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话 历风

001

要问名叫千石抚子的初中二年级生对路这种东西有什么看法,或者有没有对路这种东西做过思考的话,我就不得不作出“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结论了。虽然这也许只是我单方面的偏见,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对她非常失礼的说法,但是平时老是低下头、垂下视线地过着生活的她,能看到的恐怕并不是路,而仅仅是自己的双脚吧。

只看着自己的鞋子来生活。

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

希望各位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打算批判她的这种做法——而且像我这种别说是低头垂眼、简直就是一路闭着眼睛走(有时候还是用跑的)到今天的从不看路的人,对于尽管拐着弯子——不,在这种情况下也许应该说是笔直向前、心无旁骛吧——注视着自己的双脚生存至今的千石,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人家呢。

对于像我这种包括双脚在内就连正视自己也做不到而不断逃避、最终甚至还迷失了自我的人来说,面对尽管从路上移开了视线、但还是一直注视着自己脚下的千石,根本不可能说出批判她的话,如果说是称赞的话还有可能。

一步。

一步又一步。

因为不管是朝着什么样的方向,一直注视着走到现在、还将继续走下去的自己的双脚——还有鞋子,也是一种压力相当大的人生。

那也是人生。

那才是人生。

那是不可以否定的东西——至少不是可以轻易否定的东西。

当然,尽管那是人生,但却并不是人路。连自己走的什么路也不知道、连自己走的路的名字也不知道的她,绝对没有什么值得谈论的人路。

如果说针对千石抚子的生存方式还有更重要的、最重要的必须指出的问题——如果朝着下方、低着头生存下去的话……

如果一边关注着自己双脚的举动一边生存,当然那也许是不会出现绊倒、摔倒和踩错脚的情况——但是只要不是看着前方来走路,就无法躲开跟其他东西放生碰撞的危险。

然后,虽然这并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但是先不说什么人路——正如俗话说的蛇有蛇路那样。

针对并非邪路的蛇路来说——

下面根本就没有可以注视的脚。

002

“打……打扰了,历哥哥。”

“噢,你来得正好啊,千石。来,快进来吧。”

“我、我还是觉得打扰你不太好,还是先回去了。”

“你别刚来一秒钟就回去啊!”

“再、再、再见,今天我过得很愉快。”

“那怎么可能啊!?”

“这……这是人生中最棒的一天。”

“你究竟在阿良良木家的玄关脱鞋子这个行为中找到了多大的乐趣啊!难道是人生的高手吗!?”

八月初旬——暑假里的那一天。

在关于某个欺诈师的事件告一段落后的某一天,妹妹的朋友千石抚子来访了我的家——按照当初的约定。

名义上是因为我从千石那里得到了关于那个欺诈师的情报,因此要向她做个事后报告和当面道谢。

按照社会上的正确礼仪,要道谢的话本来应该是由我去她家登门拜访才合规矩,但是因为上个月去她家玩的时候,像是人生游戏什么的,我们都玩得非常开心,但是最后却不知为什么变成了要逃离千石母亲的奇怪状况,所以要再去她那里也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说不定是一种动物本能吧。

也有可能是怪异的本能。

因为我就给千石打了电话,把她邀到自己家来了——本来我是打算跟她约定时间出去接她的——

“没有问题啦。”

毕竟前两个月她也曾经跟神原一起来过阿良良木家,所以是知道地址的——话说回来,以前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她为了找我家妹妹也非常频繁地来访这个家。

所以既然她说不需要我去迎接,我要再坚持去迎接的话也显得有点关照过头了——俗话说“爷爷奶奶宠大的孩子便宜三百文”,这么说要是连哥哥宠大的孩子也便宜三百文就麻烦了。(译注:日本的俗语,就是说爷爷萘胺养育的孩子往往会被娇生惯养,比较任性,在价值上低于其他普通的孩子。)

但是千石毕竟是一个给人以脆弱的印象的孩子,所以我对她是否能按时来到这里也抱有着一丝的不安,如果没来我也做好了全力以赴去找她的心理准备。结果阿良良木家的门铃还是准时地响起了。那种分秒不差的准确程度,简直就好像一直守在阿良良木家的门前,在听到报时音的瞬间按下门铃一样——不过因为千石没有手机,所以也没法听到报时音吧。

那么说她也许是在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对正了秒数——不,应该也不会有人对时间神经质到这种地步吧。

看看手机的来电记录,千石的电话都全是在分毫不差的某时00分打来的,这肯定也是偶然罢了。

“总之你先进来吧,没事的,房间已经好好收拾过了。”

“啊,呃,嗯……”

“我也已经做好款待你的准备了哦,今天就来个彻夜派对吧~!”

“呜、呜呜。”

虽说是过去有过交往,但是千石在别人家里似乎还是有点紧张。我本来是打算开个玩笑让她放松一下,没想到她竟然把我说的玩笑话当真了,反而变得害怕起来,连身体也开始颤抖了。

唔唔——

话说我从六月跟她重逢之后,除了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的样子以外,我就没有进过她露出过别的表情。

这简直就是千石•战战兢兢。

这毕竟是性格问题,或许并不是我能够想办法改变的东西——既然如此,也只能默默地守望着她的成长了。

之前去千石家玩的时候,她是用发箍把刘海束起来的,不过今天大概是因为在外面走过一段路吧,她恢复成了默认状态——也就是把刘海放下来了。

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

所以说实话,我完全搞不懂她的真正想法。

虽然看起来像是害羞和腼腆的样子,但是搞不好这只是她觉得很讨厌的具体表现。

如果她只是因为难以拒绝朋友的亲哥哥提出的强人所难的要求,走进了自己本来不想进的屋子而感到困惑不已的话,那我就真的罪大恶极,完全会错意了……

但愿事实并不是这样吧。

如果她能再明确一点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就好了——就算只是一点点、只有原来的百分之一也好啊。

经过欺诈师的事件后,战场原的毒舌、或者说是绝望般的舌锋才终于出现了有所收敛的迹象——在她改过自新的成效刚刚体现出来的时候,要是“自己实际上一直被妹妹的朋友所讨厌”这个新事实突然浮出水面的话,我可真受不了这个打击。

而且还会严重影响到我的应考复习。

“好啦,快点脱掉鞋子,快进来吧。”

“是、是的,我知道了。我会脱的,我会照你说的去做,我会照做的……”

“……”

千石的畏怯样子太异常了……

如果是讨厌我的话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就算是那样,我也希望她别用那种很容易给我招来不必要嫌疑的方式来说话。

总而言之,我好不容易才把与其说客气倒不如说深谋远虑、说明白点就是一直在犹豫不决的千石请进了屋内——然后就这样把她带到了二楼。

“本来月火应该是在家的……但是那家伙好像还忙着处理善后工作。”

“善、善后工作?是什么善后工作?”

