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见少爷,从今以后——
请您别再让未由小姐困扰了。
0
眼前是满天星斗的夜空。
繁星绽放出冷冽的光芒;然而不知为何,我感受到暖和的温度。
这让我清楚自己在梦境里。
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待在这么温柔祥和的世界里了。
「欸,妈妈,之前你说外公和天使战了三天三夜,为什么他们会打那么久呢?」
年幼少女的声音响起,那是从我的口中说出来的话。
原来如此——我,不是现在的我……
我总觉得自己作过同样的梦,却无法清楚地回想起来。
「当然跟对方实力很强有关罗,再加上天使的《名》数也数不清。」
把我抱在温暖怀里的对方如此回答。
「名?是名字的意思吗?」
「嗯,而且名字本身也有灵魂哦!即使被打倒了,天使也会立刻让别的因子觉醒,获得更多的力量而完全复原;那是因为原本天使的灵魂被分为许多碎片,一直不断地重生,所以每当天使被打倒,就会跟其他灵魂合而为一,逐渐接近原始的姿态。」
「那么,外公就要一直不断地打倒天使罗……」
少女诧异地问道。
「没错——于是到了最后,对方化身为《天使王》而显现。那是守护《物质界》的天使的《真名》,你外公封印的就是那个《名》和灵魂哦。」
「哦,天使失去了真正的名字啊……」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寂寞。
「是啊,一旦失去本质的话,其他的碎片也就不会觉醒了;毕竟名字被夺走代表忘掉其应有的型态。」
「我——不想失去哦。」
「咦?」
「我不想失去爱莉莎·柯朗诺·史特林·莱特这个名字,因为这是妈妈替我取的珍贵名字嘛。」
我随即感受到身体被紧紧抱住的感触;我——不对,是少女直接感受到对方把她拥入怀里时的心跳。
「对——没错,爱莉莎就是你的名字,要好好珍惜哦!」
「嗯!」
在舒适温暖的怀抱里,我的意识逐渐远去。
啊,梦境要结束了我理解到了这点。
醒过来之后,感受到的温度一定会逐渐消失吧……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可惜,想要紧抓住梦境不放;但抵抗是没有用的,我的意识完全变成一片空白……
1
我的意识从睡眠状态中离开,回到了现实中的所在之处。
可是——不知为何,围绕着我的温暖没有消失,我甚至感受得到柔软的感触。
「嗯……妈妈——」
耳边响起呢喃细语,让我的血液瞬间冲到脑部。我以飞快的速度分析起目前的状况。
我想要睁开眼睛,脸上却被某种柔软物体压住而办不到;而且我的头还被牢牢地架着,导致身体动弹不得。
难道说,这是……
奇怪,昨天我明明把床让给那个家伙,自己睡到地板上了啊。
「呜咳咳!」
总之,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从各种意义层面上来看都很不妙,所以尽管嘴巴被捂住,我还是发出了呻吟声。
「唔唔——吵死了……」
耳边再次响起细语,呼出的气息吹得我的耳朵好痒。
不,这样子真的很危险啦!在各方面都是……
「呜呃————!」
我用尽全力从喉咙中挤出声音,结果勾住我的手臂颤动了一下。
「嗯……什么啦,真是……咦——?」
啊,终于起来了吗?这下我总算可以从这里脱身了。
为了让她把我放开,我左右摇晃着脸庞。
「启、启介?等等!你在做什么啦!」
「呼哈!咦?」
咚啪!
不知为何,她的手臂在松开我的同时,也挥出了一记猛烈的上钩拳,再度让我陷入沉睡的世界……
「话说……我为什么一定要突然被揍不可啊?钻进来的人是你吧?」
我一边搓揉自己的下巴,一边眯细眼睛瞪视爱莉莎。拜她所赐,我昏迷了数十秒,总觉得自己的头还在不停摇晃。
「因、因为启介你做了很奇怪的事嘛!你这变态!」
「什、什么叫变态啊?我才想问你呢!你明明应该待在床上才对,为什么会跑来我这里?」
「那是——上面写说『跟喜欢的人这么做是很正常的』嘛……」
爱莉莎低声呢喃。
「等一下,你昨天也说了这种话,说什么『上面写着什么什么』的……那到底是指什么?」
当我提心吊胆地询问之后,爱莉莎以正合我意的态度点了点头。
「啊,是这样的,我昨天好好调查过罗——『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话要做些什么』。因为那些都是书上写的,所以我做的一定没错!」
「书……难道你昨天说『在图书室查资料』指的就是……」
「没错,就是这件事。」
因为电脑没得用了,所以就改查实体资料吗?
「那么……你参考了什么书啊?」
「我记得书名应该是《脸红心跳,小花的疑问,什么叫喜欢》。」
因为书名太没劲了,我不由得垮下了肩膀。
那是给小学生看的书吗?大概有很多事都被描写得很模糊不清吧……拜这本书之赐,我避开了决定性的危机。话说回来,为何高中部的图书室会有这种书呢?
「我跟你说……书上写的东西未必都是对的,现实的情况要来得更复杂啦!况且,爱莉莎——你根本就把前提搞错了,无论是昨天发生的事,或是今天发生的事,严格说起来,那些都是恋人们做的事啊。」
「恋人?」
「正在交往……我这样说你也不懂吧。换句话说就是指『相互喜欢对方的人们』。」
当我这么说明后,爱莉莎将双臂交叉在胸前,陷入沉思。
「呃……意思是只有我喜欢的话,就不能做这些事情?」
「没错……嗯,算是违反规定吧。」
我以为用这句话就能让爱莉莎罢手,没想到她却露出了大受打击的表情。
「所以说——启介你不喜欢我啊……那倒也是啦,我对启介做了很多粗鲁的举动;在透子的事件里,我甚至还背叛过启介呢……就算被你讨厌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预料之外的解读让我慌张起来。
「咦?不是啦,我根本就没提到『讨厌』这个词啊。我以前曾经说过不讨厌像你这样的家伙吧?我只是没办法用暧昧的心态,回应你说的那种特别的『喜欢』啦,毕竟那是一句很重要的话。况且,爱莉莎……你还没有真正理解那句话啦。」
「咦?」
「所谓的『特别』指的是真正的特别,在世界上——茫茫人海里,你只能选出唯一的一个,这是一件无常理可循的事情。你摸着自己的贝心想想看看,在你心中,我有重要到赢过任何人和事物吗?」
「这、这个嘛……」
爱莉莎一脸困惑,说话支支吾吾的;她大概是想起美澄和《方舟》上的家人吧。
真是谬论啊……
我不由得如此自嘲。虽然说是「从世界上选出一人」,实际上却只是一刹那的感觉,也不可能跟对家人的爱相比——这些话都是我用来蒙骗爱莉莎的诡辩。
可是,现在的我希望她能因此而理解,原因在于我知道爱莉莎恋爱时的表情。
浮现在我脑海的是令人憎恨的长发魁梧男子——阵。他是过去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抢走我的船板,从《方舟》里偷出魔术的恶徒。
不过,对爱莉莎来说,他并非只是那样的存在。
只要我们谈起过去的阵,她的脸上就会露出少见的哀伤神情;即使对阵有所憎恨和绝望,那种神情依然不会消失。她未曾向我露出那种对以前的阵的温柔笑靥。
我的胸口感到微微刺痛。
「——懂了吗?你之所以会感到我是特别的,或许只是因为我们站在同一边吧。你再重新慢慢思考比较好。」
我把手搭在爱莉莎的肩膀上,平缓而宁静地告诉她这些话语——同时也是对我自己的告诫。
「……嗯。」
爱莉莎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可是,启介,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对你来说,我跟小由哪一个比较特别?」
我从未思考过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什么……?哪、哪一个?这种事——」
「你不知道吗?那么,加上雪绘和阳名也可以,在我们之中,谁对你是最特别的?」
「呃……这、这个嘛……」
尽管爱莉莎的视线逐渐变得冰冷,但是这种问题我根本答不出来。
「是吗——我知道了,这代表至少现在的我并不是排在第一位罗。」
爱莉莎甩开我的手,站了起来。
「那就没办法啦。」
「爱莉莎……」
虽然我绞尽脑汁要打圆场,不过爱莉莎倒是比我先开口了:
「所以我必须调查的内容不是『喜欢一个人该做什么』,而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心情』吧;还有『要做什么才能被人喜欢』——好像也得查一下呢。」
说完,爱莉莎露出微笑,让我一时之间不由得看得着迷。
虽说时节已经进入夏季,破晓时的冷冽空气仍让热度缓和了不少。
因为爱莉莎而在大清早清醒的我,无可奈何地比平时提早离开宿舍、前往学校。四周看不见任何要去上学的学生——除了在我身旁哼着歌的少女之外。
「……为什么你要跟着来啊?而且还穿着制服。」
「当然是为了在启介的学校里查东西罗。」
爱莉莎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我明明把她留在房间里,却在离开宿舍时发现她早已先绕到我的前面。
「那个啊,我昨天说过了吧,你使用图书室是违反规定的。」
「可是……我想过啦,你的房间不是也不能让女孩子进去吗?我现在却每天都待在那里。这件事之所以变得可行,是因为我没被抓到吧?」
「嗯,是没错啦……」
「那么,在图书室也一样,只要我没被人发现,就算使用也没关系嘛!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会给你添麻烦了吧?」
爱莉莎一脸狡猾地仰视着我。
「这么说是没错啦,但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
「没事的!万一有什么状况时,我还可以施展利用光折射原理让人体透明化的魔术。由于这种魔术的能量消耗率很高,再加上我以前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成透明体,所以没必要施展它;现在因为我的力量过剩,所以用起来很轻松!」
「呃……总之无论如何,你都要来就是了……我知道了,随便你吧,可是绝对不要被抓到哦?被其他学生看到倒还好,要是被老师抓到,想找借口也没用了。」
因为爱莉莎的态度十分坚决,我陷入了被迫同意的处境。
「嗯,那当然,我才不会犯那种错呢!啊,午休要在顶楼和小由开作战会议哦!我们难得抓到了《群聚》的尾巴,放学后一定要立刻行动才行。」
干劲十足的爱莉莎站到我前面,一边倒着走路,一边这么告诉我。
然而,她突然「叩啀」一声,失去了平衡。
「呀啊!」
爱莉莎向后倒了下去,整个人跌坐在地面上。
「没事吧?都是因为你没有注意看前面啦。」
「还、还好……好奇怪哦,我有踢到什么吗。」
爱莉莎歪着头表示不解,握住了我向她伸出的手。
嗯……爱莉莎的手未免也太烫了吧?
