不构成任何阻碍。
「GOROGGBB!!」
「GBB!!GOROOGBB!!」
但只有数量减少,气势丝毫不减的哥布林们,会把一切都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
那个大家伙肯定蠢到这种程度的小路就会卡住头。
俗话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大家伙通常都又笨又迟钝。
压烂他。杀掉他。让他知道他之前干了哪些好事。
然后在你们几个忙着应付这家伙的期间,我自己去收下那个凡人丫头和森人丫头。
──八成是这么想的。
「幸好没有弓手。」
哥布林杀手举起盾牌,砸向带头的愚蠢──绝不勇敢──小鬼。
「GOROGB!?」
鼻子被砸烂的小鬼喷着脏血飞往后方,将后面的同胞牵连进去,倒在地上。
按着脸打滚的同伴,在哥布林眼中仅仅是阻碍。
践踏、怒骂、殴打,意即在这数秒钟之间,前方的冒险者会被他们彻底遗忘。
足够争取时间了。
「再见。」
哥布林杀手将可燃之水连同火把一起扔出去,迅速冲出隧道。
背后响起瓶子的碎裂声、小鬼的惨叫声,以及蒸腾的热气。
「不要动不动就用烧的啊……!」
于前方迎接他的,是扠着腰抱怨的妖精弓手。
哥布林杀手的视线在铁盔底下左右移动,确认女神官、蜥蜴僧侣、矿人道士安然无恙。
看来离开隧道后,仍然属于这座矿人都市的范围。
朦胧的火光照亮错综复杂的废墟,看得一清二楚。
女神官已经点燃下一根火把,真的是──
──挺熟练的。
妖精弓手气呼呼地对看起来像杵在原地的小鬼杀手摆动长耳。
「这里风精好少,会窒息吧。」
「……没那么容易。」
哥布林杀手深深吐气,用一句话反驳。
「一次射个七十发『火焰箭(Fire Bolt)』进来就另当别论。」
什么嘛。妖精弓手噘起嘴抗议,讲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语。
「──又要来了!动作快!」
「GROOROOGB……!」
龙也好小鬼也罢,绿皮肤(Green Skin)的怪物究竟为何这么不死心?
哥布林们都烧起来了,还是跳过火墙,蜂拥而上。
同样不是出于勇气──单纯是因愤怒而失去理智,或是觉得自己跟其他白痴不同的傲慢想法所致。
如果把他们和龙相提并论,活该被喷一脸火。
看见那一群踩着同伴逼近的混沌,小鬼杀手低声沉吟。
「走。」
「用不着你说──来,往这边!!」
矿人道士一发号施令,冒险者们便再度狂奔起来,连调整呼吸的时间都没有。
论敌我的战力差距,很简单,应该是哥布林杀手一行人占上风。
不过敌人的总数不得而知。而跟小鬼的数量比起来,冒险者的体力有限。
离开地底前必须杀掉哥布林,但也不能耗费太多时间。
还需要什么。需要──没错,除了知道要走哪条路以外的,什么东西。
而那个东西,化为前方巨大的断崖出现。
不用说,既然带领众人的是矿人道士,这条路就不可能是错的。
在矿人的地下都市开出深深一道裂痕的巨大某物,以前大概是水道。
若冒险者中的某人低头窥探黑暗深渊,应该会看见冰冷僵硬、发出微光的黑色金属。
那是远古时代,矿人的熔炉火焰尚未熄灭时的钢液之河。
城市里面有河的话,必然会有那东西。
扶手高度偏低,宽度够。随着空气循环吱吱嘎嘎摇晃。是座金属的──
──吊桥!