“就是欺诈师那件事的善后工作啦——话虽如此,具体来说她在做些什么就连我也不知道,火怜和月火她们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且我也同样不知道千石在想些什么。

总的来说,我可能只是无法理解初中女生们的想法而已——不过要这么说的话,谁在想些什么这种事,本来就是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吧。

就连跟我互相连通的忍也是这样。

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理解了对方——对我来说。

“哇、哇啊,真的耶。是派对,是派对的准备耶。”

一走进我的房间,或者说是看到摊开在我房间地板上的点心糖果和果汁等东西后——她作出了这样的反应。

尽管说是派对也显得有点平淡,而且也没有什么惊喜的要素——甚至可以说上次她在千石家对我的宽带还要比这个豪华不少——不过能看到她高兴的样子,我也还是很开心的。

不过实际上准备这场“派对”的是妹妹而不是我……她是在细心做好这些准备之后才出门处理“欺诈师事件的善后工作”的。

本来我是对她这种面面俱到的办事能力很厌恶的,但是这次我也不得不说她确实不愧为本地初中女生的领班人物了。

临走她还“你要把自己当成是我来招呼抚子哦”这样子叮嘱我——还敢这样子吩咐老哥,那妹妹真是的。

“呜、呜哇,是爆米花呀,太棒了!爆米花,真想塞满嘴巴吃下去呢……

真想把嘴巴塞到几乎透不过气的地步。然后连咀嚼也不咀嚼就一下吞下去。”

“会死的啊。”

“真陶醉~”

千石似乎很陶醉似的一边说一边原地蹲了下来。

她看到糖果会高兴到这个地步,可真的让我颇感意外……难道她在家里很少有机会能吃到那么多甜食吗?

看起来明明是很受宠爱的样子,但是却跟甜食无缘吗……

真意外。

“嘿哟。”

这时候——

千石在坐垫上坐下来之后,就开始脱起袜子来了。而且是左右两边都脱掉。她似乎是打算光着脚丫——转眼间,她已经是裸足的状态了。

她把袜子叠得整整齐齐,然后放在自己旁边。

“……”

她就好像在室内脱帽子一样脱掉了袜子……咦?怎么回事,我完全搞不明白。搞不明白搞不明白。进别人房间要脱袜子这样的礼节,真的存在吗?

因为我没怎么进过别人的房间,所以就算对照自己的经验,也完全无法得出结论……

要说我去过的房间,就只有战场原的房间和神原的房间了……在去神原的房间的时候,别说脱袜子,要是不先穿上厚底鞋子进去就随时都有可能受伤,

“你、你刚才说月火她外出了……”

千石一脸提心吊胆,看起来明显是很想伸手去拿眼前的糖果吃,但还是勉强靠自制力忍耐着的样子。

她暂时抑制住想尽快把爆米花吃下去的冲动,这么向我问道:

“火怜也是吗?”

“啊啊,那两个家伙是配套的,是捆绑销售的啊。”

不过要捆绑销售的话,那两人的尺寸也相差太远了……就算组成套装,说不定也很难捆绑在一起。还真是难应付的妹妹。

虽然可能也有人反驳说别用那种方式来对待妹妹。

“尊……尊父母呢?”

“尊父母,还真是客气的说法啊……不,尊父母也外出——应该说去工作了。工作……我家的父母,什么休息天什么暑假的,都跟他们没关系。不,也不是没关系,而是根本就没有啦。”

“是、是吗……那、那么,今天抚子就是跟历哥哥两人独处吗。”

“唔?啊,要说两人独处,也的确是两人独处啦。怎么了吗?”

千石可爱地笑了起来。

终于笑了吗。

是吗,刚才之所以那么紧张,是因为考虑到我的父母可能在家的缘故吗——的确,别人家的父母真的会让人感到紧张啊。

我也因为战场原父亲的那件事吃了很大的苦头,而且就算不举这个做例子,过去也曾经从千石的母亲那里逃了出来。至于神原的爷爷和奶奶,虽然现在已经变得很熟悉,即使是神原不在的时候我也经常会去神原家跟他们见面,但是在刚开始面对他们的时候我也是相当紧张的。

“那么,总之,欢迎你来我家,千石。”

我向刚才准备好的两个玻璃杯中倒进果汁,把其中一个递给千石,首先以干杯作为开场。

“啊,嗯!我来了哦,历哥哥!干杯!祝你生日快乐!”

“……”

我的生日是在四月份好不好。

003

“是吗……已经圆满解决了吗,太好了,太好了。”

关于欺诈师事件的情况,虽然也不能全部都告诉她,总之我就是一边吃着点心喝着果汁,一边把该向千石说明的事情都逐一说完了。

千石看起来似乎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

与其说是安心——倒不如说是放下了心头大石的感觉吧。那也难怪,毕竟在欺诈师的事件中,她是站在比周围的初中女生更加深入一步的位置上。

多亏了忍野——同时毫无疑问也是多亏了神原——她才没有陷入更深一层的圈套中。我想她直到今天为止都在担心着这件事吧。

“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圆满解决啦——从我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感觉不太放心的、或者说是灰色的————该怎么说好呢。”

我说道。

“有点暧昧茫然、或者偏向于中庸的解决方式啦。”

“但是,事态已经不会再向更严重的方向发展了吧?”