可是,在我说出这件事之前,她就放掉我的手,继续走起了路。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
不过,我还是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我俯视着爱莉莎跌倒的附近地面——
那里根本没有任何会把人绊倒的小石头。
2
午休时间,昨天在图书室看见爱莉莎的山崎与宫岛,一直不死心地追问我关于她的事情;我躲掉了他们执拗的追问,独自来到了顶楼,然后看见已经在那里等着的爱莉莎与友月。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甩掉山崎他们很花时间。话说回来,这种季节的顶楼实在很热耶。」
我抬头仰望热力四射的太阳,不由得发起牢骚。在铁丝网附近的她们似乎在聊些什么,发现我来了之后,两人便慌慌张张地转向我这边。
「嗯,怎么了吗?」
友月的脸尤其显得特别红。
「没事,启介同学……天气确实是有点热呢,我们去水塔的阴影下面好了。」
她飞快地走向位于顶楼角落的水塔。
「——爱莉莎,你跟友月聊了些什么啊?」
我问起留在原地的爱莉莎。
「嗯,一点小事啦!我有点在意的事,所以随口问问她而已,就这样。」
爱莉莎的模样也不太自然,她挥了挥手表示没什么事。
「现在重要的是,启介,你有一起买小由的份吧?」
「哦,那当然。」
我去合作社买东西也是迟到的原因之一;由于午休结束后想买到东西需要经过一番激战,所以我接下替友月跑腿买东西的任务。
「那么,我们就一边吃午餐一边讨论吧。」
爱莉莎狠狠瞪视着我手上拿的面包袋子,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就这样跟在友月的身后移动。
我们三个人在水塔的方形阴影底下吃午餐……对,爱莉莎也在其中。
「果然变成这样了……」
被爱莉莎抢走猪排三明治的我一边吃着红豆面包,一边喃喃自语。
自从尝过美澄的便当后,爱莉莎不时会回忆起吃东西时的喜悦,总是爱抢我的食物去吃。她明明不需要摄取营养的……
「干么啦?启介!」
当我将充满怨恨的视线落向爱莉莎之后,被她给瞪了回来。
「没事……我放弃了。对了,友月,昨天那男人后来怎样了?」
我避开一定会辩输的争论,转而找友月搭话。
「现在把他留在宅邸里,只是那个房间没有窗户,而且还上了锁。」
「那、那样……不会触犯妨害自由之类的罪吗?」
「没问题的,对方是背景见不得光的人,面对的则是我们友月家,日后无论他说了什么废话,警方都不会听的。」
友月一脸正经地回答,再次让我再次理解到她的《家》势力有多么庞大。
「那就好……那么,问题就在于『接下来该怎么做』罗?」
友月点了点头。她的手上紧握着不能称为炒面面包的野菇义大利面面包,对我们显露充满决心的眼神。
「我——想直接把犯人叫出来。」
听见友月的话之后,爱莉莎狡诈地笑了。
「也对……既然知道犯人的话,这么做是最省事的呢!就算对方佯装不知情,小由也可以窥视他内心的想法嘛。」
「啊,不是的,直接施展魔术窥视对方的内心确实很快,不过那最多只能问出对方已知的情报,所以我只是打算先把他们叫来城里而已,毕竟有借口可以用。」
「借口?」
当我反问之后,友月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就是山崎同学先前说的,有一座刚落成的音乐厅,那座音乐厅其实也是友月家出资设立的。在珠洲里优耶开唱的开幕活动上,我们原本就计划要招待友月家族的人,因为亲戚们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再加上上次的家族会议以谈判破裂告终,所以我打算再召开一次,也会请亲戚他们提早出发。然后……我会尝试让他们内心动摇。」
「内心动摇吗……具体上是指?」
友月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告诉我们:
「我会告诉亲戚们——我想继承友月家。要是我这么做的话,对方一急起来,必定会再联系《群聚》。只要查到联系的人是谁,将会比单纯抓到下手的犯人获得更多的情报……」
「这个作战还不赖,但你真的没关系吗?你根本没有继承当家的意愿吧?」
我觉得友月肩上扛的负担似乎太大,忍不住插嘴问她。
「没关系,反正大概会有许多阻碍吧……万一有什么状况,我只要屈服在那些威胁之下辞退就可以了。况且……如果真的没办法退出,站到最顶端改变《家》或许也不错。
在生命真的受到威胁后,我仔细思考过了,就算自己逃跑也不能改变什么。」
「这样子啊——只要你别想牺牲自己就0K罗。」
说真的,其实我仍然有所不安,不过基于尊重友月的个人意愿,我还是点头赞成。
「其实,昨天九棚已经替我都联络好了。明天晚上,友月家的亲戚们都会来到宅邸,我觉得其中应该有人会迟到,不过幕后主使者一定会来,因为我已经暗示抓到了出手袭击我的暴徒。」
换句话说,友月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不好意思,全部都丢给你处理。」
「不会啦,毕竟这也是友月家的问题。」
面对反而露出愧疚表情的友月,爱莉莎问道:
「意思是明天就要一决胜负罗!小由,我们要做什么才好?」
「我会邀请启介同学和爱莉莎到家里来作答,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能暂时住下来吗?犯人展开行动时,希望你们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住下来……吗?伞阳学园采取全体学生住宿的制度,基本上禁止外宿;友月因为家中的势力,或许还能得到校方的许可,不过我就很难了吧?算了,反正男生宿舍的门禁有跟没有一样,只要社监不要突袭点名,应该不会有问题。如果早上早点回去,就能在不被拆穿的情况下蒙混过去。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今天就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了耶……怎么办?」
听见我的话之后,爱莉莎「啪」一声地弹起响指。
「事先勘查一下小
由的家如何?是之前我们跟阵战斗的那间房屋吧?我觉得它实在很宽广,所以事先掌握好屋内的隔间状况比较有利哦!如果明天会有很多人来,就不方便走来走去了吧。」
「说得也是……友月,今天到你家去会不会不方便?」
「嗯,我想没关系的。」
既然征得了友月的同意,我也就没什么理由反对。
「好,放学后我们就到友月家去吧。」
说完,我将红豆面包塞进嘴里,并随即迅速地把手伸向最后一个面包,因为爱莉莎的猪排三明治快吃完了。
「呜~~……鸡蛋三明治——」
爱莉莎一脸怨恨地瞪视着我,我刻意装作没看到,并把鸡蛋三明治送到嘴边。
放学后,我们来到了一座豪宅前面;即使在高级住宅区里,它依然是首屈一指的。
「造访这里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我仰望着巨大门扉说道。
「对啊,我们当时一路追着被抓走的雪绘来到这里,然后也和阵做了一个了断——」
对爱莉莎来说,这里大概是个特别的地方;只见她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凝视着刻有《友月》二字的门牌。
「……对不起,当时的我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友月一脸苦涩地鞠躬道歉。
「哎呀,就跟你说没关系啦,友月,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重要的是先替我们带路吧!自己一个人走会怕怕的,我实在不敢随便走进这种豪宅的门。」
当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表示之后,友月展露了笑靥。
「嗯,我知道了。九棚,是我,把门打开。」
友月对着架在门上的监视摄影机这么说。数秒过后,紧闭的大门便发出机械式的声响,缓缓开启。
「请进,欢迎光临。」
「打、打扰了。」
虽然我们先前曾经偷偷摸摸地从便门进去友月家,不过像这样正大光明地从大门走进去,所感受到的威严感是截然不同的。
我们穿越宽敞的前庭,伫立在宅邸的前方。之前因为《悲叹魔王》的咆哮而崩毁的天花板,如今已经完全修复,连被破坏过的痕迹都看不出来。突然,我发现玄关门旁边也有门牌,那块门牌比大门的门牌历史更悠久,外形更气派,不过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刻在上面的文字。
「『朋月』?」
或许是听见了我的低声呢喃,友月的视线也跟着放到门牌上,然后苦笑了起来。
「啊,那是……友月家的旧姓哦,以前似乎是使用『朋』那个汉字的;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二这个名称变成只在家族里秘密使用。启介同学,你知道这个姓氏的意义吗?」
「意义……?不,我只觉得月字边的汉字真多。」
「呵呵——真像是启介同学的风格,你猜对了一半。『朋月』这个姓氏的意义是『月之友』。在传说中,友月家的祖先来自月亮。我不晓得亲戚们是否相信这个传说,但友月家的人确实都认为自己很特别……每个人的自尊心都高到了滑稽的程度,是一群只懂得睥睨他人,却不晓得什么叫尊敬他人的人们。」
友月自嘲地笑着说。
「别说得像是在说你自己一样啦,你不同。」
「——是那样吗?我是倒觉得自己也快堕落到跟友月家族的人一样的程度罗。」
友月说得很坦然。尽管我想说出否定的话语,此时门扉却从里面开启了。
「欢迎您回来,未由小姐。」
我们昨天也见过伫立在门扉内侧的人,男人名叫九棚裕也。看见站在友月后面的我们时,他很恭敬地说出「欢迎两位光临,远见少爷,爱莉莎小姐」,并且鞠了个躬。
然而,彼此的眼神相接时,他的视线还是让我觉得冰冷。我回以一个客套的笑容。
「我的妈妈帮过九棚很大的忙,所以他从以前开始便经常帮我的忙,为了让我从医院……不,是从舅舅的手里逃出来。安排我进入伞阳学园就读的人也是九棚,舅舅因此觉得他很碍眼,于是把他调到远方工作。不过自从发生了阳名那起事件后,我就可以把他叫回来了。」
大厅完全没有留下丝毫激战过后的痕迹。友月走在我们前方,详细地介绍起九棚先生的来历。
「没错,九棚家是友月家的分家。年幼的时候,我和未由小姐的母亲大人——未世小姐很亲近;由于在亲戚之中也没有其他年龄相仿的人,所以我们常常像姐弟一般玩耍。因此,为了让未世小姐的女儿未由小姐能获得幸福,我用尽所有可能的方法……却还是力有未逮。」
九棚先生的脸上浮现出悔恨的表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但他实际上或许是个容易感情用事的人。
「——所以,我很感谢远见少爷,因为之前我原本希望未由小姐不要受到孤立,这样的卑微愿望却遭到剥夺,是您替她找回了笑容。」
「咦,啊,不,我并没有……」