「把桥弄断吧!」
率先开口表示他们占了地利之便的人,是女神官。
妖精弓手在旁边「啊啊,讨厌!」从地底仰天长叹,将一回合花在无意义的行动上。
「是时候用法术了。」
至于哥布林杀手,他依然无论何时都不会犹豫。
「要被祖先骂啰……!」
「哥布林入侵的时候就注定挨骂了啦!」
「正是。」
对从背后逼近的小鬼群置之不理,祖先也会动怒吧。
矿人道士眉头紧皱,摆动短手短脚通过吊桥。
(插图011)
事已至此,也不需要有人带路了,妖精弓手轻盈地从他头上跳过去。
「反正都要弄断,我想尽量把他们引到正中央再动手……!」
「同意。」
「明白,明白……!」
于是,两名前卫如同骑士般威风凛凛地立于桥上,阻挡在小鬼面前。
「GOBGOB!」
「GRG!GOBG!!」
一群小鬼拿着杂七杂八的武器涌上。
即使是稳固的铁桥,一旦成为战场也会剧烈摇晃,会左右倾斜。
在伴随脚步声发出尖锐哀号的桥上,率先呼啸而过的,是冒险者的盾牌及爪子。
「GRROGOB!?」
「GROB!?」
「啧……!」
面对被钩爪一分为二的小鬼、喉咙被砸烂的小鬼,哥布林杀手啧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他刚才一直胡乱挥舞生锈的短剑,剑身无法直线切入目标,应声而碎。拙劣的攻击。
──虽然我并非执着于这把武器。
短剑在掌中转了一百八十度,他毫不迟疑地反手握住剑柄,将高高举起的短剑刺向正下方。
「GGOBGRGG!?」
就算是断掉的剑,只要像这样靠蛮力刺进去,仍旧足以杀敌。
哥布林杀手放开插在小鬼喉咙上的剑,踢碎他的手指,抢走棍棒。
「嘶!!」
「GOROOGBB!?」
这个瞬间,蜥蜴僧侣的长尾从他头上扫过。
肌肉与骨头的结晶是威力惊人的鞭子,打碎小鬼的胸骨和内脏,将他击飞。
「GOBOBRG!?」
「GRRG!GOBRO!!」
飞出去的小鬼成了尸体,而他的体重及速度又化为强大的武器。
哥布林呕吐着于桥上翻滚,绊倒后方的好几只小鬼。
「哈哈哈,莫非小
鬼杀手兄也懂得珍惜武器了?」
「我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在扔武器。」
「GBBORGB!?」
哥布林杀手随手扔出棍棒,增加一个障碍物(尸体)。
「只有必要的时候会。」
「原来如此。」
蜥蜴僧侣咧嘴一笑。哥布林杀手的铁盔上下摇晃。是时候了。
两位冒险者迅速和在桥上纠缠不清的小鬼拉开距离。
与此同时──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将神圣的光辉,赐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从地底直达天上的祈祷响彻四方,带来一道灿烂的光辉,驱散混沌的黑暗。
看出机会到来的女神官果断采取行动,没有向其他人征求许可。
她举起的锡杖寄宿着地母神点亮的光,平等地降临在所有小鬼身上。
「GOROB!?」
「GBGRR!?!?」
从锡杖洒下的光使哥布林捂住脸大叫,痛苦挣扎。
眼角不停流出肮脏泪水的模样固然可怜,却不能手下留情。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帮助小鬼只会被他们拿石头砸脑袋。
他们受到吸引、遭到阻挡,最后被「圣光(Holy Light)」困在吊桥中央。
「得手了……!!」
一看到同伴纷纷闪开,矿人道士便张开手掌往铁桥上一拍。
祖先在遥远往昔建造的那座铁桥,瞬间剧烈倾斜,发出巨响。
「『土精(Gnome)唷土精(Gnome),甩桶成圈,一甩再甩,甩够放手』!!」
螺丝弹开。钢筋弯曲。炼条伸长。钢丝──啪一声断裂。
四方世界最为强大的力量之一──重力之手,抓住了小鬼和矿人的桥。
「GOBRG!?」
「GOBOBROR!?!?」
任他们再慌张都束手无策。
跟遥远的往昔,散发红光的液体在这条钢液路中流动时比起来──哪一种下场比较好呢?