“唔……也对,从这个意义上说,或许这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啦。”

至于是皆大欢喜,还是没能跨越这个局面,就不得而知了。

完全没有办法作出定论。

虽说有点负面思维、或者从某个角度来看稍显消极,总之从事态不会继续恶化这个意义上说,解决终归是解决。

不,即使不是这样,解决也终归是解决——这只是妹妹们鲁莽地插手了本来没必要管的事情,原本应该毫无关系的我当然没有资格在旁边说三道四了。

只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光是布置这种类似庆功会的场地,也许本来就已经是很不知羞耻的行为了——不过如果撇开那些小道理来想的话,光是那令人厌恶的欺诈师离开了小镇,就我个人来说就已经是值得干杯庆祝的事情了。

我已经让他保证过今后不再出现在这个小镇里——本来光是这一点成果就已经值得开个大派对来庆祝了。

“你说月火她们现在正在做‘善后处理’……不知道怎么样那唔?”

“怎么样那呜?”

难道说是推特(Twitter)?

千石与其说是玩推特,我看应该是更适合玩Twister的角色啊……

“啊,不。”

千石重新说了一遍:

“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谁知道。”

明明让人家特意重新说了一遍,结果我就只是没好气地回了这么一句话。但是对于这个问题,我除了回答“谁知道”之外就别无选择了——因为我跟妹妹们不一样,对那方面——也就是初中女生的情报网完全是一无所知。

这么想来,那个欺诈师做过的事、以及企图做的事的异常性就显得更加突兀了……还真亏他能做出那么恶心的事情。

占卜。

诅咒。

竟然有意地向周围散布怪异什么的——

“那个……月火所说的善后处理,是不是要把蔓延到各地的怪异谈逐一抹消呢?”

“不……要做那种事可能有点勉强吧。按照她的性格,她打算做的事情大概是对受害者的心灵的抚慰之类的——当然,她或许也想过去做你说的那种事啦。”

虽然可能有过想那么做的打算,但是不管怎么说也不是她能应付过来的啊。到了那个阶段就完全是属于情报战的领域了。即使她是烈火姐妹的参谋担当,恐怕也是应付不了的吧——不,说什么“即使她是烈火姐妹的参谋担当”,本来那所谓的烈火姐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啊。

“啊,烈火姐妹可是很厉害的喔,历哥哥。因为历哥哥是她们的亲人,所以因为距离太近而很难认识到实际情况,但是真的、真的、真的是很厉害的喔,烈火姐妹。”

“是这样的吗……”

“真的、誊本很厉害喔。”(译注:日语中“真的”的读音倒过来就是“誊本”的读音。)

“户籍誊本吗?”

看到连性格乖巧内向的千石也这么强硬地坚持自己的主张,就算只相信一半,就算是半信半疑,我也开始产生了“说不定真的是这样”的想法。

烈火姐妹可能真的很厉害啊。

“就是呀!就因为跟烈火姐妹是朋友,在班里就可以摆出很了不起的姿态了喔!”

“你在班里还会摆出了不起的样子吗……?”

那还真够厉害的。

没想到这脸蛋小小的千石竟然会在班里摆出了不起的样子……

“我、我是没有啦。”

咳唔——千石清了清嗓音。

那举动真的很可爱。

“不过这是真的,我并没有半点夸张,甚至只要说是烈火姐妹的朋友,就可以马上筹到钱的地步。”

“这可就有点问题了吧……”

那简直就变成诈骗的温床了。

会不会被演戏式诈骗之类的加以利用呢——有人说过于强大的正义会反过来孕育犯罪,搞不好烈火姐妹也已经发展到那种领域了啊。

虽然对她们本人来说,那完全是有违本意的结果……

“说起来,上一次还出现过名叫‘寒冰姐妹’的冒牌组织呢。”

“还真是容易分辨的冒牌货。”

不过在我看来反而那两个家伙才是冒牌货——当然我不会说出口。尽管在我眼中只是个不像话的……经常光着身子在家里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的不像话的妹妹,对于千石来说也还是一个自幼相识的好朋友。

虽说我是她们的家人,千石应该也不想听到朋友的坏话吧。

“还出现过‘心跳加速!烈火姐妹’的组织呢。”

“那不是续集的标题吗?”

也不知道该说是续集还是新篇节目了。

是吗,我的妹妹们已经不知不觉间迎来大结局了吗……

“总之,先不说她们能不能应

付过来,俗话说‘谣言不过七十五天’。对于欺诈师在镇上散步的怪谈,我想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不要动手干预,只要静观或者放着不管就可以了。”

“真的很复杂呢……”

千石说道。

“有没有什么抚子也能帮忙做的呢?我很想帮月火她们的忙……今天,我其实也打算谈一谈这件事。”

“如果说有什么你能做的事,我想应该就是尽快从那条蛇的事件中重新站起来了——虽然我也知道要完全恢复原状也是很困难的事情。”

“……如果说重新站起来,就好像抚子起初是站着的似的。抚子觉得自己从以前开始都是爬着的呀。并没有站在地面上,只是在地面上爬着的感觉。就好像蛇一样——”

在说了这样一句充满消极意味的话之后——

“啊,哇哇哇。”

千石就像忽然慌了起来似的,马上用手抓起爆米花往自己的嘴巴里塞。也就是把她刚才说的话付诸行动了。就像松鼠一样——或者说,的确就像蛇一样。

虽然并没有真的不咀嚼就直接吞下去。

而是沙沙沙地把爆米花咬碎。

“你、你在干什么啊……?”

这家伙真是做什么都那么可爱啊——我边这么想边问。

“嗯咕嗯咕、嗯咕。”

她首先把咬碎的爆米花吃完——

“怎么说好呢,历哥哥。抚子那件事自不用说……那个,欺诈师先生——”

然后这么说道。

欺诈师“先生”这种说法的确很符合千石的风格,也让人觉得很可爱。但是对曾经跟那位欺诈师“先生”本人直接见面说过话的我来说,却是一个稍微有点不爽的称呼方式。

如果对方不是千石的话,我恐怕早就“别用‘先生’来称呼那样的家伙!”这样大声吼出来了。

“他究竟是怎么样把传闻散布出去的呢?”

“嗯?”