突如其来的道谢话语让我连忙摇头,九棚先生的眼神也不再像先前那么冰冷,而是确实地充满了感激之意。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的眼神随即又恢复原本的冰冷。
「不过——要是介入得太深,无论是对未由小姐或是远见少爷,其实都没有什么好处,这一点请您千万要记住。我不希望那种事又再次重演——」
「九棚!」
友月尖声喊了他的名字。
「……很抱歉,我太多嘴了。」
九棚先生原本想说些什么,却就此闭上了嘴。「那种事」?我虽然有兴趣知道,却不觉得那是一件可以随口问问的事。
不过,友月的妈妈啊……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只要一谈到有关《家》的事,友月的口风就变得很紧;总有一天,她会愿意告诉我吗?
「啊,你看、你看!那么大的壶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啊?」
端详着宅邸的豪华装潢和古董的爱莉莎,正亢奋地大声嚷嚷。
我叹着气敷衍地回答:「可能是在腌酱菜吧?」
「呜哇——里面也有庭院耶!」
爱莉莎发出感叹声。
我们被带往宽敞的接待室。屋内四面都是玻璃窗,可以眺望百花盛开的中庭;打开窗似乎可以直接走进庭院。
「那么,请好好休息。」
将端来的饮料放在桌上之后,九棚先生从房间离开,原本有些紧绷的空气也因此缓和下来。
「呼……这栋屋子比想像中来得更宽敞呢!房间实在太多间了。如果从这里离开,我大概会迷路,没有自信回得来。」
我一边喝着果汁,一边这么说。友月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接待室也有好几间二这里是最里面的地方哦!如果我一个人走,或许也会迷路。」
「咦?这里明明是你家耶?」
我的这句话让友月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
「虽说是自己家……可是我住在这里的时间其实十分短暂。记得之前曾提到我住院的事吧?因为我一出院就直接住进宿舍,所以实际上在这间宅邸居住的时间相当短。对我来说,庭院——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宽敞。」
眼前五颜六色的庭园,与其说是花园,倒不如用花田来形容比较恰当。凝视着庭园的友月,似乎沉浸在遥远过去的回忆之中。
「好厉害的家哦!跟我家的城堡不相上下。」
然而爱莉莎的自言自语突然传进耳里,让我和友月面面相觑。
「城堡?」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因此试着反问。
「对啊,我没说过吗?我们家有一座城堡,相对于方舟来说是很小啦,我就住在那里面哦!」
「是、是哦……」
继豪宅之后是城堡吗?总觉得遇到的事越来越诡异。
「欸,小由,我可以在这间宅邸里探险吗?」
爱莉莎的眼神像小孩一样闪闪发亮,让友月不由得露出苦笑。
「我本来打算先稍微休息一下再替你们介绍……不过你如果想先看看也行哦;毕竟我自己也不是很熟悉,所以只知道比较主要的地方。我想,你随心所欲地绕一绕,说不定对调查来说还比较有效果呢。」
「真的吗?那我就去晃一晃罗!」
爱莉莎冲出了房间,真是所谓的来去如风。
「……我可不负责哦?那家伙虽然嘴巴上说要探险,但实际上可能很没分寸。」
「没、没关系啦,万一发生什么状况,九棚会出手制止她的。」
或许友月也觉得刚才轻易答应爱莉莎实在很危险,只见她回答的时候像是在冒冷汗一样。
喀哒喀哒喀哒,石造地板上响起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这座宅邸以中庭为界,分为四栋大楼……唔嗯,因为大楼与大楼相互连接,或许想像成正中央挖出一个正方体会比较好懂。」
在那之后,我很快地出了房间,友月正带着我在面对中庭的一楼走廊上走着。不知道爱莉莎自己一个人探险会不会有些不安……
「有玄关的大楼是南馆,正如我们刚才看
到的,中央的部分是大厅;另外,在二楼和三楼分别有用来接待客人的设施;东馆和西馆主要是客房和佣人的房间;剩下来的北馆则有寝室、书房等等,私人房间都在那边。」
我听着友月的介绍,在脑海里描绘出整座宅邸的剖面图。
「呃,我们现在是在东馆吗?」
回想先前走过的路线之后,我这么问友月。透过窗户看过去,那栋在中庭对面的建筑物大概就是西馆;只见一道黄色的人影在二楼的走廊奔跑,一定是爱莉莎。
「嗯,可是这里没有特别值得介绍的地方,所以我们直接到北馆去吧。在那里或许可以和爱莉莎会合。」
似乎发现爱莉莎的友月露出微笑,这么告诉我。
从南馆来到东馆时,只是在走廊上转弯而已;但在通往北馆的交界有一扇门,为了防止外来者进入,这里或许还会上锁。
「启介同学,你们虽然是客人,但明天要睡在北馆哦。因为和那些友月家的亲戚们待在一起,我想你们应该会觉得很不自在。房间随你们挑,反正多得是空房间。」
「谢啦,我觉得这样比较轻松。友月的房间也在这一栋吧?」
「应该算是吧……我的房间在二楼,不过因为我几乎没住在这里,所以那间房间感觉像是置物间。」
进入北馆之后,她一边带我参观一楼的书库、餐厅,一边聊着天;不久,我们来到了楼梯前,不仅可以通往二楼,也往楼下持续延伸。
「难道有地下室?」
因为其他地方没有地下室,产生了一种不协调感的我于是向友月提出问题。
「啊,嗯,这座楼梯通往地下某个特殊的房间,昨天抓到的那个《群聚》的人大概也在这底下。可是……很抱歉,我不太想进去那里,因为那个地方很容易让我回想起我的舅舅……」
友月的舅舅——或许友月恨他比冬上来得更深。我以前曾听说他精神崩溃,现在跟废人没有两样……原来如此,与其说这里是友月的家,倒不如说是她那位舅舅的家……
「没关系,无所谓,我也有种恶心的预感,所以就不用特地过去看了。我们上楼吧。」
「谢谢你。虽然舅舅原本使用的三楼房间大致上都清理过了,不过……地下室的情况会让我想起舅舅……」
我催促着一脸歉意的友月走上二楼。相较于其他楼层,这里的门扉数量显然比较少,每个房间想必都很宽敞吧。
「——这里就是我被分到的房间。」
说完之后,友月在双开式的豪华门扉前停了下来。
「进去没关系吗?」
「嗯,我不是说它像是一间置物间吗?因为没有自己房间的感觉,所以也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好了——请进。」
「打、打扰了……」
友月轻轻地推了我的背,我踏进了敞开的门内;然而眼前的空间跟所谓的置物间相差甚远。
空间大概是我宿舍房间的十倍大,放在窗边的桌子或是置于角落处的床看起来显得特别小;朝向南方的窗户可以俯瞰整个中庭。
「如果把这种房间说成是置物间,可是会遭到天谴的唷……」
我一边低声抱怨,一边环顾房间。不过,随意地走近桌子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好低……?」
桌椅都是小学生能够长期使用的类型高度却调得很低,怎么看都不像是现在的友月可以使用的,而且以这座宅邸来说,感觉上也是很廉价的桌椅。
「那个——从我被带来这里开始,就一直让桌椅维持原貌了。」
友月走了过来,轻轻地触摸着桌子——在那上面有着以平假名书写的某些字。我原本以为是涂鸦,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平假名。
「笹代……未由?」
是名字啊……难道说这个「未由」是——
「这是我的名字哦,启介同学,我的母亲虽然是友月家的人,但结婚后就改姓了。不过因为我被当成养女带回这里,于是又改姓友月……所以我一开始很不习惯人家叫我友月。」
友月用手指摸着潦草的字迹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
「现在也是一样,即使被人家直接叫姓……我还是有种对方不是在叫我的感觉。所以,启介同学,明天的事也是原因之一,如果可以的话——」
在停留于往日时光的桌椅前,友月以真挚的眼神凝视着我;我们仿佛真的处于时光静止的状态,四周充满着寂静的氛围。
「啊——你们在这里啊!」
不过,在友月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一阵爽朗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爱莉莎从敞开的门扉后方探头窥视我们。
「呃,难道这里是小由的房间?」
爱莉莎一脸好奇地环顾房间,走到房内。
「对,勉强算是吧……爱莉莎,你结束探险了吗?」
友月似乎不打算继续刚才的对话,转而询问爱莉莎。
「嗯,大部分的地方我都去看过罗!虽然有很多房间进不去,不过最后我还是施展魔术窥探过了,连里面的构造也记得很清楚哦。」
「魔术……你应该没把门打烂吧?」
「你真的很失礼耶,我才不会那么乱来呢!我只是让风吹进去而已。」
这么说来,第一次来这间宅邸时,爱莉莎也是利用风之魔术调查里面的情况,这次用的魔术应该跟那次一样吧。
「那就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友月?我们还没有看过三楼呢。」
「因为已经把舅舅的私人物品都处理掉了,三楼现在都是些空房间,看了也不会觉得有趣。总之,挑好明天要住的房间之后,先回去接待室如何呢?因为我觉得九棚差不多在为我们准备晚餐了。」
「晚餐!」
爱莉莎完全被这一点吸引了。
「我们快回去吧!万一饭冷了就不好吃啦!」
面对出言催促的爱莉莎,我不禁苦笑起来,叮咛她说:
「我说啊……这里是别人的家,你也稍微客气一点嘛;不能因为没吃饱就一直要再来一碗,这是大家默认的一种规定。」
我说的话让爱莉莎面露不悦神色,不过她随即又坏心地笑着说:
「——如果不能再来一碗,不知道会害谁的食物变少哦?」
用过晚餐、离开宅邸后,外面天色已经昏暗。送了今天不想住在宅邸、想回宿舍去的友月之后,我和爱莉莎并肩走在夜路上,踏上回男生宿舍的归途。
「好好吃哦!都是一些没吃过的料理耶。」
爱莉莎一脸满足地说。
「对啊,我想大概比一般餐厅的菜色高级许多吧。」
虽然我的菜被爱莉莎抢去不少,不过幸好分量还很够。
「可是——感觉小由吃得不是很开心呢。」
「友月吗?」
我当时整副心思都放在料理上,根本没注意到友月的状况。
「她感觉很紧张哦!与其说她讨厌料理,倒不如说是那个地方让她坐立不安吧。」
「这样啊,也是啦……那间宅邸似乎让她留下了不好的回忆,况且她对明天的事情也要鼓起干劲啊。」
「或许……是吧……」
爱莉莎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在偷瞄我一样。
「欸,启介,对不起哦。」
「咦?如果你指的是抢走我的菜去吃,因为我也吃到八分饱了,所以可以原谅你。」
「……不是啦!那个,启介你们在小由的房间里说话说到一半时,我打断了你们吧?所以……对不起。」
「哦、哦哦!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的确有那么回事呢。可是,为什么你到现在才突然提起这件事?我觉得那只是你来的时间点不好而已。」
不过,怪了,为什么爱莉莎知道我和友月正聊到一半呢?