小鬼们瞬间被拽进逃不掉的黑暗,连拖长的哀号都听不见。
因为歼灭仇敌的矿人桥胜利的欢呼声,彻底盖过了区区小鬼临死前的惨叫。
吊桥用力撞上冰冷僵硬的黑铁,发出宛如雷鸣的轰然巨响。
地面晃得瓦砾跟着起舞,尘土也从遥远高处的洞顶纷纷掉落。
女神官忍不住惊呼,缩起身子;妖精弓手受不了这么大的声音,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在两位女性旁边迎接蜥蜴僧侣和小鬼杀手的矿人道士,得意地哼了声。
「我可是侍奉神秘之火的人……该说是生命的创造主吧。」
「……装什么森人呀。」
「闭嘴,傻丫头。」
小心锻冶神对你降下神罚。矿人道士对妖精弓手的碎碎念一笑置之。
他关心的似乎是祖先建造的伟大铁桥的下场。
矿人道士拿起用东方植物做的九柱戏瓶(Skittle)摇晃,里头传来微弱的水声。
然后拔掉塞子,朝躺在谷底的吊桥洒下水花般的酒精。
「管它是蜂蜜酒、苹果酒还是芋酒……没有生命之水谁活得下去。」
语毕,他一口气喝光所剩无几的酒。
不是在发泄闷气,只是找到借口所以才喝酒。女神官松了口气。
那就不用担心了。矿人这个种族就是爱喝酒,不喝酒哪叫矿人。
「桥断了,回去有路可以走吗?」
「矿人自然知道矿人会把路盖在哪里。」
矿人道士边说边喝得满胡子是酒,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若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扔在这里,真的是束手无策──幸好还有伙伴在。
身为其中的一员,自己也有仔细侦察敌情,在关键时机祈祷神迹,大家都毫发无伤。
女神官扳起手指计算,似乎想通了什么──
「……好!」
她握紧拳头,暂且满足于自己完成的任务。
她没发现蜥蜴僧侣眯眼看着她做出最近特别留意的这个动作。
要是她发现,一定会因羞耻而变得畏畏缩缩,因此蜥蜴僧侣也没有打算开口。
做为替代,他愉悦地对哥布林杀手吐出舌头。
「回程想必得绕远路了呐。」
「无妨。」
哥布林杀手简短却干脆地说。
「不是要赶着回去的旅程。」
又不是家里的东西要被人卖掉了。这句话的意思,女神官并不明白。
§
女神官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耀眼得让人流泪。
离开黑暗的矿人地下都市,她最先看见的景象,只能用「白」一个字形容。
分不清是朝阳还是夕阳的白光刺进眼中,如同冰的碎片。
她不禁用手臂遮住脸,保护痛得泛泪的双眸,不停眨眼。
不知为何,神秘的虹色雾霭在空中飘荡,就算两眼能够聚焦,依然看不清楚。
──假如哥布林还活着。
事情就严重了。她在内心责备大意的自己,终于勉强看得见外界──
「这是……雪的光……吗……?」
放眼望去全是银色的世界,耀眼得彷佛在燃烧。
连哥布林杀手都「呣」了声,可见他八成也没料到。
蜥蜴僧侣放下瞬膜,眯起眼睛,冷得发抖,疲惫地开口。
「哎呀,这还真是。寒意刺骨,光线却如同沙漠……」
「哼哼。」
妖精弓手得意地拿出上面刻有缝隙的皮制眼罩。
她辛辛苦苦将绳子挂在长耳上,面向女神官,得意洋洋。
「──怎么样?这个遮光器!」
「……你什么时候买的?」
「出发前我听朋友提到有这个东西。终于轮到它派上用场了!」
很棒吧!她得意地挺起平坦的胸膛,可是上森人真的需要这个东西吗?