“传闻……或者说咒语……又或者是怪谈,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他究竟是怎么样——”

“……唔,这个嘛,那家伙毕竟是打算用这种手段一句赚大钱——所以首先就想办法让类似免费试用的咒语在初中女生之间流行起来,然后再将密谋已久的收费咒语兜售给她们这种手段……”

仔细一想,这还真是紧跟时代潮流的买卖手法。

也就是基本使用是免费,然后以选择性的形式收取额外追加费用的手法……他不愧是以欺诈师作为生涯职业的男人,完全没有任何落后于时代的感觉。

不对。

欺诈师本就不是什么职业,而是带有犯罪属性的存在。

“不是、不是的,历哥哥。我问的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样’——”

“嗯?啊啊,你想知道的不是目的,而是方法吗?方法的话,那种东西——”

我本来还想摆出一副“那个还用问吗?”的态度,以可靠的“哥哥”的身份向她煞有介事地做一番讲演,但是当我实际上要那么做的时候,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咦?

方法?

以初中女生为中心让传闻散播开去——这种说法也太笼统了吧……的确,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实现这个目的呢?

忍野作为专家,以搜集怪异谈作为自己谋生的职业——他为了搜集都市传说、街谈巷说、道听途说而来到这个小镇,然后又离开这个小镇到别处去了。

关于这个作为职业是否成立的议论就先搁置一边(这一点跟欺诈师存在着共通之处),不过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更加容易理解——对于各地流传的传闻、散步在各处的故事,只要布下情报网然后在某个地方接收就可以了。

简单来说,这就是站在观测者、捕获者和记录者的立场上——也就是说属于倾听者的一方。当然实际上并不是说的那么简单,但只要想去做的话,不管是大规模还是小规模,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

既可以采用亲自前往现场直接找人打听的做法,或者用作为现代手段的网络搜索的方法来进行——方法是多种多样的。

但是,反过来的话要怎么做?

都市传说。

街谈巷说。

道听途说——并不是作为倾听者,而是要作为传播者把这些东西散播出去……

并不是搜集,而是推广扩散——具体来说究竟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做到呢?

不是接收,而是发送。

而且还不是单纯的发送,还要控制发送后的流向——这恐怕不是普通人能轻易做到的事吧。

并不是拉线撒网——而是布置圈套的方法,那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千石,就你的情况来说,你当时是打算对欺诈师散播的传闻、怪谈传说做出对应是吗?”

蛇。

蛇的怪异。

“嗯,嗯。虽然失败了。”

“先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那时候你采取的对应方法,好像是在书里看到的吧,而不是从欺诈师那里买来的。”

我记得应该是这样的。

因为我自己也看到了正在书店里查找资料的千石的身影,所以绝对没错——当然,在欺诈师精心安排的一大计划中不可能存在任何积极性的要素,但如果说其中有什么救赎的话……

如果要勉强从中找出一点点救赎,那就是千石抚子和欺诈师之间没有发生直接接触这一点了。要是那种有如不祥的代言者般的人——那种连是不是人都不知道的家伙,跟看起来比吉娃娃犬还要脆弱的千石发生接触的话,我不认为她还可以像这样平安无事。

即使是火怜也吃了那样的苦头。

要是换成千石的话……

“啊,嗯。现在想起来,如果我再努力一下,其实也还是有办法联络上欺诈师先生的。”

可是千石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以坚强的口吻。

“如果抚子跟欺诈师先生有接触的话……抚子就可以把欺诈师先生绑起来,然后把他交给警察叔叔了。”

“不可能吧。”

这个就先不提——不,就算事到如今知道了这一点,也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虽说千石大概也不是因为有什么迫切的理由才向我提出这个问题的,但要说没有兴趣那也是骗人的。

那个欺诈师——

究竟是怎样把传闻扩散出去的呢?

“话说大家都是从什么地方听说到传闻的啊?从欺诈师本人听说——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抚子周围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对于月火提出的问题,大家应该都是这样回答的。”

千石说道。

“大家都会说——那是风闻。”

“……”

风?

004

“所谓的都市传说,听说写成英文就是Folklore……据说其中包含着从‘朋友的朋友’听来的传闻的意思啊。但是实际上想要去找那个‘朋友的朋友’的话,结果却是不存在那样的人——”

关于欺诈师自身的事情,我要跟千石说的——不,我能跟千石说的内容已经全部说完了,所以在月火她们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就决定先围绕那件事进行讨论。

说是讨论或许有点小题大做了,实际上只不过是以趣味为主的闲聊而已——也不觉得对今后的人生会有什么帮助。

但是,如果先把欺诈师散播的传闻暂时搁置一边,再仔细回忆一下——记得在春假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发生的事了——当时还不是应考生、也还没有跟怪异扯上关系的我,从被分到同一个班之前头一次交谈的羽川口中听说了“吸血鬼”的传闻。

金发的吸血鬼。

即使铁血的,也是热血的,更是冷血的吸血鬼。

有着无比美丽的外表——记得那也同样是以女孩子为中心流传的一个传闻。

无论是欺诈师策划的咒语占卜,还是“吸血鬼”的传闻,在“以女生为中心开始流行”这一点上都是共通的。

那并不意味着在这里面存在着什么共通的基层组织,可能只是因为女生——或者说女性要比男性有着更强烈的喜好传闻的倾向而已。

而且也有说法认为创造时代潮流的总是女性而不是男性——所以Folklore也往往是从那一类的交流圈子中产生的东西,难道欺诈师是刻意以这个交流圈子为目标展开行动的?