「不是的,那是我不对……施展魔术探寻宅邸时,我知道启介你们在哪里,于是动身前往你们所在的地方。房间的门是开的,所以我听得见启介和小由在认真交谈。因为不好意思进去,我于是先暂时躲起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逐渐忍不下去,所以装成刚刚才到的样子去喊你们。」
爱莉莎尴尬地搔着脸蛋。
「我明明知道她准备要说一些很重要的话……我真是做了件坏事。」
「你有时候会做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呢。既然如此,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友月吧?」
「是那样没错啦……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开口对小由说这件事。」
爱莉莎偏着头,露出一脸困惑的模样。
「算了,就算再怎么想,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啊,对了,启介,回去之后替我放热水哦。」
「热、热水?」
话题突然一转,让我顿时不知所措……不,更重要的是,爱莉莎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
「对啊,总觉得身上都是灰尘。以前只要身体恢复成透明体时,我就能把身体重新调整到最佳状态,但我现在一直都是实体嘛……虽然衣服还能清干净,身体却一直维持这样,都有臭
味了啦!所以我今天要泡澡。」
「原、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我知道了。」
心跳莫名加速的我对着她点了点头。
「我先警告你——」
如果敢偷看的话,我就杀了你……我以为后面会接这句话,爱莉莎却露出突然想到某事的表情,话说到一半的她直直地盯着我看。
「那、那个……启介,你想和我一起洗吗?」
「什么?」
我完全愣住了。见到我出现这种反应,爱莉莎的脸蛋瞬间涨红起来。
「想、想也知道是开玩笑的嘛!」
啪啀!我莫名其妙地被她揍了。
明明是爱莉莎你自己说的耶……真是满不讲理。
3
翌日,我们约好放学后碰面,再直接前往友月家。我在导师时间结束的同时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并于再度被追问与爱莉莎之间的关系前急着离开教室,友月却拉住我制服的袖子,让我停了下来;我转身一看,发现她脸上的表情有点担心,还用手指着宫岛。
仔细一瞧,我发现宫岛一脸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这么说起来……他今天真的很安静。
「宫岛那家伙怎么啦?」
这下连我也担心起来了,于是我走近围在宫岛身旁的山崎和阳名,向他们搭话。
「啊,启介哥……其实宫岛同学的心情好像很沮丧呢。」
「沮丧?」
我对阳名的话感到困惑,山崎详细地开始说明:
「虽然我知道得不是那么清楚啦……不过听说宫岛很尊敬的外国喜剧演员过世了,所以这家伙就心情不好啦!而且听说对方还是遭人暗杀的哦。」
「暗杀……」
「对啊,最近这样的事真的很多耶!我是看电视上统计的啦,在这个星期当中,有很多被称之为伟人、天才、教主之类的人物被暗杀,大概已经死了超过五十个人……唔,名人会被选上或许是无可避免的,但是发生的频率未免也太高了一点,希望优耶别被选上……」
山崎一脸严肃地表示不安。
超过五十人……虽然我的确觉得这类事件经常发生,却没想到死了这么多人。尽管是一些和自己扯不上关系的事件,却让我产生莫名的危机感。
在我们与欧鲁的战斗结束之后,事件频频发生。
这其中有什么关连性吗——
「启介,怎么啦?你在想什么事?」
当我们穿越昨天也造访过的友月家大门、走在通往宅邸的路上时,爱莉莎出声呼唤我。
「没有,我在教室里听到有点在意的传言——世界各地发生各种诡异的暗杀。仔细想想,友月也差点被暗杀了吧?我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
然而,和我们一起走的友月听到这段话之后,只露出了苦笑。
「我听说被选上的都是些非常有名的人哦!所以这两件事应该无关才对。」
「嗯,那倒也是啦……可是,说不定只是因为那些名人比较惹人注意,实际上被暗杀的人或许比想像中的更多。」
我如此喃喃自语后,只见爱莉莎露出傻眼的表情。
「我说你啊,那种事根本没办法确认是不是真的嘛!现在先处理小由的事啦。如果你一直在发呆,万一小由遇到袭击就动不了吧?给我好好集中精神,毕竟想杀掉小由的人会来这里耶。」
「——说得也是。」
这个地方和昨天造访的宅邸已截然不同——它在各种意义上都已经化为战场。
「啊,有车子!好像已经有人来了。」
友月指着宅邸旁边的停车场,如此表示。仔细一瞧,那里已经停了好几辆进口的黑色高级轿车。
「我不太想让你们跟友月家的亲戚们碰面,以你们可以直接到北馆去吗?」
「咦?连招呼都不用打吗?」
「嗯,一定只会留下讨厌的回忆……」
虽然友月的想法很体贴,然而实际情况好像在跟她唱反调一样。当我们走进玄关时,正好与一对正在和九棚先生交谈的男女撞个正着。
「——好巧、真的好巧!这不是未由吗?你现在才刚回来?今天谢谢你的邀请。」
比九棚先生更早发现友月的那名男性,用夸张的方式打起招呼。他的身材高大,小腹微凸,不过或许是因为身上穿的衣服十分高级,反而让他显得很魁梧。男子的年纪大约在四十五岁左右。
「世一舅舅,欢迎您来,您愿意莅临真的很让人开心;还有静江舅妈也是,您好。」
友月分别向这对男女打招呼。那名女性和叫做世一的男性应该是同年龄的人,身上戴着好几颗硕大的宝石。轻轻点头之后,女子便将目光从友月的身上移开。
「那么,在你后面的人是你在学校的朋友吧?不过今天是召开家族会议的重要场合,居然让外面的人进来,我实在不太苟同呢。」
尽管那名男性的表情相当和善,视线却非常严苛。果然不出所料,我们似乎不受欢迎。
「是的,他们是我的朋友,我很清楚他们是外人,不过今天如果要我一个人住在这间宅邸,我会感到局促不安……您应该知道有人想杀了我吧?」
友月也露出客套的笑容,以别具含意的眼神抬头望向那名男性。
「哦、哦哦!是啊,我听说了,真是让人无法原谅呢!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当时是他们救了我哦!所以我今天才会请他们也一起过来这里。我会招待他们住在北馆,所以应该不会跟世一舅舅或是其他亲戚们碰面,这样您应该可以接受吧?」
遭到友月如此质问,男子虽然一脸不悦地凝视着我们,却还是不甘愿地点点了头。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没话说了……话说回来,我也只是在表达个人意见而已。」
不过,先前一直沉默不语、名叫静江的女性在此时放话似地说:
「真是太随便了……你完全以这座宅邸的主人自居嘛!把滩世不在当成好机会——」
「别再说了,静江。」