──那样视野感觉会变得很狭窄……
不对,之前她戴过一次的哥布林杀手的铁盔也会导致视野变狭窄。
既然如此,说不定没问题……好吧,嗯,上森人应该不至于用不到。
但就是因为爱买这些东西,她的房间才会那么乱……
──算了,她开心就好。
不该在人家得意的时候乱泼冷水。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也有兴趣。
「之后可以借我一下吗?」
「当然可以!不过,凡人戴起来可能会觉得视野变得有点窄。」
哥布林杀手瞥了两位女性在聊天的温馨画面一眼,低声沉吟。
「……有没有闻到火的味道。」
「啥?」
矿人道士在结冻前用袖子擦掉沾到嘴角及胡子的酒。
「是不是你鼻子出问题?毕竟咱们刚从遗迹里出来。」
「或许……喂。」
「咦?干么?」被叫到的妖精弓手转过身,甚至没有在雪原上留下脚印。「侦察?」
欧尔克博格也刺眼得看不见对不对!妖精弓手得意地摇晃长耳,定睛凝视。
都戴着遮光器了,还把手放在眼睛上面有意义吗?女神官不知道。
──算了,她开心就好。
女神官再次心想,点点头。绝对要跟她借那个遮光器。
「──烧起来了。」
不过,她松懈的精神因妖精弓手这句话立刻绷紧。
妖精弓手盯着远方,竖耳倾听,冷静、严肃地接着说:
「不晓得凡人看不看得见。有烟,也听得见战斗的声音。」
「是哥布林吗?」
「不──」妖精弓手透过遮光器看着女神官,叹了口气。「不是,大概。」
「不是哥布林吗?」
哥布林杀手瞥向镶在背后的岩石中,以矿人来说尺寸太大的铁门。
和在地底蠢动的小鬼有无关联?不,这个世界上可没有无关紧要的小事。
蝴蝶振翅会在远方引起暴风,被人基于好玩的心态烧掉的村子会出现英雄。
──哼。
明明是自己的想法,却完全没有可信度。他也没有要相信这句话的意思。
要做还是不做。世上的一切全看这个。
「上。」
他将干脆地扔掉棍棒后捡起来的,疑似出自矿人之手的剑收进剑鞘。
矿人的太刀在凡人眼中不长不短,对小鬼杀手而言却是熟悉的长度。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
恐怕是远古时代,住在北方的人订做的。
他握住的是一把非常厚、又长又重,该称之为大太刀的长剑。
对女神官来说是有点──不,是非常奇妙、陌生的画面。
因为如果是情急之下握住的暂且不提,他没有半句怨言,就将那把长剑配在腰间。
女神官不由得面露疑惑,频频眨眼,也是正常的反应。
「由太阳的位置及山峰的形状判断,」蜥蜴僧侣吐出舌头。「贫僧等人要
去的城镇,应该也在附近。」
「就算现在过去,等我们到的时候应该全部都结束了吧。」
妖精弓手边说边将遮光器推到额头上。
「无论如何,」哥布林杀手断言道。「没有不去的选项。」
冒险者没有反对。
他们迅速点头,在雪地的斜坡上飞奔而出。
在这段期间,女神官也看出现在是黄昏,那道火焰般的光辉是来自于夕阳。
她追着负责带路的妖精弓手的脚印──纯属譬喻。上森人不会在雪上留下足迹──吐出白色的气息。
看了默默奔跑的哥布林杀手的背影一眼,然后是左右、后方,关心落后的蜥蜴僧侣。
在这个过程中,女神官也看见几缕黑烟升上空中。
源头是──城市。
背对他们脚下的岩山,被雪、树木与海洋围绕的城市。
──港都。
女神官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跟渔村和水之都截然不同。
略高的丘陵附近有座石造宫殿,每栋民宅都是三角状的稻草茅葺屋顶,形似翻过来的船。
海湾盖有木制栈桥,有几艘没看过的细长型帆船停在那里。
可是,她现在没有心思欣赏异国的景观。
整齐地停靠在一起的船只缝隙间,有几艘船硬是挤进来,冲进港口。
从船上跳下来的战士纷纷袭向城镇,身上是同样没见过的装备。
挥动斧头、挥动长剑,抢走木桶及衣物箱,扛起少女跑上船。
「他们在抓人──!?」
话讲到一半,女神官眨眨眼睛。
无疑是掠夺。她看过好几次小鬼的掠夺行为。不会有错。
但是──不过。
少女们尖叫着搂住掠夺者的脖子,这个画面她还真没见过。
她想都没想到那些人脸颊会染上有别于夕阳的蔷薇色,亲吻掠夺者的脸颊。
「咦,咦──咦…………!?」
女神官因混乱及羞耻而满脸通红,两脚却没有停下,值得赞许。
那个画面、掠夺者胜利的呐喊、男人们懊悔的声音、少女们的欢呼愈来愈接近。
「……那是怎样?她们怎么那么开心?」
──没错。
如妖精弓手那比任何言语都还要能表达「莫名其妙」的表情所示。
被带走的少女乐得尖叫,抱住那些男人。
他们的所作所为明显是暴行,却和小鬼截然不同。
「噢…………那是在娶妻……」
或许是寒冷所致,蜥蜴僧侣语气十分悠闲,转动长脖子。
「娶妻?」
女神官头上浮现问号,不知道她的声音有没有分岔。
大脑跟不上状况与观念之间的矛盾。娶妻。娶妻。婚礼?