“……不过这样的‘故事’,要说是传闻也确实是传闻啦……毕竟也有像千石这样脱离了传闻圈子的女生,而即使是吸血鬼的传闻,身为男生的我也同样听到了。”

“的确是呢。所以历哥哥,现在我们就以‘没有锁定目标人群、以普通的、甚至是普遍的方式流传开去的传闻’这个论点来讨论吧。”

“说的也是。”

以论点来讨论这个说法虽然有点奇怪,不过千石似乎也跟我一样不太擅长国语,就先忽略不提吧。毕竟现在也不是讲究用词正误的时候。

“传闻扩散的过程——也就是散播传闻的过程吗。那个欺诈师究竟是如何布下这个圈

套的呢……”

都市传说的扩散方式。

道听途说的散播方式。

“……可是如果说那个欺诈师掌握着这个方法的话,我想就算不干诈骗这种费用效率比较差的勾当也能轻松赚到钱吧。”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追求费用效率比的哦,历哥哥?虽然抚子没有直接见过他也没有办法确定……但是根据历哥哥的转述,那好像是一个天生喜欢骗人的人……”

“嗯,虽然的确是那样的家伙啦……”

不,也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我想那恐怕已经是一种疾病……或者说是冤孽般的东西了。

所以欺诈对他来说也许并不是基于自由选择而定下的职业——而是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吧。

这么一想,他其实也同样是受害者——类似这样的想法我当然是不会有的。

不管怎么想他也是加害者吧。

开什么玩笑。

“不过创造潮流和借助这个潮流获取利益,说不定也是应该分开考虑的事情——不过那个欺诈师,好像还说过类似‘这次也失败了’这样的话。”

难道是像买卖股票一样的感觉吗。

用流言蜚语来迷惑世间,跟从中获取利益是完全不同的——这样的话,既然要进行讨论,我想就必须首先认识到这一点。

“因为我们现在决不是通过推理出创造潮流的方法——以及对欺诈师的手法进行解读,来达到一句赚大钱的目的。”

“咦?”

千石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然后就像掩饰似的——

“嗯、呃、嗯。说的也是呢,那当然了。”

她这么说道。

……看来她真的有一句赚大钱的想法。

不过,就算她真的有一句赚大钱的意向,这个想法本身也不是什么值得批评的东西。

只要以正当的手段来获取利益,无论是牟利还是以金钱为目的,也不应该受到别人的批判和非难——不过站在我的立场上,站在身为高中三年级生、过去曾经欠下五百万日元债款的我的立场上,要是过于倾向那方面的话,也还是觉得有点不妥。

“但是历哥哥,如果能有意地制造出传闻和潮流的话……如果有那种人为的相关知识,那可是非常厉害的事情哦,是世纪大发现哦,还可以掀起社会现象哦。”

“不,我也没想过要掀起什么社会现象……况且就算再怎么思考,首先我们就连怪谈和都市传说之类的流行话题是否真的能以人为的手段创造出来这一点也搞不清楚吧。”

“但、但是抚子听说过耶。好像说明年流行的时装都是在前一年的会议中决定什么的。”

“啊啊……那个我也听说过啊。不过嘛,据说会议上决定的时装实际上也不一定会真的流行……”

关于这一点,如果是忍野的话或许就可以说明得更加浅显易懂了。

也就是说即使不是欺诈师,现实中也确实存在着意图创造出潮流的组织。

“——那个就先不说,要不我们首先就对议论的对象——也就是所谓的‘流行’下个定义吧。”

虽说这是对以后没有任何帮助的以趣味为主的讨论,但是搞不好今后可能还会有类似那个欺诈师的家伙来到这个小镇图谋不轨,那么到时候这个讨论的结果或许还能用于对付欺诈师的对策——这样的淡淡期待也不能说是没有。

正所谓知己知彼——

话说回来,要区分流言蜚语和都市传说我实在是难以做到——就算说什么可以以内容是真是假来区分,那些东西也全都是骗人的啊。

所谓的现实,本来就是虚实互相混合而构成的现实。

“定义……从‘朋友的朋友’听来的什么的,可不可以算是定义呢?因为意思就是风闻——”

“‘朋友的朋友’也太难定义了吧。而且所谓从‘朋友的朋友’那里听来的,事实上就跟从朋友那里听来的完全一样——如果这么说,就等于是以‘传言游戏’的方式向外扩散了吧……”

我和千石的会议就从这里开始了。

虽然这并不是决定明年流行时装的会议,绝不是那种正经严肃的会议,但我还是觉得那样会更有气氛,于是就暂时把糖果收起来,准备好会议用的桌子。

接着又在桌面上摊开笔记本拿起钢笔,简直就想要开复习会似的感觉。不过我和千石开的会议什么的,恐怕也只是有羽川在场就能瞬间解决问题的低水平会议罢了。

“‘在不知不觉间知道了’——这个应该算是第一定义吧。我是这么认为的。也就是说自己明明没有主动获取情报,却自然而然地知道了……”

“也对呢。在学校里玩的‘占卜’也是这样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流行到全校的范围……或者说是蔓延到全校。”

“蔓延……”

“要是用蔓延这个说法,听起来就好像流行性感冒一样呢。”

“不,流行性感冒本来应该是有着‘感染’的含义吧?只要站在瘟疫性的散播这个视点上观察,我想还是可以看成是同一回事的。唔……”

那么传闻是不是可以像疾病那样定义成“会传染的东西”呢?尽管可以加以推测,但是却很难特定出具体是从什么人、从什么地方传染过来的……或者说在察觉的时候已经发病了。

所谓的“风闻”确实说的很精妙。

虽然在那种情况下或许并不是风,而应该是感冒了。

“这么说来,那个欺诈师对这个小镇所做的事,说不定可以理解成类似生化恐怖活动的行为呢。之前我还听说过名叫‘传染性的三大原则’的东西……”

唔唔——我试着回忆了起来。

我说的“听说”,当然就是从羽川那里听说来的——我所拥有的知识,大部分都是以羽川和战场原那里听说到的事情作为基础的。

“咦?是什么样的呢?那个三大支柱。”

“不,说起三大支柱,就好像在说友情、努力、胜利一样了吧——嗯嗯……”

传染病的三大原则。

“①感染速度快。②感染范围广。③无法进行拦截——记得好像就是这三个了。这三大原则,或许可以应用到传闻的方面吧。”

“就是类似速度、射程范围和破坏力的关系吗?”

千石做出了游戏般的解释。

说起来这家伙还是个游戏迷啊。

“速度和射程距离我倒是可以理解……但是无法进行拦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历哥哥。”

“不,完全是字面的意思啦——就是说一旦开始感染,一旦开始扩散,就没有办法阻止了。虽然正确来说应该是‘无法轻易阻止’才对……”

“但是,我们不是说‘谣言不过七十五天’吗?”