被男子责备而闭上嘴的女子狠狠地瞪了友月一眼,接着转身走向大厅深处;男性为她的无礼行为向友月道歉,随即追在女性身后走了。
「这算什么啊,感觉好差。」
爱莉莎愕然说道。
「这对夫妻是友月世一和静江;我的母亲有三个哥哥,世一舅舅是长男……刚才他们提到了『滩世』这个名字吧,那是次男,也是我的舅舅兼养父。」
友月淡淡地说明,最后以不让九棚先生听见的音量低声地附加了一句:
「委托别人来杀害我的——就是这位世一舅舅。」
之后,友月将我们带到北馆二楼的房间。昨天我挑好的时候,里面空无一物,连床也没有,现在却整理得像饭店套房一样豪华。友月的房间就在隔壁,要是有什么万一,我立刻可以冲过去救她。
「不过,现在还真是没事做呢……友月在讨论完事情之前应该也不会过来这里吧。」
我躺在柔软得惊人的床铺上,凝视着挑高的天花板,发起牢骚。
「就是啊,的确很无聊。」
坐在窗框上的爱莉莎也同意我的意见。
「不对,爱莉莎,你为什么在这里啊?人家明明替我们各自准备房间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像这样两个人在一起都很无聊了,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不就更没事做了。」
「呃,那倒也是啦……」
在宿舍房间里,我们总是一直在聊天;不过或许是因为待在不习惯的地方,导致浑身不自在,我们讲起话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最后终于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
「…………………………」
过了三十秒左右之后,爱莉莎忍不出大叫起来:
「啊,烦死了,这么待着只是在浪费时间嘛!启介,我们走吧。」
「去哪里?」
「小由那里。」
「现在人家正在开家族会议耶,你会被轰出去哦。」
爱莉莎却摇晃着手指头说:「你太弱罗。」
「放心,跟潜入图书室是相同的道理,这次一样不要被人发现就可以啦!」
其实我应该阻止她才对,可是友月的状况确实很令人担心,所以尽管我嘴里说着「你最近老是搬出这套理论耶」,最后还是点头赞成。
「——你再靠近我一点啦,这种魔术的有效范围很窄耶!」
「就、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我和爱莉莎几乎是在勾着手臂的近距离之下并肩而行,总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们现在来到了南馆的大厅。友月曾经表示「开会的地方位于走上大楼梯后的二楼」,但我们并不清楚具体的地点。
虽然在超近距离下感受到的爱莉莎体温不断地扰乱着我的思绪,但我还是仔细环顾四周的情况。
「施展这种魔术之后,真的不会被人看见吧?」
「嗯,这招魔术叫《虚饰光衣》,可以让光线折射,人类的视觉是完全无法察觉的;不
过,像我们这样的对谈或是脚步声没办法消除,所以你要安静一点哦。」
「哦、哦哦。」
……这样就算找得到房间,不是也没办法开门吗?再怎么说,如果门突然自行开启了,里面的人应该会觉得很可疑吧。
「启介,有人来罗。」
爱莉莎的耳语让我提高警戒。结果出现的人是推着手推车的九棚先生,车上摆放了很多的玻璃杯。
「……这下刚好,他一定是去送饮料的。」
我们小心翼翼地不发出脚步声,紧紧跟在九棚先生的后面,然后抵达了位于二楼尽头一扇显眼的巨大门扉前。
叩叩敲了两声之后,九棚先生把门打开,我们则从推入手推车的缝隙偷偷溜进房间。
只见大约十多人围坐在椭圆形的宽广桌子旁,很有会议室该有的气氛;参与会议的多为中老年的男性,友月在他们之中有点显眼。
或许是九棚先生进来让大家的话题暂时中断,房间内顿时充满沉默的氛围;然而就在九棚先生收走空杯、从房间里走出去的同时,先前在玄关处曾经见过面的那位名叫静江的女性,便开始用尖锐的嗓音开始大喊:
「未由,你刚才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吧?你居然说你不打算退出友月家当家的竞争行列?」
虽然那些话并不是冲着我说的,却害我吓到差点叫出声音。爱莉莎连忙捂住我的嘴、拉住我的手臂,然后把我带到房间的角落去。
满怀歉意的我双手合十向她道歉,然后我们隐藏起气息,静静地看着家族会议讨论的情况。
「您没听错,我确实是那么说的。」
友月以沉稳的口吻回答。尽管她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动摇,不过真正的心情我就不清楚了。
「真没想到你这么不知羞耻……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你以为这样行得通吗?」
然而,回答的人是位坐在比友月更上位处的老年男性。
「静江夫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友月家的当家本来就还没同意未由小姐退出,所以根本没有『失去资格』的问题;因此,未由小姐现在有意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身为友月第一秘书的我,今天有幸担任友月家的当家代理人,我会负责把这个讯息转达给未永夫人知道。」
静江脸上露出恨得牙痒痒的表情,狠狠地瞪视着友月。
「太可恨了……为什么是这种女孩……我们的儿子一哉明明更才华洋溢——」
「关于这一点,我们上次应该就已经讨论过了——友月家代代都由嫡系血统的女子继承『未永』之名及当家之位,虽然未由小姐是已和友月家断绝关系的未世小姐之女,但她的血统确实是友月家一脉相传的嫡系血统;在未由小姐成为滩世少爷的养女之后,她也取回了友月这个姓氏,因此当然有资格继承。我们也预料到会遭遇强烈的反对,虽然现在才告诉大家这件事有点晚,但滩世少爷也强力推荐未由小姐,所以这是一件早就决定好的事了。」
静江的丈夫——世一听完这段话之后,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呵……呵哈哈哈,原来如此,滩世是为了这件事,才……一切都按照那家伙的意思在走嘛!虽然他本人现在没办法感到高兴就是了。」
「没办法改一改吗?这种老掉牙的习俗——」
静江似乎还是不愿放弃,大声咆哮起来;不过,当那位第一秘书瞪视着她之后,她随即闭上了嘴。
「静江夫人,即使您出身自二崩家,在分家之中地位很高,我们却也不容许您批判友月家的决定,况且「当家是女性」有很大的好处存在——世界各地的掌权者大多是男性,这是不争的事实;只要从那些人当中挑选出一位成为友月家的乘龙快婿,友月家的势力将会更加壮大。我们家族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也因此存续超过千年,未由小姐的结婚对象当然也挑好了。这次正是个好机会,如果对方的行程可以配合,不如招待他来参加音乐厅的落成典礼,让双方先见一次面吧。」
「咦——?」
友月的脸上露出愣住的表情,我也跟她一样。
他说什么?乘龙快婿……?