「贫僧的家乡也存在因为女儿被掳走,不得不同意结婚的风俗。」
「不得不……」
妖精弓手投以鄙视的目光,蜥蜴僧侣点头回答:
「正是,抢得走新娘,乃武威、人脉、智慧的证明。岂不是再明确不过?」
「……也就是说,」妖精弓手语气带刺。「蜥蜴人的妻子会去给人抢的意思?」
「未必人人尽皆如此。既然男方不惜动武抢走女方,大部分的婚姻都会幸福美满。」
「文化差异啊……」
妖精弓手垂下头,矿人道士见状,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
女神官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无助地望向哥布林杀手。
该怎么说呢──紧张,放松,又马上恢复紧张……然后就是这样。
──虽说冒险时的心情随时都在变化,这实在是……!
她完全不知道该严肃还是该放松心情。
「怎么办……?」
「……得去问清楚。」
沉默片刻后,哥布林杀手咕哝道。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于是──冒险者冲下斜坡时,不出所料,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船只从港口悠然离去,剩下的人看起来很不甘心,气氛却并不凝重。
在弥漫火焰、鲜血、战争的余味,崩塌的房子及断掉的四肢散落一地的环境中,这些人的反应显得格格不入。
女神官感到一阵酒醉般的头晕。勉强吸进一口气,调整呼吸。
毕竟,有长眼睛的不是只有他们。
对方也在这场战斗的途中,发现有个可疑的团队(Party)在跑下丘陵。
来路不明的身穿肮脏铠甲的战士、异教的神官、矿人、森人、蜥蜴人。
穿着毛皮,手拿斧头的壮汉们锐利的视线,刺在女神官娇小的身躯上。
──识别牌在……
没有用。这里还没设立冒险者公会。冒险者等于是身分不明的无赖汉。
女神官──出于过去在沙漠时也有过的紧张感,下意识握紧放在胸前的手。
连这么一个小动作都令她迟疑。
手拿武器的民众,与五位异邦人对峙。
会不会发生哪件事,让情况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她完全想像不到。
诸神肯定也在紧张地看着骰子骰出的点数。
因为「宿命」与「偶然」,以及祈祷者的意志和行动招致的结果,没人有办法预测。
怎么办?妖精弓手语气锐利,低声询问。蜥蜴僧侣沉默不语,矿人道士耸耸肩膀。
「…………我们来自南方的王国。」
打破沉默的,是哥布林杀手。
他闭上嘴巴,彷佛这句话就能说明一切,然后犹豫了一瞬间。
「是冒险者。」
对方没有回应。
战争带来的激情尚未冷却的男人们一阵骚动,交头接耳起来。
女神官的手滑过锡杖,紧紧握住它。为了应对任何情况。
她没空左顾右盼,但她感觉得到同伴们八成也做好了准备。
不久后──金属的碰撞声传入耳中,群众往两侧分开。
一名年轻女子从中走出。
女子身穿长及膝盖、光鲜亮丽的黑铁炼甲,手持盾牌和一把枪尖厚重的钢枪。
(插图012)
铠甲藏不住的美胸下方的腰部,则用一条细长的腰带束紧。
腰带上挂着一串同为黑铁制的钥匙,彷佛是身分的证明。
宛如一尊精美雕像的身躯上,是比雪更加白皙、精致小巧的脸蛋。
整齐地盘起,绽放耀眼光芒的发丝──肯定是淡棕色的,眼睛是湖水般的深绿色。
一只眼睛用布覆盖着,却连那块布都不损其美貌。
女神官「哇」倒抽一口气。可以说看呆了。
毕竟除了上森人外,如此美丽的人物,她只见过至高神的大主教(Archbishop)。
虽然装备样式不同,这名女性让人觉得若将战女神的形象绘制成图,或许就会是这副模样。
从戴在头上的额冠判断,想必是身分高贵的女性。
那位美丽的女性环视众人,蔷薇色的嘴唇勾起浅笑。
女神官紧张得咽下一口唾液,端正姿势,挺直背脊──
「甘虾各位远道而来,这个地方虽然粉吵,还请各位好好歇困。」
「……咦。」
忍不住发出错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