“没错。但是那同时也意味着在那七十五天过去之前,传闻就只能放着不管了——”

所以即使是烈火姐妹,也不得不陷入被动的状况。陷入被动——所以如果要防止传染病和感染病,还是只能防范于未然,除了预防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原来如此……”

千石仿佛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看来她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来尽量烘托出会议的气氛。虽然是很可爱的努力,但是却没有带来结果。她还是没有摆脱“玩游戏”的感觉。

不过就这一点而言,或许我自己也差不了多少吧……

“自然形成的传闻自不用说,像这次的欺诈师那样以人为的方式散播的传闻,也应该是一样的吧——毕竟那个欺诈师也不可能连‘咒语’流行后如何收拾局面的内容也写进他的计划里……”

不管事情进行得再怎么顺利,那家伙恐怕也只会打算尽可能扩大散播范围,然后什么事后处理都不做就直接离开这个小镇吧。

从印象上来说就是类似刀耕火种的感觉……

“以欺诈师先生的例子来说,感染速度真的很快呢……毕竟那一系列的‘咒语’,只是在短短几个月里就得到了成果呀。”

“范围也是……如果看成是整个小镇的覆盖区域,那也是相当大的规模了。”

而且这还是单凭一个人完成的,实在是非同小可。

尽管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行为,而且我也不想去称赞,但是这样子一步步验证起来才知道,那个欺诈师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那么,就把这三大原则设定为最低条件……我们来考虑一下达成这些条件的方法吧。没问题,既然那个欺诈师能做到,那么我们是不可能做不到的。”

不,我想这应该是很有可能的吧。

但是反正光说的话也不用付钱。

尽管免费的东西往往意味着要付出最昂贵的代价。

“千石,比如说你的话会怎么做?就是说……如果你想让某个怪异谈流行起来,要有意地布下这种圈套的话。”

“嗯……关于创造流行,具体来说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行为,抚子还是不太明白……”

千石思考了一会儿——

“最简单最容易付诸实行的,我想大概就是‘让已经流行的东西变得更加

流行’这个方法吧。”

她这么说道。

噢噢。

尽管说具体上不太明白,千石却出乎意料地提出了一个具体的方案,我首先是对这一点感到惊讶——而且还说得相当准确。

“如果有某种程度上的基础和底盘,的确就相当于渠道已经被开拓出来的状态啊……以脑科学的角度来说,突触一度连接过的位置,在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时候会更容易通过信号,就是这个意思吗。”

尽管完全没有必要非拿脑科学来举例,但我毕竟在千石面前夸下了海口,所以很想把话说得更优智慧感。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有智慧感。

“如果要考虑更多变化形式的话,大概就是‘让过去流行过的东西再次流行起来’了……据说怪谈使命的也是以十年或者百年为周期出现类似的流行内容……正如你所说,这种方式最简单的,也是最容易付诸实行的。”

“是、是这样的吗。”

羞涩的千石。羞涩千石。

真的很可爱。

“呵呵呵。”

“不过,如果用这种手法的话,虽然的确可以创造出潮流,但却不能创造出符合自己意图的潮流啊……当然如果目的就仅仅是创造潮流的话,光是这样也没有问题啦。”

“啊……对不起。”

“不,这也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吧……”

真的老是习惯性地道歉啊,这家伙。

因为今天她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道过谦,我本来还以为她能继续坚持到最后,结果还是不行吗。

虽然我一次又一次的以那个令人不愉快的欺诈师来举例有点抗拒,不过假如那家伙想要更高效率地推广和散布怪异谈的话,最理想的方式应该就是让过去曾经在女生间流行过的、已经形成了一定基础的“吸血鬼”怪异谈吧。

明明如此,那个欺诈师却没有这样做,原因就在于事成之后他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利益——“吸血鬼”是赚不了钱的。

那家伙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春假期间之所以流行起吸血鬼的传闻——或者应该说吸血鬼的传闻之所以那么容易流行,大概是因为吸血鬼这种怪异、这种概念本来就非常有名吧。”

“的确是呢。在日本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吸血鬼……电视、漫画和电影……还有游戏也是,一直都出现在最显眼的地方。与其说‘过去曾经流行过’,倒不如说已经在一般市民之间得到了普及吧……”

“唔,普及么……”

虽然原本以为已经普及的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衰微也是世间的规律,不过现在讨论的对象是流行而不是衰微。

“只要是有名的东西……也就是说,只要具备某种品牌的价值,就肯定很容易流行起来。但是已经具备基础的东西,说不定已经脱离爆发性感染力这个定义了——毕竟那已经不需要感染力了啊。并不是把有名的东西变得更有名,而是把无名的东西变成有名的东西,这样又该怎么做呢?”

“嗯嗯……这样的话,就是刚才说的电视等等,就是那一类……怎么说好呢。”

“巨大媒体?”

通过电视、报纸和杂志来介绍,这确实是用于扩大感染的一般性手法。

“啊、嗯,对了,是巨大媒体。是应该叫广告吗,还是说应该叫宣传呢……”

“广告吗……唔,也不仅限于广告,由媒体公布的信息,无论是虚构还是非虚构的内容,都存在着‘让它流行起来’、‘向大众推广’的意思呢。”

应该是这样的。

明明面向世间进行大范围的公开发表,却说谁没有推广的打算什么的,那无论如何也是说不通的。虽然成功人士常常会说“真没想到会如此受欢迎”这种话,不过那要不就是谦虚话,要不就是在绕圈子自夸了。

“嗯嗯……这个,说的也是呢。”

如果说把“内行人都知道”变换成“大家都知道”就是巨大媒体的职能,那么在那之前还必须有一个阶段的过度。当然,如果你是那个巨大媒体的所有者就另当别论……但是那个欺诈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具备如此强大的政治力吧。

作为专家来说,他应该跟忍野一样,是无法归属于任何组织的类型。

“假如将巨大媒体看成一种权威,那么为了传播流行而依靠权威的力量也是一种可行的方法啦……比如说在学校里,就借助老师或者班长的权威……大概是这样吧。”

“也对啦,要是抚子打算散播某个传闻……还有费用效率比?要考虑那个的话,应该会拜托月火啦。”

千石说道。

“只要让身为初中女生之间的有名人、同时也是领班人物的月火散播传闻——那也许比自己跟一百个人说话更有效果呢。不过前提是月火她愿意帮忙到处散播这个传闻才行啦——月火,她可是守口如瓶的人耶。”

“也对啊——她可是连我的拷问也能一直挺到最后的家伙。”

“拷、拷问?”