「您怎么了,未由小姐?」
「我、我完全没听过这件事……」
「哦,之前由于您很皁就先离开了,所以还来不及告诉您这件事呢;不过,这可是下一任当家的义务,事到如今,可不容许您再反悔罗。」
「呃。」
受到那位男性的气势所迫,友月把想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然而,发现友月的内心动摇后,静江的脸上露出了嘲讽似的笑容。
「哎呀,未由,你这么不愿意吗?既然如此,想逃走也可以哦!就像你妈妈一样,你不如去诱惑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让他带着你离开不就得了?」
友月的肩膀发颤抖,散发出来的气势为之丕变。她用锐利的眼神瞪视着静江。
「请您别说我父母的坏话。」
在那一瞬间,我见到放在静江前方的玻璃杯「啪啦」一声地碎裂了。
「吓……呀啊!」
或许是害怕友月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静江连人带着椅子往后跌落。
会议现场一阵骚动,跌倒时撞到手臂的静江被世一扶了出去。于是今天的会议就在这种情况宣布散会,友月家的亲戚们一个接一个离开房间。
脚步声和嘈杂声逐渐远去……
看准只剩下友月一个人后,我跟爱莉莎现出身影。
「咦……启介同学?」
她果然吃惊地睁大双眼。
「对不起,其实我们从会议中段就开始听了。」
「这样啊……那么,刚才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吧?我无意识地施展出未定义魔术,看来我的训练还不够。」
「不,小由,我觉得你控制得很好哦!你能够即时踩煞车,已经算是做得很完美了;要是换成我,一定直接痛扁对方。」
爱莉莎说的话使友月笑了出来,不过我有一件更加在意的事。
「欸……怎么办啊?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不就得跟没见过的家伙结婚了吗?」
连我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声调拉高了。
「嗯……好像是呢。我是不怎么期待自己的婚姻能有自由啦,却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就被人安排好了,而且竟然还得在演唱会时和对方见面……简直就是以结婚做为前提的相亲呢。他们似乎无论如何都要让我成为友月家的当家。」
友月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她的态度让我感到相当焦急。
「喂,现在不是冷静分析的时候吧!你这样真的好吗?」
「当然不好罗。可是,直到找出与《群聚》的关联性之前,我都不能拒绝啊……而且在刚刚那种情况之下,就算我亲口说出『还是算了』应该也没用吧,毕竟他们好像不在乎我个人的意愿。」
「可是——」
我紧咬牙根。
「谢谢你替我担心,可是没问题的。这是我决定的事,我会自己设法解决。」
这么说完之后,友月静静地露出微笑。
4
夜晚,吃完晚餐、回到房间后,我依然冷静不下来。
「你怎么啦,启介?怎么这么心神不宁?」
爱莉莎问起在房里毫无意义地走来走去的我。
「我没办法坐着不动啦!因为我们拘泥在《群聚》上,友月才会拟出这次的计划啊;可是这害得她……」
「是啊……害小由的负担变得比原本想像的更沉重了;可是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我知道,所以才让人着急啊!啊,烦死了……我去外面透透气。」
打算让脑袋稍微冷静下来的我留下爱莉莎,走出房间,试着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却没有得到回应。友月和她的亲戚前往南馆用餐,现在大概还没回来吧。
我就这样在走廊上晃荡着,然后来到楼梯前方。三楼昨天没上去过,感觉好像不太方便上去,于是我到了一楼,前往中庭。
昏暗的花田里充满虫鸣声。我大口地吸着夜晚的空气,做起了深呼吸。
「是远见少爷吗?」
然而,在我以为没有任何人在的中庭里,突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害我的心脏狂跳了一下。
「是的。啊……九棚先生。」
回头发现穿着管家服的细瘦身影之后,我轻轻地抚着胸口。
「您怎么了,为什么待在这种地方?」
「没什么,我稍微出来透透气……九棚先生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
「答案很简单,我正在替庭院里的花草树木浇水。由于今天忙到没时间顾及这些,所以只能在晚餐后浇水。」
「啊,用餐结束了吗?友月人呢?」
「我想未由小姐应该回房间去了。」
说不定刚好错开了吧。当我道完谢并准备回去时,九棚先生却说了声「请等一下」把我叫住。
「远见少爷从未由小姐那边听说了吗?」
「……如果是指友月家当家候选和她要结婚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这样啊
……我不清楚未由小姐为什么突然决定不退出竞争当家之位,不过事情既然已经演变至此,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告诉您才行。」
九棚先生以硬邦邦的声音告诉我:
「——从今以后,请您不要再蛊惑未由小姐;如果未由小姐再改变心意而激怒了现任当家,她有可能会遭到友月家除名,就和未世小姐一样……」
「除名……也就是断绝亲子关系的意思吗?可是他们明明就不是亲子,那种事……」
「不是户籍上的问题,只是不再被当成友月家的人看待……就只是这样而已;不过那样与整个社会为敌无异,我不想让未由小姐落到那种凄惨的下场。」
「刚才我稍微有听到一些……听说友月的母亲逃走了——」
我这么说之后,九棚先生露出沉痛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的,未世小姐的身体打从一出生就很虚弱。当时因为有现任当家在,所以血统上虽然属于友月家的嫡系,不过她并没有被当成继承者;即使如此,友月家还是把未世小姐当成手中的一张王牌,逼迫她接受策略性婚姻。于是当时身为大学生的未世小姐,就和一个名叫笹代由纪斗的男人一起私奔了——」
「笹代……」
这是我昨天在友月的桌子上看到的姓氏……如此看来,对方就是友月的父亲吧?
「他们好像活得很辛苦,忍耐到最后居然还因为意外事故……我会把这种事告诉远见少爷,是因为我不希望旧事重演。虽然我不是很清楚未由小姐和您的关系如何,不过您一定要记住,友月家的势力比您想像中来得庞大许多。」
如此说完之后,九棚先生便穿过庭院,走向南馆。
或许我按下了无法重新来过的开关也说不定?我心里怀着再也无法回头的不安,直直地仰望被宅邸屋檐切割成方形的夏季夜空。
「对方今天会有怎样的行动呢。」
爱莉莎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低声呢喃。
在那之后,我们回到房间,和友月一起讨论今后的计划。刚刚从九棚先生那边听到的话让我产生了一股很沉重的负担,但我尽可能不表露出内心的情绪。
「谁知道呢……嗯,那位叫做静江的人好像很火大就是了。」
「我也跟九棚说了——那些人很可疑,请他暗中严密监视。这座宅邸的安全系统很厉害哦!尤其是宅邸内部……所以对每个人的行动都能了若指掌,不会有所遗漏。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九棚会通知我的。」
我一边听着友月别具含意的说明,一边环顾房间四周。
简单来说,这些房间都装了监视摄影机之类的设备。要是再夸张一点,甚至可能装设有监听器材。如果这里没装的话就好了。
「那么,直到对方通报消息之前,我们就先等着罗。启介,我会和小由一起睡,万一又有谁要来袭击小由的话,那可不行。」
「说得也是,这么做比较好……啊,可是爱莉莎的实体化应该快要解除了吧?」
万一发生那种情况,爱莉莎在离开我的状态之下失去意识,这次就会就此消失了。
「呃,应该没问题。我今天虽然施展了魔术,感觉却完全没消耗到能量……《虚饰光衣》照理说能量消耗率很高,我的力量却多到感觉快溢出来了。既然如此,应该不用担心我会变回透明体。」
「我知道了,那就交给你罗。」
说完后,我便把两人送出门外,却在此时突然想到一件事。
虽然爱莉莎能以实体存在对我们很有利,但这毕竟属于异常状态;从星期日算起,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尽管这种情况俨然成为常态,却不能把它视为理所当然地接受——我有这种感觉。
咚咚咚咚咚……
一阵仿佛在远处发生火山爆发的重低音响起,让我睁开了眼睛。
奇怪,这里是哪里啊?而且还在摇晃……难道是地震?
我凝视着高高的天花板,以刚睡醒的脑袋愣愣地思考着。
啊,说起来,我今天来到了友月家……因为我一时之间还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于是在灯亮着的情况之下倒头继续睡;然而在不知不觉之间——
叩叩叩!我的房门被用力敲击,没上锁的门扉就这么开启了,有人走了进来。
「喂,启介!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了吧!你没听到刚才的声音吗?」
「声……音?」
脸上露出严肃表情的爱莉莎,窥探起我的脸。原本涣散的意识顿时集中了起来,我总算了解刚才的声音有多么巨大了。
「友月呢?」
我连忙起身问爱莉莎。
「她没事哦,你看。」
我连找都不用找,因为友月就伫立在爱莉莎的身后。我安心地叹了口气。
「我一直都跟爱莉莎在一起,刚才的声音大概是从底下的楼层传过来的。」
「底下的楼层……」
如此一来,我能想到的唯有关着《群聚》那名刺客的地下室了。
咚咚咚咚咚,沉重的声音再度响起,情况非比寻常。
她们两人的论点似乎也一样,我们在不忘注意周遭的情况,冲过黑暗的走廊、跑下楼梯,只见通往地下的楼梯前方已经有一道人影出现在那里。我瞬间摆出防御姿势,却发现对方是穿着管家服的男性。
「九棚,发生了什么事?」
友月唤着他的名字问道。
「不清楚,我也是刚刚才过来的。未由小姐以及两位客人,因为情况实在太危险了——」
九棚先生打算要我们回去,但这次我不能遵从他的意思,毕竟附近或许有重获自由的《群聚》魔术师。我们朝彼此点了点头,随后冲下楼梯。
「请等一下!」
我们无视九棚先生出言制止,直接冲到地下室,眼前出现了一扇铁制大门……不对,正确来说是曾经有一扇门……
「这……是——」
后方传来九棚先生的惊愕声。这也难怪,毕竟眼前那扇厚重的铁门已经被某种惊人力量从中央部位贯穿。
没错——不是被锯开,也不是被撬开,而是遭到贯穿。
在门扉关着的状态下,正中央开了一个大洞;我们茫然地凝视它一会儿后之后,最先回神的爱莉莎冲了进去。
「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连忙从门中央的大洞钻过去,只见里面被红色灯光笼罩;然而环顾过周围后,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好几扇在窗户处装着栏杆的门正并列在一起。
「很糟糕的嗜好吧……舅舅把这个地方称之为惩罚室,似乎是用来教育佣人们的。」
紧接着进来的友月一脸唾弃似地诉说着。
「的确是呢……那么,关着那个《群聚》的男人的是哪一间——」
问到一半时,我发现在许多的房间中只有一间门扉敞开……不对,是根本没有门存在;先行进入的爱莉莎伫立在那个房间的前方。
「爱莉莎!怎么了?」
冲过去看见房间里面的状况后,我和友月都说不出话了。门扉——是存在的,它深深地陷入对面墙壁里;然而那扇门扉凹凸不平的状况极为异常,血红色液体则从边框部分汩汩流下。
仿佛是从外侧飞入的门扉压扁了那个人。
然后……我发现这样的形容并非比喻,而是事实。
被关在这里的人,正是被称之为《鸢》的《群聚》剌客——
「呜……」
由于眼前的情况惨不忍睹,友月不由得捂住嘴;可是我没空关心她,因为我回想起某件事。
门扉再怎么看都是被强大的外力破坏的。仔细观察入口的铁门,可以发现门上有着由外往内贯穿的痕迹。这表示——
「小心点!这里或许还有人在!」
爱莉莎跟我注意到同一件事,于是出声提醒。
最晚进来的九棚先生停下脚下步伐,环顾周围状况。没错!如果凶手没在九棚先生进来之前逃走,那就一定还在这里。
然而,在我们采取下一步行动前,接近入口的门扉就被轰飞了,只见一道影子从那方向冲了出去。由于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我只看得见残影而已。
「啧……去外面——」
我们追着消失在洞穴另一端的影子,冲上楼梯,结果发现友月的亲戚们全都聚集在一楼的地方。
那些不认识我们的友月家亲戚们脸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在看到九棚先生后,大家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目前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现在重要的是,刚才有没有人爬上这道楼梯呢?」
「哦、哦哦!总觉得好像有像风一样快的老鹰飞过了我们,那是什么?」
「这我也不清楚……总之这边很危险,请各位回自己的房间去。」
我一边看着规劝亲戚们的九棚先生,一边注意到人群中没有那对夫妻。
「喂,友月,世一夫妻的房间在哪里?」
我产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于是这么问。
「我想想……分给他们的应该是东馆三楼最好的房间」
「去看看吧!他们没来这里很令人在意。」
爱莉莎也同意了,于是我们从人群之中钻出来,前往东馆;只见连接着北馆与东馆的门只有锁的部分被弄坏而打开。
一口气冲上三楼果然会让人喘不过气,但我还是紧跟着友月,直接来到世一夫妻住下的房间前方。
「世一舅舅、静江舅妈,您们在吗?」
友月用力地敲门呼唤,却没有得到回应。当爱莉莎焦急地转动门把后,门很顺畅地朝外侧开启了。
门一开,浓重的血腥味便飘散而出。
「这是……」
房内没有「人类」存在,白墙上却绽放了两朵腥红的花朵——那是人类皮开肉绽之后的结果。那两朵花大概是被惊人的力量活活压扁在墙上,因而绽出血之花瓣的友月世一和友月静江。
窗户碎裂、玻璃散落一地,从阳台吹进来的风带有一股血腥的气味。
「可恶——启介,我们必须追!对方应该还没走远才对。」
从阳台环视过外围后,爱莉莎如此说道。
「欸,可是外面一片漆黑……」
「现在的话我还有办法!小由留在这里,一来我实在没办法同时带着两个人高速飞行,再加上如果连小由也突然不见,一定会引发大骚动。至于我们的事,你就视情况敷衍过去就好。回来的时候,我们会偷偷从自己房间的阳台进去的。」
「留下友月一个人没问题吗?」
「明明做得这么夸张,小由却没有遭到袭击,既然如此,目标不是小由的可能性应该很高……不过,小由,万一发生什么危险,请你记得要毫不犹豫地施展魔术哦!」
「我、我知道了。」
友月点点头。
「不要掉以轻心哦!你就说我们身体不舒服,所以回房间去就好。」
补充这段话之后,我便随着爱莉莎高喊「远扬之风!」的声音,从窗户跟她一起飞了出去。
「所以你有什么办法啊?」
搂着她的腰的我这么问。爱莉莎露出骄傲的笑容,暂时降落在宅邸的屋顶上,然后把双手举在前方,静静地说:
「吹抚之风!」
一阵轻柔的风以爱莉莎为中心吹抚而过。
「——!找到啦!」
爱莉莎喊完之后,再次念出飞行咒语,飞向空中。
「你刚才做了什么?」
「刚才口疋我在探查友月家时廿曰经施展过的探查魔术哦!透过风的感觉调查周围的状况,本来不是用来寻找特定人物的方法,不过刚才对方逃走的速度很快,所以我施展这招魔术来寻找那个高速移动的对象。」
爱莉莎一边笔直地往目标飞过去,一边回答我。速度逐渐加快后,我的耳边不时有声一一曰呼啸而过;为了不被甩落地面,我紧紧地抓住爱莉莎,却浮现一股不协调感。
我不知道已经像这样飞在空中几次了。平时我总是拼命地紧紧抓住她,几乎不会产生害羞的感觉,可是这次好像有点不同。
……好热?