“没有没有。”

我拼命摆手掩饰道。

总之,月火的口风严实是出了名的——如果把传闻比作病毒的话,那么她就有着相当强的免疫力。

毕竟她非但没有成为欺诈师的受害者,反而还为驱逐那个欺诈师采取积极行动嘛——也就是说即使无法进行拦截,也还是可以断绝感染源吗。

“说到在世间制造流行的方法,那就是雇用高人气的演艺明星来当广告塔之类的,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但是,你说高人气的演艺明星,那换句话说就是有名人呢……说到底,要有意制造出流行,还是只能在已经流行的其他东西的基础上进行吗?”

说出这句话的千石,语调似乎显得有点没趣——虽然不会露骨地表现出来,但很明显已经开始丧失兴趣了。

当然,像我这样性格扭曲的高中生还好,对千石这种淳朴的初中生来说,那必然是很没趣的结论了。

“受欢迎的东西,因为受欢迎,所以受欢迎”——虽然这是商业上的基本标语,但是这样也实在太没意思了吧。

流行起来的并不一定是好东西。

劣币驱逐良币——尽管那确实是真理,人也还是希望讴歌自己的理想。

“……那个欺诈师,我想多半是没有用过刚才说的这种手段啦。虽然他肯定会对关键人物有所把握……但即使这样,我也不认为他会跟重要人物直接接触啊。反而对于那样的人物,他会更加注重以‘朋友的朋友’这个渠道来传达信息。”

“……”

“假如我站在那个欺诈师的立场上……”

虽然这是绝对不愿意想象的假设,但还是勉强忍耐一下吧。

“……反而应该是不愿意接近那一类人物才对。刚才你提到了月火的名字,那家伙虽然最终跟火怜发生了接触,但对于月火他却是在毫无交涉的情况下离开了这个小镇——”

“重要度高的人,危险度也很高……是这么回事嘛?”

“嗯,所以怎么说呢,可能这么说听起来有点矛盾……不过我认为最理想的病毒,应该是不需要做任何的前期准备,即使不做广告宣传和营业活动什么的,也会自动流行起来的病毒吧。”

“的确是呢……但是期待病毒自动流行起来,那不是跟等着小兔子自己装上木桩差不多吗?并不是人为的情况下,已经跟自然形成没有分别了……那不就相当于在期待偶然的发生吗?”

“这么想的话……”

照这个方向来考虑,那么欺诈师所采用的手法,说白了就是“乱枪打鸟”的方式,通过把想要流行起来、想要传播出去的怪异谈和咒语一下子大量散布,然后就期待着其中的哪一个偶然间流行起来的方法——也许是这样吧。

也许他是把希望寄托在偶然之上。

就是所谓的看不见的神之手吗——

“但是——那家伙在欺诈活动的前期准备上、在建立基础的部分会不会也如此依赖于偶然呢……?唔,那么,我们对制造流行的方法的讨论就暂且停一下吧……总之作为结论,就是彻底了解和乱枪打鸟的做法……”

“嗯。”

“接着我们就把论点锁定在流行的内容上。先不说让什么东西流行起来,首先讨论‘什么东西’会更容易进行吧?”

容易流行的东西。

感染力强的东西——容易传播的东西。

“不管是传闻还是怪谈,就算是商品也好,在想让什么东西流行起来的时候,最关键的大概就是构建出容易流行的环境吧。比如说如果是怪谈,那么越是‘恐怖’的故事就越容易流行……吗?”

“但是,‘过度恐怖’的话也许就流行不起来了呢。必须控制在不至于让人说不出口、甚至是让人产生想说出来的冲动的、适当的恐怖程度上……”

“唔。”

就像恐怖电影那样,必须设定一条“从什么程度开始就算是血腥电影”的明确界线吗——并不是越过激就越好,换句话说,并不是越过剩就越好。

“随着时代的变迁,流行和衰微也是无法避免的。虽然也会有

出乎意料的东西流行起来,但即使是这种带有意外性的潮流,只要深入分析的话,我想还是可以从中找出意想不到的共通之处的啊。”

“就是类似瘟疫的三大原则……那样的东西吗?”

“比起那个,或许反而应该说是三大支柱吧——如果在承认存在例外情况的前提下说的话……”

这并不是羽川、而是战场原以前说过的话。虽然说法有点不一样,但概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容易理解的事情,容易获得的东西,容易分享的东西——就是这样了。”

“理解、获得、分享……?”

“所谓容易理解,就算我不作说明也应该很容易明白吧。晦涩难懂和需要复杂步骤的东西是很难流行起来的。‘只要内行人明白就行’的态度,结果只会制造出感染力低的东西——”

反过来说,如果想让复杂的东西、复杂的设定流行起来,就必须考虑将其传达——传导给大众的方法了。或者说尽管是复杂的东西,但实际上并不需要去理解那复杂的部分,这就是流行的绝对条件。

比如说电视、手机、电脑之类的就是这种情况吧——大部分的人都不了解其中的内部构造,但是却能理所当然地熟练使用这些东西……

“容易获得呢?”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廉价了……不过这也不仅仅是价格的问题。比如钻石就算再怎么便宜,说到底也是极端稀少的宝石,要获得还是很困难的。最后的容易分享,就是说可以让大家一起享受的东西——不管东西本身多么优秀,要是被某个人独占的话,就没有进一步扩展的空间了。能把跟他人分享作业和感想的行动转化为报酬的东西,就很容易流行起来——也就是更容易形成潮流。”

从这个角度来说,欺诈师所散播的“咒语”确实是掌握了关键要点。建立起入门免费、接下来要收取追加费用的系统这种做法之前也说过了,他之所以把目标锁定在以人际关系为主轴的“咒语”之上,我想应该就是出于这种意图。

人际关系。

企图造成人际关系恶化的——潮流。

虽然这可能也是劣币驱逐良币的一个实例——

“所谓的流行,也就是‘心急’——有一种类似‘先走一步’的感觉……不过要是太拘泥于这些原理原则的话,结果还是会偏离当初的‘想让特定的东西流行起来’这个目的啦。”

“的确是呢……就算能让意外的东西流行起来,要掀起符合自己意愿的风潮什么的,果然还是无法做到吗……是不是就只有听天由命了呢。”

随风吹随风飘。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千石说道。

“……”

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吗?