没错,隔着衣服感受到的爱莉莎体温感觉特别高。
「启介,只要对方的行进方向没变,我们很快就要追上他罗!」
不过,气势比平常更高昂的她这么对我说,看来爱莉莎的身体似乎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样子;话说回来,精神体应该是不会感冒的吧?
「知道了,我也会做好准备的。」
总之,现在先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事情土吧!我为了在落地之后能立刻发动《贪食魔狼》,于是开始咏唱咒文。
俯视地上后,我发现该处是位于高级住宅区后方山头的一座墓园。在整齐并列的墓碑旁边,一名男人正抬头仰望着我们。
「……贪食魔狼!」
与爱莉莎一起降落在地面的同时,我低声喊了出来,并且让阳炎之臂在不被男人发现的状态下显现。
「——没想到会有人从空中追过来,连本大爷都吓了一跳。在工作之外被交代顺便做杂事时,我差点就要发飙了,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挺有意思的……居然真的能在这个国家碰上如此愉快的事,跟那家伙说的一样呢。」
露出犬齿笑着的男人,外表看起来年约二十五岁,身上穿着坦克背心搭配迷彩裤,皮肤微黑,体态均均匀;虽然长了肌肉,却远远比不上欧鲁,看不出他的臂力强大到足以毁坏门扉或是把人类压成肉酱。
「你是什么人?果然是《群聚》的刺客吗?」
爱莉莎的尖锐质问让男人露出了冷笑。
「哈,你的这种说法我很不喜欢,不过基本上类似吧?本大爷是被养来专门杀人的家犬,不过我可没有戴项圈!你们也可以叫我《鵺》(吉梅拉),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会太久,不过还是请你们多多指教啦!」
男人毫不隐瞒地点头,甚至满不在乎地把名字报出来。我询问男人:
「人是你杀的吗?无论是你自己的同伙,还是世一夫妇……为什么?他们不是委托人吗?」
「哦,对啊,那是监…聊的杂事。理由我是不知道啦,大概是要杀人灭口,或是出现了顺位排在更前面的委托吧?顺带一提我记得你们的长相,因为那又是另一件杂事罗!」
吉梅拉的这句话让我们摆出了备战架势,不过他耸了耸肩。
「你们不用备战了,『时间点』和『顺序』似乎都很重要,现在还没轮到你们啦!所以我还没打算出手杀你们;虽然对本大爷而言,像你们这么美味的猎物,我倒是很想现在就吞噬殆尽……」
「话别说得那么了不起,我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爱莉莎的发言让吉梅拉的脸上浮现狰狞的表情。
「哦,这样啊?那我就陪你们玩一下吧!让我看看你们能让本大爷满足到什么程度——」
在吉梅拉如此大喊的瞬间,我感到背脊发凉;那与杀气不同,是一股想把我们当成饲料般的……欲望。
「群集雷弹!」
爱莉莎首先开启战端。当《启动语言》在冷清的墓地里回响的同时,许多闪耀的光弹出现在她的四周。
「好猛烈!这就是所谓真正的魔术?太好了,这下子变得有趣啦!」
别说是畏惧了,吉梅拉脸上的表情根本是喜悦至极。他朝着我们疾速突进,爱莉莎在瞄准他后放出所有子弹。
然而,吉梅拉轻易地穿越令人眼花撩乱的弹雨,笔直地往我们的方向前进。他的速度非常快,根本不像是人类的动作。
「什么!」
爱莉莎脸上的神情显得很焦虑。所谓的「攻击就是防御二这句话是以「攻击」做为前提,如果争取不到时间,就没机会咏唱下一个魔术。
「爱莉莎!」
我冲到爱莉莎的前面,为了挡下吉梅拉的攻击而摆出右臂。判断出对方不是我能斟酌使力的对象之后,我便把力量用在最低限度的《贪食魔狼》之上,巨大的手臂轮廓朦胧地显现出来。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了赶走心中的些许犹豫,我大喊出声挥动右臂。完全闪过弹雨的吉梅拉,看着我笑了出来,同时像是在回应我一般地伸出了拳头。
不过,我在彼此就快接触到的时候展开右手。开启了可以吞噬一切的「口」。
吞噬进去吧!
「……?啧!」
吉梅拉的表情一瞬间为之丕变,他咂舌啧了一声,同时在快触碰到我之前,把拳头收了回去,飞身往后方抽退,并在慎重地拉开距离后低声地说:
「喂,刚刚那招……害我吓了一跳,我好久没有这种感觉啦!本大爷一瞬间嗅到你身上也有跟我一样的『野兽』气味……很好,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只是普通的猎物,真没想到你也是肉食动物啊?看来我不但可以享受狩猎的乐趣,还可以痛痛快快地厮杀一场罗!」
吉梅拉放声大笑,眼神发亮。我努力阻止自己的身体发颤,和他对峙;可是——
后方传来「咚!」的声响。我回头一看,发现爱莉莎倒在那里。
「啊?」
吉梅拉露出傻眼的表情,停下动作。
「爱莉莎?」
我一面留意着吉梅拉的行动,一面抱起爱莉莎、呼唤她。
「呼、呼、呼启介,我的身、身体突然……」
爱莉莎激烈地喘着气,诉说她身体的异常。我碰触到的身体比起刚才更烫了。
「你做了什么?」
我护住爱莉莎,起身质问吉梅拉。
「什么?本大爷什么都没做。啧……真扫兴耶!算了,今天就不打了……况且再这样继续打下去,我好像会停不下手呢!我先离开了,等轮到你的时候再来厮杀一场吧。」
说完之后,吉梅拉以怪物般的跳跃力越过环绕墓园的栅栏,消失在黑夜之中。
即使想追上去,眼下处于这种状态的爱莉莎也让我没办法继续追击。
「等、等一下……」
摇摇晃晃的爱莉莎打算起身,却立刻脚步不稳地倒在我身上。
我抱住爱莉莎发烫的轻盈身体,思考起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异常状况,这
或许象征着某种崩坏的开始。
*
「——又有一道灵魂归还了吗?《鹦鹉》,这么一来还剩下多少道?」
金发碧眼的少女背对月亮,从高耸的树木上俯视墓地。她问起在一旁飞舞的蝙蝠。
『刚才接获杀了第六十九人的报告,在名单上的人只剩下一个。』
不晓得是从哪里发声的,蝙蝠以粗嘎的声音回答。
「哦,这样啊……再一次就时机成熟了。我的女儿真是个有能力的人,她的能耐似乎比我想像得更强……终于要开始了吗?不过在那之前还有该做的事,毕竟同于我之所愿的欲望已经完全断绝。」
『您说的是那女孩吗?交给《鵺》去办应该就没问题了。就算与他的家之间关系深厚,不过凡是您的委托,主人就会列为最优先事项。对《鵺》发出的指示,一向都是由我负责穿针引线。』
「呵呵,这真是太感谢了……那么,烦请配合我演出一出闹剧。不过,你应该已经听见了吧?『时间点』与『顺序』很重要哦。这次交给《鵏》的只有闹剧部分,要他执行任务的时间点还太早,毕竟那些家伙和《鵺》在最后都肩负着重要的任务,这部分我将自行出手。不过,我乃愿望实现者,若只是掠夺,在做法上是不可原谅的;因此,我将支付对价。」
『……您又要自己行动了呢。明明还有其他方法——』
「别这么说,我终于知道了那女孩的心愿,我想亲手替她实现——做为将她引向死亡之路的对价。」
说完之后,金发少女的唇边浮现深深的笑容。