但是,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那个欺诈师……

贝木泥舟——在自己赖以为生的欺诈师活动中听天由命什么的,我总觉得这种做法跟他的作风格格不入。别说是看不见的神之手——如果是那家伙的话,就算是恶魔之手也不会抓住吧。

005

接下来是后话,或者说是这次的结果。

到头来,我们还是没有得出那个欺诈师是以什么方法让“咒语”在初中女生之间流行起来这个问题的结论——我和千石所开的会议,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就是徒劳无功地结束了。不过关于世间潮流形成方式的讨论,对千石来说也还是太早了一点,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在那之后,火怜和月火就在我们继续进行着讨论的途中回来了,所以会议就到此为止——接着我们就久违地四人在一起玩耍。不,在小学生的时候,年长一岁的火怜应该没有怎么跟千石一起玩过,所以现在的这个四人组合说不定是头一次聚在一起玩呢。

虽然千石的怕生人技能也发挥到了最大限度,但是那也似乎被生性爽直的火怜以她那几乎与不正常的对人技能完全抵消了——总而言之。

再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了欺诈师所用的手法——具体来说就是在八月中旬的时候。

八月十四日。

要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话,那就是我跟欺诈师本人见面了——也不知道该说是见面,还是应该说撞面。

曾经说过不会再来访这个小镇的他,却说什么因为说过“再”这个字,所以就再回来了一次。开什么玩笑,快去死。

当时我跟他谈论的主要话题本来是跟另外的专家有关的事情,不过后来还是顺便问了一下。

“哼。”

他说道:

“解读风向的力量,刮起风的力量——我根本就不具备那样的东西。不,这句发言说不定也是骗人的。”

“……”

真的是说什么也不能信的家伙。

大概再怎么问他也是白费力气的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但是就我来说,解读风向的力量根本就不重要。”

他却接着这么说道。

“因为在瘟疫之中,最重要的是无风的状态。”

“无——无风?”

“在引发瘟疫的时候,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这一点了啊,阿良良木。”

“没有风——吗?”

“就是说当某种东西正在流行的时候,其他的东西就不会流行起来——严格来说,应该是就算其他东西流行起来,也不会怎么引人注目吧……所以如果想让自己意图中的东西流行起来,就算不选择目标,也必须选择舞台。”

“……”

“谣言不过七十五天——那么在那七十五天里就只能放弃创造潮流的想法了。具体来说,以这个小镇为例,在春假期间我也没有办法下手吧。因为当时‘吸血鬼’这个传闻正席卷着整个小镇,完全没有办法对抗那压倒性的NO.1的存在——要问这种压倒性压倒了什么,那就是这种病毒压倒了其他的所有病毒。然后等到那个传闻销声匿迹之后——我的传闻就钻进了这个空荡荡的、处于饥饿状态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我才醒悟过来。

也就是说正是空白的产生引发了瘟疫——即使不是这样,至少那也是一个容易发生的条件吗。

“怪谈、街谈巷说和都市传说——所谓的流言蜚语,总是会在人心动荡的时候发挥效力。所谓人心动荡,说白了就是丧失了可依靠的存在,也就是缺乏潮流的时代了——阿良良木,被欺诈师锁定为目标的冤大头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你就试着思考一下吧。”

“试、试着思考一下什么的……那种事我才不想思考。”

“你先想一想吧。”

“别向我提出奇怪的要求啊。唔,这个……当然是有钱人吧?难道不是以富裕人群为目标的吗?”

“那只是善人的想法。但是出于满足状态的人是很难上当的——因为在生活上有余力的人,也就是心情上也保持着余力。所以欺诈师最看中的,就是那些对现状抱有不满、在生活上没有余力的人啊。”

“……所以在这个小镇上,你就把目标锁定为初中女生了吗?”

或者——

正如过去——他把目标锁定为由于女儿的病而陷入困境的战场原家那样。

“说的没错,充满不安的人心就是最容易受骗的。因为就算对方说谎也没有仔细分析的余力。”

欺诈师毫不愧疚地说道。

“你刚才说我通过散播让人际关系恶化的‘咒语’来打下欺诈活动的基础——但是在这一点上,事实却正好相反。正因为人际关系发生了恶化,她们才会对我的‘咒语’趋之若鹜。”

无风状态并不等同于无菌状态。

反而是潜藏着能引起爆发性瘟疫的病毒——欺诈师说道。

“……错的都是受骗的一方——你是这个意思吗?”

“听你这样说,我就变得不想这么说了。就姑且说是时代的错吧。如果要讨论‘为什么这样的东西会流行起来?’‘有流行过吗?’这样的混乱状态,就必须先讨论混乱状态之前的空白。”

“空白——”

“或者也可以说是黑暗啦。所以我就给你一种忠告,如果有‘莫名其妙的东西’流行起来——你就怀疑时代,怀疑自己的立足点。你必须意识到有危险——意识到这是危险性的状况。因为不管是人为的操纵,还是自然形成的现象——那都是时代被黑暗所笼罩的证明。”

“被黑暗——所笼罩。”

“掀起潮流的容易程度,就跟掀起暴动的容易程度差不多——因为没有稳固的立足点,所以人就会随波逐流了。当然,那样的时代,对我这样的欺诈师来说反而更容易谋生。”

贝木以不祥的语调说道。

然后——

“那么,阿良良木”——他接着说道。

“我把最重要最重要的企业秘密告诉了你,你当然会给我支付追加费用吧。”

“……”

今天为了得到关于某二人组专家的情报,我已经向他支付了咨询费用——然而却因为我不小心多问了这个问题,结果又产生了意料之外的追加费用。

“应急用的钱就放在上衣的

内袋里,我早就看穿了。”

原来已经被看穿了。

唔。

看来今天的风向不怎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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